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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鼓声声传入堂中,君臣二人颓然无语。
荀朗以为自己永远也等不来她的回应。
或许就这样,一起跪死在凤鸣灵前也是个圆满结局,至少她不用为他握起那把要人命的“天子剑”,至少……
“也罢。家姐新丧,四封之内必然云扰不休,方才已经接到南郡急报。就烦请长史领兵,重整旧部,肃清边患。孤在此间,等待卿班师奏凯。”
她的下令突然而又坚决。
原来,野狸猫比他想象得要更加果断。
她没有胡闹,乖乖认命,还做足主公的派头,这到让荀子清愣在当场。
凤翎没有理会他的惊愕,已经坐到那一边榻上,面无表情,缓缓剥起案上的花生。
君臣名分已定。他们都不用再死。至于谁是君,谁是臣,管他呢,这只有别人觉得要紧罢了。
荀朗想要的只是——他们都不用再死。
他暗自苦笑,道声“遵命”,叩头准备离去。
“子清,”她突然又叫住他,“你大概何时能回来?”
“短则三日,长则七日。”
“我等你。”
荀朗扭头望向她。
她的脸上竟然绽放着明媚的笑容:“我们在这里等你。你要回来呀。”
荀朗吓出了一身冷汗,因为不知不觉间,坐在那里穿着一身孝服,剥着花生的人已经变成了凤鸣。他慌忙朝灵台望,躺在那里的果然是凤翎的死尸。
他惊骇非常,全身血液犹如凝固一般,想要喊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强烈的窒息感袭来,荀朗本能地睁大双眼,天旋地转,眼前素白的灵堂陡然变成了昏黄的卧室。
原来是南柯一梦。
他大汗淋漓,遍体冰凉,扭头望见躺在身边的那张陌生而又熟悉的小小桃花面。
“师父?”
小娃娃睁大乌溜溜的杏眼,好奇地望着他。
荀朗轻轻出了一口气,终于从回忆与梦境里清醒,扶额想起了一切。
……
在东夷,从文人雅士到山野村夫,人人都知道一句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可见子嗣对谁来说都是一件要紧事。
但是百官之长的荀相国却没有儿子。别说儿子,就连女儿也没有。这确实是一件让许多人操碎了心的麻烦事。
聪明人觉得,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比如正跟随尚宫徐婉贞缓缓步入荀相寝室的这个如花少女,便是解决麻烦事的办法之一。
她虽长了人形,有一个“傅霜娥”那样的人名。却并不是一个有情有感的活人,至少在聪明人们看来,她只是负责替荀相生养子嗣,替秦家维系联姻的一件工具。
傅女公子,小字霜娥,她的母亲出身于雍州秦家,他的表哥正是那位流了帝胄血脉的青阳侯秦骏达。
作为一件工具,傅霜娥不算太好使。她被送来长安已有半年,只要荀相回城,她总是时时伺候身边,却从没能派上繁衍子嗣的用场。
直到八天前,荀相又回了城,照例换了冢宰的衣装坐镇庄院,还接待了她的表嫂——青阳候夫人流云。
不知是不是流云的话起了效,当天夜半,霜娥就被召去冢宰的寝室派用场了。
霜娥看出来,那一夜,庄子里的每个人都在暗暗窃喜,连那几位不苟言笑的老先生也都藏不住眼尾的笑纹。大家都温言细语地同她讲话,仿佛她身上寄托了所有人的希望。
原来子嗣确实是个要紧的东西……
暗夜无灯,满室都是忘忧花的香气,荀相躺在榻上,咳得厉害,烧得糊涂,却仍旧不许她点灯。
这并不打紧,她早已熟悉了这屋里的每一个细节。可是冢宰反常的热烈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直到被他压到身下,霜娥才第一次知道,忘忧真是天下第一的灵药。玉人一样冰冷的荀朗在药性起时,身体也会像炭火一样烫。大概是这一晚的忘忧熬得太浓了,荀相的心着了火,而少女霜娥自然成了最好的解药。
可不知为何,当霜娥的手战战兢兢抚上荀相的身体时,他又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仿佛是嫌弃那双柔夷太过纤巧稚嫩。
“尊神……”
她又惊又羞,话都在打颤。
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可荀相的声音竟是那样温柔。
“唤我子清……”
“子……子清……”
“再喊一遍。”
“子清。”
“好乖。”他死死制住她,如同猛兽捕获猎物。他的呼吸就在她颈侧的动脉上,仿佛就要这样咬下去,“你想要我么?离得开我么?”
