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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人用六百里加急，书信前往兵部，向大司马要人，只要你能在正月里赶回来，这场战事，就以你的主张为准，如何？”
李如柏和李如梅都是眼睛一瞪，李如松这话说得可不轻！王子晋是什么身份？严格说起来，他对于辽东都是个外人，也只能算是比较靠近李家的一员而已；从官面上来说，他也不算什么正式的辽东武官，所谓的九连城守备只是个虚衔，从来没去上过一天的任，这个游击将军更是半个兵都没有，他还从来没上过战场，骨子里还是个书生！这一仗怎么能让他说了算？
王子晋也惊着了，李如松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他哪里懂得打仗！这可不是看电视剧电影就能获取的知识，或许有人对于古代的兵法嗤之以鼻，然而事实上，所有流传下来的兵法，只要作者不是闭门造车，那么所有点滴的知识，其中都浸透着无数战士的生命和鲜血！这样宝贵的知识，是没有亲自上阵拿过刀杀过人的书生能理解透彻的吗？让他指挥，那简直不是用开玩笑能形容，根本就是把数万大军的生命往虎口里送啊！
面对着三个人质疑的眼神，李如松泰然自若：“子晋，你可别想左了，只是说到对于倭寇军情以及对朝鲜众人的影响力，在我大明军中还没有能出你之右者。临机决胜，或许不是你的长处，然而放眼全局，高屋建瓴，这就连本帅，也不敢说能和你比肩，就更别提那——哼哼！”
那哼哼？那宋应昌吧！王子晋这下才明白，李如松应该是从他之前所策划的玉碎作战之中，看出了王子晋某种非凡的能力。玉碎计划，在当时的人看来就是个奇迹吧？在辽阔的三千里江山之中，将整个战场化为棋局，看似是东一榔西一棒，明军，李舜臣水师，还有敌后的几路朝鲜义军，都是各打各的，然而就是这样的几股力量，加起来都不到倭寇实力的三分之一，却打出了令人咋舌的战绩，令在朝鲜的倭寇主力都陷入了困境，只能坐守原地，即便是明军大队入朝，也无法作出任何有效的应对！
这样的手段，李如松扪心自问，他也做不到！因为王子晋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凭借，并不是兵法，而是他所积累的商业物流管理经验。唯有从这个角度出发，才能让这些看似杂乱无章的行动串联起来，最终打中倭寇的要害之处。而李如松从这次玉碎计划的成功及其效果上，也看到了朝鲜战事真正的关键，那就是后勤的效率！
拼后勤，有两种办法，一个就是凭借强大到无比优势的实力碾压过去，令敌人无力抵抗。大明相对于日本，原本确实是具有这样一种优势的，可是老大帝国如今步履蹒跚，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宁夏平叛战事，动用了大军十万，征战大半年之久，到现在这功赏都还没完全兑现呢，否则来到朝鲜的又何止这五万兵马？甚至大明的水师都不见踪影！
李如松身为全军主帅，考虑的战略问题更多一点，从王子晋的做法和他送来的情报分析之中，他也得出了和王子晋一样的结论：在朝鲜这么狭窄的地方，并不利于骑兵为主的辽东兵大范围机动和纵深突击，相反，只要倭寇发挥其建城守城的长处，用一连串的小城堡将南方四道守稳了，这一仗就有的拖了！
那么，朝鲜战事要想赢得轻松，赢得漂亮，最终恐怕还是需要多管齐下。就像王子晋的玉碎计划那样，如果当时在正面的明军有现在这样的实力，战争现在恐怕已经推进到了南方四道，甚至明军的兵锋已经突进汉城了吧？这就是李如松想要的，王子晋最好是能够再来一次玉碎计划！
响鼓不用重锤，王子晋听出了李如松的意思。要说再来一次玉碎计划，王子晋其实也没什么压力，现在倭寇的水师基本上已经残了，失去了主动出击的能力，整个朝鲜的西海岸都任由李舜臣的水师自由驰骋，就连敌后的武装都可以通过全罗道的山间小道获得更多的补给，形势可以说比玉碎计划之前要好了不知多少。再利用倭寇的后勤短板打几仗，有了李如松大军的实力为后盾，想必也不是很困难吧？
他只是略想了想，就答允了下来，不过这么好的机会，不提要求岂不是太亏待自己了？而他所要提的，当然就是一直念念不忘的云楼之事。
想不到，还没等他说完，李如松就把手一挥，道：“此事易与尔！子晋，你既然身有武职，自然须得有自己的兵马，等你从京城回来之后，本帅许你招募兵马，自建成军，麾下将佐兵卒，都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成军种种所需，都是本帅许给你的！如此一来，你的军功自然就荫及部下，别说是帮几个倭寇余孽脱罪脱籍了，你让他们去考状元都不成问题！”
