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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怎么办呢?口袋里算尽也只有五十元,连半数也不到!乔菁急得团团转,转眼望了望大脸,还是一脸呆呆滞滞的样子,似乎一辈子的天真活泼、灵动鲜活,都因为这次遭遇被洗涤得一干二净!
看来,如果不坚持替大脸把事情安排妥当,她真会死皮赖活,过一天算一天,等肚子慢慢大起来。更有可能冲动地跑回云南找那个不会和她结婚的男人去!或者,或者在邻里旁人的讥讽中寻……寻死去!
乔菁越想越慌,大脸才只有十七岁,断不能把孩子生下来。而且这事得尽快处理,一旦泄露了出去,父母会被活活气病!她一辈子也会被人指指点点,羞耻度日!何况,大脸对她而言,不只是妹妹,还是知己良朋,如果没有大脸,她这辈子会活得更加惨淡无聊,对人生更加不安和失望!
突然,乔菁脑袋里闪过一抹影像——刚才她找瓶子时在楼下挂号室看到贴在走廊柱边的一张红色纸片:卖血者请到左边第三室等候验血。
卖血?!乔菁心中一阵冷意——不知会不会很痛?会不会输着输着就昏倒了?卖一点儿行不行?卖多少才够一百元?乔菁觉得害怕,她不喜欢身体被一丝一丝地抽离某些物体的感觉。
但事情仍然要解决。
第47节:第五章 十七岁的血痕(14)
“大脸,我们不够钱。”乔菁慢声说。
大脸哦了一声:“那就走吧。”
“走?除了医院,你还能走向哪?!”乔菁的火气立即窜升,“你究竟想不想重新做人?!”
“想就能了吗?”大脸抬起脸盯着她,冷冷说。
“是!”
“我们没有钱!现在没有明天也没有!更不能和任何人说去!我和你认识的都是一穷二白的学生和曾经的同事!没有理由地借钱,而且借一百元那么多,你认为人家会借给我们吗?”
“是不能,也不太会。”乔菁点头,“但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卖血!”
大脸被吓住了,瞪着她半天做不了声。
“我曾经看过书籍,说卖血不会对身体有什么影响,而且我只卖一点点。”乔菁脸白白地说,“事实上我也觉得很害怕啊……”
大脸失声哭了。泪水自捂着脸面的指间溢出,迅速流过她手背上的小痣,沿着手臂一直下滑,消失。
“总之你不流掉它就不能做回以前的大脸!”乔菁硬着脸指了指她的肚子。
大脸抽了一下大气,没有做声,哭泣却渐渐止了。
“那我去了啊!卖血室就在楼下。”乔菁咬了咬嘴唇,声颤颤地说,“你、你陪着我吧,我觉得很怕啊……”
“嗯……”大脸用衣袖擦了擦眼泪,起身陪着乔菁一块到楼下的验血室……
半小时后,曾经属于乔菁体内的鲜红温热的液体,自直径约五毫米内的透明管道缓缓流走,汇进一只小号型的血浆袋子里。乔菁没有望向臂间贴着医用胶纸的针头,也没有看向那只血浆袋子。神经尖锐地暗示,她的身体已经强烈地反馈出被抽离了热情的感觉——那是一种有如失去地心吸引力般的感觉。
不是难受,也不是疼痛,只是有一点点的滑落感和空虚感。半晌,心情似乎已经适应了,原来这种缓慢的抽离和失去并不可怕。刚才那医生说得好,血是可以再造的。这“再造”二字,对于现在的她们,弥足珍贵啊。
卖了二百毫升的血,获得了一百三十五元的营养费。喝过医生配给她的特制糖水后,乔菁也不觉得头晕脚软。她高兴极了,连忙拿着刚才那女医生开的收费单交了人流手术费,陪着大脸上楼做手术去。不过,一旦头摇得厉害或者走路走急了,她还是会觉得头部有些轻微的晕厥。
大脸也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在一个女护士没好气的点名声和吩咐声中,一声不哼地步入门诊手术室……这些妇科医生和护士,大抵对别人的痛苦神色已近麻木不仁,对大脸这种只有十来岁便要人流的女孩子,更是毫不客气。
乔菁觉得很是紧张,板直着腰身一脸肃然地在手术室门外等着,不时起身朝半旧的木门内睨去一眼。玻璃内彷徨着一些人影,不时传来“别动!”“躺上一些!”“想哭到外面哭!”之类的粗大的吆喝声。
不会正在吆喝大脸吧?乔菁心中恨得牙痒痒的。大脸的病历表上写着十七岁,这年纪要堕胎,被人家看不起是必然了!
