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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御街是东京秦楼楚馆的荟萃之地,群芳国里美女如云,灯红酒绿,纸醉金迷,骄奢淫逸,夜以继日,是达官贵人的温柔乡,销金窟。平日,一过中午,这条街便开始热闹起来,家家莺声燕语,户户狎客盈门。今天一反常态的是,家家关门闭户,门可罗雀,惟有位于街正中的师师府彩楼欢门,宫灯高悬,大红喜字赫然入目,布置得如同良家办喜事一样。不同的是,大门无人看守招呼,不论贫富随便出入,每个上门的人都有可能成为今晚的新郎。
举世公认的东京第一美人李师师本名王明珠,原是贫苦染匠王寅的女儿,老家在黄河北岸农村,因为得罪了族中的土豪劣绅,在当地站不住脚,举家迁到东京,重操旧业。母亲生她时因难产而死,父亲茹苦含辛,用豆浆将她喂活。她四岁时,父亲被人诬陷下狱,病死牢中,她便成了举目无亲的孤儿。邻居一位人老珠黄、从良后旋即又被抛弃的妓女李香兰,见她眉清目秀,聪明伶俐,便领回收养,更名为李师师,爱如掌上明珠,视为奇货可居,从小便教之以歌舞,习之以诗画,传之以行规,导之以媚术。十年工夫,李师师出落成一个色艺双绝的旷世佳人,特别是天生一副歌喉,撩人心魄。京都豪富,趋之若鹜,一掷千金,争着为她捧场。师师沦落风尘,却不肯自轻自贱,她和鸨母李香兰击掌约定:“客由自择,价由母定。”风流名士,待如上宾;纨绔子弟,拒之门外。她只陪客人歌舞奕博,吟诗作画,守身如玉,从来不肯留人过夜。正因为接近不易,嫖客反而追求愈切,往往不惜倾家荡产,只求一亲芳泽。时间不长,李师师便艳帜高张,名震京都。李香兰日进斗金,坐享清福。
李师师身操卖笑生涯,却视金银如粪土,乐善好施,扶危济困,被誉为青楼侠妓。去年,由于中原大旱,颗粒无收,大批破产农民流落东京,冻饿街头,无人过问。一天,大雪纷飞,寒风怒号,李师师奉太师童贯之召陪客侑酒。途经州桥,忽闻一片凄惨哭声。她掀起轿帘一看,原来是难民卖儿鬻女,人贩子前来领人,一家人生离死别,惨不忍睹。她下轿观看,只见街头巷尾到处是衣衫单薄、面黄肌瘦的灾民,老人奄奄一息,婴儿嗷嗷待哺。最可怜的是那些头插草标的孩子,跪在路边,像牲畜一样供人挑选。师师心头一酸,不禁潸然泪下。
龟奴在旁催道:“姑娘,快走吧,童太师在樊楼欢宴各国使者,单等你的芳驾莅临才开席呵。”
师师略一思忖,毅然道:“转轿回府。”
“这……童太师手操生杀大权,脾气大,要是怪罪下来……”
师师冷笑道:“姑娘我也是有脾气的,说不去就不去!”
师师回到小御街府中,立即派几个龟奴通知亲近要好的风尘姐妹前来议事,又特地差遣贴心的丫鬟杏儿、竹儿火速乘轿到樊楼前阻截俏观音苏姣姣、勾魂凤郑珠娘、冰美人颜玉洁。一会儿,客厅里坐满了花枝招展的美人,环佩叮咚,笑语喧哗。
李师师见人已到齐,沉痛地道:“今天邀请众家姐妹,一不是饮酒赏雪,二不是切磋技艺……”
勾魂凤郑珠娘是个急性子,笑道:“好妹妹,你不怕得罪当朝太师,把我们姐仨从国宴上拉了过来,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有话快说,别卖关子!”
