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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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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哄声里,吴顺手像个征战中的将军,将手豪气地朝前一劈:“端!咱挣他妈城市的血汗钱,别以为土老鳖不会花,咱扛杆枪突突他*的!端!” 
  民工们变成一群士气高涨的冲锋者,血红着眼睛大吼:“端!端!” 
  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下,吴顺手却突然缄口不语,只顾低头拧卡扣。有人急了,快说你到底端没端?他这才咕哝着说:“本来也包了床,想一举拿下的,可不争气呀!一举没举起来,二举也没举起来,没举起来子弹倒先打飞了,节骨眼上脱靶了!七零八落、一塌糊涂,急了我一头大汗呢!” 
  士气高涨的冲锋者都愣了,然后纷纷发出恨其不争的惋惜和辱骂:完蛋!算个球撒种机,关键时刻败下来,纯是赖瘪子嘛! 
  这股激愤竟使吴顺手找到点儿受宠的感觉,一丝狡黠在眼里闪过:“靶子没打准成,可我也没亏着——我对美人痣说,只有达到全程消费才能付全款,咱充其量属半程消费,打对折才是。起先那美人痣还不依呢,说你瞅也瞅了,碰也碰了,这不是全程消费是什么?就算咱双方找到‘消协’那里去,人家也肯定替女方维权。我说,上什么‘消协’呀?老妹子,哥看你挺有档次,想跟你做个永久性的朋友;永久了,咱俩还不双赢?那美人痣想想,也觉得有理,就让我留下地址,这才说对折就对折吧……” 
  激愤的人群听了倒闷住了,不知说什么才好。旋即脸上现出鄙薄和不屑,纷纷摇头说没劲、没劲。吴顺手遭到别人轻辱,是横竖咽不下去的,立即就去揭别人的疮痂:“咋没劲?我这人是说出来,做出来,养活孩子抱出来,敞敞亮亮的。不像你们,动不动钻胡同泡澡堂子,说是讲卫生去了,其实你在小黑屋里让谁搓洗了,让谁按摩了?你自己知道!” 
  汉子们这才松动了脸容,嬉笑着辩解自己的清白,骂吴顺手往别人头上倒扣屎盆子。 
  虽然耍着贫嘴,一个楼角的造型架子已经搭得差不多。吴顺手背了一大堆废网子要下去,他一走进货梯,廖珍就把口罩捂脸上了。吴顺手笑说:都入伏了,也不怕捂出痱子来?廖珍说空气太差,怪埋汰的。然后她冲他拍拍升降手柄,说货梯出故障了,到那边用小娥子的货梯吧。吴顺手只好下来。两部货梯离了二三十米,他想抄近路从楼外的大跳上过去,可背上的网子拖泥带水,直往腿上缠,走了几步只得退回楼里。在楼里走,就得钻墙洞。他钻过三四个洞,却听身后有人叫梯,他回身望见廖珍已将货梯开走接人。吴顺手看那梯子哪里有什么故障?上边的廖姐一离开,就扯下了口罩。他心里顶出一丝不悦:这娘们儿,咋耍人呢? 
