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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到底在等什么,部下们不敢问也不敢议论,可面上的疑惑是明明白白的,唆都知道他们的想法,可是没有打算多说什么,有时候,适当地保持一些神秘感,也是驭下的不二法则,这还是汉人的书里教他的。
百家奴看着自家爹爹一脸的淡然,仿佛根本没有把对岸的过万宋人放在眼里,这种阵势又不像只是示威,无论如何就算是堂堂而战,以自家占据绝对优势的兵力,完全不必拘泥于这一面,宋人只有那点兵,攻击面一扩大,他们就会照顾不过来,最少也能减低伤亡,这样的常识他不认为爹爹不懂,那就是另有深意了?
循着这种思路,他不禁回头打量了一下周围的将校们,里头光是汉军万户就有六个,几个蒙古千户中,除开自己这个掌着宿卫的,还有一个负责外围警戒的,数来数去怎么都差一个,他下意识地看看父亲,唆都朝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正面相持,奇兵突袭,说起来容易,可面前是一条宽达数里的大河,不仅宽水流还急,泛着黄的江水前后相抵,在水面上形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漩涡,看着就让人心惊,难道会在某处,有个能够趟水而过的浅滩?百家奴怎么都不敢相信,可是父亲毫无提点之意,那平淡的笑容仿佛在告诫他‘稍安勿燥’。
“大帅,人到了。”就在这种惴惴不安中,一骑快马自江边飞驰而至,隔着百余步的距离就被亲卫拦下来,他忙不迭地拿出令牌验过之后,脚步匆匆地跑到众人面前,跪倒在地。
“移剌答是否已经就位?”
“千户离此不足七十里,宋人应该尚未察觉。”来人的语气并不十分肯定,唆都望了望对岸的那杆大旗,和大旗后头红云一般的军阵,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好,轮到我们了,众将听令。”
唆都听了不仅没有动容,反而收起了方才的笑意,面上寒霜一片,听得众将就是一凛,心知时候到了。
“百家奴。”
“末将在。”第一个就点到自己的儿子,百家奴的心里早就有准备。
“你为左翼,带上三千人,不计死伤一定要将宋人缠住,可听清了?”
“末将明白。”百家奴接过令旗叩首应道,此时他总算明白了父亲的用意。
“杨庭璧。”
“末将在。”
“你领所部为右翼,同他一样,何人先踏上对岸之地,便是此战首功!”
“定当效死。”
一个粗壮的汉人将军抱拳接令,区区万人都不到,对于身后庞大的阵势而言毫无影响,河面只有这么宽,渡船只有这么多,唆都已经搜刮了北岸几乎所有的民船,还自造了许多,才堪堪能够一次渡过六千人去,现在自己出招了,他很想看到宋人的反应是什么?
唆都这么做其实有些出于无奈,对岸在一个月前就开始了动作,动静大得人尽皆知,不但封了淮水各渡口,不准任何人来往,就连渔船都消失了,费尽心力打探得来的消息是,他们竟然在迁民!
当时唆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惊讶得无法相信,战事还没有开,打与不打都不一定,什么时候打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宋人居然已经开始做准备了,为此他不得不收起了之前的轻视之心,这才形成了今日的决定。
宋人既然有守城的决心,那就要千方百计引他们出城,就算不能尽歼也要消耗掉大部分,不然最后会打成什么样子难说,但肯定会拖延大汗一举攻破淮扬,从侧后包围建康府的计划,这个罪名他不想担,也担不起。
“你说什么,从海上来?”
几乎与此同时,刘兴祖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这个消息并不是他的巡骑打听出来的,而是来自于一个瘦瘦的、高高的、黑黑的渔家打扮的汉子,来人手持李相公亲颁的大帅府腰牌,他的亲兵丝毫不敢怠慢,直接让他纵骑入阵,来到了军前。
“是,咱们也没想到,鞑子船队到达楚州外海的时候,本以为他们是想沿岸骚扰,没曾想直接从上面下来了数千只小船,船上不仅有人还有马,从喻口镇码头上的陆,那里空无一人,鞑子上岸后毫不停留,队都没整,旗号也没打,就朝着楚州冲过来了。”
“来了多少人马?”刘兴祖沉声问道,喻口镇在海边,离着这里不近,若是人数不多,他还有五千后备可用,一时间倒是不会有什么危险。
“五千,只多不少,人人皆配双马,咱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往少里说,他们距此可能不到五十里,甚至也许就在左近,小的人手不够,无法跟上去,防御,为安全计,还请速做决断。”
黑牛一脸的忧心,他过来的时候没有想到,宋军已经出城列阵了,更让他心惊的是,对岸已经看不到任何别的景象了,人,全都是人,他们在等待什么,还用说吗?
