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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子文将纸笔捏在手里,看沈耘已经将之放在桌上,忍不住再度讥笑道:“不想科考不中,就是连脸面也不要了。我倒要看看,呆会儿你那字迹,该如何见人。”
沈耘笑了笑。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争论已经没有意义。唯有竭尽全力,将最好的状态拿出来,获得了老管家的认可,才是最后的赢家。
并未如周子文一般,蘸了浓墨便开始在纸上勾画起来。
沈耘握着未曾蘸墨的笔,闭眼凭空勾勒着什么。那个神情,就像是城外那座破落道观中的道士,提了朱砂笔在黄纸上胡乱地游走。
周子文已然写完一行。
看到沈耘的样子,登时大笑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胜利在望,又看了几眼沈耘神神叨叨的样子,这才提笔专心默写起来。
银瓶儿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
周子文已经写了足足半页,就是其他人,也写了好几行。看沈耘依旧在闭目乱画,忍不住提醒道:“阿舅,人家都已经要写完了,你莫要装疯扮傻了行不?”
小孩子没好气地叫喊,让围观的人群瞬间大笑起来。
缓缓睁开双目的沈耘看着神情焦急的银瓶儿,哭笑不得地拿笔蘸了浓墨,口中带着几分无奈:“晓得了,不就写了半页么,你着急个什么。”
口中说着,眼睛也看着银瓶儿,可是手底下的速度却异常迅捷。
笔走龙蛇,转眼间一行筋骨有力,笔架俨然的小字便落在那洁白的宣纸上。
看着银瓶儿一脸错愕地表情,沈耘忍不住笑了起来。可笑归笑,那持笔的手有如长在别人身上一样,压根不受笑容的影响。
待周子文这边一页纸堪堪写完,搁下笔正要嘲弄沈耘时,却惊讶地发现,近乎所有人都眼神呆滞地看着桌子的另一边。而那里,赫然是沈耘拿起满满是字的纸张,轻轻吹干了墨痕。
若有后世人在,必然惊讶地叫出声来:“好一手绝美的瘦金体。”
第五章 不遭人妒是庸才()
瘦金体,本是宋徽宗赵佶独创的书体。
宋代书法以韵趣见长,而瘦金体天骨遒美,意趣霭然,具有鲜明的个人特色,正是书家最为钟爱之物。
老管家第一要求便是字好,说明其主人于书法一道,定然是颇为谙熟的。甚至是经年久月练习书法,以致于一个老管家都有分辨字好坏的能力。
以周子文和沈耘为首的十人将自己的墨书交到老管家手里。
那几个仆人很是知趣地让几人等候在旁,却又放进来十人,依旧是先前墨义的题目,任这些人发挥。
后头拥挤的书生们,看到老管家只是拿了纸张仔细审阅,却并未对谁露出肯定的神色,倒也放心了不少。
至少,眼下看来,自己还是有希望得到这份活计的。
老神在在看着桌前那十个人竭尽全力展现自己的才能,沈耘忽然听得周子文略带几分酸意讥讽自己:“写的快有什么用,还不是哗众取宠。”
银瓶儿向来觉得自己阿舅不弱于人。
听得人家找茬,登时恼怒地等着周子文,如同世仇一般冷声应道:“自己本事不济,就不要觉得旁人不如你。我阿舅行与不行,当是那位老爷爷说了算。”
周子文正被银瓶儿一句话塞得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又看到沈耘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就对着那不晓得尊卑为何物的黄毛丫头说:“你怎的又把我想说的话给说了。”
霎时那白脸恼羞成怒,化作猪肝色。
此时围拢在桌子周围的少说也有数十人,见沈耘压根无视了周子文的挑衅,那种在智商上被碾压个感觉,正是百姓们喜闻乐见的事情。
登时有人便起哄道:“那书生,莫要在这里丢人现眼了。等这位老人家公布了结果,你再出来的得意忘形也不迟。”
自觉颜面无光,周子文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挑衅沈耘。
而此时经两人这么一搅扰,人们回头才发现,桌前那十个书生也赫然完成了墨义。
再度上前的,仅有区区三人。许是天终究有些燥热,老管家也失去了等待的耐心,这回不再墨义《学而篇》,只是让三人各自写了前两句了事。
这下子二十三人的手迹一并落在老人手中。
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到一处,其中又以沈耘在内的这二十来人最为紧张。
毕竟关乎接下来的生活,若得了这差事,沈耘家中秋收前的生活问题便迎刃而解,但若是得不到,天知道下次又这样的机会是什么时候。
老人刻意将选中的放在一沓纸的最上面。
先是翻开一张,默不作声便塞到了底下。而后又是一张,依旧未作声。
虽然两个动作不过短短几个眨眼,但那种感觉,就像是考完试静候成绩一般。
“周子文。”
忽然间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先前还有些局促不安的周子文瞬间面露喜色。
方才被沈耘与那些个看客奚落了一遍,此时终于吐出那一口闷气,得意地看了沈耘一眼,这才走上前去,很是恭敬地朝老管家一拜:“老先生,在下便是周子文。”
“唔,原来是你啊。”
老人的口吻,简直就像是不愿看到周子文一般。刹那间得意消失无踪,面上只有几分羞红。
“既然你被选中,那三日之内,如《论语》一书,你可抄的完?”
