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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还错过了和骆驼道别,等我醒过来时,车子已经到终点,沈微微说,骆驼在城东车站就下车了,看你睡得死,就没叫醒你。
我晃晃脑袋定定神,看看窗外,已经灰蒙蒙一片。车上不知是收音机还是录音机,正在播着一支歌,那个歌手的声音,恍惚像苏长信,又恍惚像流浪歌手,他在唱:青春的花开花谢让我疲惫却不后悔,四季的雨飞雪飞让我心醉却不堪憔悴,轻轻的风轻轻的梦轻轻的晨晨昏昏,淡淡的云淡淡的泪淡淡的年年岁岁……
我恍若置身苏长信在阿婆家住过的那个房间里,黄昏的雨珠,滴落进湿润的草丛,一颗颗砸得粉碎。
我再次祈祷起来。
接下来的暑假过得沉闷而辛苦,我和西米露都不是成绩优异得可以睡大头觉都能考上大学的姑娘,我们各自在家里,埋头默默努力。
开学后,整个高三年级的气氛也变得紧张沉闷了许多,连沈微微都安静了下来,不再对骆驼频频进攻。
西米露在学校附近租了一间小平房,说是为了安静地学习,其实,她是为了流浪歌手一年一度的光临做准备。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凳子,我也常常去,坐在唯一的一张凳子上,和蹲着的她,一起用唯一的一只煮牛奶的小电锅,煮绿豆汤,煮番茄蛋汤,煮银耳汤,煮可以在小奶锅里煮的一切汤汤水水。
这是我们的闲暇时光,像黑夜里擦亮的一根火柴,光芒短暂而难得,转瞬即逝。
秋天的时候,一个男人走在青石板路上,穿着闪亮的皮夹克和皮鞋,脖子上戴着一根粗粗的澄黄色金链子,他踏在地上的声音,比我妈挑着货物的“噔噔”声更加响亮。他径直走到我家的杂货铺前,轻松而大大咧咧地说,我回来啦。好像从前他下班时回到家里一样。
他是我爸。
他腰粗了,肚子大了,脸上皱纹多了,连五官都有点陌生了。
但他的确是我爸。离家7年几乎杳无音信的我家的顶梁柱。
我妈怔在那里,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爸。她看了好半天,最后,她双手掩面,放声大哭,她一边哭一边说,老天爷呀……
我站在柜台旁,默默流泪。眼前的男人,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男人,却在我的生命里,整整缺席了7个年头。这缺席的7年,我很难一步跨越,像他一步跨越,把我们搂在怀里一样。
他回来后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不是“我要好好和你们母女俩一起好好过日子了”,而是不停地,反复地说,我要补偿你们,我要补偿你们。
我不知道他究竟赚了多少钱。反正从邻居的目光和议论里,从他给我们买的吃穿用一切的东西里,从他说起钱的神采里,我肯定,他真的发财了。
他果然马上去镇子新建的街道,物色了一块地皮,然后马上召集工人开始盖房子,材料源源不断地运输过来,房子建成的速度之块,令人难以想象。
然后是装修。
然后是租了大卡车去市里买家具和电器。
我妈把杂货铺关了,她眉飞色舞,叉腰挺胸,为新房子忙来忙去。我爸说,新街肯定是将来张庙镇的经济中心!新房子的一楼,全建成店铺!
看着他的牙刷摆在杯子里,毛巾挂在架子上,听着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听着他邀结朋友在家里打牌的声音,甚至看到他摆在门口的鞋子,我都安心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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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五、我们,不再是两生花(3)
虽然我和他,并不亲近,也很少说话,但只要确定,这个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他已经回到这个家里,我就再也不担心半夜会有贼破窗而入了。
我妈也变得温柔和好看起来。她不再大着嗓子说话,也不再抱怨咒骂首如飞蓬。她又开始哼起老歌儿,脸上显出少女一样的娇羞来。
这是我最愿意看到的妈妈。
我带上西米露到我家的新房子过周末。
我妈不再用看小妖精的眼光看西米露了,她热情地招待她,还叫她以后多跟我一起回家玩。而我爸,对这个变得差得多让他认不出来的小姑娘,也十分地赞赏和关怀。不停地问她的学习,她的生活,还给她夹菜。
面对这样的热情的氛围,西米露鼻子一红,放下筷子,落下泪来。
我爸忙问,你怎么啦。
西米露说,我想我妈了。
西米露的妈妈,也已经7年不回家了,只是邮回家的钱,越来越多。
其实,关于西米露那个漂亮得近乎完美的妈妈,镇子里流传着各种不同版本的风言风语。嗯,这是一个敏感话题,不适合在西米露的面前提起,我妈只能是,徒劳无功地安慰她,放心吧,妈妈会回来的,放心吧。
安好的日子并不长,还没到春节,我爸又打算走了。
但这次可没7年前那么容易,我妈流了一枕头的泪水就放他走了。
这次,我妈扔给他一把菜刀,这把菜刀,在我爸不在的7年里,一直放在她的枕头下,她才把它收起来放回厨房,这次,她又把它抽了出来,她说,你要是想走,先把我们娘儿俩杀了吧!