霜娥愿意就这样被他咬死。
这压制与诱惑都是少女不曾体验过的,她早已迷乱,唯命是从。
“我要你。离不开你。”
他用颊轻轻摩挲她的脸,语调越发谦卑:“那一只找不回来了。我替你找的,都比那一只更加健壮聪明。你喜欢么?”
“什么?”
霜娥听不懂,荀相一定是烧糊涂了。
“金雕。”
霜娥还是不明白,可她却乖乖配合说了“喜欢”。
于是,压制停止了。
荀相陡然住手,翻身躺到了她边上。
他“呵呵”笑着,笑得霜娥莫名其妙。
“丫头,你知不知道,你是第几个了?能不能争气点给他们生一个?这一切有多烦人你知道吗?”
霜娥听自己的表哥说过,不只是秦家,景初新政后,因为荀朗青云直上,各世家为了争取丞相的助力,都曾送去女宠,指望联姻。丞相是个圣人,荀家又根基未稳很需要各家帮衬,所以总是不偏不倚,雨露均沾。
可是不知为何,竟没有一个女子能有福气怀上荀家的根苗。
原来表哥不曾说谎……
像是故意吓唬姑娘,荀朗那只残缺的手开始轻轻勾勒她胸前的曲线。
“为什么来?我有什么好?”
“我……我喜欢你……”
黑暗能让人恐惧也能叫人无畏,霜娥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竟大着胆子捂住了自己心口上的那只手。
“什么?”
“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七年前的春天,你来雍州买马,我们在表哥家里见过,你还给了我……一块桂花糕。你大概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才十岁。”霜娥老老实实招了自己的“隐疾”,说得几乎要哭出来,“他们都说我是……是花痴……”
荀朗一定摸见了她剧烈的心跳,也听见了她轻轻的喘息。
不知是哪一个让他扫了兴,他起身撇下了瑟瑟发抖的少女。
“你走吧。让你表哥换个人来……重新排队。本座愿意伺候各种货色,就是……不睡‘花痴’。”
傅霜娥终究没能派上用场。
她含羞带悲地回忆了好几遍,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一夜,荀朗把她当成了旁的什么人。
霜娥知道那人一定曾经让荀朗寻过一只“金雕”。
那人是谁呢?
难道是那一回撞进来的,穿男装的那个妇人?霜娥记得,她是头一回看见冢宰被吓白了脸色。
如果不是她,又会是谁?
总不见得是眼前屋里的这个小女娃吧?
这女娃大概只有三四岁,坐在荀朗怀里,眼泪汪汪,轻声撒娇。
荀朗的眼中满是温柔与怜爱。
这女娃也有双和那妇人一样晶亮的大眼睛。
难道她是……
冢宰的女儿?
困扰荀家多年的问题,终于被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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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第296章 第 296 章 君王之爱(四)()
他与凤翎究竟是在哪里出了问题。
一梦醒来,想尽种种前尘往事,荀朗却终究不曾想明白。
原来打从他们远遁崖州,鸿昭还不曾横刀夺爱的时候,问题就已经存在了吗?
这世上的万事万物都有其规律,有规律的东西就可以被演算。比如人情这张,虽然无形却也有据,荀朗小心翼翼算了二十八年,从来算无遗策,这一回难道会失算?
他没有想明白,怀里的女娃却已经不耐烦了,她揉揉眼,扯住了他的青衫。
“师父……她呢?”
“谁?”
“那个丫头。蝙蝠的女儿。”
“蝙蝠?”
荀朗微微蹙眉,疑惑不解。女娃忙解释:“他爹是只蝙蝠。我看到了……金色的。”
荀朗听懂了,脸上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事。很快就会见到的。”
“可是……师父……那些妖怪……”
女娃仍觉后怕,贴紧在荀朗怀里,小心观察周围。
“不怕。”荀朗微微一笑,也学着尚宫的样子轻拍娃娃的背,“为师在,以后再不会有妖怪敢来寻死。”
“姑姑……”
娃娃扭头看见了站在门边的徐婉贞,然后将目光停到了霜娥身上。确切地说,是停到了霜娥手上,因为她手里正端着一个托盘,盘上两个瓷碟,一个搁了一碗热气氤氲的绛红汤药,另一个摆了几块精巧糕点。
“你来了?”