然而那纯属个人的情绪,断不可延伸至工作里去!偏生那批终日顶着死人般口脸的家伙,读了这么多的书,却连半点礼貌医德都不晓得!不知是不是都面临婚姻危机,老公包二奶老婆出墙去之类的重大事情,脸上都统一地挂着死人般的脸色!明明交足了手术费医药费,却像倒欠了他们十万九千七似的!啥时要他们全部下岗滚回家去才算有天理!
乔菁越想越气,越是坐不定身子,心脏也跳得有点厉害——这种打掉牙齿和血吞的手术很阴沉恐怖,听说是把一些器械捅进里面仔仔细细地把孩子全刮个清楚。如果那医生动作温柔些还好,如果是冷血兼长着副死人口脸的,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可怜的大脸啊,大概这是她此生最可怕的经历吧。想着想着,乔菁眼眶酸热,眼泪扑扑滑下脸颊。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木门被推开了,一个女孩脸白白地捂着腹部缩着身子慢步走出来,她的双脚明显地迈得不自然,冷眼过去,分明比她的年龄老上十年不止!
乔菁一呆,看着她走了几步,便觉有些吃力,只得扶着墙缓缓朝坐椅上走去……乔菁的视线,便定在她按压着腹部的露着青筋的手上,不知怎么的,觉得下腹部也有些隐痛起来。
女孩坐了一会,才青着脸站起身子,继续慢慢地迈着不太自然的步伐下楼去了。她没有人陪同,是一个人来的。
两个人游戏,要一个人承担痛苦和耻辱!单是这一点,男人和女人便永远无法公平。即使如此,乔菁还是认为,女人的悲剧,只有一半缘自男人,另一半缘自自己。大脸就曾经说过,那个男人没有迫她,她是自愿的。青春期的萌动,令她喜欢上那个男人。对两性的好奇和本能的需求,令她很想试一试何谓鱼水之欢,所以便做了。
第48节:第五章 十七岁的血痕(15)
连大脸也不觉得那男人有错,乔菁还能说些什么?如果硬要为两人加上一个罪名,无非是意志力薄弱。她不会保护自己而已。
很多痛苦,确实是自己讨来的,要怨,也只能怨自己啊。
大脸终于出来了!乔菁连忙冲上前扶着她。脸色还不算太差,步子迈得较慢,比起刚才那个瘦瘦的女孩,算是好一些了。
“觉得怎么样?!有没有事?”
“没……”大脸的脸色微微透青,淡漠得令人忧虑。应了这个字后,便没有再说话。
乔菁知她难受,也不做声了,陪着她在椅子上坐了一会,一块到外面坐车回家。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六点半,家人正在吃饭。乔菁便和父亲说刚才和大脸到市区逛街去了。大脸不等她说完就自顾自坐在桌子边拿着筷子吃起碟子里的肉片。乔菁连忙到厨房盛了两碗饭进来。大脸接过饭吃完后,也不洗澡就立即上床睡觉去。
母亲正在茶几上切着西瓜,嘴里叫:“大脸,来吃西瓜!”
“我很累,要睡了!”
“出来吃啦,这西瓜买得好,很清甜呢。”
“都说不吃了!”大脸有点暴躁地应,“别再叫我了!”
母亲一窒,嘴里嘀咕:“你不是最爱吃西瓜的吗?我特意买回来解暑的!这天时也真是,都十二月了还热成这样。”她扭头看了看坐在角落木着口脸在做作业的乔菁,也不叫她吃,留下三块在茶几上,其余的用筛子盖在八仙桌上,然后从茶几上拿了一块,捧着一边吃一边到门口闲聊去了。
乔菁眼见她出门口了,便凑到沙发前看了看,拿一块大一些的准备捧回角落里吃。没走几步,又犹豫着扭头,把大的放回原地,捧了小的坐回原位子上。父亲洗完澡走了出来,一眼睨见茶几上有西瓜吃,便笑问:“你妈买的?”
