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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雅这时才注意到老徐脸色十分难看。脸灰灰的，目光散漫。
“怎么啦，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说着，小雅凑上来，摸老徐的脸。老徐也不动，眼皮往上翻着，看着天花板。小雅摸了一会儿，说，“要不去医院吧。”
“不去。没事儿。”
“不行，去医院。”
老徐象征性地犟了两句，然后说，“好好，好好，去就去。”说着，老徐跑到小雅的梳妆镜前，照了照。
老徐的脸看上去有一种奇怪的潮红，又红又黄又灰，就象儿童画中的向阳花。
“我的脸怎么又红了。”老徐自言自语。
小雅此时正在翻箱倒柜地找老徐的病例。小雅记得老徐有一个病例，但忘记到底放在什么地方了。
看到小雅像只搬家的蚂蚁一样把衣服、抽屉搬来抱去，老徐忍不住说：“搬家呢。”
“找你的病例。”
“买一个不就完了吗。只要有钱，什么买不来。”
老徐的车开到医院停车场的时候，车场里几乎没有车位了。好容易找到一个小奥拓旁边的车位，拐来拐去停进去，把车停正了。
这时，医院负责收费的大妈积极稳妥地来到了老徐的车边。老徐从驾驶室里出来，老太太已经在笑脸相迎了：“小伙子，交费。”
老徐摸了一下头顶的荒芜地带，把话题岔开。“车还这么多，都这时候了。”
老太太像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似地说，“可不是小伙子，想得和我一样。这两天一变天儿，大人孩子生病的还真不少。”
“可不。”老徐掏出一块钱。
“你也病了？”
“没，我没病。”老徐一边说，一边把一元钱递给了老太太，老太太赶忙接过来。然后手继续伸着。老徐的手也伸着。“大妈，发票。”
大妈脸上立刻严肃了起来。“还差一块钱。”
“不是一块吗？”
“你说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大妈一边十分激动地说，一边拿起一张揉皱了的纸，上面模糊不清地盖着一个萝卜章。“都不是一天两天了。小伙子。”
小雅此时走到老太太旁边，看着老太太伸出的干枯的、青筋毕露的手。说，“赶快给大妈吧。”
老徐把钱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一边接一边小声说“还是这姑娘…。。”
老徐用胖手指头梳了梳稀疏的头发。
“不要发票了。”老徐说。
小雅在挂号处帮着老徐挂号的时候，老徐半靠在躺椅上。老徐旁边有一张床板，床板上躺着一个脸瘦如刀的农民摸样的老人。掩着一个破旧的蓝底小白花的粗布被子。老人显然已经不行了，空荡荡地张着嘴，呵呵地出气，像是一条被抛到岸上的鱼，周围全是空气，而他却呼吸不到。老头的旁边，抄着手蹲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一声不吭地瞅着地面。还不时地吸一下鼻子。
这时，老徐看到小雅从挂号处那儿走来了。走到一半，小雅冲自己招了一下手，老徐就赶忙站起来，走了过去。
老徐走得很快，像是要躲开什么。
在长长的走廊里，小雅将胳膊挎在老徐的胳膊上，一边走一边歪头看一眼老徐。老徐则像革命者奔赴刑场一样，高昂着头，眼睛正视前方，嘴唇坚定地闭着。
小雅拽了老徐一下。老徐低头看小雅一眼。
“怎么了，又？”老徐问。
“你怎么不说话？”小雅声音轻轻的。
去外科的路上，正好经过儿科的急诊室，老徐和小雅看到，门口有很多家长和孩子，有的抱着，有的领着，有的自己在地上爬，在走廊里跑，让爸爸妈妈姥姥爷爷的在后面屁滚尿流地追着。其实，早在往儿科拐弯前，在另一走廊的入口，老徐和小雅已经清清楚楚听到了孩子们的叫声。
“这帮孩子真够闹的。”小雅说，往老徐身边靠了靠，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
老徐和小雅刚在一起那阵子，小雅经常有这种表现，随着两人的了解。这种姿态已经越来越少了。
小雅在想，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的？
小雅想这个问题的时候，老徐正在想相同的问题：她会给我生个什么样的孩子呢？
老徐在外科看病的结果很简单。
