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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老是苏泽浅的老师,师父在苏泽浅口中是特指。
老王回答:“我没对他说过。至于他知不知道,你自己去问他。”
几句话的时间,结界内吐着黑烟的火焰渐渐熄灭,烟雾和火焰一同散去,视野变得清晰,玄色结界内已是一片白地,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子连捧灰都没剩下。
王老撤下结界:“没事了。”
巨大的玄色龟甲消失在空气中,仿佛有死寂的气氛从结界里面涌出来,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冰凉。
周围都是别墅,闪电落下时声势浩大,龟甲结界因为灵力强盛,已经进入了普通人的可视范围。但直到现在都没一个人过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完全不合常理。
平白无故少了栋房子,老王示意天师们罩个障眼法上去。
殷商和李木对了个眼神,把苏泽浅推了出去:“泽浅,你去试试。”虽然发展和预计的完全不同,但这次出来的目的是让苏泽浅有实践机会。
苏泽浅没有推脱,接单子干活,他身上带着黄纸朱砂,就算没有现成的符箓他也能现场画。
要盖住整栋别墅,范围太大,准备的符箓不够,苏泽浅在石头上摊开东西,直接坐在地上执笔画了起来。
封印已经有了裂缝,浓郁的灵力挤出来,细水长流,正适合画符,年轻人都不用分出心神特意去控制。
王老站在一边看着,苏泽浅毛笔用得极好,下笔稳定,拉出的线条流畅圆润,灵力在圆滑的笔画中汩汩涌动,笔尖一提,勾出一个完整的循环,整张符灵光湛湛。
新手上路自然不可能每张符都能画成功,在场的人都没催促,王老给李家二人的伤口做了简单的处理,悠悠哉哉站在一边等着。
他抬头往后面山上看了眼,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冲那里挥了挥手。
“没事了,走吧。”
山顶,神色疲惫的莫洵靠在一棵大树上,看见王老的示意后把重心从树干上移开,准备离开。他才直起身,人就是一晃,脊背不由自主的压了下去,喉头急促起伏,一声呛咳,便咳出了一口血。
斜刺里伸出一只胳膊扶住了他,白冷而滑的声音响起:“早听我的,先回去一趟把壳子脱了,现在还用受这个罪吗?”
莫洵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借着白的力气站直,想到苏泽浅做过的那个梦,男人的神色晦暗不明。
“没到中元,这壳子轻易不能脱。”他这么回答白。
“拼着神魂受损,你都不肯脱?”白冷峭的扬起声音,冰冷的话音里带出火气,那感觉就像在坟头幽幽燃烧的鬼火。
“什么事情你都能找到理由,但实际上情况往往不是那样。”白连珠炮似的,“你不是因为不能脱,而是不放心。你不放心什么呢?有老王在根本不会出事!”
“老王不行,还有我!”白越说火气越大,蓝幽幽的鬼火都快转红了,“你不自己看着苏泽浅就不放心是吧?他是你的软肋,你一再的用行动表明他是你的软肋!”
“他那么大一个人了,你不错眼的看着有必要吗?”
“你这是在害他,更是在害你自己!”
“一早就说过,你护不了他一辈子!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之后他是死是活都和你无关!你盯得这么紧,被他知道了你的身份怎么办?”