我爸捡起菜刀,陪着笑脸哄我妈,你别急别急啊。你看,我要是不出门,能挣回今天这么多钱?要是没这些钱,哪来新房子新店铺啊?
我妈也来了气,你还好意思说!你几年都不回家,你知道这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只差没去跳河了我!
我爸依旧好脾气,他说,我那不是没挣到钱我没脸回家也不敢说啊,我再也不会啦。我保证,我半年就回来一次。
我妈还是不依,有这些钱,有这几个铺面,我们的日子已经很轻松很好过了!你还折腾做什么!钱钱钱,命相连啊!哪有个满足的时候!
我爸站来,一边踱步一边抽烟。他不是在盘算着要不要走,而是在盘算着,要如何走,才能不激怒我和我妈。
几天后,他又给了我妈一张存折。可我妈仍旧没同意。
他找到学校,也给了我一张存折,让我去做我妈的思想工作,我哭了,说什么也不肯答应他。
最后,我妈威胁他说,你要是偷偷地走了,就等着人家通知你回来给你的老婆孩子办后事吧。
他变得烦躁起来,一天比一天更烦躁,像一只被困在笼中多年的猛兽。
他对我妈,也失去耐心和好脾气,小小的争执很快就演变成无休止的争吵。
就在这时候,西米露飞奔着跑来告诉我,糖果,我妈回来了!
从得知西米露的妈妈回来,到亲眼见到西米露的妈妈,中间隔了半个月,中间,西米露由单纯的兴奋,逐渐变得焦虑,她犹豫着告诉我说,糖果,我妈,她还带回来一个小男孩,还不到两岁。
我的第一反映是,你妈收养了一个孩子?!
西米露的一颗泪水,“啪”地砸在英语书上,不是收养的,是她生的……
啊?你妈她又结婚了?!
西米露摇摇头,不再说话。
我是在一种极其特殊和震惊的场景下,见到西米露的妈妈的。
寒假的第一天,天气出奇的好,我爸买来花花草草摆满了新房子的阳台,各种颜色和形态的菊花,努力绽放着最后一线美丽。我刚回到家,走到楼下,一只开着紫色蟹爪菊的花盆,便从阳台上跃出,像一颗天上飞来的陨石,“咚”的一声,砸在我的脚下。它距离我的脚趾头,不到两公分。
我跑上楼。
客厅里,崭新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染着金黄色头发的女人,她大衣上油滑的皮毛,让她显得华贵又骄傲。她轻声哼着歌,哄怀里的孩子入睡。她比7年前年轻许多,风采许多,她是糖果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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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五、我们,不再是两生花(4)
客厅正对的阳台上,我妈,她比那个冬天夜里,盗贼破窗而入时,更加愤怒和恐惧,她紧紧地握住那把菜刀,双脚不停颤抖。
她的对面,地上,跪着一个男人,那是我爸。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我爸说,我不求你原谅我,只求你放我走,我所有的钱全留给你和糖果。
糖果的妈妈说,糖忠全要是没有我,他早没命了,今天还能跪在你面前?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做一个了断,你有了房子有了店铺有了这些钱,可以活得多舒坦啊。
我妈紧紧握住菜刀,呼吸急促,像一只伺机捕获猎物的母狮子,她专心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她不说话。
我爸不停地说,我对不起你和女儿,但我也没办法了呀!
糖果的妈妈站起身,她一边拍着孩子一边说,看看这孩子吧,多可爱呀,这眼睛,鼻子,眉毛,哪一样不像糖忠全?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你明白吗?大嫂?
