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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里真好,”月容感慨着,“任中,常来吗?”
涵玉像被针扎了一般抖了一下,“不。”她快速的接上了话。
“呵呵……”月容笑了,低头喝水。
“那个任中,好像挺在意你的……”月容俏皮的斜眼瞥着涵玉。
“还行吧……”涵玉尴尬,怎么又扯我身上了……
“你们很相爱吧?”月容又来了……
“说不上来吧,”涵玉一想到这个问题,就有些郁闷失神,“我可能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爱’了……”
她觉得心里长久也憋着话,干脆,今日也一起不吐不快吧。
“我总觉得和他有差距……我在拼命的追赶,可是,刚刚赶上了一点,又发现了差的更多的另一处……”她叹了口气,开始倾诉了。
“和他在一起,除了开心,还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我在不断的悬梁刺股……可最后懂的越来越多了,也越来越不认识自己了……”
“说实话,我没觉得累,反而乐此不疲……但心里,总有种不踏实的感觉……我什么时候才能追上他?让他满意呢?什么时候才能和他一样足够的聪明,足够的强大,来保护……”
“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我不懂的太多了……他就想遥挂在天上的星宿……我怎么追赶,还是缩短不了根本的距离……”
“母妃说过,”月容插话了,“一个好的男人,就是一卷好书,哪怕最终不是自己的,你翻过了,也是受益不浅。”
涵玉愣了,品了品,差点没笑出来,也就是庞贵妃这样出身的女子才会打这样的比喻吧……不过,说的很是传神啊……陆重阳,想想就是一本好书,至少她现在翻着,学到了不少……
“那破书,就是……”涵玉提问了。
“破书就是,浪费了你的光阴去看,看完后还恶心的要命……”月容公主喝了口水,“最惨的是,正好烂在你手里……不能烧,不能卖,你死了它还得给你陪葬……”
“扑哧……”涵玉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这庞贵妃,还真是逗啊……
“不过,”月容公主笑着开了口,“母妃还说,破书有破书的好处。”
“恩?”涵玉来了兴趣,“贵妃娘娘还说了什么?”
“这破书啊,心安。”月容挑着眉毛,“你若是累了,可以趴着睡一会……不用担心,还没背完功课呢……”
“就算哪一天,你万般不幸的被雷劈成了傻子……哈,一看这书,还是能看懂!”
“安心啊……”
涵玉愣了。她有些恍惚。
若是有一天,
我累了呢?我傻了呢?
我能安心的倚靠在他的肩头吗?
能吗……
“可母妃说,这个论断,不适合我……”月容公主的神情有些黯淡,“谁让我是个公主,大周‘尊贵’的公主……我没有自己挑书看的权利,而书对我,也不会露出真实的卷章……”
涵玉蓦然回了神。
“说实话,我挺羡慕你的……”月容的星眸幽幽的移到了涵玉脸上,“哪怕最终只是个梦,也是曾经拥有过……”
风,穿过半开的绿窗吹了进来,夹带着微微的寒意。
涵玉轻轻打了个冷战。
“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月容掀开被子,慢慢的放下了双腿,“有空,帮我去看下兰素吧……她很可怜的……”
“好。”涵玉扶了一把她,弯腰将鞋给她套上。
“涵玉。”月容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很轻。
涵玉抬头。
“你是个好人。”月容笑了。
涵玉有些窘,她起了身,尴尬的立在床前。
“……我知道,”月容的笑平淡而迷离,“冯严那次,带兵围府,是冲着你来的……”
涵玉一哆嗦,直直的瞪向了她!
“若不是冯严钟情与你,就一定、千万要小心那个太子……”她虚弱的起了身,蹒跚的向门外走去,“别害了你自己,还连累了你的心上人……”
涵玉的话全被堵在了喉咙里,等反过神来后,她追出了房门,却被月容公主转身挡住。
“不用送了。”月容落寞的笑着,“我也,不会再来给你添麻烦了……”
“还行……现在还有你……至少我心里不孤单。”她慢慢的向大门走着,“好好活着,离我们家兄弟远些……”她推启了门栓,拉开了大门。
“我喜欢牡丹……”止步在门口的月容突然转过身来,笑着说到,“不喜欢白柰。”
白柰?涵玉心头疑惑,她好端端的提这破花做什么?
