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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第09期-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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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透了,何况他还显年轻。给人一种信赖感,像女儿想依靠到父亲的肩膀上。艳灵也不拘束,吃得放开。她的晚餐就是吃了碗一块钱的热干面,早饿了。单位里管中餐,那是她货真价实的一餐,共余两餐都随便对付,经常是不吃。桌上有清蒸鲈鱼和清炒茼蒿,都是她喜欢吃的。艳灵曾几何时受过这样的恩宠呢,她很感激,也图表现,吃完后把锅碗瓢盆洗个干干净净,像家庭主妇一样。
  收拾完了后她去洗了个澡,王工递过崭新的毛巾。淋浴的水哗哗而下,她就像涸辙之鱼遇到暴雨张开嘴巴尽情呼吸,充满孩子般的喜悦。好久没有这样痛快地洗澡了,在那间脚盆也放不下的小房里能够洗澡吗?好久没有这样欣赏自己的肉体了,心里伤痕累累,身上可是光光溜溜的,一块疤痕也没有。沐浴,对任何人都是一次放松,是在倾听生命的歌唱、血液的流动啊。
  有知识或有涵养的人不是直奔主题,总是把程序安排得优雅得体,像港台电视剧一样。他们还在阳台上坐了一会,面对一片大湖,看天上的星光落进湖里,微风习习。艳灵被搂在他的腿上了,工程师的腿上。她小鸟依人般地温顺,让他抚摸。最后是上床。一夜无话,狂欢之后是噩梦,噩梦醒来又是狂欢。折腾到中午才彻底起床。吃了饭后艳灵帮他收拾厨房洗完衣物就走了,他要睡觉,没有留她的意思。走了,走出这房子还回望了一眼,这要是属于我的房子该多好啊。一辈子愿意做牛做马服侍他,当他的保姆。就是嫁给他也行,相差二十岁不算什么,老夫少妻多的是。年轻与否是不能以年龄判断的,还有心态。她觉得自己很老了,并不像二十几岁的人,跟他很相近。如果嫁给他,为人之妇,房子问题不是马上就解决了吗?
  像贼一样走下楼梯,走到街上,艳灵又汇入人流,她的脚步有些踉跄,自卑心理又恢复了,有谁要我呢,我怎么可能成为工程师的妻子呢?最多能做他的情人。她不好意思当面跟他说,她迫不及待地走进网吧,跟王工发了个Email。她说:“亲爱的,你太好了,你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对我无微不至地关怀。你是我真正愿意以身相许的人,我愿永远做你的小朋友。我不会打扰你的,不会让你为难,也不会主动找你。但我召之即来,只要你需要,我可以来陪你,跟你洗衣服,做家常菜。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你,让你不高兴,你就说出来,让我改正。随时等你拷我的艳灵。”她的打字速度很快,五笔字型,在激动的时候更快,行云流水,像弹钢琴。很难得有这样的激动了,这是生命中的第二个男人,她要抓住这一次机会,争取幸福的生活。她等待着他呼唤,过了两天还没有,她绝望了,感到从网上得到的还像网上存在的一样虚无。她忍不住还是拨了他的电话,问些技术上的问题,实际上是想听听他的声音,带磁性的男中音。有一回他不接电话,再打竟关机。明明知道我在想你,为什么不接电话?可怜的艳灵疯了一样在街上乱走,行尸走肉,一直走到长江二桥上。有辆小车停下来,人家怕她是想不开,要送她回家去。是的,这个城市总有人——大多数是外来打工者,把自尽的地点选择在二桥这个宏伟的地方,死也要死得壮烈。艳灵转去了,她不是怕死,但要死得明白。王工总是欲擒故纵,问她想来吗?想,她响亮地答。怎么不想,尤其在半夜自己醒来或被隔壁闹醒的时候,躁动不安,灵魂和肉体都在被渴望煎熬。有时,在半睡半醒之间,她会本能地用手去抚摸自己的敏感部位。