“人命关天,刻不容缓。”李师师心情沉重地把灾民的悲惨处境详细叙说一遍,“今天请姐妹们来,是为了共商赈济饥民义举。”
客厅里顿时像开了锅,七嘴八舌,说三道四,看样子非议的多,赞同的少。
勾魂凤郑珠娘冷笑道:“开仓放粮,赈济灾民是官府老爷的事,犯不上咱们烟花女子操心。那些狗官嘴下留情,少糟蹋点山珍海味,就够灾民度饥荒了。”
俏观音苏姣姣菩萨心肠,长叹一声:“那些达官贵人只知花天酒地,作威作福,哪管百姓的死活,我们怎能袖手旁观,见死不救呢?”
一向不苟言笑、神情端庄的冰美人颜玉洁花容失色,珠泪盈眶,向师师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众美人却一齐嚷道:“咱们挣的都是血泪钱,不能白白往水里扔呵!”
师师含泪道:“姐妹们,想想咱们的身世,哪一个不是清白人家出身。遇上天灾人祸,父母为了让咱逃个活命,才忍痛卖入行院,天天过着送旧迎新、任人蹂躏的日子。如今穷苦百姓大难临头,卖儿鬻女,每天不知又有多少良家少女沦落烟花。”
一席话深深打动了群芳的心扉,有的摇头叹息,有的默默流泪。
“金银本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咱们都是京师当红行首,造孽钱来得容易,与其醉生梦死挥霍,不如救济苍生积些阴德。”师师撩裙下跪,慨然道,“只是我人单力薄,杯水车薪,无济于事。今天我替几万饥民请求众家姐妹仗义疏财,鼎力相助。”
众姐妹深受感动,忙将她搀扶起来,共商赈灾事宜。美人们认捐银两之后,分工派活,各自行动。
李师师心比发细,又富有远见卓识,特地留下苏姣姣、郑珠娘、颜玉洁,笑道:“三位姐姐,想我们风尘姐妹即使榨干该有多少油水?灾民如此之多,这点银两摊到每人头上可怜得很,此事还要从长计议。”
苏姣姣笑道:“你七窍玲珑,早已胸有成竹,你咋说姐妹们咋干,竹筒倒豆子就全抖出来吧。”
“我想借重三位姐姐的名望,四人联名向东京各界发起倡议,募捐赈灾。众人拾柴火焰高,定能使灾民早日脱离苦海。”
郑珠娘连连拍手叫好,道:“好!不干则已,要干就轰轰烈烈地闹他个天翻地覆。凭咱们四大花魁这块招牌,在东京没有办不到的事!”
颜玉洁冷不丁地插了一句:“就是铁公鸡、琉璃猫也要让他们挤出点血来。”
她俩的话儿一点也不夸张,这还要从娼妓的来历说起。据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考证,春秋战国时期的齐国宰相管仲,曾设“女闾八百,征夜合之资以充国库”,从此,淫业益发不可收,遍布神州,走向世界。官办私营如雨后春笋,触目可见,从业队伍似冬日雪球,越滚越大。盛唐时,娼业宏图大展,生意兴隆,油水之大连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神灵也眼红心动,以至于不少女弟子也开辟了“第二职业”,明修行,暗卖淫,尼姑庵变成了私窝子。到了本朝更是娼业的黄金时代,足以大书特书。苏姣姣是精锐王师禁军的红营妓,卫戌京师的高级将领除了殿前都虞侯杨威将军外,哪个没钻过她的热被窝?这营妓的设置,应该说是宋朝的发明。当年,宋太宗赵光义御驾亲征北汉,攻下太原后,将俘虏敌人的年轻女眷分配到军营,犒劳有功将士。自此,朝廷设置随军妓女。宋太祖赵匡胤依仗手中兵权,策划陈桥兵变,轻易地夺取了后周政权。