王子晋闻言，慌忙谢过李如松的大恩，这心里却开始打鼓了：把云楼的人都变成自己的麾下！听上去，这个主意很不错，可是和自己的原计划不符啊，按照自己的想法，这一次回去之后，就凭着成功拖住了倭寇主力好几个月的功劳，也足以换取云楼上下的自由了吧？而如果像李如松所说的，将云楼的人都拨到自己的麾下为兵将，女人也可算作军中眷属，那么就需要土地，需要迁移，简而言之，就是将云楼都绑到辽东李家的身上了啊！
这一刻，他才理解到李如松的想法，你想要做李家人吗？可以啊，现成的就有一个机会！既然你王子晋一直都很在乎这帮倭寇余孽，说明这些人对你确实很重要，那么将这些人都和李家绑在一起，也就足以让你王子晋真正地成为李家的一员，全心全意为李家效力了吧？你，究竟是要接受，还是要拒绝？李如松的这个建议，其实并不是什么恩赐，而是丢出了一纸效忠书，让王子晋当众签字画押，从此不得反悔！
这就是身有牵挂，不得自由啊——想通了李如松的用意，王子晋却也没有多少负面的感觉。明摆着，如果要让李如松真正信任自己，接受自己，单凭徐渭的临终青睐，还有那条郑板桥老狗，是绝对不够的，在李家的势力大不如以前的情况下，李如松需要更加可靠的表示！如果是自己站在他的位置上，也会想出类似的主意来吧？
况且，为了云楼上下而卖了自己这条命，王子晋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本来自己这条命，就是跛爷从雪地里拖回来的，要不是有云楼在，自己现在早就成为苏州城外乱葬岗里的一具枯骨了！
他真正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云楼上下，愿意不愿意以这种方式重获自由？需要指出的是，李如松的条件是相当优厚的，他所说的成军所需，不仅是衣甲之类的军需，还包括了安置家属所需要的土地，而且以招募方式成军的话，军属也不会被纳入卫所军户的户籍之中，等于就成为了良民的一分子，要不然，哪里说得上考状元这样的话？要知道，军户出身的子弟想要走科举之路，那可不是一般的难！
稍一犹豫，他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大帅明察秋毫，应当也知道下官和那苏州青楼众人的瓜葛，乃是过命的交情，下官奔波江海，搏这些许功名，说起来倒有一多半是为了他们。是以，大帅之恩，下官自然是受宠若惊，却不敢擅专，还是要问过那青楼众人之意，方可应承。”
第四十三章（）
因为一群青楼男女的小小恩惠，而顶撞一个手握数万雄兵，并且深得皇帝信任的大将，这种事，王子晋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干出来了！
如果他所面对的是一般的领导人，他绝对不会这么做。所谓的一般领导人，就是指按部就班，按照某种秩序内规定的章程和规则，升迁到了目前这个位置上的领导人。在这些人的脑子里，权威都是和位置紧密联系在一起的，而不是靠着个人的能力和手段，因此，任何罔顾这种位置关系的行为，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另类，是异端，必须要狠狠地镇压！而王子晋这种行为，就是其中的一种！
但是，李如松并不是这样的领导人。他的才华，得到了皇帝的承认，也经过了实战的验证；他是李成梁的长子，并且因此而获得了家中最大力度的支持，以至于他甚至敢于去挑战现行的秩序，具体就表现在，他以一军主将的身份，竟然和执掌全军的文官主帅宋应昌分庭抗礼！
从这一点上，王子晋就敢断言，李如松是个看重自身威信，更甚于权威和体制的人。当然，这两者之间，李如松也会有所权衡，但是王子晋很有把握，自己的坦白行为，并不会超出李如松的这种衡量范畴！
他的这种职场经验，李如柏和李如梅这两位蒙父兄之荫而得以占据高位的李家兄弟就比较难以理解了，都是一脸惊诧地看着王子晋。不过，这种惊诧之中，还有着不同，李如柏的神情比较担忧，而李如梅的惊讶之中，则带着几分不屑，这就看出亲疏远近来，李如柏到底是跟王子晋打的交道比较多一点，因此格外关切。——所以说人的交情，都是处出来的。
就在李家二兄弟的目光注视之中，李如松爽然一笑，道：“子晋放心，这算什么大事？你那些青楼中的亲友，就算是承你的功劳之荫，脱去了贱籍，还是一样要找地方落脚，想办法营生，总不成都脱了籍了，还回苏州去开青楼？哪怕是接着做那些海上的买卖，有个官身总是好的，靠着我李家的大树，不强似你再去苏州当地买通什么豪绅大族来庇佑？”