当晚外科值班的大概是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生。也许她正庆幸一直没来病人。于是老徐的出现立刻令她手足无措，脸涨得通红，接老徐病历的时候因为手抖得厉害竟把病历掉到了地上。她怯生生说了句“对不起”，慌忙低头去拣。小姑娘的反常举动让老徐打量起她来。小姑娘长得挺端正的，一看就是家教特严的那种。不像老徐认识的其他人。
最后，也没查出什么病来。姑娘说，“你现在是亚健康状态，压力太大了。”
老徐天天能在汽车电台中听到这个词儿。老徐认为那完全是蒙钱的玩艺儿。但从这个规矩的实习医生嘴里出来，却不一样。
回家的路上，在随路灯后退而变得或明或暗的车厢里，小雅有点吃醋地说，“你施展了什么法术，让那女孩神魂颠倒，手忙脚乱的。”
老徐没有回答，继续开车，对面车的大灯晃在老徐的脸上，老徐的脸像一张白纸。
完美的女人
无论如何，结婚的事情摆在了老徐和小雅面前。时间不等人啊。再说，肚子里的宝宝也不等爸爸妈妈。
首先是，买房和家具。其次，结婚。其实，这两件事情是同时进行的。在北京买房和家具，回家，结婚。
首先是，买那儿的房？老徐的意思，是南边，便宜。小雅的意思，东边，就东边。
其次，买那儿的家具？老徐说，随便，质量好就成。小雅说，宜家的。
再次，结婚办到什么规模。老徐说，简简单单。小雅说，我自己的话无所谓，但我妈的意见，不能凑合。
老徐和小雅讨论的结果，听小雅的。看着小雅高兴的样子，老徐心里有一丝不快。
现在老徐最担心的就是钱。老徐以前跟小雅吹得有点玄了，好像老徐所在的公司离了老徐就不转了。实际远不是那么回事儿。现在老徐的公司好像也要裁人，所以大家都有些人心惶惶。好在老徐手下有妇女用尿不湿等几个客户，估计短期内危及不到自己。
小雅呢，以前单干时可能存下两个钱。要指着她现在公司里的那点工资，连她买衣服化妆品的钱都不够。
怎么办呢。老徐想了想，分期吧。银行贷款。
老徐这几天就象着了魔，每天早上买来报摊上几乎所有的报纸。然后悄悄塞到电脑桌底下。读一份抽一份。办公室里响着哗啦啦哗啦啦的翻报纸的声音，像是仓库里闹耗子。害得小江和小宋直抬头看。
老徐就向他们挥手示意：干你们的活儿，我没事。
最近这两天小宋显得十分亢奋。据说她已从被前男友抛弃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这一消息是老徐从小江那里探听来的。
“我说，小宋最近什么喜事儿？天天欢天喜地，一个劲儿闹腾。”有一天，趁小宋中午冲照片的空儿，老徐凑到小江身边问。
小江穿得很干净，身上飘着洗发水的味儿。
“你怎么关心起她来了？”小江的脸白白的，笑起来牙显得有点黄。
“关心同志嘛，我这些天老觉得她有点闹，精神亢奋。”
“她在网上碰到了一个男朋友，特聊得来。两人相见恨晚。这不，小宋一会儿去洗几张照片，准备发给网友。”
老徐“哦”了一声，“原来如此。”说完就准备离开。还没起身，就给小江拉了一把。“徐经理，刚才小宋还让我求你，到时候她用一下你桌子上的扫描仪。”
“为什么要你来求我？”老徐说。
小江的脸立刻红了。老徐对小江的这一反应早有预料。小江脸红的时候，胸脯也起伏得很厉害。老徐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说，脸，怎么这么红。”
“徐经理你够坏的。”
老徐说：“让她自己求我。你的事儿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的，小宋的事儿，让小宋自己说。”
“她不是觉得不好意思吗。”
“为什么？”
“上回请假，她很没有礼貌，她当时刚和男朋友散了，心情很不好，冲你使了点性子。希望你别在意。帮帮她嘛。”一边说，一边拽着老徐的手晃来晃去。
小宋洗照片回来的时候，一进门，正赶上小江拉着老徐的手晃来晃去地撒娇呢。小宋说，“你们两个背着我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了，从实招来。”
老徐站起来，笑咪咪地看着小宋。
这时小江的白脸又变得红红的了。“还说呢，为了你的事儿，我不惜出卖色相，你还挖苦我。”小江说完就笑了。
小宋满脸的雀斑都笑开了花儿，“谢谢江姐，谢谢徐经理，小的说话办事不当之处还望二位大哥大姐海涵。”
说完，小宋趴在小江的耳朵边，“江姐，美人计怎么样了。”
小江红着脸说了一句“去你的”。然后说，“徐经理说了，我的魅力不够，需要你上了。”听了这些，小宋笑咪咪地冲老徐迎了上来。“徐经理。”
“什么？”老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吃巧克力。”说着，小宋像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了一个塑料袋。里面全是吃的、喝的。