他生怕拥戴他黄袍加身的哥儿们依样画葫芦,采取了一系列措施,将领频繁调动,以至达到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地步,将领赴任不准携带家属,特别是领兵出征的将领,要将家属安置在东京,实质上是做人质,防止叛变。为了解决将士的性饥渴,朝廷便从农村大量收买少女,广设营妓。所以,尽管营妓的历史不长,却发展迅猛。苏姣姣是营妓中的尖子,心地善良,对普通士兵也和蔼可亲,遇着伤病的将士则侍奉药汤,照顾得无微不至。她还经常劝阻将领滥惩部下,使很多下级军士免受皮肉之苦。俏丽如花与菩萨心肠兼而有之,因此,禁军将士送了她个雅号“俏观音”。她在禁军中的威信比掌管枢密院的宋军统帅童贯还要高。颜玉洁是隶属开封府教坊司直接管辖的官妓。官妓由来已久,凡犯了重罪的官员必定株连家属,男丁充军发配边疆,女眷落籍为娼。颜玉洁就是位高级将领的掌上明珠,父亲贻误军机,畏罪自杀,她也失去了自由身子。朝廷明文规定,官妓只用于官场应酬,歌舞助兴,这不过是一层遮羞布罢了,实际上有权势的官员随时都可占有她们的肉体,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颜玉洁出身大家闺秀,气度高雅,冷若冰霜,令人望而生寒,是名符其实的冰美人,很多高官对她垂涎三尺,据说至今没有一个得逞。营妓和官妓毕竟是公用的,家妓又应运而生。一些有钱有势的人家,一般是购买七八岁的女童,长成以后,粗鄙的当丫鬟役使,俊美的便成了家妓,既可供自己淫乐,又能招待亲朋好友,还避免了戴绿帽子的嫌疑。后来,家妓的功能愈来愈大,巴结上司,联络同僚,结党营私,进行交易,红粉娇娃威力无穷,还是一种可供交换的玩偶和馈赠的高级礼品。于是,朝野蓄养家妓成风,少则两三个,多则上百名。郑珠娘便是丞相蔡京府中的家妓,妖媚入骨,一双丹凤眼,顾盼生姿,勾人魂魄,才有“勾魂凤”的美名。蔡京掌管朝政,亲信、门生遍布全国,哪一个不是她的床上客?至于公开营业,现钱交易的私娼李师师,有多少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就更不用提了。所以,她们自信在东京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谁知,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竟酿成了一场骚乱,以致风波迭起,险象环生,牛鬼蛇神纷纷出笼,英雄豪杰初显身手,神出鬼没,纵横捭阖,演出了一幕有声有色的壮剧,此事容后详述。
四大名妓具体商议,如何分头游说各界要人支持赈灾,直至掌灯时分,早把赴樊楼陪客侑酒的差使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次国宴非同寻常,宋徽宗赵佶决定采纳童贯的一项重大建议,此事有关大宋王朝的荣辱兴衰,打算先试探一下周围邻国的态度。童贯特地在东京最大的酒楼盛宴招待各国使者,点名要四大名妓周旋其间,结果一个也没有到场,害得他脸上无光。事后,童贯、童仲父子气得像吹猪一样,但二人投鼠忌器,没敢轻易招惹她们。
第二天,李师师率领风尘姐妹在小御街向挣扎在死亡线上的灾民发放粮食寒衣。大小官员不理民事,烟花女子却忧国忧民,街谈巷议,朝野哗然。老百姓无不赞扬李师师侠骨柔肠,救苦救难,送她个“飞将军”的美名。