白的语气缓下来:“当他知道了你是谁,他就不能再在人间呆着了。就算我们信任他不会把你供出去,但防不住别人用其他手段从他那里得知你的消息。”
“他不在人间就得进山里。”
“人类啊,那么脆弱,他在山里是活不下去的。”
莫洵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波动,白说话的时候他几次喉头起伏,都被男人硬生生压了下去。白也看见了,但他没停下,现在白说完了,轮到莫洵表态,嘴唇嗡动,血就涌了上来。男人唇线上染出一条艳红,不再年轻的一张脸因为苍白和鲜红的对比,居然有了分触目惊心的艳丽:“你说的都对,但我已经习惯看着他了……我会改的。”
以他莫洵的实力,保护一个人类在山里不死是没问题的。但人类是那么金贵的一个物种,脱离群体太久便是生不如死。
白化身巨蛇,把莫洵顶在脑袋上,带着人往森林深处游去。
老王收回投注在那处的余光,看着苏泽浅一口气把二十多张符全部祭出去。
灵力的动用让苏泽浅身上的封印鲜明的呈现出来,封印中心金光璀璨庄严,边边角角却有年久日深的破败暗淡。
苏泽浅自身的灵力从封印破败处穿出,一缕一缕,细细弱弱,却柔韧又稳定,牵扯着符纸飞向八卦方位,将它们牢牢钉住。
空中水波一漾,完全透明的结界被架设起来,光线穿透结界时被折射,一座别墅的虚影在焦点处出现。
成功了。
王老抬手一拉,苏泽浅结界外围,空气又是一阵波动,一张黄色符纸显形飘落,那张符纸很大,能抵上苏泽浅用的两张半,符纸上面用黑色墨迹画着的符纹玄奥难以捉摸,笔画走势却让年轻人觉得莫名熟悉。
王老注意到苏泽浅的视线,心头一跳,上前两步把符纸捡起来叠好往口袋里一塞,装着高深的说:“看出来了?这张符和你剑上的那些是一个人画的。”
第二十八章()
王老带着四人往山里走去,进山的路不算平坦,但也并不曲折,沿着灌木草丛间踩出的小路走就是了。
山间树木葱茏,翠盖遮天蔽日。水流声和鸟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配合着一片碧绿的环境,让人不辨方向。
走了二十分钟左右,王老抬手一指:“到了。”
“到了”两个字仿佛打破了什么魔咒,孩子的嬉闹声突然传入耳际。
注意着脚下的一群人抬头一看,地势爬升,尽头出现了一道篱笆墙,后面支着竹子绑成的晾衣架,架子上挂着大大小小的衣服。
生活气息扑面而来。
李木低声道:“回头看。”
他们现在站在一个小山头上,往下能看见一片森林,森林后面是一座高山,峰顶直插云霄,顶端覆盖着皑皑白雪。
二十分钟前,这座山还在他们前方很远的地方,二十分钟后,它就被甩到了身后。
“进山了啊。”李林低声叹道,情绪复杂,“这还是我第一次在这个时候进山。”
李林的话仿佛每个字都有深意,苏泽浅想问,但也知道现在不是时候。
王老推开篱笆门,带着人进去,随口叫住从他身边跑过去的一个小孩子:“灵芝在吗?”
头上顶着片叶子的娃娃一边跑一边大声回答——有大人挥着鸡毛掸子在后面追:“不在,到上头去啦,黄连也跟去啦!”
王老:“黄连上去干什么?”
挥着鸡毛掸子的大人笑:“当然是有人想给某位一个教训啊。”追着孩子跑的大人是靠谱的,他停下脚步对王老说,“森蚺在里面。”
篱笆里是栋小木屋,小屋上爬满了植物,背阴处长着成片苔藓,几乎与周围环境浑然一体。
大人的视线往王老身后的几人身上扫了扫,重点落在了李家父子的手上:“你们先进去,我把三七给你们找来。”
“谢谢啊。”
王老伸手招呼了下,把四人带进屋,屋子里一股药材特有的苦味,一个女人侧对他们,在搅拌酒精灯上一烧杯黑糊糊的东西。
烧杯、试管、酒精灯、反应釜,古意盎然的山间小屋里,充满了现代化学氛围,容器中自带特效的液体于现代氛围中掺进了超现实主义。
穿着白大褂的女人长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嘴角自然上翘,眼睛狭长,眼珠随便一转就像在抛媚眼。
“王老你终于记得来看看我们了?”女人说话的语气带着撩人的卷翘,她盖灭酒精灯,一步三扭的走过来,“还带新人来了?”
“给他们看看伤。”王老很受不了她的性格,干巴巴的说道。
森蚺一笑,扭到李林面前:“手。”
山里多精怪,跑过去孩子头顶上的叶片,可不是学习长草颜文字的卖萌,那是实实在在长在孩子脑袋上的活生生的叶子。
灵芝、黄连、三七,都是常见的中药名,不会有人闲着没事组团给自己起药名,他们就是这几种药材修炼成精后的人形。
那么森蚺,自然就是大蛇了。
李林伸出手,森蚺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李木在一边看着,出了一身白毛汗。
“呸,”收回舌头,森蚺苦着脸,连连往外吐,“呸呸呸。”
歪头吐着口水的女人有股我见犹怜的气质,手上没含糊,从桌子上拿过一杯水就往李林手上倒。
水一接触到李林的手,就响起了刺啦刺啦的声音,就像殷商给苏泽浅擦鬼手印时那样,透明的水立马变成了黑的。
“上面那个遇到这个我不奇怪,你们怎么也遇到了,”李林伤口的味道让森蚺表情严肃,她用了很多代称,也就不怕李林他们听见,“又扩大了?”