  以后两人碰面,吴顺手也不招呼,头一扬,两眼望天。廖珍瞧他这德性,知道他生气了,也懒得理他,其实她是没有额外的精力去与别人周旋。随着温度升高,透明罩子里的小斗,热得像一个小桑拿浴房,尽管廖珍将能晒着的地方都用报纸遮上,斗里还是一只热笼屉。她把汗湿的头发用皮筋束着,安全帽里搭着一条湿毛巾,一张脸潮红,她时时都能嗅到从领口里钻出来的热气,这热气带足了自己身上酸馊的汗味,自己将自己熏蒸得昏昏欲睡。在一天一夜的当班中,她无数遍地上升和下降,千篇一律的动作,再怎么有血有肉,也会变成了一个机器人,脑袋灌了铅一样又沉又木,恍惚间都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这一天干到半夜时分,次日垒间壁墙的用料就提前备完了。廖珍和小娥子见一时没人叫梯,就相跟着开上露台。两人互看了一眼,一人先打个哈欠,传染给另一人,两人张圆了大嘴像两把对吹的大号,她们乏得蔫头蔫脑,不想说什么;中街上灿若星河的光影,她们看也不看,就各自在马凳上放了挺儿。放了挺儿,鼾声即刻就起来了,一高一低,一长一短,像草窠里一大一小的两只蛐蛐,不紧不慢地在争斗着。 
  争斗中的两只蛐蛐,忽然有一只败下来,一点声息也没有了,原来是廖珍一激灵先醒了。她看看表才四点多钟,但不知为什么就醒了。而小娥子的呼噜居然带着哨音,睡得正酣呢。 
  天光已经白亮,廖珍起身第一眼就看到了这条空巷,她差点儿没认出这是哪儿。但意识马上得到纠正:这确实是中街,是喧沸过后静态的中街,而她从小到大,却从未见过中街静下来的模样。夜灯刚刚熄灭,由于是步行街,没有行人,这街就在这一刻凝固了。廖珍惊讶就惊讶在,凝固状的中街怎么像一条砧板上的死鱼,一条开了膛破了肚的死鱼,张开空阔的肚腹,失却了生命。可是昨天的中街,那是一条什么样的街呀?想到昨天,她才忽然明白,她大概是因了昨天的中街才惊醒的。 
  去中街是因为接了女儿小琬的一个电话。自从她在工号大倒班,她就很少见到小琬,小琬在电话里一开头态度就十分蛮横,鼻腔抽动的声音,证明她正泪流满面:“妈,你差劲透了!今天运动会都开完了,你也没把白鞋买来,老师把我从仪仗队里刷下来了。你算什么破妈?太不像话啦!”廖珍刚要说话,电话里就发出了嘟嘟嘟的忙音。她呆呆地擎着电话,仿佛看见怨气冲天的女儿从电话亭呜咽着飞身跑远的身影。廖珍想起了女儿关于买鞋的再三嘱托,而她竟给忘了。虽然运动会已经开过,她也要马上把白鞋买来,弥补自己的过失。 
  中午她没吃饭,一阵风出了工号,上了中街。午休只有一小时,这么点时间“逛”是不够用的,她得跑去跑回。中街人流的稠密一如既往,别人扯着手、挽 
着臂,她哪顾得上绕过人家,她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撞过去,捌着碎步一路疾跑。中街上的人步态无一不涣散、悠闲,突然间冒出她这么一位跑步的,一路把旁人撞得一个趔趄跟着一个趔趄,谁都会认为这女人准是摊上事儿了! 
  廖珍直奔金足广场,因为她听说那个店正搞“爱脚日”活动,宣传单上的广告说:“呵护您的脚,就是呵护您的生命,为了您的脚,全场两折起献爱心!”就为了这个爱脚的两折优惠,她一路疾跑…… 
  跑过炸肉串的玻璃档口时,里面正炸肉串的张静兰看见她了,十年前廖珍和她曾在一个车间里工作,工厂散伙后,张静兰一直在这儿卖炸肉串,这么多年的熏染,她的皮肉和头发里一概透着烟火、孜然和肉香的混合味。 
  张静兰探出油渍麻花的半个身子,朝飞跑的女人大呼小叫:我的妈!这不是廖珍吗?鬼撵你咋的?! 
  廖珍回过身应承:张静兰,我在工号正当着班呢,先去买东西,回来再跟你说话!说完还是跑。等张静兰刚炸好一托盘肉串,廖珍已经返身跑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鞋盒子。 
  在“爱脚日”的金足广场里,满地都是两折优惠的鞋,廖珍毫不费劲的就选了一双可心的白色旅游鞋,还是个小名牌。来到肉串档口时,看看表,离上班还有十七八分钟的样子。 
  张静兰一面忙不迭地给顾客付货,一面数落着廖珍:你眼睛长脑瓜顶上啦?开个货梯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人地,把你能的,不理老姐妹儿了? 
  廖珍就解释说,都怪大倒班,别说会会老姐妹儿,就连女儿参加运动会的事都忘了。 
  张静兰腾出空,擦擦手来看廖珍买的鞋。这一看不要紧,两人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问题:两只鞋怎么竟一只大一只小?她们赶紧翻看鞋底找号码,果然不一样,一只是37码,另一只是38码! 