荀朗见到霜娥,面上露出不悦,侧身将女娃遮蔽起来,仿佛霜娥也是吃人的精怪。
霜娥慌忙低头,小声回报:“已经误了时辰,裴大人忧心贵体,故而吩咐我来伺候……”
荀朗看见她手里的药盏,厌烦地蹙了眉。
刚要开口,却听怀里“咕噜”一声响,原来是小娃娃肚里闹了饥荒。
娃娃伸出脑袋,直勾勾盯着糕点,垂涎欲滴。
荀朗只得收起微愠:“想吃吗?是蜂糖味的。”
娃娃点点头,咽了口水。
“蜂糖好吃。”
荀朗忍不住用指腹轻轻一扫那张小嘴,又柔又嫩,没有黏糖,却甜得迷人。
“又是一张贪吃的嘴。”
这触感甚是熟悉,竟勾起了荀朗心底的一点焦渴。抬眼撞上娃娃明亮澄澈的眼睛,他猛地缩回手,像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
这双眸子里映出的人,是谁?
一脸伪善,满腹奸狡……
荀朗不认识这个人。
十年筚路蓝缕,这人一直都稳坐神坛的。三年位极人臣,他却怎么变成了妖魔?
“师父?你怎么了?”
娃娃有些诧异。
“相国。”
徐婉贞也隐隐感觉到了异样,她走近了,毕恭毕敬,满脸戒备地冲他行礼。
“姑姑,”荀朗回神,起身离榻,忙对她还了一礼,脸上漾出谦卑恭敬,甚至还扯了一点腼腆的笑意,“姑姑多礼。我到愿意听您唤我朗哥儿。”
妇人复又弯了弯腰,仍是低眉顺眼,毫无动容。
荀朗终究有些讪讪。
“夜间已吃了药,压了惊。请姑姑伺候穿戴洗漱吧。”
他说罢,行至霜娥处取了药碗,仰头一口灌下,随即冷冷吩咐:“放下点心,随我出来。”
……
明德山上,碧霞殿里,晨光照亮了赤凤藻井。藻井之下,新一天的祭祀已经结束。羲和大神默然注视着脚下的一切。众神官俱都散尽,独留下征事裴综与学徒阿泰在东侧暖阁里,静候主公示下。
荀朗坐在榻上摸着白狐裘,沉吟半晌,方看向许泰:“怎么说?”
“哑学徒”连忙开口:“御座未予置评,只是要末将把此物带来呈与主公。”
“可还好吗?”
“恩?”阿泰脑子慢,看见荀朗询问的眼光才反应过来,“哦。好像挺欢实的。出门的时候……还在吃香榧,剥了一桌。”
荀朗听了,便不置可否,让奔波了一夜的许泰去休息。他自己仍是摸着膝上盖的狐裘发愣。待看见裴综,才想起那只被自己“降服”的“妖怪”:
“对了。昨晚那位壮士……”
“尽忠之后,首级入了廷尉府。”
荀朗点点头:“也算干净。抚恤要厚。若没有他弄鬼,我这一出装神是做不成的。小东西也不能这样听话。”
“已经照办。托言军中染疾,家小俱都得了重赏,足够吃用。”
“同季明打过招呼了吧?昨夜聊得仓促,我竟忘了同他扯这档子事。”
“正是由他的蚩尤兵送去的。他说照《越宫律》,刺王劫驾,毁伤王体者当受此刑。蛮子一旦会意,到也颇能虚张声势,想那娃娃只是……”
“敬文,”荀朗沉声打断了老夫子的揶揄,“他说的不错。昨夜我也提点过他,言明了待他主公平安长大年满十六,便会赐封王位。也不会叫他白保一场。”
裴综惊讶道:“封王?可他是个……”
“男”字尚未出口,见到主公眼中不悦,他便改口道:“但不知王封何号?”
“安王。”
“安王?”
“是啊。又一个安王。”
荀朗低头喝茶,听见裴综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声。
他微笑着放下了茶碗。
“敬文因何叹气?”
“只怕主公错了。”
“********?”
“那娃娃虽然听话,却是个男身。凡鸟怎堪涅槃?将来能成亲王也已是造化。实在变不成女身,做不得天……”
裴综话未说完,惊讶地发现,主公不但不忧,脸上的笑容越发得意了。
“凡鸟……凡鸟才好。秦骏达就是凡鸟,你看他现在……多吓人啊。”不容裴综接话,荀朗突然收起笑转变了话题,“他送来的,我的那位远道寻来的嫡出兄弟……查得如何了?年深日久,我又事忙,精力不济,想来那一回记错了……也是有的。”
他边说,边笑盈盈看着裴综,眼中却有藏不住的杀意,直看得裴征事脊背冒了凉气。
还是秦骏达识相,知道大冢宰最在意的是什么东西,总能恰到好处地讨巧卖乖。
裴综又岂是不知趣的?