刘兴祖的脸上平静如水,并没有因此而有所慌乱,而是在心里飞快地计算着,退是比进更难操控的一件事,许多的战例并不是打得不好,就是败在了进退之间,相对于敌军来说,一万八看似不多,可如果从远处,其实是看不出任何区别来的,同样的都是数不尽的人头。
一人双马,那就是日夜不歇了,如果是奔驰了一夜,距此最多还有三十来里,一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有的,看似很长,其实不然,涉及到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说已经蠢蠢欲动的当面之敌。
“鞑子渡河了。”无须亲兵提醒,刘兴祖也清楚地看到,对岸的江面上出现了影影绰绰的船影,无数的大小船只被人拖下水,一只船大的栽上六七个,小的不过二三个,连个撑蒿的都没有就这么用浆划向了江心。
“传令下去,平塞弩手诸指挥全体上前,依次发射,不必等到鞑子靠近。”没有时间计较了,刘兴祖立时便有了决断。
“忠节前军先行,自西门入城,后军绕道城北,注意警戒来路,宣毅前军退至南门,后军随着本官,就在此地,于文光,你领着人负责监督,有擅动者,即行军法。”
“末将遵命!”
于文光一看太守的表情,就知道劝不动了,阵前撤兵,最忌的就是产生混乱,那样的话,不但速度上不去,还会导致阵形的崩溃,敌人这么处心积虑,只怕盼得就是那样的结果,刘兴祖的计划四平八稳,可是最关键的一点,他自己不能先走,这就变成了最大的变数。
统帅的旗帜逶然不动,士卒们自然心中安稳,多达十二个指挥的平塞弩子手从闪开的通道中依次上前,弓手斜斜上指,弩手平端向前,静气凝神地等待着敌人进入射程的那一刻,他们没有丝毫慌乱,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就算是最后敌人上了岸,身后还有太守亲领的宣毅后军近五千弟兄为他们掠阵,那还怕什么?
隔了接近一里地,自然什么样的声响都听不真切,只有突然飞上半空的一片黑云,才知道那是宋人发射出去的箭矢,唆都疑惑地看着远处那杆若隐若现的敌军帅旗,心里突然有种不塌实的感觉。
慌乱之下仓促发射,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表现了,他丝毫不担心带着人正冲杀在江面上的儿子,就算是宋人最足以夸耀的神臂弓,此时应当还远远没有进入射程,就更别提几乎是撞大运的抛射了。
“大帅,宋人的后阵似乎在移动。”
“什么?”
唆都吃了一惊,再也做不出一付平静从容的表情,宋人察觉到自己的意图了?他派出移剌答绕道海上,从侧翼登陆,求的就是一个出其不意,并不是说要凭着那五千骑兵拿下楚州城,而是希望将出城的宋兵至少大部分截下,为后面的攻城扫清障碍,否则就凭城里的两万之众,他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拿得下?
“吹号角,让他们猛攻!”
来不及去判断真伪了,唆都当机立断,哪怕付出儿子的性命,他也要再搏一把,至少对面的那个宋将还没有退,一城主帅失机,也是很有用的战果。
“晚了。”
高琚马上的刘兴祖现出一个讽刺的笑容,先走的三军已经分别从三个城门进了城,在他的身后,发射了六轮的平塞弩手井然有序地列队退向了城西,只需要到达城门的附近,城墙上的远程打击就能提供足够的掩护。
“太守。”于文光的催促声再一次响起,他收起了手里的千里镜,终于朝着这位亲信一点头。
当百家奴的坐船一马当先地冲到对岸时,他已经提不起抢到渡河首功的兴致了,因为视线里早就空无一人,怀着一丝侥幸,都没有等船停稳,他就跳下了齐腰深的淮水,等到奋力上了陆,刚好看到一面硕大的旗帜被高举着踏上楚州城的吊桥,那上面的一个“刘”字是如此地刺眼。
几乎与此同时,远处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个又一个的蒙古骑兵从漫天的尘烟中现出身影,不光是马背上的人,就连胯下的马儿也大口地喘着粗气,似乎下一刻就会倒地不起,而每一个骑兵的后面都只有一截空落落的绳索,带着五千探马赤军的千户移剌答失望地眼神几乎与百家奴一模一样,他们都只晚了一步,仅仅那么一步而已。
第三章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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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需要烽火,元人大举入寇、淮水全线失守的消息第二日就用接力的方式传到了刘禹的府上,不光如此他还得到了更多的细节,宋人在淮水北岸唯一一块领土泗州在被围的当日就出降了,原淮东制置副使、知泗州朱焕当即就被大喜过望的元人任命为淮东路宣慰副使、泗州总管,成为了光荣的带~路党,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能改变历史,却改变不了人性,李庭芝没有将那人投闲置散,而是采取了扔到弃地的作法,何尝不是将信将疑,如今的结果证实了刘禹的神棍本质,只怕从此就能坚定他深信不疑跟党。。。。。。某人走的决心,真说不上是福还是祸,只是可惜了泗州的那些军民。
