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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第08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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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耕地,撒种,
  让人口朝两个方面多起来。
  
  拒绝鸽群的人,
  你们可以到乌鸦面前讨食物,
  
  风因为好善,抒情,反而背了债。
  
  一朵鲜花累死了,让另一朵说话。
  黛玉的葬花锄,扔进一个误解房屋。
  
  杜涯,1968年1月出生手河南省许昌县东部平原上的一个绿树成荫的村庄里。童年、少年倾听母亲念诵的许多歌谣和经传,接触到最初的诗歌元素。这是我诗歌教育的第一个重要阶段。
  12岁,春天,写出第一首“诗歌”,共三节,是很押韵的那种,记得其中一节:“蜜蜂在花丛中嗡嗡飞/路上的牛铃响叮当/我奔跑在春天的小路上/绿叶儿在
风中哗哗唱”。写第二首时,我学会了“抒情”:“啊,忧伤的姑娘/你就是春天的早晨”。12岁~14岁,共写了5~首诗歌,后来就中断了。
  其年夏天,小学毕业,由于看课外书入迷,耽误了学习,从第一名落为中等,没考上乡中学,从没拍过我一巴掌的父亲盛怒之下拿着扫帚撵了我好远,从此不敢耽误学习,一直保持年级第一名。
  14岁,在乡中学上初中,在语文老师的引导下,开始接触中国古典诗词,周末,我从乡中学沿着春天的河堤回家,边走边背诵:“春归何处,寂寞无行路……”这是我诗歌教育的第二个重要阶段。所以我的诗歌源头应该是民间的、传统的。
  16岁,初中毕业,考入地区卫校,重新开始诗歌写作,此后未再中断。由于家庭经济原因,没能上高中考大学,产生严重的幻灭感,伴随多年。
  19岁,卫校毕业,夏天时阅读同学赠送的由蓝棣之先生主编的《现代派诗选》,接触现代派诗作。
  其后若干年写有长短诗若干。
  1996年,接到通知,诗歌入选了由谢冕教授主编的“中国女性诗歌文库”丛书,要出诗集,1998年7月份,诗集《风用它明亮的翅膀》由“春风文艺出版社”出版。
  另写有小说、随笔等。
  曾在医院工作10年,后从事杂志编辑、图书编辑等工作。现居北京。
  
  杜涯作品选
  
  桃园之冬
  
  一条道路通向城市
  桃园的冬天寒冷又漫长
  守园的老人用沉默说话
  他说:今年的桃园和往年的桃园
  
  一次预告的大雪迟迟不曾降临
  一封等待中的旧年的书信始终未到
  一场春天何其遥远
  他已在桃树下衰老
  
  他在桃树下拾捡干枯的树枝
  抬头之际,心中暗生一种病痛
  自秋天去后没有人来
  没有鸟雀、没有马车传递他怀病的消息
  
  他开始在桃树下失去记忆
  一片桃园的冬天
  没有鲜花、没有歌声、没有爱情
  一片桃园的冬天没有回忆
  
  而当北风从树枝上吹落
  他开始在阳光中衰老。他是否能
  守过冬天,守过这一园寂寞、一园病痛
  当一场等待的大雪不曾降临
  
  当冬天离去而春天还很遥远
  
  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南方……
  
  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南方的事情
  
  南方的河流,南方的道路
  我已不再记得
  我也不再记得白色的房舍、黑发的少年
  茂密的树林和矮矮的青山
  四周,流水环绕,  田野平坦而碧绿
  少女们头顶阳光,挎着满篮子的衣服
  走到水流旁
  她们抬起头,看到一只外乡的小船
  荡荡摇过水面——她们看着它渐渐驶远
  那时,阳光普照,青草铺满两岸
  河流上漂着  五月的鲜花
  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南方的事情了
  
  我也不再记得大海上的阳光
  白色的海浪、翻飞的海鸥
  沙滩上坐满了度假或怀念的人们
  他们不倦地谈笑、相爱,不倦地生活
  而在遥远的岛屿上,海风猛烈地吹来
  吹落了渔家人晾晒的衣服、渔网
  清晨,他们驶着船舶出岛
  整整十天他们漂泊在远海
  而另一些人留在岛屿上
  他们来自山西、河北、河南——那遥远的北方
  每天他们来到码头,把红虾一担担
  担到高处的晒场
  汗水从他们的额头不断淌下,滴落在石阶上
  偶尔他们走到半山腰
  看到那茫茫的大海
  而在山顶上,树木青翠,蚕豆花已经开放
  这些我都不再记得
  我甚至也不再记得细雨的下午
  衢江和涌江上的月光
  每天,江水击打着漫长的堤岸
  无边的稻田中,一些人在耕作
  另一些少年赶着牛群,奔跑在岸边
  他们抬头望见驶过的船只
  然后他们看见江水漫过滩涂
  从他们的身边滚滚流过
  江水带走了  五月的花朵
  再也没有人能告诉我南方的事情了
  