抄书毕竟是个体力活,在字迹工整的前提下,速度越快,自然是越好的。
周子文闻言,倒也眨眼间就忘了老人先前的话语,很是自信地回答:“近期县学正好休假,莫要说三日,便是两日,一部《论语》我也抄的完。”
“那便好,十天时间,你可抄三本书来,润笔算五十文。原本与纸墨,稍后且随我去府上取。”
五十文钱,堪堪八升粳米。但十天时间能够得这么多钱,委实是天大的好事,周子文怎能不欣喜非常,连连点头称谢后,才在老人的示意下站在另一边。
那位置正好与沈耘相对,周子文转过身来,看向沈耘的眼神越发得意起来。
老人又翻了三四页,再度叫出一个名字。
“陈琦。”
这回出来的是个四十来岁的老书生,也是朝着老管家一拜,却引发了人群中更多的喧闹。
“都这个岁数了,居然没有被特奏名。”
“你们也想多了,特奏名啊,那首先得过了解试,还得多次在省试中落第才行。陈琦不过考了两次省试,今年连解试都为得中,如何能做特奏名。”
“真是个可怜的书生。”
感慨也只是暂时的,当陈琦被老管家分配了四本书,喝八十文酬劳的时候,人们终究还是多了几分羡慕。
“到底是读书好啊,这等舒服的差事,也就他们能做。八十文钱,乖乖,这得咱们出臭力气一两月才能赚回来吧。”
当陈琦也站在周子文身边的时候,这家伙总算是将得意的目光从沈耘身上收回。
取而代之的,是对陈琦浓浓的羡慕和嫉妒。
至于剩下二十一人,眼睛则牢牢盯着老管家那不断拿起纸张的手。
终于,轮到了第三个被选中的人。
“吕芳。”
莫要听着名字是个女的,实则自沈耘这边走出来的,恰是一个身体健壮的家伙。
银瓶儿看了看沈耘,又看看了已经在拜谢老管家的吕芳,低声对沈耘说道:“阿舅,这家伙真的是个读书人么?”
沈耘顿时笑出声来:“丫头,莫要以貌取人。”想了想,脑海中还真有吕芳这家伙的一些信息,于是乎继续说道:“你莫要看他这般熊腰虎背,实则人家读书更为厉害。”
“早上咱们看过的榜,上边就有他的名字。若是不出意外,只怕这位过些天就要赶赴京师,来年春闱,进士榜上也有很大可能出现他的名字。”
银瓶儿嘴巴张的老大。
口中喃喃自语道:“这么厉害。”
到底是少年得意,能参加省试,自然也多了几分傲气。不比其他人躬身相拜,吕芳走到老管家面前,只是一拱手,言语到算是客气。
饶是如此也足以让银瓶儿羡慕。
“阿舅,你什么时候,也能到这个地步?”
