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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二辑)-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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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当女人比过去容易,也比过去难,尤其是你这一行的。”

    我妈给吴越装了新被套,然后两老休息了。

    我们一边吃喝一边说话,很晚了才休息。

    吴越睡在我的床上。我按住欲火,吻吻她,将枕头、被子抱到客厅的沙发上。

    这时我妈出来上厕所。她出来时看了我一眼,鼻子里发出一点声响。我理解为:
怕个屁,没种的。

    老太太很清晰地闩上门。我推开我的房门,钻进吴越的被窝。

    次日上午,我去找赵科长。办公室里,他哭丧着脸在打电话。我听见“你在哪
里呀我马上来”。我明白他在找吴越。吴越此时正躺在我儿时的床上,补睡眠。

    今天一大早老妈就将老汉儿拖出了门,说去花卉园看海棠。当时我正在客厅里
睡着,当然是睡给老汉儿看的。

    但老汉儿还是很不高兴,瞄瞄我,又瞄瞄我的房门。但他还是跟着我妈出去了。
其实我妈已老,他用不着再怕她;但他占了她一辈子的便宜,要他老了来翻脸,也
非易事;何况已怕成了习惯。

    他们一走,我又钻进吴越被窝,亲昵了一次。我同王静结婚数年,这种一夜来
几次的事从没有过。

    吴越说她腰杆酸胀,头昏,小腹也隐痛。我说这是典型的纵欲过度,惟一的办
法是休息。

    而且她怎能真的去见赵科长呢?她同意了由我去。

    赵科长盯着我。我知道我眼圈发黑,一脸倦容。他是能猜出什么来的,但是管
他娘。

    但是由于我头昏脑涨的,所以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我给了一张名片给他。

    他说你不是堂兄吗,怎么姓泰呢?

    我只好说全名吴泰阳。

    我们一起去到就近的水吧里坐下来。

    我还从未半上午的进水吧酒吧。一想到科长也不办公了,总经理也不去公司了,
就觉得女人真是了不起。

    我说妹妹托我转告赵兄,她不能拆散家庭。

    他问她现在在哪里。

    我说不知道,反正在跑业务吧,是电话里说的。

    赵科长的眼圈湿润了。他说他爱上这个女人就是因为电话。“她在电话里的声
音很好听,很感动人,让人忘不了,而且一打了电话立刻就想见她人。”

    她就是这一套。我想起她第一次的电话中“我要泰阳先生”,真想跟她一脚。

    我说这是外交,赵科长大权在握,为了公司利益她取悦于你。

    “问题是她亲口告诉我她丈夫靠不住家庭不和谐。”

    “这是她外交做过了头。她年轻,你要原谅她。她丈夫满不错的,是个主任医
师。她整个家族的健康都是他保证的。而且很顾家的。她事实上离不了那男人。”

    “她说他们长期不过夫妻生活。”

    我又想踢她一脚。“她上个月才做了人工流产。她丈夫告诉我避孕环掉出来了,
没发现。”

    赵科长低下了头。其实这人并不坏,是让她给弄疯了,我想。人流的事是我编
的。

    “我已经告诉了她合理避税是允许的,还告诉她一些方法。我们没有工作联系
了她还是对我非常好。这件衬衫就是她给我买的。”他拉拉领口,那衬衫很高档。
“而且我们常常在一起吃晚饭,每次分手她都恋恋不舍。我们是有感情的!”最后
这句简直像呼口号。

    那么我估算了一下,吴越每星期最多能在家里吃一次晚饭。

    我曾问过她,老公每天晚上怎么过,她说辅导女儿,我就想起王静的每天晚上。

    由于是独生子女,勿须两人同忙,所以当女儿拴住父亲儿子拴住妈以后,这个
女儿的妈同那个儿子的爸就走到一起来了。现在就是这样。

    有几次我和吴越在吃晚饭,她的手机响了,她走到一奔去,还是让我听见“在
应酬”。

    她很聪明;我俩的幽会的确也可以被理解为在应酬。她这么说了之后那一头就
不再说了。

    她的丈夫很信任她。譬如今天早晨我问她,一夜未归,有没有麻烦,她说不—
—会。那种轻描淡写无所谓我形容不出来。

    我妈说过,共产党有两件大事做得很好,一是戒了毒(指鸦片),二是妇女解
放。

    “你们的感情,应该让时间稍微检验一下。”我对赵科长说,“一个月吧。一
个月以后你再同她联系,她扑向你的怀抱,你们就成了。”

    “一个月!”他痛苦地扭了一下,“我活得出来吗?我整夜不能睡觉!”