  雪地和阳光
  
  是什么使我来到这片雪地?
  整整一个上午,风从南方吹来
  我站在雪地上,看到了更远处的雪地
  看到了远方的树林、村庄——它们似乎
  比远处的雪地还要遥远
  
  而当我抬起头,阳光正从树木间照下来
  树林,多么明亮,天空湛蓝,麻雀们在风中跳跃
  雪原上,一些干枯的茅草透明地摇摆
  ——猛然间我低头,眼中噙满泪水:
  一定有另一片雪地、另一片湛蓝、另一片阳光
  
  另一个远行的穿越和跋涉
  ——父亲啊,请你告诉我
  那是在什么年月、什么地方
  我曾跟着你走过那片
  辽阔的雪地,看到了明亮的阳光
  
  看到了雪原上干枯、透明的茅草
  看到了阳光中的树林、湛蓝的天空
  我看到我们走过雪地、走过树林
  我看到那些树木挂满了雪,仿佛
  一树树的梨花开放:那是在什么地方?
  
  现在我正站在雪地上,看着
  更远处的雪地,看着远方的树林
  远方的积雪的道路、坡岗,风
  正从那里吹来,——那一片童年的雪地
  是怎样在那里消失?
  而当我转身离开,阳光正明亮地照下来
  树林清新,天空湛蓝,麻雀们在风中跳跃
  雪原上,茅草透明地摇摆——当我一步步
  走向暮年,一切正从我的身后
  消失,——连同这一片雪地
  
  河  流
  
  二十岁的那年春天
  我曾去寻找一条河流
  一条宽阔的静静流淌的河流
  我相信它是我的前生
  
  从童年起我就无数次看见它:
  在瞬间的眼前,在梦中
  只让我看见它:几秒钟的明亮
  然后就渐渐消失了身影
  
  那条大地上的孤独流淌的河流
  它曾流过了怎样的月夜、白天?
  它曾照耀过哪些山冈、树林、村庄?
  又是怎样的年月带走了它,一去不返?
  
  永远消失的光明的河流:我不曾找到
  那年春天,我行走在无数条河流的河岸
  无数的……然而它们不是逝去的从前:
  它们不知道我今生的孤独、黑暗
  
  泛着温暖的微波,静静地流淌
  仿佛前生的月光,仿佛故乡
  然而却总是瞬间的再现
  我无数次的靠近使它始终成为远方
  
  多年的时光已过:从二十岁到这个春天
  我看到从那时起我就成为了两个:
  一个在世间生活,读书、写作、睡眠
  一个至今仍行走在远方的某条河流边
  
  无  限
  
  我曾经去过一些地方
  我见过青螺一样的岛屿
  东海上如同银色玻璃的月光,后来我
  看到大海在正午的阳光下茫茫流淌
  我曾走在春暮的豫西山中,山民磨镰、浇麦
  蹲在门前,端着海碗,傻傻地望我
  我看到油桐花在他们的庭院中
  在山坡上正静静飘落
  在秦岭,我看到无名的花开了
  又落了。我站在繁花下,想它们
  一定是为着什么事情
  才来到这寂寞人间
  我也曾走在数条江河边,两岸村落林立
  人民种植,收割,吃饭,生病,老去
  河水流去了,他们留下来,做梦,叹息
  后来我去到了高原,看到了永不化的雪峰
  原始森林在不远处绵延、沉默
  我感到心中的泪水开始滴落
  那一天我坐在雪峰下,望着天空湛蓝
  不知道为什么会去到遥远的雪山
  就像以往的岁月中不知道为什么
  会去到其他地方
  我记得有一年我坐在太行山上
  晚风起了,夕阳开始沉落
  连绵的群山在薄霭中渐渐隐去
  我看到了西天闪耀的星光,接着在我头顶
  满天的无边的繁星开始永恒闪烁
  