  廖珍立时没了谈话的心情,想马上回去换鞋,可时间又来不及了。张静兰将鞋盒一扣说:当今的事都奇了,“爱脚日”爱出个鸳鸯脚!廖珍你只管上班去,换鞋的事儿包在我身上,换好给你送到工号去! 
  …… 
  此刻在露台上的廖珍,望着这即将苏醒的中街,心里隐隐有些嫉恨。这嫉恨一点点放大,吞噬了原有的一切情感。她转而惦着那双鸳鸯脚的鞋换没换成,也惦着女儿在大姨家的不合群,一丝莫名的心痛翻涌上来,她眼里湿了又湿。 
  一阵猛烈的砸管子声,将露台上的两个女人惊动,上早班的时间到了。人到货梯就得到,两人忙三火四地上了各自的货梯快速下降。 
  廖珍开到一半就听到地面上有人吵吵嚷嚷,好像和自己有关,她就半道刹车,想先看个究竟。 
  地面上一群等货梯的民工正围着一个胖女人,那女人拎着鞋盒子,正在起劲地讲着什么。吴顺手挤到她近前比比画画,只听他指着半空的货梯,拉着长声说:“咱一直把人家当成女佛恭敬着呢,原来佛爷打碎也是一包土哇!”然后扬头喊道:“廖姐,又出来一个范嫂子,要找你呢!你快下来,当面对对茬口!” 
  廖珍心里一惊,这女人准是范保管的媳妇田丽丹! 
  升降机降到地面时,民工们蜂拥而上。廖珍在斗里并不出来,那女人就昂首阔步上来了,她拉开斗子的门,横在廖珍的面前,升降机没法开了。 
  一车的男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们。 
  那胖女人慢悠悠地打量着廖珍,用眼光将她折磨够了,才拉着长声说:“听说你是范嫂子?范志军媳妇?” 
  廖珍别着脸不吱声。 
  那女人嗬嗬笑了两声:“对了,如果我没找错人,就先跟你办公事,然后再办私事!”她将手里的鞋盒啪的一声丢在廖珍的脚下。 
  廖珍马上明白了,这是不知道底细的张静兰托那女人把旅游鞋捎过来,也捅漏了一个秘密——廖珍也不捡鞋盒子,对那女人说:“请你下去,我要开车了!” 
  胖女人脸一阴,不由分说就扇了廖珍两个耳刮子:“好你个范嫂子!好你个臭婊子!” 
  民工们赶紧过来拉架,她挣扎着向货梯里的人哭诉:“我儿子小强说一号梯上出了个野妈,我还不信!原来偷汉子的破鞋就是这个黄脸婆!”她拍着胸脯哭叫着:“我嫁给范志军那杂种18年了,一窝吃,一窝屙,养活孩子都16啦,我当了大半辈子范嫂子,怎么在这王八窟窿里又钻出个冒名顶替的烂臊货?!” 
  哭喊声将工号搅翻天了。甲方办公室也来了人,大声喝道:“谁的家属?赶快离场!搞的什么名堂?查清了一律罚款!干活、快干活!”急急赶来的范志军,从货梯里一把拖出那女人,女人冲他骂着狗杂种,又撞又咬。老范骂不还口,打不还手,顾自拖着她朝外走去。 
  满工号的人都有些傻眼!一向好端端的老范两口子,咋一下子弄出个三口子?傻眼其实也就傻了一刻,旋即人们嘴角上都浮出别有意味的笑意,待到一个个从货梯上下来时,都发出一阵长吁短叹: 
  “这年头哇!” 
  “人哪人!” 
