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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孔副书记如此重视王瑞的事情，这是宋校长没想到的。为此他一夜没睡好觉，考虑怎么做这个工作。
第二天宋校长就请王瑞老师来到校长室。
以前王瑞老师进校长室，就像个小学生进老师的办公室，心怦怦地跳，这次就大可不必了。他一进门，宋校长就站起身，伸着右手大步迎过来。王瑞老师也从容不迫地伸出手，和校长的手平等地握在一起。他感到宋校长的手很温暖，宋校长的笑容也很温暖。
宋校长跟普通教师谈话，一般是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如有必要，就稍微侧一下身子。这次宋校长跟王瑞坐个对面儿，中间隔一道茶几。王老师感到跟校长的距离从来没这么近，自己在校长面前也从来没这么放松。他真真切切感受到自己地位的变化，也感受到这种变化带来的精神上的和心理上的满足。
宋校长又为王瑞老师倒杯水，王瑞老师到底还是受宠若惊了，他忙不迭地接过来，嘴里不知说什么好。他的心头一热，刹那间掠过一丝留恋乃至伤感。一个副县级的校长，这样礼遇一个普通的下属，多让人敬佩和感动啊！等我提升到副县级的时候，还能做到这点儿吗？回想一下自己，说实话有时候是带着情绪工作的，可学校领导还是这么器重他，真是惭愧啊。现在就要离开学校，就要永远地离开教学岗位了，心里真觉得有说不出的滋味儿，感觉真有些对不住一中，对不住学生，对不住宋校长。
“首先向王老师表示祝贺！”宋校长眯眼笑着说：“能在公务员考试这场强手如林的竞争中脱颖而出，并考取众人瞩目的司法局，充分说明王老师是个出类拔萃的人才啊！”
王瑞老师捏着领带结转转脖子，调整一下状态，流畅而又得体地说：“校长过奖了。工作中您给了我很多关心和指导，也给了我不少锻炼机会，这都增长了我的才干。我能有今天，全靠校长您的栽培”
宋校长眼睛眯得更小了，说：“哪里哪里，这主要是凭自己的努力，别人的帮助都是次要的。”宋校长接着又把眯小的眼睛逐渐放大，眼角的鱼尾纹也逐渐散开：“可是，王老师，在这里我要说的是，我不希望你走，学校要挽留你。”
王瑞老师马上意识到这又是校长的客套话，因为这些日子像这样表示痛惜表示挽留的话儿他听了不少。他很快就想好了怎么对答，正要开口，抬头发现宋校长那一脸的诚恳和严肃，就愣住了。看来他得重新领会校长的意思了。
“县委主要领导对你工作的事儿很关心啊。”宋校长说着，拿起暖瓶给自己倒了杯水，又给王瑞的杯子添了添。“小王呀，这可是人生的十字路口啊，你可要辨清方向，慎重选择啊。从大局考虑，司法局的岗位很多人都能胜任，不是非你不可，而你现在的教学岗位，却没有人能够代替。因为你是个出色的语文教师，是个出色的班主任，将来还很有可能是个出色的教育干部。你的流失，将是我们学校的一大损失，也是我县教育的损失。再从个人的前途考虑，你能做个优秀的教师，但未必就是个合格的公务员。当然我这么说没有贬低你的意思。小王你想想，你是个学中文的，跟法律不沾边儿，到司法局就意味着另起炉灶，而且，以前你那些有目共睹的工作成绩也就都一笔勾销了。”
说到这儿，宋校长把水杯重重地往茶几上一放，语调由诚恳变得痛心：“多可惜呀小王，这可是你七八年的血汗啊！再说，你到哪里去找这样的发展空间？学校里没的说，我下一步还要考虑提拔重用你。这话儿我先放这儿，不信你记着，只要我在这个位置上干着，机会一成熟就把你提上来。更重要的是，县委孔书记非常关心你，非常赏识你，有这个条件，你可得好好利用啊！”
王瑞老师是个有点自信的人，但他从来没奢想过自己在领导心目中有如此重的分量。对教师职业，他热爱过，追求过，也付出过。他曾试图在教学中获取成功的体验，感受工作的乐趣，可是，他发现这很难。他的工作热情在逐渐减退，而生活压力又使他不得不把教学当成一种职业，当成谋生的手段。虽然他的工作还算出色，而受到领导这样的关注和赏识是王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的心在怦怦地跳，他一夜之间成了幸运儿，生活一下子充满诱惑，人生一下子充满诱惑。