李师师声誉鹊起,众望所归,也引起一些道学家的忌恨忧虑,公开抨击她离经叛道,不守本分,长此下去,国将不国,民将不民了。那些她不屑一顾、拒之门外的嫖客乘机散布流言蜚语,对她进行恶毒的人身攻击。宋朝民风婚俗,民间女子一般在十六岁出嫁,生儿育女;而青楼神女十四岁就得破瓜,送旧迎新。如今师师已经芳龄十八,一直坚持卖艺不卖身。他们便在这点上大作文章,于是京师流言四起,有的说她是石女不通窍,有的说她是不男不女阴阳人,有的说她有恶习怪癖,整夜和女伴成双捉对,假凤虚凰。用今天的话说就是搞同性恋。说得有鼻子有眼,仿佛亲眼所见,一桶桶脏水往她身上泼。李香兰是个比较开明的鸨母,年轻时的苦难遭遇使她深知娼妓的痛苦,她又多次遭到情人的遗弃,对嫖客有一种报复心理,所以师师府中的姑娘处境要比别的妓院的粉头好得多。特别是对李师师,从小带大,毕竟有了感情,如今又成了摇钱树,所以她对养女那些出格的举动,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加干涉。面对卫道者的评论,她嗤之以鼻,不闻不问,甚至暗中有点得意,这只能抬高李师师的身价,吸引更多的客人,无疑做了免费广告。但是,听到嫖客们的流言,她却不能等闲视之了,深知这一招厉害,很快就会砸掉妓院的买卖。她权衡得失之后,软磨硬泡,劝师师正式下海卖身接客。李师师内心经过痛苦斗争,情知身为娼妓没有别的选择,早晚要过这一关,便勉强应允了,但要求必须按自己的方式处理此事,鸨母也痛痛快快地点了头。
这些年来,师师阅人甚多,上至王侯将相,下至风流才子,形形色色,出类拔萃。她也刻意留心寻找意中人,相托终身。不知什么原因,却没有一个能打动她的心扉,愿意为之献身的。有几个英俊多情、善解人意的才子咋见后也很喜欢,但接触越多,越觉得他们俗不可耐,心地龌龊。有几个满腹锦绣、为人正派的名士,相处日久,心意相通,也只能做良师益友,而不能成为美满夫妻。经过深思熟虑,又和要好姐妹秘密商议后,便决定公开选郎。她只有一个愿望,要像良家妇女一样堂堂正正办喜事,把自己的贞操献给一个喜爱的男人,这样的日子只过三天就满足了。这无异又是一个石破天惊、史无前例的举动。
这一天终于来临了。师师的闺房内挤满了风尘姐妹。大姐俏观音苏姣姣亲自为师师梳洗打扮,一丝不苟。向来没有笑脸,对人冷冰冰的冰美人颜玉洁在为师师挑选衣衫时也动了感情,眼泪花花,终于憋不住“哇”地哭出声来。这一哭不当紧,也不知触动了姐妹们哪根神经,全都跟着哭了起来。
勾魂凤郑珠娘连连击掌制止:“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今天是师师妹当新娘,又不是上刀山下火海。”
苏姣姣止住眼泪,道:“可也是。自从盘古开天辟地,只有嫖客挑娼妓,哪有行首选情郎?师师妹今天选婿出嫁,真为咱风尘姐妹扬眉吐气!”
郑珠娘笑道:“对,只兴男人玩女人,就不兴咱女人玩男人?姑奶奶就要征服天下所有的男人,为咱姐妹争口气!”
颜玉洁用手绢擦干眼角,不好意思地说:“不知怎么的,心里堵得慌。”
苏姣姣深知她心事很重,安慰道:“苦命的妹妹,祝你碰上一个好人从良。”
郑珠娘双手捂耳道:“大姐的陈词滥调我最不爱听,与其从良嫁人,当丈夫的专用‘夜壶’,还不如干咱们这一行痛快!”
姑娘们逢场作戏惯了,听了勾魂凤的这番高论,马上转悲为喜,嘁嘁喳喳热闹起来。
派到前院打探消息的杏儿、竹儿两个俏丫头,又进来报告新的情况。杏儿兴高采烈地说:“客人多得不得了,大厅里坐不下,院落里挤不下,连大门外都是人山人海。听说每个客人要向妈妈孝敬一百两银子才能在大厅里混个座位哩。”
竹儿扳着手指如数家珍,道:“著名词人周邦彦老夫子来得最早,四大公子全都到齐,连大名鼎鼎的江世杰也来了。可以说东京有头有脸的人一个不缺!”