“不是又扩大,而是变多了。”老王也用着没主语的话来回答,山里人显然不想让苏泽浅等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却偏偏要在他们面前说,仿佛一刻也忍不得一般,但看他们的表情,虽然严肃,却不见多急切。
在殷商看来,这是山里人在炫耀他们的不同,也是在表达对自己这边人类的排斥。山里人这么做也许不是故意的,但——
非我族类,那些警惕与排斥是刻在骨血中,藏在潜意识里的。
森蚺一边和王老说着,一边快手快脚的给李家父子两处理伤口,没一会儿三七来了,三七是个神色温和的年轻人,戴着副眼镜,和大医院里的主任医师们没什么两样。
这边李家父子在接受治疗,那头王老在给农家乐打电话:“对,我今天不回去了,要在外面呆几天。”
那边应下,关照王老注意安全,随即王老装模作样的补充了句:“如果莫洵问起来,告诉他苏泽浅在我这里啊。”
如果莫洵不问,店家自然就不用说了。
莫洵会问吗?
当然不会。
中年男人躺在山顶的小木屋里,脸色雪白,胸口半点起伏都没有。
灵芝拉着愁眉苦脸的黄连走进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中年人类的那具**,第二眼,看见的是房间角落里坐着的黑色影子。
那是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坐在角落里,云遮雾绕的,看不清脸。
灵芝是个胖乎乎的老头儿,满脸褶子,说话的声音却清脆细嫩像个孩子:“哎呦,自带背景的男人啊。”
黄连苦着脸,上前检查莫洵的肉身,问:“哪儿疼?”
角落里的黑影回答:“刚刚哪儿都疼,现在哪儿都不疼。”
“不疼也要喝药。”白端着碗酒香四溢的汤水从里屋出来,抓起黄连的一根手指,放进去搅了搅。
瞬间,酒香没了,一股苦味溢出来。
按理说,苦味是闻不到,只能尝出来,现在都能闻到了,可见这苦有多可怕。
白把药递给黑袍男人,男人接过去一口闷了,苦得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等他缓过劲了,灵芝才慢悠悠的说:“其实我把甘草也带来了。”
没派上用场的甘草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下了山,看见家门口一个年轻的人类正在画符。
“你在干什么呀?”小姑娘好奇的凑上去问。
“画符。”苏泽浅勾完最后一笔,抬眼看过去。
“符是干什么用的?”小姑娘继续问,它们可用不着这些。
苏泽浅看着刚刚完成的洗尘符,回答:“擦轿子。”
是老王安排他做这件事的:“既然进来了,就别急着出去,在这里好好修炼吧。”
几个人类的行动范围被限制在了一个小圈子里——相对大山而言的小圈子,对苏泽浅四人来说已经足够大了。
山上物产富饶,山精鬼魅们的需求和人类的是不同的,李家父子伤还没好利索,就跑出去找炼器的材料,殷商是个杂家,到处瞧瞧看看搭几句话收获也不少。
苏泽浅刚刚入门,李家人,殷商带他都不合适,安安心心练呼吸吐纳,增进修为才是正理,山中的灵气要比外面浓郁许多。
符咒一道也是如此,在山中练事半功倍。就像李木说的那样,苏泽浅想练剑,先要学符。而现在正巧有这么个机会。
“每年中元天师集会,都是我们出去接人进来,接人用的是轿子。”王老打开一个山洞前的禁制,“放了一年了,轿子上都是灰,你负责把它们打扫干净。”
巨大的山洞里停满了轿子,形形□□,各不相同,有青布小轿,也有彩绸红漆的,一眼望去,根本数不清有多少抬。
“天师一年比一年少,这里的轿子不会全用上,但会用多少,我也没数,总之尽量多清理些吧。”王老脸上露出怀念的神色,像是记起了往昔的盛况。
“如果你有看上的,带几顶走也行,有些轿子拆了,光木头就能卖不少钱。”
苏泽浅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王老自己接了下去:“对了,这个洞有人看的,叫甘草,是个小姑娘,挺好相处的,我已经和她打过招呼了,你有什么事直接找她就成。”
苏泽浅说了擦轿子,甘草果然知道他是谁了:“哦,你就是苏泽浅啊。”小姑娘软萌软萌的,身上带着若有若无一股甜味,“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把烛阴叫醒让它呼口气就好啊。”
“烛阴,”苏泽浅眉梢抖了下。
“是视为昼,瞑为夜的那个烛阴。”软萌小姑娘解释了句,又毫无逻辑关系的,期待的看着苏泽浅,“你知道它在哪儿吗?我好多年没见过它了?”