  “唉,天下事说不清的!”然后散去干活。 
  只有廖珍盯着脚边的鞋盒子发呆。突然她的手机响了,吓她一跳,她打开接听,里边传来张静兰脆快的声音:“廖珍呀!你说巧不巧,我给你把鞋换妥了,一回身就看见范志军他老婆田丽丹啦!该着我省事,换回的鞋我让田丽丹转给范师傅捎给你……” 
  里面的张静兰还热情奔放地说个不停,廖珍一句话也没说就合上了手机。 
   
  六 
   
  起秋凉的时候,“北方船”主体工程已完成,由于没装上窗扇,万千个洞口就招来八面的风,仿佛有万千个冷硬的飞刀,嗖嗖嗖,在楼间往返穿梭,随便往哪儿一站,心都会被那飞刀刺得不住哆嗦。 
  廖珍和小娥子再也不能到楼顶“露台”去放挺儿,她们就在各自的货梯就近隔出个避风的小屋。工地上灰头垢脸的民工咋看也不起眼,可就是各有各的手艺。廖珍在四层选好位置后,是让木匠冻秋子梨给封闭成小屋的。工号上的很多民工都有外号,这个河南籍的木匠,本是个赤红面子,不知咋得了这么个外号。冻秋子梨用破板子将窗户洞拍死,墙角搭起一张大床,门边支上条桌,随着冻秋子梨叮当山响的锤起锤落,一扇板门也开合自如了。虽然用的都是沾满水泥的粗材废料,但板门一合上,就顿时拢出暖意。其实真正的暖意,还是电工给的。他先用电刨子在一块轻体保温砖上旋了个锅底坑,在坑壁上刮出一圈圈的凹槽,然后沿槽盘满电阻丝,一个电炉子就做成了。插上电源,电阻丝由青变红,小屋就成了一个暖房。 
  一个暖房和一个细心女人合起来,一份属于大众的温情就在这工号里不期而至了。那床上当然有了被褥,水泥板上当然有了锅碗瓢盆,案桌上当然有了油盐酱醋,隔架上当然有了香皂和护肤霜,沙灰墙上贴了废挂历,一张是港星张曼玉,一张是美国歌星麦当娜,还有一张是走猫步的时装模特儿。门边还挂上一面让民工们不忍看、还偏想看的心形小镜子。廖珍原来是想独享这小屋,现在看来压根就办不到。 
  廖珍原以为被田丽丹当众揭丑之后,天就会塌下来了,她就成了工号上一个没人理的贱货,她甚至第二天都不想来了。可是她咬着牙来上班,心里打好底谱,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可是工地上一切照旧,跟 
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事实上,人事部还是找范志军谈了话,让他写了一份事情的经过。至于有没有罚款跟着,廖珍一时还无法弄清。因为胖女人田丽丹时不时出现在库房外头,她屁股一扭一扭地骑着自行车来,停下后就大呼小叫着老范,不是送咸菜,就是送雨衣。等有人喊过她一通范嫂子后,这才骑车走人。她运用自己的大呼小叫和一扭一扭的屁股,在工号里营造出一个老范老婆的符号。这符号充塞在范保管四周的空气里,使廖珍再不能朝他走近半步。而老范却总是颠着小步,在小心侍候着他老婆的同时,也尽量小心地侍候着廖珍。他无声地为廖珍擦拭自行车和打气,无声地将鸡蛋、西红柿一类的吃食撂在小屋的案桌上,也无声地朝她所处的方向遥遥张望。而廖珍却再不敢跟老范搭腔。 
  廖珍虽然再不能去库房,可有了搭着板床、贴着一溜大美人的小屋,生活的风景也就不同了。确切地说是因为有了电炉子,才有了新风景。闲时,廖珍可以熬锅粥,煮碗挂面,甩个蛋汤什么的。即便不做吃的,只把炉子通上电干烘着,屋里也会漾开一波一波的温暖。在深秋的工号里,人人都感受到这条北方的“船”,经过一春一夏激情的打造,已渐渐驶进了一个无边的冰海,随处的坚硬,浩荡的冰冷,使原本一条条硬汉,都一个个缩脖抱膀、鼻涕巴拉的,五尺身高也都立时矮下半截。于是小屋粗鄙的板门刚一欠缝,那丝丝粥味、面味、汤味,裹着一波一波的暖意,朝四外稍一扩散,几乎所有的鼻子都捕捉到了。捕捉到了就压不住那点想头,便涎着脸皮不请自来。一个个袖着手、口里吐着一团一团白气,瑟缩着闪进门后,往往先烤烤手,再往罩着花格褥单子的行李卷上靠一靠,然后就要得寸进尺地揭揭锅。若是锅里正冒热气,有的还会寡廉鲜耻地盛上一碗,热咕嘟地吸溜进肚,哎呀,这真有点儿接近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味道啦! 