    “可以吃安眠药。安定片,一次两片。”

    “吃了。不到一小时又醒了!一夜吃几次!”

    我长叹一声。这种体验我有过。那是我听说王静在悄悄地办定居新西兰的手续
以后。痛苦的失眠是可以让人自杀的。

    “但是,当他害怕你找她时,你越上劲,她不是越反感吗?你守住她家大门,
她有家难归,她能爱你吗?”

    “她连这个也跟你说了?”他疑惑地盯着我。

    “我和她同一个爷爷,同一个奶奶。”

    他愣了愣。“关键是我们有误会!关键是我们有误会!”他又喊口号,“我必
须当面向她解释。”

    “什么误会?”

    “上个星期四下午,她给我打了好几个传呼我都没回。那是因为我们局长在同
我单独谈话。那以后她就不愿意见我了。”他几乎哭出来。

    “这点小事完全可以在电话里解释嘛!”

    “是呀!问题是她赌气说根本没给你打过传呼。”他急得要命,我很可怜他。
“我越解释她越说没有。我只有当面解释了。我只有当面解释了。”

    “可以。但现在她害怕你找她,否则不会托我来,对不对?”

    他点点头。“照这么说,那天在银杉宾馆

    我点点头。“是她把我叫来的。她本来对你有感情,但一逼,可能反而——你
说呢?”

    他又点点头。我说:“一个月以后,我安排你们见面。一定。”

    “一个月太长了!一个星期!”

    “二十天吧。”

    “十天!”

    一番讨价还价,最后敲定半个月。

    分手时赵科长说:“叫她放心,她们公司的忙我照帮。就算她不爱我这个人,
我也决不使坏。”我感到他是很诚恳的。这其实是个好人。

    既是好人,就该规规矩矩地过,否则就是自找苦吃。我想。

    我见到吴越,向赵科长不回传呼的事。她说想不起那天是否打了传呼。“即使
打了,也只想套套近乎,其实没有什么事。更不可能怄什么气。”

    我相信了她。热恋中的赵科长草木皆兵,想当然地诠释着一个普通的细节。人
哪,谁动感情谁输。

    但我还是很生气。“你送人家衬衫,人家怎不想入非非?”

    开始她辩解说,送点小礼品是业务往来中的常事。“送衬衫比较亲切。而且有
个尺寸问题,尺寸合适就显得既关心又了解对方。”

    后来她叹口气,望着窗外的霏霏细雨,和刷了油似的树叶,还有胆子越来越大
的雨中麻雀,说:“泰阳,我承认我有一个坏处,我即使不喜欢那个男人,我也希
望他喜欢我。”

    我突然鼻子一酸。我也叹口气,说吴越呀,我也是一样的。

    她将手伸来,我握住。那手冰凉。我脱下西装,披在她身上。

    我向驼背擦鞋工征求关于鞋箱制作的建议。他建议应比他这个旧的内里深一点。
他左右的同行们,那些典型的农村妇女都吃吃地笑。

    驼背自己也笑。他坦然解释,箱子再深一点,他就可以放一个酒瓶在里面,省
得他妻子每次都来跑路打酒。“端着酒走路费力。”他说。

    别看这家伙这样子,他倒知道体贴老婆。

    “你有没有孩子?”“有。四岁了。儿子。”“你今年多大了?”“我呀,你
说呢?”“有四十了吧?”“四十二。”

    看来他结婚很晚,这个也好理解。看得出她很热爱他那开始得很晚的家庭生活。

    有一个时髦而冷漠的年轻女子橐橐橐地过来了,她没有理会驼背的空椅子,绕
过去,坐在了那一边的破椅子上。她不知道驼背的鞋擦得相当好,她不愿意让一个
丑男人接触身体?

    然而驼背无所谓。

    我注意到来找驼背擦鞋的都是男人,而且大半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刚谈成了一笔
业务似的。他们对他都相当温和。这里面肯定有同情。因为有的人说不用找钱了下
次又来攘。

    但驼背也无所谓。我想假如有人说驼背我们同情你,驼背保不准会说谁同情谁
还难说哩。

    一千只擦鞋箱做好了。橘黄色。这颜色在我们这座铅灰色的城市里应是很抢眼
的。上有鲜花足履净字样。花是一枝海棠,很漂亮。还印有“泰阳广告制作”字样。
广告词:脚香运气好,到处受欢迎。

    成本很低:每只不到十元。

    吴越连连称赞。她突然问这一切是嫂夫人王姐姐设计的吧?

    猝不及防的我嗯了一声。

    吴越冷笑道守着这么有才情的老婆你还偷情!