“保重。”月容曼妙的身影,消失了……
这一夜,涵玉又没睡好。她没在窗口留下让陆重阳来的暗示,自己闷闷的睡下了。
白柰,白茉莉……乃是丧事之花……这月容难道是……她回忆着月容今日所言,越想心越难受……
初四清晨,涵玉好容易才醒了过来。
脑子昏涨涨的,什么都不想做。
她的心绪,已经完全被月容扰乱了。
烦,只有一个烦字。
“我去马丁德那里。”涵玉给敏儿留了句话,拿着抄了一叠的经文,匆匆离开了。
秋日的暖阳,温柔的撒在身上。
可半天,也暖和不了她冰冷的手掌。
过了吉庆街,道恕街,转过兴隆寺,马丁德的住处,就到了。
涵玉敲了半天门,才有人叫喊着跑了出来。
马丁德头发乱乱的,像是才睡醒了一般。
“日头这么高还睡啊……”涵玉取笑着他,“怎么,昨晚上出去玩了?”
“没有没有!”马丁德猛烈的摆着手,“我是在观天象。睡的晚了。”
“你还会观天象?!”涵玉乐了,“你看的懂《易经》、《甘石星经》吗?”
“那是你们大周的星象师……”马丁德一边走,一边比划着,“我们那里,叫占星。观察的是八十八星座……”
涵玉一进屋,发现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一个大石盘,上面画着很多的星星。
“呀!”她弓下身仔细的瞧着,惊叫起来,这个,和在东宫给她算命的那个怪人拿的东西,一模一样!
“你见过吗?”马丁德疑惑的问话了。
“哦……”涵玉突然发觉自己失态了,“没有!”她坚决否认着,“我是看这东西稀奇古怪,好奇了而已。”
“占星盘。”马丁德扬着眉毛,“观察八十八星座的变化,断定凶吉。”
“怎么听着和我们司天监似的……”涵玉笑着发问,“难道天意,就真的能被凡夫俗子窥测到吗?”
“当然!”马丁德严肃的回答着,“要不,我们这些人的存在,干什么?你们大周更利害,还有专门的司天监……虽然,我们看的方式不同,他们是看三垣,四象,五纬……”
“好了、好了……”涵玉对那些专业术语实在是没有兴趣,“最近还有什么征兆吗?你昨晚看那么久……”她转了话题。
“嗯。”马丁德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有异像,但……还看不清楚……”他郁闷的皱着眉头。
“有异像?”涵玉愣了,还真有道道啊,“是凶还是吉啊?”她兴奋的追问起来。
“不知道。”马丁德干脆的回答着。
“哎!”涵玉叫了起来,“那你看个什么用啊!凶吉都看不出来……”
“所以我昨夜才看了那么久啊……天象怪异啊……”马丁德继续苦闷着。
涵玉不屑的转过了头去,“光说怪异,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谁说我丑的说不出来!”马丁德气愤的瞪大了眼,“用你们大周的话说,就是‘五星连珠’!只是,天象太复杂……我暂时还看不出意向凶吉就是了……”最后一句,他很委屈。
“五星连珠?”涵玉惊愕的重复着。
“‘五星连珠’会在你们冬至那日出现,”马丁德转着石盘,“到时将有天蝎乱月宫,但有‘水’自西方来……能否受制与水,决定事态凶吉。可暂时,我还看不出来……”
“好了、好了……”涵玉投降了,她对天象一点研究和兴趣也没有,“不提了,那都是朝廷关心的事,我把你的经文抄完了……”
涵玉在马丁德那里消磨了一天的时光。有收获,她记住了秋季天上那些古怪的星座名称。
这些黄毛的想象力可真丰富啊,她由衷的感慨着,几个星星围个圈就叫仙女座,哪里像仙女?和一只歪把瓢一样,她看花眼都看不出仙女的半分模样来……还有那飞马座,马丁德把几个星星拿笔连到一起,兴奋的向涵玉解释着,“哇,这多像一批飞翔的骏马啊……”可她只觉得像只虫子,就这样,还得拼命的暗示着自己跳跃着想,才能看的出来……
总之,不管如何,她的心情是好了。
可晚上,她还是克制住自己,没在窗上留下任何痕迹。
入夜了,她辗转反侧的睡不着。外面,起风了,看样子,要下雨。
她突然有些畏冷,她很想他温暖的怀抱……哪怕他只是来抱她一会儿,只来和她说几句话……
可是,
——“若不是冯严钟情与你,就一定、千万要小心那个太子……”
——“别害了你自己,还连累了你的心上人……”
她抱着玉枕,默念着,忍耐,还是忍耐吧……
风,竟突然的将窗户刮开了。
涵玉一惊,猛的掀开床帘。
那个最熟悉的那个男人,竟奇迹般的出现了!