王子晋悚然一惊，他还真的没想到，李如松的用意是如此深远！他不光是要将自己和云楼众人绑到李家身上，更是想通过云楼，在江南这膏腴之地插上一脚，要知道，有了云楼的海运能力，辽东到江南这条路就不再是天壤之遥，而是如履平地一般！这当中，包含着多大的利益？对于李家稳固他们在辽东的势力，又该是多大的助力？
这一瞬间，从李如松的爽朗笑容背后，王子晋似乎看到了一张更加老辣深沉的脸！那张脸的面目并不清楚，因为王子晋并没有亲眼见过，但是他心里已经浮现出了这个名字：宁远伯，李成梁！唯有这个一手缔造了辽东李家的二十年盛况，镇住了风雨飘摇中的辽东的老人，才会有如此圆熟的手腕吧？令他王子晋，即便是看出了其中的种种奥妙，却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来加以拒绝！
就在王子晋走了之后，面对着两个弟弟的质疑，李如松说出的答案和王子晋所猜想的如出一辙，这确实是李成梁的主意，就是要将云楼这些人，和李家牢牢地绑在一起。和王子晋所想的稍有不同的是，李成梁更加看重的，还不是云楼的财力人力以及海运的能力，而是他王子晋！
“爹爹给为兄的亲笔信中谆谆教诲，一旦王子晋能够从东瀛平安归来，又能不担负任何和谈的非议，则此人前途不可限量，如能纳入我家之中，即便是将我家小妹嫁给他为妻，也是值得的！”
李如松的话，让他两个弟弟都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李家兄弟九人，这是世人皆知的，不过李家的女子，这就不为人所知了。事实上，李成梁的女儿比儿子还要多那么几个，不过李如松的同母妹妹，向来被他称为小妹而不名的，那就只有一个，李晴！这可以说是李家上下的掌上明珠，自李如松以下，几乎所有的兄弟都对这个聪明活泼的美丽女孩宠爱有加，她的出生和成长，又赶上了辽东李家最为鼎盛的时期，这十五年来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说是辽东的公主都不为过！
不过，对于李家兄弟而言，小妹妹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而且对这个小妹妹李晴越是宠爱，这婚事就更加成为了李家上下的一桩心病了。身为武门世家，他们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联姻，那些书香门第往往还看不上他们家中的女儿，譬如他们如果向当朝的阁老赵志皋大学士提出要两家联姻，赵志皋多半是从鼻子里哼出一股气，就把提亲的媒人给直接赶出去！就连皇帝，哪怕再怎么信任李家父子，也不会容许李家和朝中的文臣世家联姻的。
甚至于，就连想要招个有前途的士子来做女婿，都非常困难，因为出于各方都心知肚明的原因，这些士子一旦成为了武将家族的女婿，其仕途前程也就会受到限制，在他们的头上，将会有一层玻璃天花板，看不见摸不着，却阻碍着他们的仕途前进！最终，这就造成了，武将之间通常都只能是相互通婚，年深日久，就形成了各地的武将世家。
因此，当李家二兄弟听说，李成梁有意将自己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王子晋时，第一反应倒不是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问题，而是要考虑一下，王子晋会有什么反应？细想了想，李如柏倒是先笑了起来：“爹爹说得不错，若是小妹当真嫁了王子晋，倒不失为一桩美满因缘，这人受了人家青楼中人的救命之恩，便甘愿用自己的仕途前程来报答，人品倒是好的，想必也不会亏待了小妹。”
李如梅年纪小一点，和小妹李晴的感情更加亲密一些，担心的问题就比较私人了：“小妹素来敬仰像大哥这样的豪杰，怎能甘心嫁给这个书生？况且这王子晋还当过青楼里的大茶壶，绿帽子都戴到头上了，招来家里岂不是惹人笑话！小妹以后哪里还抬得起头来？”
李如松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事情一步一步来，爹爹也就是这么一说，我看这倒是一桩美好姻缘，不过成不成的，也不妨碍我家拉拢王子晋为己所用。他前次一手策划的那玉碎作战计划，但凡知道内情者，谁不为之惊艳？就连爹爹都说，打了一辈子仗，都没见过有思虑筹划这般周密，而且居然就能通过调兵遣将，种种手段，令敌人的一点小破绽放大到极致，促成大胜的！这般人才，不趁现在他将起未起之时加以拉拢，以后可就难了！你们不晓得，这小子现在可吃香得很呢，朝中各方大佬，这会都在磨刀霍霍准备要将他招致麾下呢，我现在不开出价钱来，就晚了！”