乔菁嗯了一声,专心致志地攻克她最讨厌的数学作业。
“你放学了才和大脸一块外出?”父亲又问。
“是的。”乔菁微抬起头看了一眼父亲,见他正要弯身坐在木沙发上,脸色平和地拿起西瓜吃了起来,才略略放了心。
“很甜。”父亲说,“今年的西瓜都不错。”
乔菁小口小口咬着西瓜,没说话,心中还是仔仔细细地回想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关于大脸堕胎的事,乔菁永远不会说出去,直至死的那一天。有些秘密是恶毒的,比如这个。她珍惜大脸。十多年里,如果没有大脸,她连仅存的对人生的一点信任也会灰飞烟灭。她对大脸不但依恋而且感激,那种感情绵长深远,沉积成无法用言语表述清楚的信任。
这一点情义,足以令她为了大脸能够快乐地过下去做出至大的努力。物以稀为贵,感情也一样。“你这阵成绩怎么样?”父亲把西瓜片吃得干干净净,便把西瓜皮放在茶几上,随手拿起台边的报纸翻揭着看,没看上一阵,他又伸手把西瓜片拿起来,把白肉上的红肉全吃光了,才又放回茶几上……
乔菁看得清楚,心里突然地一酸。父亲一辈子都是个节省的人,这种行径总是渗透在他所有的言行举止之中,每每被旁人看在眼里,会觉得无由地郁闷,然后心痛。
他常常说,以前当小孩子时穷怕了,性格一定了型,省钱便是本能,即使袋里有钱,还是改不了脾性。
乔菁从小习惯躲在角落品人看事,以前知识面浅薄,感受不够强烈,觉得父亲这人很顾家庭,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父亲不怎么喜欢交朋结友,却从不会得失人前。他似乎是很照顾家庭的人。除了母亲之外,一辈子没有沾边别的女人。煮饭清洁,什么都主动替母亲处理好。
父亲总会在闲谈间,说社会,经济,说时事,颇有点滔滔不绝的态势,内中却不乏晦气的话语,有时甚至让听着的人突然觉得突兀,然后不知要怎么答下去,于是干脆选择闭嘴,任由他自个儿滔滔不绝去。
父亲的字写得很漂亮,文化程度也不错。或许因为这样,看人品事比一般人看得透彻,颇为注意精神世界。他很厌倦沉重的生活责任和道德压制,有点愤世嫉俗的光景,但又能和某些人和和美美浅淡地交往。也不太管束孩子们,常常说生养孩子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像自讨苦吃一样愚蠢。
虽然如此,父亲却非常喜欢家庭生活,常常待在家里摆摆弄弄。他很讨厌家里的东西被扔得紊乱无章,总是在大厅里不停地行走,不断地收拾,会在一晚里几次几次地看看大门锁上了没有。
父亲从不说粗口,似乎一辈子都在努力营造一个有修养的、与旁人不同的形象,却从不会非常吃力地去改变或争取一些什么。他说过,他的人生目标是一辈子自得其乐地度过。
如果说乔菁的母亲是个直线条得令人忧伤的女人,那么,她的父亲的性格是复杂的,压抑的,却算得前卫的。他的一辈子里,都在重复着一种强烈的信念——他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第49节:第五章 十七岁的血痕(16)
这样的观念强烈地影响着乔菁,以致她从小就觉得,父亲是个很有深度的人。虽然他不太爱孩子,但在父亲的身上,却分明看到一种有别于四十年代生人的迂腐思想与庸俗追求,有一种近乎于清高闲散的小资意识。
无论父和母,对她而言,影响非常深远,却没有浓重的爱意。他们算是生了她出来而已,至于怎么长大,该如何地长大,是她们自个儿的事情。
“怎么不说话了?”父亲又问,“成绩不会很糟糕吧?”