    我无言以对,很尴尬。

    她拔腿就走。这下我明白过来,她在吃醋。

    我追上她,默默地走了一段。她平和了,问:“你同王姐相处得还好吧?”

    “当然不可能整天剑拔弩张,那谁也受不了。”

    “你有这么好的家庭,为啥还要外遇?”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吴越。”

    “不深奥,泰阳。是欲望。人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这是人不如动物的地方。
人生因欲望而生动,也因欲望而劳累,甚至毁灭。”

    “你这么清醒,为啥还——”

    “唉,看得到的也不一定做得到。人把欲望没办法。我甚至怀疑这是上帝在捉
弄人……拿我来说吧,其实我老公很不错的,这个家完全是他在维持。他对我相当
体贴,我可以为所欲为……但如果一辈子我就跟一个他,我又觉得很……很亏似的。
心理不平衡。”

    我低下头,想自己。我的情况与她不同。我的心理是平衡的。但我还是没能挡
住诱惑。吴越的诱惑。我爱吴越胜过王静,但若将她来代替王静,我不干。那我那
个家就完了。

    这些年来耳闻目睹许许多,我明白对任何人来说,最重要的都是家庭。家庭破
裂以后获取了幸福的人简直没有。有一个不怎么回去的家同没有家不是一回事。

    马马虎虎的婚姻也是应该保住的。

    我读大学时,华裔美国作家聂华苓偕夫前来演讲,下面递条子。有张条子上写
着:怎样才能得到美满的婚姻?

    女作家大声说:没有美满的婚姻,马马虎虎的婚姻就很不错了。这么说了以后
似觉不妥,回身向后排的丈夫点点头,说对不起。

    那丈夫却满面笑容,说没关系,我也是这样想的。全场大笑。

    当时我认为是这一对在——按时下说法——作秀。现在想来也是实话实说了。

    何况我们两人的婚姻都岂止马马虎虎,根本就是很可以的了。

    我说你早一点回去吧,我送送你。

    她好像很使我的心。或者她自己也触动了心思,她乖乖地跟着我上了中巴。

    夕阳夹在新成的两栋蓝色大厦之间,监禁似的。我想到了人对自然的反客为主。
人类太具进攻性了。

    我想起泰然这会儿应该在画画了。他总是先画画后做作业。这小子若成了才没
我的功劳。

    我问吴越女儿加不加课,她说每天晚上要弹钢琴。“她烦不烦?”我问。“她
很喜欢。”她说,露出了笑容。这一刻她才像个当妈的。

    我说我就送到这一站了。说着伸出小手指。她也伸出小手指,我们勾了一下。

    这个约定是:我们要真诚相爱,同时保护对方家庭。

    我后来称这个叫“保住小康加爱情的生活”。我希望大家能一直这么生活下去。

    我回去后看见了跳操者。她正在打电话。开始我不知那站在我家客厅里肥肥壮
壮的女人是谁,她转过身来,我才认出是胖了一大圈的她。

    “你不相信你打过来嘛!”她气嘟嘟地放下话筒。那一头打了过来。

    王静在厨房洗碗。我说我还没吃饭哩。这一会儿我有种感觉:饿着肚子回家才
叫回家。

    王静打燃了气炉子。我说跳操者怎么越跳越发泡了。王静笑起来,说老公不准
她跳了,她已近一个月没去健美中心了。

    “为什么?又健美又领钱,不是挺好吗?”

    “那个人有些觉察。”

    正说着跳操者进来了。那腰啊!我真可怜她那条名牌裤子。我说他为什么不准
你去了?

    她说他不说任何理由,不准就是不准。

    原来刚才她是同丈夫通话。她显然已被看管起来。

    “你们家不是你说了算吗?”跳操者常常如此宣布。

    “那个人是个阴毒蛇。”她说。看来丈夫动起真来她接不了招。

    “那保持体型怎么办?”我戳了一下她的腰,感觉像戳在墙上。

    “任其自然了。”她笑起来,扭了一下,“就将就这一堆拿给他。”

    “他不嫌?拿给我也不会要的。”

    “他从来就没稀罕过,什么嫌不嫌?”

    “可能吗?不稀罕他娶你干嘛?”