我妈握刀的姿势,几乎已经成了一蹲化石。
神定气闲的那一个,早已胜券在握,愤怒到失去理智的这一个,已感到大厦将倾。跪在地上的这个,其实无路可走。错一步,就是一错再错,错到永无归路。
是港台剧看得太多?还是从小说里修炼出来的眼力?这就是此时此刻,我真实的预感。我依旧瘫坐在地上,怎么努力,也站不起来。我跪在地上爬过去,抱住我妈的腿,说,妈妈,妈,妈妈啊。我们不要爸爸了,我们不要了,我跟着你,就我跟你,我们好好过,一辈子……妈……
我妈扔掉菜刀,像一棵被伐倒的树,倒了下来,和我抱在一起,绝望得哭都哭不出来。
闻讯赶来的糖果,刚跑上楼梯口,就双腿一滑,“嘭嘭嘭”地滚落下去。
我妈因为伤心过度,抵抗力下降,身体支持不住,住院了。
糖果摔断了腿,就住在隔壁的病房,从玻璃窗里看进去,可以看到她的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
我每天都从家里出来,路过糖果的病房,再到我妈的病房,我从没去看过糖果。我不愿意恨我爸,他毕竟是我爸,我也能怪我妈,她最无辜,我只能恨糖果的妈妈,可她离我太遥远,于是,我的恨,只能全倾注在糖果身上。这个从8岁起,就一直和我形影不离,宛如两生花朵的姑娘。
我妈出院时,从法院要拿回两份离婚协议书,但我爸却不肯签。他只是低着头,慢慢地,然后,迅速地,走出去,下楼,离开。
我妈一滴泪也没有了。她握着喷壶,在阳台,一盆接一盆地,浇灌着那些花。水柱子从喷壶里酣畅淋漓地喷出来,像我妈死在心里,流不出来的泪。
糖果柱着拐杖,一步步挪到我家来,我背过身去,说,我不想见到你,以后也不想。你什么都不要说,你走吧。
我一直背对着她,她果真没说一句话。很久以后,她的拐杖声,才敲打着地面,咚,咚,咚,轻轻轻地,越来越远,再也不听不见。
我曾以为,我们是双生花,各自活着,同时又彼此替彼此活着,我们永远不会像别的花儿一样,各自散落天涯,就算一朵凋谢了,剩下的那一朵,也要替凋谢的那朵,把它没有活过的精彩,再活一遍。当有一天,我们老去,变成两个小老太太,我们还能一起逛街买菜,还要一起走遍名川大山。
我也曾以为,不管多少年以后,我和西米露,都能像我们一直喜欢的那样,躺在一张床上,脸着脸,膝盖顶着膝盖,谈谈理想,谈谈人生,谈谈喜欢的男孩。比如,苏长信,比如流浪歌手L。
一切都来得太快,开得太猛烈华丽,却又散得如此仓促,仿佛这年除夕夜的烟花,它们汇聚在一起,照亮了整个暗黑的夜空,可清晨醒来,只看见满地破碎的纸屑和垃圾。一群着新衣新鞋的孩子,兴奋地从街这头跑到那头,他们踢起地上的纸屑,漫天飞舞。
六他的吻,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
春节过后,就是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了。
很多人都以为我和西米露是因为用功过度而沉默安静下来。只有骆驼,他拖过一张不知谁的椅子,坐到我旁边来,表情认真还带着一丝严肃,他说,喂,糖果。你和西米露究竟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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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六、他的吻,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1)
我本来是可以对他讲的,我信任他,就像他信任我那般。顺带插一句,我的爆发户爸爸这一回一去,西米露的妈妈高调出场,让我曾经为恶作剧的伤心冲动,曾经试图与骆驼这个拉风男孩恋爱的小诡计,也像除夕夜的烟花一样,瞬间消散了。
可我没有对他提起,哪怕一个字,这个伤口才个刚刚结疤,还不曾愈合,一旦我提起,就会狠狠把它揭开。我不能这么做,我没有很多的时间来为这一个伤口浪费。
我只是说,发生了一些不愉快,也许以后就好了,你别担心我。
骆驼将信将疑。
没了西米露,我也没有人可以说起苏长信,其实,这样也好,免得我一提他,就又想起他来。
实际上,从我爸那里,我学到了一样东西,对男人的失望。
四月的一个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苏长信。
梦境是很小时候生活过的老家,一个大杂院,院子后面是一片绵延的竹林,竹林是一片斜坡,坡上有野生的果树,酸枣树,野梨树,李子树。染指甲花胭脂花牵牛花蔓延一片。我爸种的那株栀子花,虽不娇艳,却也开得灿烂,香气袭人。
苏长信和我,就在栀子花边,唧唧咕咕地说话,他不知说了什么,逗乐了我。
几天后,苏长信,他竟然真的来了。
学校的门卫来教室喊我,说有人来找我。
他依旧穿着深蓝色外套,白色球鞋,发型叫不出名字,额头上的一片,被染成了黄色。他看见我,扔掉手里的烟,拍了拍手,说,哈!他大步跨过来,似乎是想张开双臂拥抱我,但他终于把双手轻轻拍在我的肩膀上说,糖果!哎呀,糖果!小斑斑!