沈耘笑了笑:“快了,三年后吧。”
小丫头显然不是很满意这样的答案,但也知道科考就是三年举行一次,想要有吕芳这样的地位,确实没有任何捷径。
得知对面这个似武将胜过读书人的家伙,居然要参加明年的省试,老管家的态度也放低了不少,第一次点头示意,而后以平辈的口吻说道:“既然吕公子即将赶赴京师,那便替我家主人抄一卷《道德经》,纹银三两,权作润笔。”
道德经才洋洋五千言,便要三两银子,合三千文钱作酬劳,这简直就是变相的庆贺送礼。
吕芳这是倒是放下傲气,很是客气地再度朝老管家拜了一拜,这才站到周子文身前。
此时的周子文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傲气,见吕芳走过来,连忙让开位置,满脸堆笑地朝吕芳一作揖,哪怕是被人家无视,也没有露出任何一点不满。
看到这前倨后恭的一幕,沈耘眉头皱了皱。到底还是舒展开来。
因为,老管家此时叫到了他的名字。
“你的字很有意思。”
这是老管家第一次出口称赞,就是吕芳都没有得到这样的殊荣。人们第一时间看向的不是沈耘,而是躲闪在吕芳身后,缩头缩脑的周子文。
二人的矛盾在老人摆好了桌子就产生,一直以来,都是周子文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而讥讽的对象正是沈耘的字迹。
可是,他都没有得到老人家的赞赏,却被沈耘得了去。
似这种逐个的品评,往往越到后来要求越高,如今老人已经看过了整整二十人的墨迹,却依旧对沈耘保持高度的赞扬,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他周子文的水平,与沈耘相比,简直就是天壤之别。
沈耘此时却一脸的淡然,似乎结果早就在他心中一般,附身一拜:“谢过老丈夸赞。”
“唔,观你先前书写,笔走龙蛇游刃有余,十日内五本书,润笔权作百二十文。”
“咦。”
这是比陈琦都要高的酬劳,但让人们更为惊讶的事情还在后头:“我家主人尤爱书法,想来见了你的字,定然会见猎心喜。呆会到了府上,你且写一副墨宝来,老汉我自作主张,与你二两银子润笔。”
沈耘心头一动,性子跳脱的银瓶儿早就开心地跳了起来。点点头,再度朝老管家一拜,便走到吕芳身边站定。
相比眼神中浓浓嫉妒的周子文,吕芳倒是淡然很多。
毕竟字写的再好,科考失利,终究还是要泯然众人。
沈耘与周子文,也不过就是在成纪县搅动些风云罢了。他却能够参加省试,仕途有望。
剩下三张纸,老管家再也未曾录用一人。见仆役们已然撤了桌子和纸笔,向沈耘四人点点头,便径直往另一条街一座府邸行去。
银瓶儿连忙跟上,脸上去满是笑容。
第六章 但使家和能忘贫()
“范府。”
长条青石铺就五级石阶,跟随着管家拾级而上,便被那彩绘的斗拱遮掩其下。
朱红的大门上两个黑铁兽首吞云环,老管家只是抬起来随手敲两下,门房便自里头的耳房中出来,缓缓拉开大门。
见门外老管家带着几个人过来,登时一脸笑意:“全叔,你回来了。”恭敬地请老管家进门,这才问道:“这几个,便是今日招来抄书的书生?”
到底是一家相熟的,一路上全叔未曾讲过一句话,此时这门房问起,到张开了口:“就这几个,便算是将半个成纪县搜罗尽了。”
正要往前走,似是想到了什么,止住脚步嘱咐欲送他前行的门子:“你且将他们面孔记熟了,半月之内他们若是回来,便将他们请进来,而后去找我。”
门子连连点头,在沈耘几人的面上扫了两圈,这才允诺:“全叔且放心,我都记住了,他们若来,我便立刻去找你。”
老管家这才迈开了脚步,继续往前走去,沈耘几人连忙跟上。
到底是豪富人家。
宽阔的前院里,栽种着西北难得一见的竹林。又有荷塘一处,此时虽然荷花败落,那诱人的莲蓬去挺拔着身姿。
银瓶儿素来听人家说莲花如何,莲蓬如何,却从未见过。而今见这一回,眼珠子都恨不得瞪出来。
顺着石板铺就的小路,沈耘一行人被带到二进院中一处笔墨纸砚齐全的书房。
说是书房,大抵也是主人家会文人墨客的地方。
里头放着一张花梨大案,案上各种名人法帖,并两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
那一边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的白菊。
西墙上横挂一大幅《烟雨图》,虽不知题跋何人,但观其笔法,定是名家手笔。左右各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左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