    “自从有了女儿以后他就不稀罕我了。”她突然掉下眼泪。“他看女儿那眼神
啊,跟看情人差不多。一掉头看到我,就像看到个问路的。”

    “吃女儿的醋啊!这情形很正常的。像你老同学,有了泰然以后,泰阳就不亮
了。”

    “他经常说日全蚀,日全蚀。”王静安慰跳操者,“要分一半爱给儿子,甚至
可能是一多半。但是,剩下那一部分也够得很了。爱这东西是可以无限膨胀的。”

    “问题你是男人(口罗)!女人被冷落是很难受的。”

    “那是现代女人(口罗)!得意惯了,冷落不得。老一辈妇女没这种感觉。所以
妇女解放也未必科学。”我打了一串哈哈。

    “那怎么办?我不是老一辈妇女嘛!”

    “你自己水性杨花,倒把责任推给老公,这不公平。”我正色道,“如果他不
稀罕你,你可以离婚,我稀罕你的嘛!”

    “你怂祸啊!”王静呵斥我。

    “我一离婚,就谁也不会要我了。”跳操者悲伤地说,“谁也不愿摊上我。你
们男人就这样,玩儿可以,怎么都可以,说我要嫁你,不干了。”

    她说得对。这家伙居然这么清醒。譬如我就决不愿意娶吴越。“所以还是自己
老公好。”

    “是这样。所以我依了他。他想保全这个家。”她说。原来不知从啥时开始,
每次跳操完毕都有人请她吃夜宵,越拖越晚。

    丈夫的怀疑是从一次电话开始的。她很紧张地对话筒说:“叫你这么晚了不要
打来。你呼我嘛!”

    刚好被丈夫过来听见。丈夫盯了她一眼,没说话。

    次日清晨丈夫宣布加强管理,要她下班后径直回家。“我给健美中心打电话,
叫他们另找人接替你。”

    她感到一切太突然了,但她不敢吭声。

    这还没完。丈夫宣布:“以后来了电话,只要我在家,由我先接。”

    这个简直无理了!但她仍然不敢吭声。

    她后来很后海:不吭声等于承认自己有鬼。

    还好,她照办以后,丈夫并未为难她。

    只是早早地就回了家,感到夜晚太长了。

    想早些睡吧,无论如何也睡不着。生物钟已经变了。

    家务本来就不多;即使有,她也懒得干。她自己都感到奇怪:又觉没事干,又
不想干事。

    人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

    丈夫对她说:“你可以再找找王静。你们可以画一些内地的民俗画,我找人在
港、台地区替你们卖。上了四年美院嘛。”

    所以她来了。这人其实窝囊,痛大胆子小。

    我吃饭的时候,两个女人吵了起来。原来她们在选泰然的参赛作品。

    小子画了三张《我们爱小鸟》,每张都不错,构图、线条和色彩各不相同,很
难说哪张最好。所以两个同学在吵。泰然在一旁笑嘻嘻地看她们,坐山观虎斗。

    我突然一阵舒坦,人也忧惚起来。

    最后结论:还是由门外汉老头儿来选。

    叫小子去给他爷爷打电话。电话打得太久,爷爷可能过于语重心长,小子耐不
住,吼起来:“我要去做作业了!”

    放下电话,小子说爷爷明天就来。“他偏要给我买阿尔卑斯(一种糖),我说
那是女娃儿吃的,他说小娃儿不分男女。放屁。”

    “嘿!”三个大人一起叫。他妈紧张地问,你在电话里说了放屁?

    “我怎么会在电话里说呢?不动脑筋。”

    三个大人又笑起来。跳操者摸摸小子脑瓜,说我的是个儿子就好了。

    王静说他经常说是个女儿就好了。

    小子指着我说好哇,爸爸你——

    我将他抱起来,使劲亲他,说:“妈妈挑拨我们父子关系。肯定是儿子好。我
本人就是个儿子嘛!对不对?”

    小子被这个逻辑糊弄住了,释然而去。

    十点钟。跳操者惊觉似的说唤我要回去了。然后去打电话。“……坐中巴。”
她对电话说。

    王静笑她:“怎么,还要卡路上时间。”

    “要他出来接一下。那一截不大安全。”

    “那你以前怎么回去的?”我问。

    “讨厌!”她骂了一句,匆匆下楼去了。

    王静关好门,说今天有个男的打电话找你,说找吴泰阳先生。“我说什么无太
阳,我们这里恰恰是有太阳。”王静一边说一边笑。

    我说是税务局一个科长。我有点不安。那天不该习惯成自然地给了他名片。

    “你蒙人家你姓吴?”王静问,“为什么?”

    “他总不相信有姓泰的,我就给他加了个吴。吴就是无嘛!我依你了嘛。”我
煞有介事,“他找我干什么?”

    “没什么,他说想同你聊一聊。”

    我想这家伙正在难熬。你是何苦呢赵老兄!你家庭好好的,仕途大大的,你吃
香喝辣不愁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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