杏儿忽然想起了什么,道:“我看樊楼店主何天雄没来,他也是个风云人物呀。”
何天雄是东京最大酒楼的老板,风华正茂,富可敌国,又不同于一般锱珠必较的商贾,为人豪爽,挥金如土,号称“赛信陵”。苏姣姣沉吟片刻,道:“去年京师骚乱,多亏何天雄上下周旋,才化干戈为玉帛。听说此人不近女色,从不寻花问柳。他自己在樊楼就养了几十个粉头,不乏天香国色,他却从来没有染指过,也算一条难得的英雄好汉。”
颜玉洁是个有心人,低声说:“据说他和妻子青梅竹马,情深意厚,妻子不幸病故,就发誓今生不再续弦。”
郑珠娘嘴一撇,道:“什么不近女色,全是假装正经,我就不信世上有不吃腥的猫儿!要是碰上我,叫他看看姑奶奶的手段,管保他乖乖地喝老娘的洗脚水。”
众人一片哄笑,心里未免觉得是个遗憾。只有师师姑娘始终不动声色,一言不发,洗手焚香,虔诚地跪在管仲像前,默默祈祷。娼业自管仲始,饮水思源,功不可没,管仲他老人家当之无愧地成为娼业的开山祖师爷。历代娼妓都敬管仲像,祈求他英魂不散,庇佑娼运亨通。今天,师师姑娘虽然另有所求,也只有向他跪拜了。众姐妹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的命运,各怀心事,鸦雀无声。
金线巷是一条偏僻幽静的胡同,粉墙朱户,建筑精美。这里的住户全是五品以上的京官,出入皆鸿儒,往来无白丁。难怪刘京一听金线巷就对张择端刮目相视,殷勤指路。张择端走进巷口,意识到马上就可以见到岳父一家时,怀里像揣了只兔子,怦怦乱跳。他脑海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听说东京是个笑贫不笑娼的地方,人情淡薄如纸,自己两手空空来投靠高官厚禄的老泰山,万一他是个势利眼想悔婚怎么办?自己是个生性淡泊、不求功名的布衣,未婚妻陈云凤是名门千金,万一她嫌贫爱富,不甘俯就怎么办?自己性格耿直,不善交际,身为贵公子的小舅子陈云龙万一水火不相容怎么办?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踌躇起来。又一转念,这也好办,果真如此,扭头便走,一刀两断。宁可孑然一身浪迹天涯,也不看人家的脸色过日子。他按照父母生前所说,鼓起勇气,登上路北第五家台阶。抬头一看,不由一愣,只见朱漆大门紧闭,正中交叉贴着官府封条,虽然天长日久,风雨剥蚀,支离斑驳,但枢密院的大印依稀可辨。他怀疑走错了地方,仔细观看,门楼上方结满了蜘蛛网,门旁钉着一块黄底金字的木牌,上书一行笔力苍劲的大字:“御史中丞陈朝天宅邸”,正是岳父老人家的手迹。他这一惊非同小可,恰似数九寒天倾下一桶冰雪水,浇开八片顶阳骨,来了个透心凉。
随着一阵“嚓嚓嚓”的脚步声,从巷底走过来两个人。前者五十开外,白净面皮,三绺黑须,身穿锦缎夹袍,道貌岸然,有种高不可攀的气派;后者年少,青衣小帽,奴仆打扮。张择端像见了救星,抢先上前几步,深深一揖:“大人,请问陈朝天家有何变故?”
老者本来微微含笑,一听“陈朝天”三字,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脸色倏变,装做没有听见,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张择端不解其意,兀自发呆。那仆人回头朝陈宅努努嘴,又挥手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张择端丧魂失魄、浑浑噩噩地离开金线巷,脚步蹒跚,漫无目的地走去。他心中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陈家出了什么事?岳父和陈家姐弟怎么样了?”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他猛然自省,光揪心也不是个办法,得赶快找个安身之地,查清事情真相,再作打算。他四下观望,此时夕阳西下,正处闹市中心。眼前一座巍峨雄伟的建筑,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画栋雕梁。临街正楼檐下悬挂一方巨匾,上书“樊楼”二字,龙飞凤舞,铁划银钩。这里原来就是誉满神州、闻名中外的东京最大酒楼。此刻楼前彩旗招展,顾客盈门,欢声笑语,此起彼伏。张择端无心观赏,匆匆从店前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