他慌忙拱手,堆出了一脸笑容:“主公岂能认错。那刁民确系冒充,现已经染了恶疾,只怕不日便要死在大狱。等事情了结,首级送到时,还请主公……”
“罢了。”荀朗重新取过茶碗,悠悠吹着浮茶,“我荀家一门早已族灭,只留下没有血缘的荀凌与我为伴。实在是……念之断肠。如今时局转圜,我又膝下单薄。诸公时常为此忧心,为家门兴旺之计,很该寻到些散失的昆仲来共享富贵安康的。只可惜重任在肩,我也没有功夫管这私情。只能劳烦诸公继续替我查访,切不要……漏了万一之得啊。”
这话温情脉脉,感人肺腑。
老狐狸裴敬文却被小主公这几句软和话吓得遍体生寒,只是连连劝慰,说他“春秋正盛,将来必然子嗣绵延。实在不必急于一时”。
他卖力得满头急汗,演了一出“君庄臣恭”,只是想明明白白让主公知道,荀家就只有您老人家一个,其他的都死绝了,就是没死的,咱也能把他们弄干净咯。
特别是嫡出的那些崽子,除了荀子平还算可惜,其他的能死在鸿烈手底下都是他们的造化,其实他们就是死了都抵偿不了少年时瞎了狗眼欺凌冢宰的罪虐。
您老人家一时生不出也没关系,别着急,别上火,着急上火的容易迁怒。老哥儿几个可以慢慢等。儿子这玩意儿,说有也就有了不是吗?
可这些话是不能明明白白放到台面上说的。
借着殿外的雪景,裴综只能战战兢兢怀着十二万分的诚意望着主公:“臣等也与青阳侯一样,终生不能忘却这明德山的瑞雪茫茫的。”
荀朗默了片刻,终于微微一笑:“说的是。我也忘不了。”
裴综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祖宗,总算你还明白咱们仍在一条船上。
凤凰好食血肉,身为百鸟之王,君临天下,却孤独寂寞。因为自古以来的规矩就是——一个窝里只能飞出一只凤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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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7。第297章 第 297 章 君王之爱(五)()
裴综明白,眼前的这只凤已经被他们养到了羽翼丰满。崖州众人除了一心一意供奉他,再也没有其他的出路。他替他们撑足门面,号令四方,也替他们广洒雨露,开枝散叶,他已经仁至义尽,身心尽付,他们又怎么敢再去收养其他的鸟雀?
……
远在云梦乡里,也有一只孤独的凤凰,正昏沉沉趴在案上打盹。
凤翎高估了自己的体能,年纪大了,生养孩子又伤了元气,她已经找不回少女时代三天三夜等待荀朗归来的劲头了。
更要紧的是,伴随体力下降的是经验的增长,这一回,不同于当年,她已经料定,荀子清一定会乖乖回来。
他离不开她,至少现在,她还有点用。
明德台十分凶险,为了保命,她学着姐姐在那台上前前后后打了生旦末三根桩子。
旦角季玉本是明桩,末角子超如今也半明不暗。最痛心的,是人日宫变,阴错阳差,竟逼得她亲手洗掉了埋藏最深的生角——薛公琰。
子清实在是太厉害了。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也怪她太过鲁莽,恨急了那些荀党。满以为子清真会听了公琰的挑唆,她就可以有由头把那些贼子一打尽,把子清从里面摘出来。
如今她才明白,她是摘不出他来的。因为他,才是那里头唯一的荀家人。
她的三根桩子全都废了,到是姐姐一早打下的许泰,安安稳稳扎在明德山上。
凤翎有些担心,嘱咐他不要莽撞,步了薛公琰后尘。
许泰也有些想念同道的好处:“公琰死得壮烈。抵死也不曾说漏。其弟公瑜亦是忠烈,若非主公要他醉心史,置身事外,只怕此刻已顶了他兄长的缺。”
凤翎苦笑。
“按律,父兄捐躯之家本不必再次征丁。我已害了人家,至少得给老薛家留下一缕忠魂血脉吧。公琰是木秀于林,到是你这净角,是个福将,安安稳稳留到了最后。”
“臣乃一介武夫,所以荀相只道我笨拙。”
“守拙……何其不易。何况你当年在战场上为了保他,受的些创伤,可是明明白白不能做假的。”
许泰闻言,红了脸皮。
凤翎想起当年许泰初提兵马,为荀朗帐下先锋。众将不服,凤鸣更嫌他出身低微,不给印绶。荀朗遂设下酒宴,邀请凤鸣及崖州众将,让许泰当堂脱了上衣,他亲自敬酒,一处处细数伤处由来,众人这才无可辩驳。
她那时只是嫌姐姐傲慢,哪里想到,许泰真心扶保的,并不是让他出死不疑的荀子清,而恰恰是假做傲慢的主公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