宋校长又现身说法，用拉家常的语气说：“小王啊，不管怎么说我也算过来人了，阅历和经验比你多一些。你看我吧，二十出头参加工作就进了一中，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只是中间有两年调到教育局当教研员，后来又回一中干了教导副主任，后来又干教导主任、副校长，直到现在这个位置，我就是这么一步步地提上来的。当初要是这山看着那山高，这里干两年那里干两年，到处跑，就可能失去好多机会，恐怕我也不会干到今天这个位置。”
王瑞老师离开的时候，宋校长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满怀期待地望着他说：“王老师，我等待你的回音。关键时刻，千万要慎重啊。希望我们跟以前那样，还做同事！”
第四章 还是当老师光荣（4）
这些天王瑞老师见人不再伸出手主动迎上去了，而是有意回避着。他来西山公园散心，一个在路边树底下摆卦摊儿的面容清爽的老头儿主动跟他打招呼：“这位兄弟，看你是有什么愁肠吧？我给你观看观看，说准了你别惊奇，说不准你别在意，我不要你的钱，权当咱哥俩啦了呱儿。”
王瑞从来不愿搭理这些人，可是看着这老头儿慈眉善目的样子，不叫人烦，又听他这么说，就走过去，在老头儿准备的马扎上坐下。
“一看就知道是个知识分子，是当老师的吧？那咱们就实打实，不来虚的，那些虚玄套都是唬人的。”老头对王瑞老师的额头、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分别指点一番，一一发表评论。又拿过王瑞的左手眯着眼看，像在鉴定一个刚出土的文物。一番指指画画后，老头最后下结论道：“据我观看，兄弟你有官运啊。嗯，就在三十出头儿。我观看，你的工作最近要有变动啊。虽说树挪死人挪活，但是据我观看，你最好不要挪动，一挪动就破了运气。所以说，关键时候你可得把握好人生的方向啊小老弟！”
真是神了！这老头儿怎么知道我工作要有变动的呢？不会有人跟他说呀。难道人的命运真是一个定数，真是上天冥冥之中早有安排吗？
王瑞老师的心情好像一下子轻松了，又好像一下子更沉重了，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老头儿的话。
王瑞老师付钱，老头儿谦虚，推辞一下，就接了往怀里揣，一边呵呵笑着说：“怎么样小老弟，我说的没错吧。行啊，兄弟你了不得，有前途，一两年内我保你有官儿当。往后遇到什么不明白的事儿，尽管来问，我常年在这儿坐着。”
又过两天，爹突然从乡下来了。进了屋，他把半袋子花生靠墙一放，就一声不吭地坐在那儿抽闷烟。王瑞问一句，他应一句。原来他在家里听说儿子要上司法局的事儿了，这回就是专门来训导训导这小子的。
“吃饱了撑的！”爹说：“还是当老师光荣，自古以来哪朝哪代能离开老师？司法局这才兴了几年？现在国家都加大反*力度了，以后*反完了，法律还有啥用？到时候你还不得下岗？你就在这里给我老老实实地教学，别这里那里地瞎跑了，烧包！”
听着老爹的高论，王瑞是又好气又好笑，又无法跟他争辩。
王瑞老师做出了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选择。
还是那间教室，还是那个讲台，也还是那些学生，王瑞老师的感觉却跟以前大不相同。他跟刚登上讲台的新教师一样，又有了充足的热情和爱心。他感觉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化，他的命运也在悄悄地改变着。
当然，从此他更关心一个学生——孔欣欣，县委孔副书记的女儿。
第五章 原以为你是一只快乐的小鸟（1）
下午课外活动时间，办公室里又剩下山晨一个人。他想，这时候学生都在干什么呢？到教室跟他们聊聊吧，其实学生都是渴望跟老师交流的。
走廊里没有一个学生，只有几个班主任和任课老师的身影，教室里都静悄悄的，就跟上课一样。学校有个不成文规定，课外活动或晚饭时间，哪个老师先进教室，时间就由哪个老师支配，学生就得学哪个学科，其他老师不得再进教室。各班也规定，不管住校生还是跑校生，放学后半小时之内必须坐在教室里上自习，否则按迟到论处。有些老师为了争取到时间，有时候顾不上吃晚饭就赶回学校，早早地坐在教室里等着。