“。。。。。。淮阴失陷、楚州被围。”刘禹嘴上喃喃自语,用笔在地图上打了一个圈,边上画了一堆三角符号,代表的是元人投入的兵力。
“泗州出降、鞑子进逼盱眙县城。”这一路只是偏师,人数不多,威胁也不算大,招信军辖境内多山,并不适合骑兵机动,相反宋人的力量却很强,因为一山之隔就是扬州,淮东路的治所。
“濠州一带未现敌踪,安丰军一线被敌多路强渡,沿河防御的宋军溃散,逃入城中者不足十分之三。”
刘禹摇摇头,在寿春县城的位置上划了个圈,淮西一线是由平章塔出亲领的,足足有十二万大军,偏偏宋人没有像楚州那样放弃淮水,而是将不多的兵力沿岸分散设置,企图阻止元人渡河,结果自然就是顾此失彼,至于寿春城还能坚持几天?刘禹一点都不看好,原本淮西的屏障也不在此,而是靠近中心的庐州城,原因很简单,李芾在那里。
总得来说,一切都没有超出他的预料,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常,“位卑未敢忘忧国”啊,刘禹自嘲地一笑,这些其实和他没有多大关系,只是消息报来了,自然就要关心一下,这几乎成了本能了,靠着这个本事他才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俘获了小才女妻子的芳心。
“可是军情有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璟娘的嘴里时不时地也能吐出个把专业词汇了,象地图这样的东西,原本她既看不懂也没有兴趣,现在反而比那些名人名作还要令人上心,不得不说某人的光环还是很盛的,当然也许是‘近墨者黑’?
梳着倭堕髻的小脑袋靠在他的肩上,弱弱的小身体仿佛风雨不禁,让人忍不住就想放下一切将她搂在怀里,妻子的依恋让他越发不舍,可心里却知道,自己已经不能不走了。
他给了新婚的李十一三天,后者只呆了两天不到就上了前线,他给了自己同样的三天,眼下已经是最后一日了,这一别又将是数以月计,可是他既不能也不愿带着病体未愈的妻子上路,那样不光是慢,而且更耽误事儿,这一点,璟娘比他更清楚。
“朝廷可能会迁都广州。”刘禹没打算与她探讨战事,而是拣了些能听懂的说着:“不管何时实现,你看着自己的身子,总要大好了才能上路,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带,孙七不日就会从建康府回来,除了那些家丁,我再留些军士给你,有了他们这一路上就不会出事。”
璟娘一声不吭地听着他的嘱咐,手上不由自主揽上了他的腰间,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再怎么强撑,倒底不如之前了,就连已经开放的房事都是小心翼翼,这让她愈加痛恨自己的孱弱,说好的生死相随呢?
“今夜我就会离开。”刘禹的话一出口,就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暗暗地用上了力,却没有听到他想像中的哭泣声,经历这么多事,生死之间都打了一个转,逼得只知风花雪月的公府小娘子心志早熟,这本不是他希望的结果,但却是身处乱世的必然。
“夫君安心去吧,奴不日即到。”
璟娘从他肩头扬起了脸,坚强地撑起一抹笑意,柔嫩的红唇开合着,吐出静谧芬芳的气息,侧身过去的刘禹无法直视那对清眸,扔下手里的笔,一把将她抱入怀中,低头寻觅那股香醇的源头,直到怀里的人儿娇~喘不止才松开,妻子的玉颊被飞霞染成了粉色,羞得埋进了他的衣襟里,刘禹抱着她站起身,一边吟着千古名句,一边朝屋中的小**走去。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璟娘诧异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他一脸坏笑地样子,当身体被放到**上的时候,刘禹的两只手已经开始坚定地践行起古人的格言。
“夫君。。。。。。”璟娘樱咛一声倒在他的怀里,似吟似诉,一汪春水在她眼中流转着,浓得再也化不开。。。。。。
不知道为什么,这**她睡得特别塌实,竟然在刘禹的臂弯里一觉睡到天亮,就连自己是何时被抱到大房里的,都记不起了,睁开眼的时候,身边的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个服侍她的丫环,撑着脸双目无神地坐在**边。
“他是几时走的?”