王子晋可不晓得在自己走后，这李家三兄弟是如何说自己的。他沿路反复想了一通，只觉得李如松这价码开得甚为合适，称得上是优厚了，确实从云楼的角度出发，脱籍之后最好还是找一方势力靠上去，而形同割据辽东的李家，也不失为一个靠山。不过，李家现在是风光，可如果努尔哈赤的建州像历史上一样崛起了的话，那么李家的日子可就要江河日下了，如果自己和云楼都跟李家关系搅得太深的话，到时候想要抽身出来可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不过话说回来，再过几十年的话，全中国的人都逃不过那一场劫难了，苟安一时有什么意义？他摇了摇头，也就不去多想了，这件事，还是如实告诉陈淡云和樊素，小蛮她们，让她们自己决定吧！
他所居住的是名为四方馆的地方，这里是朝鲜王庭流亡到义州之后才刚刚建立起来，也挂着四方馆的牌子，其实就是给大明的使者居住。门口当然是站着大明的军士守卫，相比之下，那几顶朝鲜风格的轿子就显得尤其令人瞩目。
“这又是谁来造访了？”王子晋眉头一皱，这会天色都已经擦黑了，他一大早就从义州城外赶到城中，在城门口和宋应昌小小过了几招，马不停蹄又跑到城外去看浙兵的营地，再跑回来去见李如松，真是一刻都没歇下来，现在是累得可以了，哪里还有心情去应酬什么朝鲜人？看也不看，将马头一拨，就想从边门进去。
谁知他这边跑得快，那边的眼睛也不慢，沉沉暮色之中，还是有人看到了他的身影，当即大叫起来：“王大人，天使大人！”
王子晋撇了撇嘴，心说又是你！怎么我一到义州，朝鲜人当中总是第一个看到你呢？
话说是谁？正是那位管理朝鲜宗人府的堂上官李映。此人乃是朝鲜国王李昖的同族，也是深受国王信任的一人，上次王子晋从义州出发之前，收下了那叛贼朝奸李宾的女儿李笑妍为侍女，也是经由这李映之手。
既是认识的，又有这番因由在其中，王子晋总不好装自己耳朵不好没听见了，只好停下脚步，回身望向李映，假作惊诧地问道：“咦，这不是堂上官李大人么？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第四十四章（）
李映心里这个气，你以为你刚才一看到我转身就走，我没看见吗？我们朝鲜人的弓箭之所以射得好，就是因为这眼睛看得清楚啊！
但是王子晋就是装傻，装视力不好，他又能怎样呢？跟王子晋打了几次交道，李映早就甘拜下风了，这家伙花样百出，他不找你的麻烦就算是好事了，你还想去和他计较？当下只是陪笑：“情知王大人辛苦，小人本不当打搅大人休息，只是那李家的夫人，思念其女心切，整天哭哭啼啼的，这听说大人回来了，说什么都要赶过来看看，小人只得将那李夫人送来此地。”
王子晋点了点头，李映这话倒也说得过去，李夫人云云，就是指的朝奸李宾的夫人，他新收的侍女李笑妍的母亲，那位颇有风韵的妇人了。这女人的身份特殊，乃是叛贼李宾的夫人，自己又是大明天使，私下里接触显然是不行的，必须要掌管朝鲜宗人府事务的李映亲自陪同才行。
但是，但是啊——李映，你当我是白痴吗？你带着那女人来，是见李笑妍那小女孩，可不是见我，大不了看到我的话说一声，看不到就拉倒，用得着这么大老远巴巴地赶过来叫住我说这么一声吗？还说什么不敢打搅我休息，你已经打搅了好不好，那张脸上就写着“另有要事”四个字吧？
他也懒得在这里和李映多话，径自进了四方馆，大步流星冲进自己所居住的院落之中，只见李笑妍正被她的娘拉着问长问短，还用手摸来摸去的，好似在检查有没有少了什么零件，或者多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来，场面相当之囧。
李笑妍还是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娘一直问些奇怪的话题，原本就是满脸通红了，乍见王子晋进来，啊地一声惊叫，从地下蹦起来，跑到王子晋面前万福，却说不出什么话来，一张白皙的小脸涨得通红，那妇人也跟着在后面万福，胆子可比李笑妍大得多了，偷偷地抬眼来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似乎是想要看出王子晋和她女儿之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王子晋也不是雏儿了，哪里还瞧不出这里头的文章？想必是这李夫人担心李笑妍年纪小小，又是犯官家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