山晨上高中的时候压力也挺大，但总有喘息时间。课外活动时间，他可以和同学一起爬山，到田野里散步。他喜欢在山顶上对着夕阳张开双臂抒发豪情，抒发完就转身下山，踌躇满志地走回学校，学习起来就感觉信心倍增，浑身是劲儿。对那段崎岖的山路，对山顶上那几棵倔强的松树，对渐渐坠入云海中的那血红的夕阳，山晨至今仍难以释怀。回想起来，他感觉自己的中学时光还算是充实快乐的。
可是，对眼前的学生们来说，就连这些竟然也已经成为浪漫的梦想了。
谢大光老师从教室里出来，看到山晨，满意地点头笑笑。他从早到晚跟学生泡在一起，像个牧羊人，一步不离自己的羊群。
“这段时间孙钰课堂上表现怎么样，听说她也挺活跃？这小女孩儿有个性，也爱挑剔，平常多关注着点儿，注意她的情绪变化，咱可指望这个学生争脸啊。她就相当于一个显示屏，上课效果都能从她身上看出来。只要她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带微笑，眼睛亮亮地看着你，说明她听得不错，讲课效果也不错。要是她趴在桌子上不抬头，不愿听，这说明咱讲课路子可能不对头，得赶快调整。”谢老师不失时机地跟山晨交流学生情况，向年轻老师传授教学经验。
山晨觉得谢老师说得有道理。其实山晨的上课方式，倒很适合孙钰这样的学生。她素质好，有自信，表现欲也强，课堂上喜欢举手回答问题。有时候一堂课的问题几乎叫她给包了，其他学生只有坐听的份儿。
聊一会儿，谢老师用下巴向教室门口一指，让山晨进去辅导，他自己转身离开。
有几个学生见语文老师进来，极其神速地拿出语文课本或习题摆在桌面上，做出一副学语文的样子。
“怎么了，忙什么呀，该干什么干什么，又不是非学语文不可。”山晨笑着说。
“怕你不高兴呗，看到我们都在学语文你该多高兴呀。”曹卓小声说。
“你们以为我是来逼大家学语文的吧？”山晨问。
“哎——对！要不你来干嘛呀？”大家齐声说。
“我本来想过来跟大家聊聊天，没想到打搅同学们学习了。对不起，不耽误你们的宝贵时间了。”山晨说完转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老师且慢，回来咱们聊聊呀。”
“老师你别故作生气呀！”
“救救我们吧！”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逗着老师，不叫他走。
“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王伟小声唱，几个男生也跟着哼哼起来。
山晨走到门口，又转身回来，笑了，也引用一句歌词说：“我真的想留下来好好陪你。”
“哗——”学生们都笑了，觉着语文老师是“自己人”，就转脖子舒腰伸胳膊动腿地活动起了筋骨，有的嘴里还发出咝咝的声音。
山晨说：“我怎么听着轮胎漏气儿啊？”
学生们又“哗”地笑起来，接着七嘴八舌地说：老师，你来给我们补补啊！
山晨又咂摸一下，摇头说：“轮胎没破，好像是气门嘴儿坏了，要不就是有人故意放气儿。”
学生们又是一阵笑，都说：老师，你给我们修理修理，充充气儿吧！
这些学生也真是爱笑！也许他们太需要笑声了吧。
山晨在教室里来回踱着。有的学生从桌洞里拿出《读者》、《青年文摘》如饥似渴地放心读，大多数学生接着又埋头做各科的作业和习题，他们知道语文老师不会介意。
山晨转几圈，正要离开，前脚还没迈出门口，学生就发觉了，一齐喊着不让走。
山晨转身笑着说：“你们都在用功，我怕打搅你们呀。”
曹卓高声哀求说：“老师，您可千万别走啊。您一走，别的老师进来，又是练又是考的，我们受不了啊。老师，您就为我们遮挡一下这‘考风题雨’吧，哪怕是一会儿也好啊！求您了，再呆会儿吧。”
这时全班又突然鸦雀无声，学生们一下子全都埋头书本。山晨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儿，到处瞅瞅，才发现班主任谢老师的光头在后门玻璃上晃着。学生对班主任感觉真是太灵敏了，就跟老鼠对猫一样。一会儿谢老师又走进教室，目光凶凶地扫来扫去。因为山晨在，不便爆发，但是脸色始终很难看。
原来课外活动是一直当自习来上的。山晨见谢老师站在讲台上绷着脸要训话了，就走出教室。
回办公室的时候，遇上周子洁，她教一班英语。她笑着主动打招呼：“山晨老师你怎么回来了，教室里有别的老师吗？”