“啊!”听潮一怔,就像是从梦里被惊醒,看了看娘子的脸色还算好,定了定心神答道:“郎君是二更时分出的府,大郎、兵部的孟郎中、宫里的陆舍人送的他,奴只到门口,他说府里的人一个都不带,就连朝廷配下的兵丁,都只带了几人,那么远的路,还伤着,真不知道。。。。。。”
说着说着,泪水就从她脸上落下,等到发觉不妥的时候,娘子拿起自己的一块帕子递到了她的手上,表情依然没有太大变化,反而让她心里有些担忧起来。
“今日感觉身上好了些,想同往日那般动一动,你去将衣物准备一下。”璟娘自己双手撑着坐起,活动了一下手臂,见她还愣在那里,笑着推了一把“傻了么,你不是也有一件?一块换上,日后你我同练,就当是个伴儿了。”
听潮被她的镇定弄得狐疑不止,差点就怕是又想不开了,直到两人相伴着完成了一遍锻炼,娘子还特地帮她纠正了动作,听潮才醒悟过来,这是生离又不是死别。
因为病还没好全,璟娘没能坚持太久,当听潮扶着她准备去沐浴的时候,桃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宫。。。。。。宫里来了人,送了娘子好多事物。”
其实她的描述很不准确,那位胖胖的黄内侍不是来送东西的,而是来宣诰的,知道她还在病中,就没有坚持什么礼仪,因着对方是女眷,他连内院都没进,直接将东西放下就回去了。
东西并不算多,十来个漆金的盘子里装着各色衣服,最大的一个里头盛着一顶珠冠,其次则是一件深青色镶紫鸟纹边的翟衣,其余的盘子里各自放着中单、蔽膝、玉革、大带、大小绶、玉佩、锦袜、缘饰等等,再加上头一个盘子里放着的册宝,合起来就是一整套二品外命妇的大服。
“敕。硕人叶氏。懿范肃雍。令仪淑慎。本葛覃之节俭。志卷耳之忧勤。用敦正始之风。诞布惟新之命。眷时邦媛。申锡茂恩。荣赐郡封。勉对恩荣。勿忘祗慎。可。”
册子边上是一枚小小的金印,璟娘将它拿起来,上面还有着明显的雕刻痕迹,不大的印面上,是几个弯曲的篆体小字“毗陵郡夫人宝印”。璟娘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心头的那股酸楚无声地涌了上来,压抑已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夫君没有骗她,真得给她挣了个夫人回来。
更重要的是,毗陵郡,就是夫君的家乡。。。。。。常州。
清河坊,留梦炎踏入陈宅的大门时,还稍稍犹豫了一下,如果不是军情紧急,他是真不想来,明明自己是也是执政相公,怎么搞得好像对方的跟班一样,遇上点事就要来登门请示。
“他走了?”还没落座,陈宜中就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嗯,昨日夜里出的城,听说圣人特意命人帮他开的城门,连护军都没带,几个军士扛着箱笼就走了,如今怕是已经出了临安府。”留梦炎没有过多思考,因为这件事他也很重视。
“还以为他不敢去,居然玩漏夜出京这一套,也不知道给谁看。”
从陈宜中的话里,留梦炎听出的不仅是讽刺,其中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妒意,只怕他本人都惘然不知,当然自己也不会去提。
“方才圣人特意加恩,封了他娘子毗陵郡夫人,诰命已经宣到他的府上了。”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留梦炎淡淡地提了一句,让他失望的是,并没有看到对方被刺激的神态,一个外命妇的册封而已,于朝局是没有相干的,甚至都不必通过政事堂,哪会放在陈宜中的心上。
“汉辅此来,可是前方有事?”陈宜中扫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问道。
“昨日夜里到的,建康六百里加急,淮水一线,元人大举进攻,多处被突破,泗州已经丢了,楚州被围,安丰军危在旦夕,招信军境内也发现了敌踪,各处加起来,总数不下二十万。”
陈宜中蓦得一惊,如果这些都是实情,那就意味着一切都无法挽回了,让他诧异无比的是,为什么会是淮水?元人难道不知道那里是重兵云集之处,根本不可能长驱直入。
“江州呢?有没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