“病了吗?”他关上了窗子,关切的问着。
她盯着他,心里一阵激流暗涌。
“没有。”她垂首,摇头。
“怎么了?”陆重阳坐到了床边,轻轻的抚摸着她的脸颊。
“以后……”涵玉望着他,眼眶突然有些发红,“在事情没结束之前……你还是少来吧,我害怕……”
他轻轻的将她拥入怀中,温柔的拍着,拍着。
“不要怕,有我在……”他温润的低声耳语着,“你就不要为那些操心了,我会处理的很好的……”他微笑着将她扶起,“别愁眉苦脸的了,良宵苦短,说说高兴的事吧。”
涵玉生涩的笑了,“我天天闷在家里,哪里有什么高兴的事啊……”
她突然发现不对,她有话题了。
“你猜我今天看到什么了吗?”她献宝般的问起了他。
“你也就是能去马丁德那里了吧?”陆重阳成竹在胸的笑着,“他那里能有什么好东西?经书,十字架……最多,是有什么占星盘。”
涵玉惊呆了。
“你跟踪我?!”她叫了起来!
“谁有空跟踪你啊,”陆重阳无奈的笑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用这里,一想就想到了……”
“哼,”涵玉瞅了他一眼,“我可是知道天象异常的——”她拖长了声音,“三个月后,要‘五星连珠’!”
陆重阳扑哧笑出了声来。
“那马丁德说的?”他戏谑的挑着眉毛,“他没说,是凶是吉?”
“没有……”涵玉泄了气,“他说暂时还看不出来。”
“呵呵,”陆重阳望着房梁,“这方面黄毛还是不行啊,五星合,是谓易行,有德,受庆,改立大人,奄有四方,子孙蕃昌。无德,受殃若亡。五星皆大,其事皆大,皆小,事皆小。”他一口气说了很长。
“什么意思?”涵玉将眉头拧成了川字,她根本就听不懂!
陆重阳笑了,“这话是太史公说的,我自己总结了一下就是,五星连珠嘛,你要是有德,就是好事,你要是无德,就是别人的好事——那就是坏事啦。”
“哈哈——”涵玉被逗乐了,“这就是说,是凶是吉,得看当今皇上的德行了?”
“这话可不能这样说!”陆重阳忙正色解释着,“史料中记载,‘五星聚房,殷衰周昌,五星聚箕,诸弱齐强,五星聚井,楚败汉兴,五星聚尾,安史之乱,五星聚奎,大宋开世。’五星连珠,你也得看连的位置。若是好事,那是今上徳被四海;若是有灾害,那就是星星连的位置不对。”
涵玉一琢磨,偷偷的笑了。
“真难为司天监了……”她由衷的感慨着,“之前该怎么写奏折呢……”
“简单。含糊着写,深奥了写,怎么看都让人看不懂。这样等结果一出来,再补奏,两面都能靠上。”陆重阳轻松的摆着手。
涵玉望着他,吃吃的掩口笑了。
“对了,”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得意的说着,“我今天学了些古怪的星座名称呢……日后没饭吃了,也可以冒充司天监的口吻,支个摊子算卦啦……”
“呵呵,”陆重阳强忍着笑,“那你会饿死的……你学的,是黄毛的占星,叫八十八星座。”
涵玉一愣,忙频频点头。
“看大周星象,是不一样的,我们将星辰分为三垣,四象,五纬,七曜,二十八宿。春分,就从黄毛的白羊座开始……”
“那‘五星连珠’是怎么回事?”涵玉不知怎么,就喜欢看陆重阳娓娓道来的模样。
“‘五星’是指辰星、太白星、荧惑星、岁星和镇星。五星连珠一般是祥瑞之兆,但是,也有例外。像唐纪,曾经三次出现五星连珠,第一次是唐高祖武德二年,第二次是武则天当政的第一年,第三次是韦后当政时期,可后两次司天监都没有记录,若是记了,岂不是说女人当政乃是大势所…… ”陆重阳看着涵玉托腮凝望奸笑的样子,停住了。
“你耍我玩啊……”他气愤的捏向了她的鼻子。
涵玉嘻哈的躲避着,“谁让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才子不多表现下啊……如锦衣夜行啊……”
“你,你难道不知道我……”陆重阳抓住了她,展开双臂牢牢的抱住,狡黠的望向了她的双眸,“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中通人事……”他摇着头晃着语,但最后一句,他实在是没有憋住,笑场了……
“你——讨厌!”涵玉听出了味道,她顿时羞的满面通红,伸出拳头去锤他。却被他开心的支开,就势吻上了额头……
“让你中通人事……小心我也把你踢的一个月不能人事!让你自持才高八斗……”她面红耳赤,作势要拿脚去踩他。
“别别别……”陆重阳笑着安抚起了她,“那个‘才高八斗’我可不敢当,人家佛家大师都没这样说的,传出去会贻笑大方的啊……”
“呀?”涵玉大笑了起来,“你这种,什么戒都破了的人突然有心向佛啦?”