  隔壁的欢声已经止息,像船驶过惊涛骇浪进入了平静的港湾,他们一般完事以后要睡一个甜美的回笼觉。天一大亮就各背一袋货出门,在循礼门一带摆地摊。这对夫妻是城里人所不屑一顾的,但在艳灵眼中是值得羡慕的。他们的房间甚至比她的还小,每个月租金八十块钱。在门口烧火做饭,青菜在油锅里发出欢乐的炸响,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每天把床当桌吃了晚饭后他们就坐在床上清钱,计算两人分别赚了多少一共赚了多少。他们的目标是奋斗五年回家盖栋房子。他们活得那么劳累,却又那么充实、幸福,这是一种同心协力相濡以沫的幸福,一种满怀希望的幸福。
  相对来说,艳灵和韦老头这样的孤家寡人就过得寂寞得多。韦老头跟她总是日升月落不照面的,在她下班回来之前,他就穿戴一身小丑的行头出门了。他们只是在休息日才可能见面。这样的白天,隔壁那对夫妇不在家,往往就剩下这一老一少。艳灵把自己关在房里看书时,总能听到韦老头自言自语地在念叨台词什么的。有一次,他要她到阳台上听他讲故事,问她好不好笑。讲的是一个中央领导到穷困山区访贫问苦,农民有问必答,而且答得非常简洁到位。交通怎样?基本靠走;治安如何?基本靠狗;干部作风?基本靠吼;日常工作?基本靠酒;文化娱乐?基本靠赌;最后问那些娶不起老婆的单身汉晚上怎么过,回答是基本靠手。这些东西网上见得多了,艳灵一点也不觉得好笑。韦老头急了,不好笑那就挣不到钱了,你什么时候在网上发现了新的笑话,可要早点告诉我。吉庆街上竞争激烈,优胜劣汰,我还要多多充电啊。韦老头的一副认真相倒是把艳灵逗笑了。
  
  女房东偶尔也来充当韦老头的观众。这个胖乎乎的女人,老是拿水泡眼盯他们,好像能看出他们荷包里的钱究竟还有多少。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十五号快到了,要交租金了,还只十三号房东就催了。这对于某些小姐个把小时就能得到的租金却很让艳灵犯愁。她鸭子死了嘴巴硬,回答胖女人说少不了你的。实际上心里和囊中一样羞涩。从人事复杂的原单位跳槽到了这个电脑培训学校,没想到它因生源匮乏而难以为继,艳灵事实上又面临失业了,开始靠存款过日子了。中秋节到了,她索性回家了一次。她实际上是最怕回家的,妈妈老是催她结婚,说你不结婚害得妹妹也不能结。结婚,跟谁结婚呢?这一辈子还能不能结婚都是个未知数。艳灵跟张莉说过,真想租一个人回去,遮人耳目。乡里人最追究你在城里混得怎样,一个早该做妈妈的女人还是单枪匹马回去,人家就知道你是怎么回事了。你要混得很好回去,珠光宝气,衣锦还乡,人家也眼红生嫉——无非是在外面当婊子呗。所以艳灵死也不想回去的,实在是无所事事,在这种房子里呆不住了。