“有什么事儿要求我，用不着送礼。”
小宋的小鼻子笑得皱在了一起，“先吃，先吃，吃了再说‘好’。”
老徐说，“我减肥呢。”
“那我怎样才行。你不会要我也出卖色相吧。”
老徐一听，感到方向不对，心里连说打住。“你给我汇报一下思想就行了。你们两个美女出卖色相我可受不了。”
“什么思想？”
“你这么聪明，还用我说。”
“唔，那好。我说，我交代。我有了一个新男朋友。”
“领来看看。”
小宋调皮地做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往身后的电脑那儿瞧了瞧，“在网上挂着呢。回头见到真人，一定请您过一下目。行不？”
“好，什么时候领来？”
“那得看徐经理什么时候给我扫一下照片。”
老徐实际很想看看小宋的照片。尽管老徐清楚，再照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等小宋把照片拿来一看，老徐差点爱上照片上的人。
小宋的照片是真正的艺术照，加了柔光镜的那种。照片上的小宋长发飘飘，瓜子脸，白白的，找不到一个雀斑。化妆后的眼睛也很迷人，嘴唇是粉红的，带着淡淡的微笑。
“帮我扫一下吧。”小宋说。
“照得不错。”老徐慢声慢语地说。
听了这话，小宋激动得要蹦了起来，“真的？！”她扒住老徐的肩膀，蹦了两下。
“别晃了，再晃我就散架了。”
几张照片扫描完之后，小宋又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要求，“徐经理，能不能帮我修一下。衣服上有点脏。”
“修什么，照得这么棒。要不是你有男朋友我都要喜欢上你了。”
“真的？”小宋说，很兴奋的样子。接着他又恢复了常态。“不过，我的眼袋有点明显了，你帮我修一修。求你了。”
老徐会两下Photoshop，别的不说，简单地修个脏什么的还是没有问题的。
“好吧。”老徐说。不一会儿的工夫，公司里的单身女人小宋就成了一个完美的女人。
当天下午，老徐在小宋电脑上看到了她的网上男友：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像个大学毕业生。
后来，老徐选定了东三环边上的一处小区楼房。
起初，小雅感到有些不满意。小雅说，“客厅太小了。”
老徐看了小雅一眼，没吱声。
当时他俩都站在样板间的窗前。窗外就是东三环的立交桥。
“位置还不错。”小雅讲。
“那还用说。”老徐说。“我天天在公司查房产信息。”
“可就是客厅……”小雅说了半句，就不说了。
“我觉得，客厅太大没什么用。我们又不用在客厅里打滚。”老徐说完就觉得这个理由太不充分了。当时小雅和老徐刚刚搞在一起时，有一天，他俩在旧房子小小的客厅里从沙发上滚到地上，又从地上滚到洗手间门口时，小雅说，如果我们有一个特别大的客厅，我们滚来滚去都滚不到头儿，那该多好。老徐说，啊，啊，是的是的。然后就泄了。
老徐很快就找到了第二个理由。老徐说：“到时候，我们家里人就多了，你妈也来了。我们怎么能在客厅里做功课呢。所以，客厅大小啊差不多就行。关键是卧室，一定要大，最好在我们屋里放一个超级的大双人床，那样，我们爱怎么睡怎么睡。”
在卧室里放一个超级大床的想法无比诱人。
小雅在样板间转了转，也就定下了。
余下的两天老徐忙着办贷款什么的。好在售房小姐全程服务。老徐只需要提供一些相关的手续。不太符合条件的地方都由售房小姐摆平。
售房小姐是一个三十多岁，徐娘半老的风韵犹存的女人。脸上的皮肤有些老了，但擦着粉，遮盖得恰到好处，红红的嘴唇像是吸过人血一样。
“徐先生，这事儿让我来办吧。交给我您还不放心吗。”说着，电话那边呵呵笑起来。
当然不放心。老徐想。
这两天，老徐又在翻有关家庭装修的报纸。翻一些家装广告专版。一家一家地选装修公司。所以对办公室室里的生态环境都没太在意。
早晨，老徐拨通了其中一个家装公司。一听业务来了，接电话的人兴奋得都结巴了。这令老徐有点害怕。他们一定好几天揭不开锅了，总算来了块肥肉，宰啊宰，吓得老徐赶忙把电话挂了。
选到下午快下班时，总算定了一家去看房。报价还算可以，但不知看房后会不会再加价。管他呢，累死我了。老徐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说，“烦。”
此时，小江在看报，小宋正在网上挂着，和男朋友聊得水深火热。
星期一上班的时候，小宋没来。