乔菁不知要怎么说,只得答:“还行吧。”
“若考不上就不要读了。”
乔菁没做声。
父亲也没再做声。
房里,传来大脸有节奏的浅浅的鼻鼾声。乔菁的心略略放了下来,便觉得头有点轻痛,只得努力支撑着精神,把作业做完才洗澡睡觉。
大脸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十天后,她自觉到鞋厂报名,两天后被通知录取了。家人都很开心,大脸却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什么都淡淡的。也不太和乔菁说话,有空就缩在床上,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写画画,有点要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光景。
不过,新的工作并不允许她如此懒散。大脸所在鞋厂车间的主任,是一个对工人管理严格得近乎变态的人。工人迟到十分钟,会不留情面地被当众大骂,再扣去部分薪金。
这人当众辱骂下属的言辞相当直白,最常见就是:“你这个死白痴!”“天天迟到,你吃屎去了?”“你这种人还有什么用!如果我是你的话干脆死了算了!”等等毫无情面道德的话……
那个车间是最先进的流水车间,机器全部由国外引进,在整个省内,也没有多少人能有这种机会坐在设备如此精确先进的流水线车间里工作。他们的工资也是全工厂里最高的。每个人都羡慕内中工作的工人,也渴望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
但没有空位。内中的工人不愿调职,外面的人等着进去,以致那个算是有点料子的车间主任自我感觉非常优越,关起门来做皇帝,极尽作威作福之能事。
大脸的性格比较闲散,是整个车间之中最年轻也被骂得最多的女孩子。每天早上,无论她怎么急赶起床,仍然不可避免地迟到。通常就是迟那么三两分钟,便被那主任当众大骂,然后百般屈辱地缩回座位,悄悄地流泪。这么一哭,更免不了感怀身世,勾起多少凄凉往事,一整天的心情兴致就全被败了。
那半年,大脸就这样天天灰头土脸地过着。除了思念那个远在他乡的男人,就是没日没夜担惊受怕地承受那个车间主任的辱骂。
乔菁有时想和她聊聊,但她从来不擅长主导话题。大脸每每背过身子沉默以对,她也不能坚持做些什么。
她有时会觉得,大脸其实有点怨恨她出主意为她打掉了小孩子。但这只是感觉而已,不过仍然令她有点灰心。吃力不讨好,枉做好人,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从小就屡屡发生在她的身上。经历多了,冷硬倔强的乔菁确实没有如此高尚风格能坚定不移地坚持下去。
不要说兄弟姐妹从小相处,就没有矛盾。乔菁和大脸,就是因为一些说不清楚的原因,还有她的学业和大脸的工作不如意之类的事情,两人足有三四个月,没有好好聊上一次。
因为大脸堕胎,也因为乔菁越发地离群,还有一些说不出的原因,她和大脸说得上是耳鬓厮磨,周处浪荡的少女时代在不知不觉间完完全全地终结了。两人即使再走在一起,也很难再不突兀地牵拉着小手,无忧无虑地争持着手上的一把葵瓜子,沿着山野的阡陌没有方向地直走下去。
她和大脸都长大了。
那个时候,正是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到处充斥着一致的艳羡和向往——成为万元户和大款。没有人会注重,甚至提出毫无金钱铺垫的心理健康、品格素质之类的话题。每个人的脸孔都在为别人的进步而感觉妒忌、忿恨,甚至不晓得做出些许掩饰。
孩子在新旧交替中彷徨无助,无法知道哪些是对的,哪些是错的。没有了自我的内在,目的显得单一而恐怖——能挣钱的人就是成功的人,怎么挣只是其次。嫁个香港老头换来一幢楼房是当时颇多女孩的首选,用赌博或走私赢来的金钱建造洋楼大屋,是男人们最为艳羡的经历。只要不是杀人放火,能令人改头换面的事,就有人去做,并且做得八面威风,为人称道。
那样的生活,如同一片迷离的夜雾,糊弄着一对一对清澄的眼睛……那是七十年代生人的眼睛。半年后,大脸自觉无法改变自己的闲散作风,也忍受不了那种天天神经紧绷地害怕被当众辱骂的感觉,终于辞职了。乔菁记得,她那时最高的一个月的薪金,有过一千多元。
大脸最失败的地方,是不会适者生存。当然,这也是她最可爱的地方——不会为了金钱,委屈自己。
有些人就是这样,无论生活和学习,没有什么是不能够通晓的,却没有坚强的意志支撑至最后。在认同自己的时候,能轻易站在顶峰。在软弱的时候,连亲手栽种的小树,也会在突然的一天里,枯萎。
第50节:第六章 永远的姐妹花(1)
第六章 永远的姐妹花
元旦过后没多久,学校宣布放寒假了。快过年了。
农历腊月二十四是一个古老的节令,外婆照旧弄一种叫米沙果的小食谢灶神。做法很简陋,大概是先把小米炒黄了,再磨成沙砾状。粉质不能过于幼细,否则就没有了一口下去的质感。外婆已经很老了,八十三岁的人。有一次,乔菁和大脸在她面前说起女孩周期的事,然后似乎是问她以前通常用什么东西处理。
她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话了,好像已经忘记,自己曾经有过这么一段尴尬的岁月,有过这么一个亲密的姐妹。
外婆就像妈妈一样,是个很单纯的女人。惟一不同的是,外公异常暴躁,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乔菁眼中的外婆,就是一辈子唯唯诺诺地站在他身边侍弄着的女人。
乔菁不喜欢外公,也不喜欢外婆。他们都说她嘴巴臭性子硬。他们不止自己这样认为,同时也在闲聊之中把这个信息四处地传播。亲人们无一例外地喜欢着姐姐,他们说她嘴巴甜,笑容甜,所以就喜欢了。人的要求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过了年二十四,很多家庭都开始摆设大油窝炸“焦堆”。大脸仍然到外婆家里帮忙。乔菁是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