小斑斑,就是他在见到我的小雀斑的时候,灵机一动,想出来的呢称。
这时的我,因为那场打击,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像一只有沙眼的气球,一直在泄气,一直在干瘪下去。他见到我的时候,电子秤的指针,只指到49,身高已长到159厘米。我胸前的小花苞,已绽放到接近饱满,但我仍旧用小背心,紧紧地箍着它。
我妈似乎只看到我瘦了,每周都给我炖上好吃的送到学校来。但她不曾发觉小背心底下的秘密,她没有很多的心思。
我爸走了,也许是永远不回来了。她把店铺租了出去,只留下一个,依旧卖杂货,还雇了一个大妈帮她看店。她不再起早摸黑早出晚归,她不再大声而粗鲁地说话。她有空就进城来,逛街,买衣服,做美容,她又蓄起了长发,把自己打扮得越来越好看。
三姑六婆取笑她,糖果妈妈,是不是想另外找个男人呀?
我妈答,不。只是我想让自己过得舒服一点。人走了,我就是哭死也没有用啊,至少还有他留下的钱,我花得天经地义。总比全给狐狸精骗去的好。
她也不再怕贼入门,她的那把菜刀,已经成了镇上的一个传奇。
但我知道,我妈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么轻松自在,但是,这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最佳状态了。
我出现在苏长信面前的时候,我胸部古怪的轮廓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盯着我的胸看了一眼,然后一个人偷偷笑了。
他这一笑,让我心里发虚。但我总不好问,你在笑什么吧?
他离我这么近,跨越了千山万水,终于站到我面前来。我又闻到了他头发上的气息,那气息,已经不似当年的青杏味,而是幽幽地,闪耀着一股,成熟的小麦晒在阳光底下的暖香。
在苏长信的怂恿下,我第一次,在大白天,逃课了。
我对同桌说,等会老师来问起我,就说我妈来了,找我出去了。
我们去了郊外。大片大片的麦田,一眼望不到头,金黄的麦浪在微薄的阳光底下翻滚,不时有这样那样的鸟儿盘旋掠过。我们坐在麦田里,我看着麦穗,而苏长信,他一直侧着身子,看着我。
我们才两年多不见,但似乎好像已经过了20年,不过,很快,我就认为,其实,就在昨天,我还坐在他黑色脚踏车的后座上呢。
我们聊天,从上午,一直聊到下午,期间就喝了两瓶雪碧。他说他的生活,中专的朋友,同学,他们去吃烧烤,去滑旱冰,还和隔壁班的男孩们打群架。还有一个姑娘,给他写了很多信。他还曾经带一个姑娘,去看了那年曾经一度很流行的电影《铁达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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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节:六、他的吻,有一股清新的薄荷味(2)
我听着写信看电影的时候,有点不服气,有点懊恼。我哼哼了几声,我的虚荣心作祟,我吹牛说,有一个帅的男孩,他每天都给我写信呐!每天都写!
他没插嘴,等我说完,他郑重地看着我,说,写信是吗?那我也天天写给你!不等我回答,他又别过脸去,学我哼哼了几声,嘟囔着说,写信有什么了不起,我为你去裸奔都可以。
我愣住了。脸滚烫了。一阵风起,麦粒芬芳,苏长信,在这芬芳里,握住了我的手。
一个男孩的手,宽厚,掌心温,润略有些粗糙。
我似乎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
我只字不提骆驼。我安慰自己,过去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何况,我又没和他牵手!但内心里,我有一丝羞赧,惭愧,懊恼,自责,仿佛做了一件错事。
苏长信的舅舅,在沿海经商发了财,于是回家乡来办了一个厂,就在县城西头,他是打着来实习的幌子,坐了火车过来的。他说,糖果,我很想念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