这姑娘看上去有些傻。
苏泽浅摇摇头:“我没见过烛阴。”
“也是啊,”甘草说,“你们人类的寿命实在是太短暂了。”
“好好努力吧。”她踮起脚拍拍苏泽浅的肩膀,往洞口边一站,便站成了棵树。
苏泽浅傻了下,她不是棵甘草吗?为什么会是棵……年轻人定神一看,才发觉那真是一棵甘草,只是长得和树一般大。
寻常不过一米多的豆科植物想要长到这么大需要多少年月?又该有怎么样的机遇才能逃过岁岁枯荣,不断长大?
冥冥中,苏泽浅仿佛看见,看不到摸不着的时间凝出实质从空中降落,化成土,滋润了山石,养育出漫山碧翠来。
巨大的甘草抖动叶片,注视着脚下小小的人类,那人动也不动的站着,周身气机与山林融为一体,竟是无知无觉的便入了定。
她在心里感叹,哎呀哎呀,不愧是莫大人的徒弟呀。
第二十九章()
把四个人类安置好,老王背着手下了山,向着积雪高峰的反方向继续前行。
他走下山头,步入山坳,层叠的树影掩去他的身影,淙淙流水声盖住他的脚步,老人的行踪完全被掩盖,再出现时,他已经在另一座山的山腰了。
茂密的树林里根本没路,但王老左弯右绕熟门熟路,很快从树林里绕了出去,踏上一片空地,空地中央便是白的小木屋。
木屋简陋,莫洵坐在进门处的八仙桌边等他,手边是一盅酒:“来了?”
老王上上下下打量他:“没事了?”
莫洵示意他坐下:“不是什么重伤,灵芝一碗药就养回来了。”
老人不敢苟同:“但你脸色看上去不够红润啊。”
“你还指望我跟个小姑娘似的脸上有两团红晕吗?”莫洵仰头把酒盅里的酒喝完,放下酒盅的时候手顺势往外一挥,把门关上。
室内陡然昏暗下来,八仙桌边出现了第三个人,白不知何时坐了过来。
三人各占一边,空着的是上首主位。
主位左手边坐的是莫洵,右手边是王老,下手是白。
小小一张桌子,一坐下,尊卑立显。
老王问:“说说吧,你怎么受的伤,结界还能撑多久?”
“我受伤自然是因为结界破损,里面的东西跑出来了。至于结界还能撑多久——”
“或许一年,或许十年,或许一百年,封神大阵我参不透,连到底破了多少洞都看不出。”如果他能看出来,别墅那边就不会出事了。他一直在做的,只是在最脆弱的阵眼处加强防护。
“从第一个破洞出现的时刻开始,我们不就做好了他随时出来的准备吗?”
另一边,苏泽浅和甘草相处的很不错,傻乎乎的小姑娘没心眼,不懂得曲折迂回,问她问题,能说的就说,不能说的就抿着嘴唇对你摇头。苏泽浅和她交往都不用动什么脑子,简简单单,倒也轻松,而甘草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相处很有意思。
画了好一阵符几乎耗尽灵力,苏泽浅停了下来,坐在阴凉处休息,甘草姑娘看他坐下,非常自觉的化作人形,主动问道:“这回该问什么问题啦?”
苏泽浅直言不讳:“山底下的那位,到底是谁?连名字都不能说吗?”
甘草很爽快的表示这个问题是可以回答的:“山底下的那位没有名字,称呼起来的话,应该是鬼王。”
“不叫他‘鬼王’,而用‘山底下的那位’代称有这么几个原因,一、这位鬼王被封印在山下,”甘草伸出一根指头,继而又伸出一根,“二、山顶上的那位,严格来说也是位鬼王。”
苏泽浅插嘴:“我听说山顶上有两位。”
“哎呀,一山不容二虎,”甘草用着一张小姑娘的嫩脸,摆出老气横秋的神态,“山顶上的两位也有主从关系嘛。为了区分山上山下的两位,所以不称山下的那位‘鬼王’。”
苏泽浅继续问:“山上的那位鬼王也没有名字?”
甘草看他一眼:“有,但我不能说。”
“在在处处有鬼神护持,必在在处处有鬼神鉴查。如果我说出他的名字,他就会知道我在谈论他。”
苏泽浅疑惑:“既然都是鬼王,为什么一个有名字一个没名字?”
年轻人知道自己能进山是多么难得的一个机会,他想要尽快的融入天师行当,便不啬于言语,有疑问便问,一点没有在普通人群中的寡言模样。
“因为山上的是一个人,而山下的……”甘草双手比划着,“你也见到过啦,是一团雾啊,他可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