“不是。”陆重阳含笑解释着,“我只是觉得,真正有学问的人,都隐在那里。尘世喧嚣,静不下心来,不如归去……也许,滚滚红尘,世间真谛,只有跳出去,才能真正参悟的透彻……”
涵玉闻言有些感慨,不知怎么,她竟突然想起月容公主门外转身的瞬间。
——“我喜欢牡丹……不喜欢白柰。”
“你说,人死后会去到哪里呢?”她失神的望向了陆重阳,“能不能看到,绽放在自己坟前的鲜花呢?”
陆重阳望了她一眼,淡淡的笑了。
“死后的事,太深了……”
“我很尊敬的一位佛家大师,在圆寂前留了一段话:”
“你问我,将到哪里去安身?”
“前路广阔,我无言以对。”
“你看,春满花开,皓月当空,一片宁静安详。”
“那,就是我的归处……”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
涵玉定定的望着身边的人。
有些,
痴了。
140。一江明月碧琉璃(下)
窗外秋风冷雨。
涵玉却觉得诗情如春。
“明日就初五了,”她依偎在陆重阳的怀里,“初六,月容就要嫁人了……”
“嗯,我也要去的。”他轻轻的在她耳边吹着热气。
“为什么?”涵玉愣了,紧张的直起了身子,瞪向了他,“你又要去做什么?!”
“放心放心,”陆重阳笑意满满的凝望着她,“是李恩俊请了特使,我也要一起去的。公——事。”
“没骗我?”涵玉皱着眉头。
“我若不想说,就不说了。”陆重阳温润的笑着,轻轻抚着她垂落的发丝,“我说过,永远不会骗你了……”
涵玉心里一颤,有些……她赶紧尴尬的移了话题,“那李恩俊连特使都请了,还请了什么人?”
“冯严、汉北藩司及郡下几位知府……都请了。”陆重阳答的很快,“因为要在昆嵛山顶的天音行宫成亲,我们明日过了晌午就得启程……夜里,我就不能来了。”
“在山顶行宫?”涵玉纳闷了,“好好的王府,为什么不用啊?”
“安庆王爷说,西南防务趋急,国事为大,不能回来了。安庆世子在快要启程的时候突然得了痢疾……也不能回汉北主持了。”陆重阳戏谑的笑着,“那李恩俊,毕竟是什么爵位都没有,如何自主打的开王府正门迎亲啊?不能用王府,只能用行宫了……”
涵玉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还是觉得哪里有些别扭。
“你那个锦衣卫特使?”她支吾的开了口,“到底来汉北干嘛啊……”
“呵呵,”陆重阳笑了,他皱着眉头摇着头,“其实,说实话,”他缓慢的组织着语言,“我也觉得,他根本就没有来的必要……”
“他,根本就不见君亲,也什么都不知道,整个一顶着‘特使’名号的傀儡……”
“姗姗来迟的他,就是个漂亮的明幌子……其实汉北,早就有真正的‘特使’在运筹帷幄了。”
“这个真正的家伙,”陆重阳抚着鼻尖偷偷的笑了,“怕应是……”
“刘泳麟?”涵玉插话了。
“嗯!”陆重阳惊愕的转过了大半个身子,“嗯!有长进!”他开心的拍着她的肩膀,“我的涵玉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涵玉得意的咧开了嘴,“从我记起东宫纳妃采办玉石的事儿,我就猜出来了!这个刘泳麟,绝对是个大角色!再加上那个龙女像!”
“嘘……”陆重阳做了个手势,他的眼眸笑容荡漾,“忘了啊,越是得意,越不可忘形。”
涵玉吐了吐舌头,自顾无声的乐去了。
“嘿嘿,说实话,我也想去天音行宫看看亲典呢……”她突然扯起了话题。
“你去看谁?新娘蒙着喜帕,旭王也不能露面。去看那春风得意的李恩俊?”陆重阳苦笑着。
“我要去看那锦衣卫特使,”涵玉答的很干脆。
陆重阳面色一愣。
“身边的你!”涵玉大笑起来。
陆重阳气的伸手去抓她。
“我得好好跟踪你,才高八斗的,让人抢走了怎么办……”涵玉躲避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