  其实在工号上使用电炉子是被明令禁止的,甲方企管部的人偶尔也来检查。一有风吹草动,不管廖珍知不知道,小屋里可能被认为的可疑物件,眨眼间就会被藏匿得踪影不见,风声一过,一切又摆放如初。民工们的这种责任心和机敏的行动,使廖珍既感动又惊诧。 
  小屋被男人保卫着,男人小来小去地造次,也就在所难免。廖珍经过一场两口子变成三口子的闹剧后,猛然间又变回到一口子,无形中就使这些离家多时的汉子们,放大了胆子。比方,吴青苗就敢于拿一件破衣服让廖姐补。廖姐说你算老几,让我侍候?把衣服又扔回去。吴青苗马上又扔回来,还刁蛮地说,就愿意让你侍候!廖姐也没招,还是给他补了。那个山东的小瓦工崽子,下小雨那天进来烤电炉,他敢跟廖姐挤坐一个小窄板凳上不算,烤着烤着还睡着了,居然干脆把头趴在廖姐的大腿上;冻秋子梨觉得为小屋搭床搭桌的有功,进屋就爱揭锅揭碗,有一回廖姐一碗粥喝了一半,他夺过碗,一仰脖喝了那半碗……廖珍就骂他们臭不要脸!远点煽着!可是越骂臭不要脸,他们就越臭不要脸,越骂远点煽着,他们就越不远点煽着。廖珍一点办法也没有。 
  倒是吴顺手安分多了,他虽然也进小屋偎行李卷、烤火,可他却发蔫。冻秋子梨冲着廖珍耳边,喷着难闻的大蒜味说:这小子跟那个美人痣早拴上对儿啦!隔三岔五就得会一次,为了会美人痣他欠下债了!那娘们儿家里还有个卧床的病秧子男人,是个填不满的穷坑。廖珍听了没说什么。有一天,小屋里只有吴顺手和廖珍两个人,廖珍盛了一碗枣粥递给他。他接过碗没喝,只是沉个头,半晌,眼泪一串一串流下来:“廖姐,你是好人,是世上最好的人!别嫌你兄弟,你兄弟乱糟透了!”廖珍也不问什么,只轻声说:“喝吧,趁热。”不知怎么,她的鼻子酸得厉害,眼泪也顺着鼻沟淌下来。他们就那么对坐着,都流着泪,都不说话。 
  那天晌饭时,小屋坐满了端着饭盒来凑热闹的人,小豁嘴子带进一封吴牛子的信,递给吴顺手。吴顺手看完装进口袋里。 
  青苗子过来掏那封信,吴顺手一把挡住他,恹恹地说:“没啥大事,还不是说铁石矿抢水的事。抢水抢了一夏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年在羊栏寨附近,新开起的小铁石矿有几十家了,山上被掘得大窟窿小眼子的。开小铁石矿,靠的是常流水来筛选矿粉,天又大旱,地下水被小矿们抽得都快枯了。家边上的二龙水库是几百里内最大的水库,像海子一样,他们过去都在那里走过船、网过鱼、洗过澡,可今年这水库都干了,见底啦!好几十年头一回见了底! 
  吴顺手不让看信,只用嘴叨咕内容:“青苗子你家住在高岗上,井里打不出水啦,你媳妇桂珍用小驴车到下岗子去买水,装一缸五块钱;庄稼地旱得七裂八办的,粮食减产一半,白忙活了一年。各家都让你们领了饷钱快家去,羊栏寨活命的水脉快断了,得赶紧写状子,到县上跟那些抢水的矿主找地方说理去……” 
  春天愁种子化肥,夏天愁天旱水枯,秋天愁歉收赔本,冬天还没到,就开始提前愁无法避免的一场抢水官司。羊栏寨的几个老乡同时都拧紧了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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