说不得豪奢,但只是一间屋子的陈设,足可观其主人乃文雅中人。
老管家与那书箧中取出厚厚一沓纸,并早就收拾好的书本各自交付给沈耘四人。
而后才看着沈耘,笑道:“如此,当请沈公子赐予墨宝。”
朝吕芳三人点点头:“三位若是有兴趣,倒是可以留下来与小老儿一并观看,若是无暇,便让他们带几位出府吧。”
周子文脸上是不愿的。须知沈耘二两银子写几个字,正是狠狠在他脸上打了几巴掌。奈何吕芳与陈琦二人都表示留下来,他如何好意思独自离去。
不过留下归留下,场面话还是要说一些:“我倒是要看看,他连笔墨都买不起,到底炼成如何精妙的书法。”
银瓶儿没好气地瞥了周子文一眼,回到沈耘身上,却妙目涟涟。
“既然老先生赏识,沈耘自是受宠若惊。不知老先生想要什么字句,不妨告知,也好过小子暗自猜度,平白枉了老先生好意。”
哪知老管家此时却摇摇头,对沈耘说道:“我家主人曾说过,书家落笔,心无挂碍时最为流畅自然。若小老儿硬要为沈公子加上桎梏,反倒落了俗套。”
竟是要沈耘随心所欲。
这下子反倒是沈耘有些作难了。
想来想去,周子文都以为沈耘这是滥竽充数被识破的时候,沈耘终于提笔。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李白的诗句用在这里,沈耘颇有表明心迹的意思。虽失了几分青莲居士的豪迈洒脱,却多了几分沈耘的坚韧不折。
“好,好字,好志气。”老人连叫三声好字,为沈耘鼓掌喝彩。拦住沈耘的谦词,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促催道:“沈公子莫要忘了落款,可惜来时匆忙,忘了请公子带一方闲章,这大好的墨宝便平白缺了几分意思。”
“公子不妨留下住处,过些时日,我亲自上门拜访,正好将这一方空白补全。”
老人家格外的客气,让沈耘一阵不适,苦笑几声,这才说道:“老先生莫要白用功,小子声名不显,哪里来闲章。不若过些时日,托人琢磨一方,再来补全也便是了。”
老管家闻言,点点头,却是亲自带着沈耘与吕芳几人来到账房,将那二两银子交到沈耘手里,才再度嘱托道:“沈公子莫要忘了,下次来时,定要带上闲章。”
跨出大门,略作客套拜别了吕芳与陈琦,与那周子文对视两眼,带着兴高采烈的银瓶儿,沈耘阔步往城外走去。
早些出城,也能早些回到家中。
遇到这样的大喜事,合该与爹娘好生分享一番。
沿路买了一斗粮食扛在肩头,又裁了几尺麻布,回去正好给爹娘做一身衣裳。将纸墨和布匹塞到银瓶儿手里,又塞给她几个油炸糖粿子,小丫头眼睛又笑的合拢起来。
牛鞍堡说远不远,也有十五里地。
平素来往,一个时辰也就差不多到家。如今二人手里都带着东西,尤其是沈耘,身上背着一斗粮食,走一段路程便要歇息一番,速度自然慢了许多。
太阳堪堪到西山头,总算是看到了牛鞍堡模糊的影子。
村里的羊倌似是赶回了长秋膘的羊群,一阵阵绵羊的叫唤,又惹起不知谁家守家犬的狂吠。更兼鸡鸣声忽然响起,随那袅袅炊烟一并涌入沈耘的脑海。
人都说近乡情怯,此时沈耘内心,正是这般复杂的情绪。
虽说经过半天的磨合,对于银瓶儿早已当作自己的亲人。可牛鞍堡中,乃是亲身的爹娘,在沈耘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存在于记忆中。
他到底该如何面对,这是个问题。
在村口踟躇不前,即便银瓶儿依旧满怀欣喜,也看出了他的犹豫。
“阿舅,你可是因为落榜,害怕姥姥和阿翁失望?”
强作善解人意,终究还是未曾猜中沈耘的心事。但因为沈耘默不作声,小丫头只以为自己猜中了,便再度开口安慰道:“不妨的,姥姥在你出门后就悄悄跟我说过,考不中也无妨,只要阿舅有心,三年后再考便是了。”
见沈耘依旧不作声,小丫头只能无助地说道:“反正再怎么说,今日也是要回家的。逃也逃不掉。”
一句话瞬间将沈耘惊醒。
是啊,这件事情,到底是逃不掉的,还不如就这样,如同慢慢接受银瓶儿一般,接受这一双父母。
内心终于做好了决定,回过神来,银瓶儿正一手抱着东西,踮起脚尖在自己眼前晃动那虽然瘦小但满是茧子的右手。
没好气地在手背上轻轻拍一下,得到的却是小丫头惊喜的声音:“阿舅,你总算是醒过来了。站在这里一动不动,我还以为你是迷怔了。”
“好了好了,别闹了,赶紧回家吧。想来爹娘已经等很久了。”
沈耘无奈地摇摇头,往肩上送了送下垂的米袋,照着记忆,往那个破败的院落走去。
天色早已昏暗,村里人都回家吃完饭了,走了好远的路,居然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脚步终于停在了一处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