“谢老师在里边，我就出来了。”山晨说。
“那我就不用白跑了，回办公室上网去。”她笑笑，看上去很高兴，转身跟山晨一块儿往回走。
山晨看着她笑笑。“周老师很能干啊，课外活动都不让学生休息。”
“啊？我能干？多谢夸奖！前些天谢老师还嫌我懒呢，课外活动撵我上教室辅导去，说英语很重要，时间得抓紧。我去了，一进教室学生就逗我说话儿，没完没了。谢老师又说跟学生得严肃点儿，女老师更得严肃点儿，要不学生就没学习压力，成绩就上不去。哎，你还说我，你不也去抢时间了么，没抢着是吧？”她笑着看看他，有点儿幸灾乐祸。
“我才不去抢时间呢，我只是想上教室跟学生聊聊，一看原来人家都在上自习。”
“唉，学生也挺可怜的，课外活动都没自由了，比我们那时候还可怜。那时候谢老师是我的班主任，抓得可紧了，我们都怕他，这几年他脾气一点儿都没变。”
“你好幸福啊，又回到母校，回到自己老师身边。”
“幸福什么呀，转一圈回来还当他的学生，简直是悲剧啊！”
山晨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想想，给同学发了个电子邮件，感觉心情不错。
放学了，山晨回宿舍，遇到骑车回家的李晴，她下车打招呼。
“老师，课外活动时间你多到我们班去吧，就你去得最少，英语老师还去过两回呢。你去了我们可以喘口气，不用做作业，还可以看看课外书什么的。”
“怎么，英语老师也逼你们做作业？”
“她当然不会了，都跟你俩似的就好了，我们就没这么累了。”
“那可不行，班主任要求上自习，其他班也都在教室学习，你们怎么可以喘口气呢？”山晨显出毫不善解人意的样子。
“老师，你怎么这样想啊，一点儿也不同情我们啊？” 李晴噘起嘴。
“这有什么好同情的，学习真的就那么痛苦吗？难道它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吗？再说，我去了又怎么样，你们还不得学我的语文？”
李晴看看老师，老师脸上没一点儿笑的意思，像是认真的，就急了：“老师，你真这么认为吗，你是真不了解我们啊？完了，连你都这样了。老师你知道我们有多惨吗？我们都要被作业和习题埋起来了，都快闷死啦！谈什么乐趣呀，太天真太可笑了。”
山晨笑笑，说：“跟你开个玩笑，我也是从中学走过来的，还不理解你们么。正是因为苦和累，才更应该有一个自信乐观的心态，才更应该善于寻找乐趣呀。好了，不多说了，我以后多去教室就是了。快骑上车回家吃饭吧，别回来晚了。”
李晴歪着脑袋想一下，说：“老师，你去哪儿吃饭呀，我请你客吧！”
山晨笑一下：“那哪行呢，你爸妈还在家等着你呢。以后再说，快回家吧，别叫他们等急了。”
李晴又低头想想，说：“好吧，那以后我再请你。老师再见！”她向老师摆摆手，轻快地骑上车走了。
第五章 原以为你是一只快乐的小鸟（2）
“老师，就你自己在这儿呀。” 一个清脆的声音。
李晴推门进来。
她见办公室里只有山晨老师一个人，就蹦跳着跑过来：“老师，你在干什么呀，这几天课外活动你怎么没去我们班啊？”
山晨说：“不是没去，你们早被别的老师占领了，我没冲进去。”
“那你为什么不早去呀？我们不下课你就在教室门口等着呀。我们都不学语文，考砸了你不怕挨领导剋呀？别忘了，我可是语文课代表啊。”李晴好像很为语文老师着想。
山晨笑笑说：“所以，你们可不能给我考砸了呀。”
“那可不敢保证，因为我们学语文的时间太少了。”
“放心吧，没事儿，我相信你们。只要凭兴趣多读点儿多写点儿，成绩就差不了。”
“噢，对了。”李晴从背包里拿出一张稿纸，展开，恭恭敬敬地放在山晨面前，说：“老师，请您指教！”
是一首诗，用女孩子特有的娟秀字体抄写的。另类的语言，迷离的意象，充满青春的躁动、迷乱、伤感和茫然，又有一种朦胧的渴望和期待。这样清纯的女孩子，看上去无忧无虑的，真不敢相信她能写出这样沉重的诗来。
李晴在一边不时看看老师的表情，有些不安地等待着老师的评判。
“写得不错，真的。独特的语言，独特的意象，还有独特的情绪。” 山晨说。
“真的吗老师？”李晴两颊绯红，兴奋地说：“老师，还有吗？”
“还有——还有几个地方我读不懂。”
“那肯定是我的败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