  艳灵的妈妈是含辛茹苦的妈妈。她出生在旧社会,生父解放初被镇压了,生母跑回湖南去了,丢下她。她被一对无儿无女的老夫妇收养长大。爸妈把老屋让给了儿子,自己到镇边借住下卫生院废弃的到处漏雨的房子。妈妈种地、养猪、做家务,还在街上修鞋擦鞋,挣点零用钱。爸爸是湖南来的烧窑的,跟妈妈家里做了上门女婿,除了老老实实的种地也在镇上扫街,一个月赚百把块钱。妈妈多么盼望女儿们回来哟,又是多么盼望她们光宗耀祖地回来。三个女儿,老大老三解决了,就剩下个艳灵,鬼迷心窍。艳灵把小季带回去过,有男朋友就威风多了,妈妈喜欢他胜过亲儿子,一个劲说可以可以。艳灵说他对她并不好,妈妈说原谅他原谅他。搞得她什么事都不对妈妈说了,包括买的房子被拆毁的事,苦水往自己肚里吞。
  这次回去只住了三天,她帮妈妈挖红薯,剥花生,分担妈妈的劳累。秋天的田野唤起了她美好的回忆,若不出去,男耕女织不也是一生?问题是她已经出去了,回不来了,骑虎难下了,二十七八岁的人不可能再回来找个人结婚成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城市不要她,乡村也不要她。乡里人说她是城里人,城里人说她是乡里人,两头不是人。可怜的艳灵,她这次回家取光了存折里的钱,好像壮士一去不回还似的。先在县里花一百多块钱做了头发,离子烫,拉直,营造清水素面的青春年华,把眉毛也修了一下,尽可能风光一些。逢人问就说在城里当老师。妈妈老远就看她回了,说救星回了,救星回了。秋天了,喜事多了,这个要结婚那个要盖屋,都是喜事,不是亲戚就是乡亲,都要送情。妈妈是个极爱面子的人,恨不得把两头猪中的一头卖掉。人情大如债,没钱顶锅卖。你有三个姑娘在外面赚钱,不送情说得过去?艳灵就给了妈妈五百块钱,剩下的全部家当就只有一百多块了。她这个人很怪,有钱的时候总是紧巴巴的俭省过,没钱了反而大手大脚,用完了拉倒,好像真的能置于死地而后生。
  中秋回来后的那个月,艳灵真的山穷水尽了。房东要收房租,可刚找到的新单位一个月后才会关饷,她头发都急白了,躺在床上一筹莫展。那天恰巧有人敲门,她拉开栓子一看是韦老头。今天怎么在家呢?韦老头说,吉庆街大修,重塑饮食文化一条街,停业一周,没有生意就正好休息。吉庆街你去过吗?还不晓得在哪吧?好,哪天我带你去吃鸭子,或者你去街上准能找到我。韦老头在她床沿坐下,说了半天话。什么他是清华大学的,不少昔日同窗是现在的政要;什么五七年打了右派,一生命途多舛等等,重复了一千遍的话。艳灵听得没有兴趣。她把门是敞着的,免得房东又生疑瞎说。韦老头兴致不减,还跟他揭开了几个小魔术的谜底,总算把艳灵逗笑了。这一笑就很可爱,韦老头摸了一把她的披发,喟叹道,我的小女儿也有你这大了。艳灵往后挪了挪,床就鼠叫似的吱叽了几声。在城里谋生不易呀。前天有个小伙子竟叫我滚,你不要就不要怎么能要我滚呢?我这大把年纪了,啊,虽然卖艺为生,也有个尊严哪。现在的人,怎么这样冷漠呢?韦老头说了半天忽然问艳灵,姑娘,你今天怎么不上班?不上班怎么活命哪?艳灵就情不自禁地哭了,我这个月房租都交不出。韦老头惺惺相惜亦惜香怜玉,说,这样吧,姑娘呀,我现在就给你一百块钱。我不要,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韦老头说,我知道你不会白要别人的钱,这样,你每天帮我洗几件衣服如何?当然,你不愿洗也行,这钱就当是送给你了。我愿意,我愿意。艳灵犹如久旱逢甘霖,站起来从韦老头手里接过了钱,当晚就交给了女胖子房东。