老徐坐在位子上看报纸。过了一会儿，老徐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老徐问，“小宋打电话了吗？”
“没有。”小江说。头也没抬。她还是在看法制小报，估计又是凶杀色情之类的。
这时，电话铃响了。老徐想，肯定是小宋的。
小江看着老徐。老徐冲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接。小江笑着摇头，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报纸。晃了晃。
于是老徐很不情愿地站起来，身体一晃一晃地走到电话前。
“喂，你好。”老徐说。
那边传来的不是小宋的声音，而是一个中年妇女焦急的声音。“请问，那，那个，宋，宋鸣在吗？”
“今天没来呢。”老徐说，接着老徐听到那边“哇呀”一声，那女人哭出来了。接着，电话那边换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星期五，她，宋鸣她上班了吗？”
“上了。”老徐说。
那男人声音中现出了很焦急的神色。“几点走的？”
“下午五点半。”
那边电话挂了。话筒里是嘟嘟的声音。
老徐把电话放下了。慢慢的。
小江早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老徐，眼里满是恐惧的表情。
下午的时候，警察来了。脸上全是严肃的表情。
警察二话不说，将小宋留下的东西都翻了出来。抽屉也给撬开了。老徐默默地站在旁边，看到从抽屉里滚出了几张色情片光盘。尤其令老徐惊奇的，里面竟然有一个女性用的成人性玩具，颜色艳丽，样子夸张。老徐想，这时，小江也一定注意到了这个，因为小江涨红了脸看了自己这边一眼。就在这时，门口出现了一个胖胖的警察，腆胸叠肚，像个老板；后面跟着公司王老板，点头哈腰，像是一个跑堂的。
胖警察冲老徐指了指，“你，”然后，又指了一下小江，“还有，你，出来一趟。”
老徐和小江一前一后出来了。
老板冲老徐和小江和蔼可亲地点头慰问：“配合一下公安同志。”
此后，老徐被让到了公司的小会议室。小江被另一个女警察请到了会客室。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里面墙上的黑板上还保留着周五开会时的内容。那是关于关于本月预测和上月任务的完成情况。黑板的右下角，还有小宋写的一行字，像是几只小螃蟹：“前景光明。”
警察用胖手指头指了指椅子，于是老徐坐下了。老徐想起那天会上小宋悄悄说男朋友要给自己买车的话，像是还在耳边，这令老徐浑身瘫软。
“能抽烟吧。”
警察点点头。
老徐拿出一支“三五”。递给警察，警察只是一挥手，什么也没说。
老徐自己点上了。
后来，回忆当时与警察的对话，老徐发现，自己对天天与自己坐在一个办公室里的小宋了解得那么少。
像是她一直在自生自灭一样。
老徐回来时，小江已经在办公室里了。凡是曾经属于小宋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了。包括小宋桌子上的电脑主机。
空空荡荡的电脑桌上，只有一个乳白色的显示器，静静地呆在那里。“徐哥。”小江过来了，靠在老徐身上，哭了起来。边哭边说，“小宋不会有事儿吧。‘
老徐说，“不会的。”
“她的电脑里还有好多照片，黄的。让警察看了不会对她有影响吧。”“不会。”
老徐扶着小江，坐在椅子上。这时，小美正站在办公室门口。老徐往门口看时，小美眼中正含着泪。见老徐看自己，小美禁不住说：“徐哥。”
老徐今天第一次发现，这些女孩看上去都很美。
老徐是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的。此前，小江已经眼圈红红地离开了。在老徐眼前经过时冲老徐点了点头。自小宋失踪后，小江也开始叫老徐“徐哥”了。
“你先走。”老徐说，“我锁门。”
老徐临走时，站在门口，看着小宋已经空了的桌子和椅子。老徐意识到，也许，再也看不到小宋了，再也听不到她语速很快的说话声，再也听不到她声音有点尖的笑声了。
这时，老徐看到靠墙的角落有一张一寸黑白照。他蹲下去，拿起照片。照片已经翻着重重的黄褐色。老徐看到了童年时小宋开怀大笑阿的样子，留着一对小刷子，看上去很调皮。
老徐把照片拣起来，轻轻放在了曾经属于小宋的空荡荡的电脑桌上。
在公司的大厅里，老徐看到小美孤零零地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