  韦老头那次以后就再没进过艳灵的房,他总是把衣服从窗子里塞进来。因此,每天早上睁开眼,艳灵总要看一看有没有他的衣服。有时她隐约看到一只从铁条子里伸进来的手,惊恐不已,不由得联想到死牢里的囚徒。上个月的一天,艳灵发现韦老头没有递衣服来,就担心他出事了,风烛残年,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于是她到韦老头房里看到他躺在床上,已经两天两夜没进饮食,正发高烧,气息奄奄了。艳灵请女房东帮忙把韦老头扶下楼,打个的送他到医院,检查是急性肺炎,再晚来一步就没命了。艳灵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在病房里照料韦老头。总算韦老头生命力顽强,又活过来了。出院那天,韦老头把艳灵带到闻名已久的吉庆街上请她吃饭。
  在一间小包厢里,韦老头把一杯酒仰头干了,以混浊的声音问道,姑娘,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艳灵,古艳灵。
  哦,艳灵,你是个好孩子,我早就看出你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上次,我在口袋里有意放了二百块钱,你发现后马上就还给了我,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在试你的心事啊。现在来看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韦老头接着说。艳灵,我可是有儿有女的人哪,孙子外孙都有了。可是我出门十多年了,在家里呆不住呀,他们都嫌弃我。我先跟老伴一起回河北老家过了两年,老伴走了我就独闯江湖,北京、上海、安庆、长沙我都去过,就靠这身手艺,活得自由自在。去年清明我回去一次,给老伴扫墓。孩子们还是不搭理我,以为我是个穷光蛋,我就彻底死心了。我都是奔七十的人了,见过多少世面,也被人害过,骗过,要不是你搭救,这回我就死过去了。像你这样纯洁善良的年轻人,真是太少了。所以,我今天要认你做我的干女儿,行不行?这时的韦老头已是酒流满面亦泪流满面了。
  艳灵顿时有一种不曾有过的情感滋生,那可能是父爱,是从一个历尽沧桑的老人身上流露出的真情渴望。她也觉察到脸上有泪,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词意所感动。她说,大爷,我愿意做你的女儿服侍你,只要你需要。
  那次艳灵平生第一次喝了白酒,并知道了吉庆街的鸭子是世界上最辣的东西。她是怕韦老头喝多了才代喝的,微醉的韦老头说了很多话,反复重复的是我绝不会亏待你,绝不会亏待你。临了,韦老头还给艳灵唱了一段京戏二郎探母,引得好多人围观。那些熟识的食客喝彩后说,想不到韦老头还有这一手,要他再来一段。韦老头拱拱手道,今天我是为我的女儿才喊一嗓子,再不对别人唱了。羞得艳灵面红耳赤,艳若桃花。
  想到为韦老头洗衣,艳灵不等呼机叫就起来了。此刻她搬开竹杠,拉开了铁栓,去把几件衣服拿到楼下水池边,顺便洗脸漱口。她做这些尽量地轻手轻脚,像只鼹鼠忙碌在黎明的薄曦中。今年冬天特别冷,水像针一样刺骨,艳灵咬着牙。搓洗中她感觉韦老头的衣服口袋里有件东西,一摸是一个用塑料袋袋包着的纸团。展开一看,哎呀,竟是中国人民银行的存折。
  这时,隔壁的夫妇也已起来,女的比她只大二三岁,下来倒盆,还要在池边洗涮,发出难闻的骚味。艳灵赶快把存折收起来,上那狭窄的铁梯。她想也没想就去敲韦老头的门,现在不找他那就明天才能见面了。
  门开了,一副惺忪的睡眼。衣衫不整的韦老头问,是你呀,有什么事?
  没事,这是你荷包里的东西。艳灵伸出湿淋淋的手。
  哎呀,姑娘,你的手冰凉啊。什么东西啊?韦老头一看,顿时就明白了,脸色从迷蒙中清醒,鼻子骤然变红。来来来,姑娘,进来进来。
  韦老头关上门,把艳灵拉到床上坐下,拍着她的肩说,好姑娘啊,好姑娘啊,我正要跟你好好谈谈呢。
  大爷,天冷,你就偎在被子里说吧。艳灵还帮他掖了掖两边的被头。
  韦老头定定地看着艳灵,看得艳灵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伸过手来紧捏住她,艳灵,你把这存款交给我,太叫我感动了,如今有谁不贪财呀?你太好了。
  我们不是一家子了吗,说这话干啥?艳灵转身要走。
  韦老头眼角闪烁着两滴泪,这样吧,好女儿,我挣的钱不算少,但钱对我已经没有意义了,它换不来人间的真情,我留着它也没用。这是十万元,你要是看得起我这个干爸爸,你就拿它去买套房子,算在你的名下。我活着,就跟你一起住;死了,房就归你。
  像冬天里的一把火倏地燃烧,艳灵血往上涌,眼里火辣辣的。她忽然双膝跪下,颤声哭道,不行,这钱我不能要,还是放在你身上吧。我放不住这钱的,姑娘,我经常丢三拉四,密码也记不住,干脆就没设密码。还是放在你手上吧。只要有你这样的好女儿,我比什么都高兴。韦老头瓮着嗓子说,艳灵,你可要答应我。
  好,我答应你。你睡下吧,我还要去上班呢。哦,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今天二十四号了,平安夜。
  对对,今天是挣钱的好日子,可我不做生意了。你下班后早点回来,我们一起上江汉路去逛逛好吗?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空气中像弥漫着兴奋剂。
  把衣服晾到阳台上,艳灵在那里稍站了一会,看着城市一点点醒来。车声、人声渐稠,像浪潮般涌来。不知是哪家的公鸡还扯着喉咙叫了一声,十分悦耳动听。
  几天里充满的圣诞老人的形象此时竟幻化成韦老头的形象,真的,他要是穿上红白相间的圣诞服装,戴上圣诞帽,还真像那么回事。今天早点下班,一定到汉正街上去跟韦老头买一套,然后搀扶着他到步行街上走一趟,尽情地欢乐。而自己就像安徒生的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终于在梦中见到了慈祥的圣诞老人。
  艳灵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憧憬着。尽管心里温暖,早晨的清冷还是叫她打了个哆嗦。她回到房里去加衣,准备出门的衣。她想起那件外套,还是在四年前在一家餐馆做活时发的,红色的呢绒礼宾装,袖口都有些毛了,也没熨过。她喜欢穿工作服,有一种在职的踏实感。今天挑选它,更有一番意味。她迅速地梳头,女人必做的功课。然后从瓶子已经干瘪的芦荟霜里挤出一点,抹在脸上,拿镜子照了一下。接着就脱下拖鞋套上皮鞋,挎上小坤包,锁好门,下楼去了。
  走出巷口,汇入人流。八点半钟上班。她看了一下腰里呼机上的时间,还来得及。在街口买了一张油饼一杯豆浆,九毛钱。边走边吃,步履匆匆。到了车站,习惯地朝贴满租房招聘类信息的电线杆和圣诞快乐之类的广告牌上扫了几眼。哦,车来了,549。艳灵把手里的东西随手扔了,用张纸巾抹了抹没有口红的嘴。着红装的艳灵挤上车了,把捏在手里的一块二毛硬币投进去了,很清脆。好,今天不会迟到,她从来都没有迟到。
  责任编辑紫茵
  
  


黑皮
■  周 实
  “去——去去——全体集合开大会!”
  哨子鬼一样地叫着,从监房这头奔到那头。
  “去你娘的,只晓得开会!”囚犯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胡乱地往身上飞快地套着长衣长裤,一边趿起鞋子就跑。
  “新教导员刚上任,当然要好好教导我们。要是会都不开一个,对我们又如何教导?”
  “这样急做什么,我在这里还有十年,够他教导好一阵子!”
  “开会倒是不要紧,反正坐着就是了。只是他娘的六月伏天,还要求什么衣着整齐,要求我们长衣长裤,不是要我们中暑吗?不是要害死我们吗?”
  囚犯的队伍相比军队,不过乌合之众而已,却又必须完全彻底按照军队的要求组建。一天无数次的集合。集合照例:立正——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前看——报数——等等等等。囚犯对这些旧口令早就习以为常了,个个满不在乎的:口令仅仅是口令!口令来了,挪挪身子,有个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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