  叙  述
  
  我该到哪里去寻找诗情
  就像从前,偶尔经过一个村庄
  陶醉于它阳光下的宁静
  或者误入一片树林,向前走着
  身不由己,脚下枯叶微响:它来自往年
  现在我仍是身不由己,置身于人群和高楼
  或者说,我终于置身于祖国的心脏
  祖国,我热爱它,我从小受的是这样的教育
  尽管车流常在心脏拥堵,像一个人
  患了心肌梗塞
  有树,但没有树林
  有河流但水泥河岸上种满家花
  人们散步,牵着各式各样昂贵的小狗
  养狗,是一种有闲和高贵的生活
  是品位的象征,就像我们小时候看电影
  英国贵妇人戴宽沿帽,身后跟着卷毛小狗
  终于,高贵和有闲来到了我们的生活中
  据报上说,法院中着新装的大法官
  又在审理一起狗之间的伤害案
  当然,狗,也是生命,权益需要维护
  佛经上也说:一切众生皆平等
  无论如何,我该庆幸在有生之年
  见到了衣食无忧
  年轻人去听歌剧,谈论叙事曲、威尔第
  勋伯格和贝尔格的表现主义
  被马列主义养大的老人们现在开始养老
  在长凳上下棋或闲谈,准备度过幸福晚年
  每到一些节日便集体进行歌咏活动
  中年人仍是中流之砥,他们谈论先进性教育
  对国家文件的熟悉胜过小地方的县长
  而在更小的地方,我的乡亲仍在为
  买一件廉价的上衣而犹豫
  考虑到农业和孩子的学费,不敢有疾
  他们不知道歌剧、英国别墅和贵妇人的狗
  他们总是赶不上列车,拖着祖国前进的后腿
  他们鼓励后代远走高飞,背离故乡
  譬如像我,而我现在惟一的安慰
  是窗外的几棵杨树
  它们正被季节换上黄装
  芹在这个秋天的下午慷慨地
  降黄叶哗哗地赠给大地
  
  李小洛,1972年生于陕西安康,偏居陕南之地,呼吸巴蜀之气,自幼舞文弄墨、入医济世,却是绘画不像话,学医不专一,写小说不想说小,惟有诗歌,且湿(眼窝)且歌而不息,少小为之,老大为之,活下去意欲为之;在小城小巷呆过十年,在学塾之中呆过十年,在妇产科也呆过十年;见过女人怎么把女人生出来,也见过女人怎么把男人生出来,偶尔也见过女人生着生着就扔下这个世界撒手不管了。2004年,有一些诗歌开始发表了,跑到了《诗刊》《花城》《天涯》《山花》《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这些期刊上,混了一些稿费,赢得些许掌声。2005年,有一些著作开始出版,其中有两本诗合集好多人都看了,一本是《我的三姐妹》,另一本是《江非李小洛诗选》;这一年,也与一些奖项沾边了,但只是被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晃了一下,提完名就算完了。现在,李小洛还是住在既安全又健康的安康小城里,还姓李,但已经不是妇产科医生了,而是转身做了某报的编辑、记者。
  
  李小洛作品选
  
  我要这样慢慢地活着
  
  我要这样慢慢地醒来
  慢慢去晒那些照进院子里的太阳
  慢慢地喝酒,写诗
  在一些用还是不用的词语上
  慢慢地犹豫
  
  我要慢慢地说话
  等待着冰雪融化,等待那些迟早
  要开的花朵。慢慢地
  坐在田野上,看比我更快的蜗牛们
  沿着一些时光的轨道慢慢地爬行
  
  我要慢慢地恋爱
  慢慢地享受完
  每一场筵席的甘露
  慢慢怨恨,让它们陪伴我的
  时间更久一些
  
  我还要慢慢地喝着杯子里的水
  回首一条春天的小路
  慢慢地哭泣,慢慢地欢笑
  让一切因果慢慢地发生和循环
  最后,我要慢慢地过完这一生
  再慢慢的在傍晚里慢慢地死去
  
  这些都是假的
  
  这些都是假的。我给你的微笑
  我流的眼泪,我说过的话语
  都是假的。
  我唱给你的歌声,我写给你的诗歌
  我送给你的玫瑰
  也是假的。
  我给你的拐杖、棉衣和鞋子是假的
  我给你的房门上的钥匙也是假的。
  (昨天,我刚刚从房东那儿租赁了它们
  我刚刚从上帝那儿租赁了这个世界)。
  包括我现在呈现给你的黑暗和苦难
  我克隆给你的阴影
  我现在正在说着的这些话
  统统都是假的。啊
  都是因为我们向来
  塞满了溃败的芦苇和尘灰而是假的!
  
  傍晚的时候
  
  傍晚的时候,我离开了一群
  上山的伙伴
  一个人,去了山谷
  一条只有荒草和石头的山谷
  我沿着人们走过的那条小路
  让自己安静下来
  安静得像块巨大的尘土
  
  天色越来越暗,越来越黑
  风从低处吹来,吹过
  那些荒草,吹动了
  我的衣襟
  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有一些恐惧
  一些寒冷和失望
  就学着松树的样子
  对着天空三击掌
  
  可是一直等到后来
  深夜了
  等到又一个清晨出现了
  也还是没有听到那个返回的声音
  在我的耳畔吹响
  
  我的俩姐妹
  
  我又想起我的另外两个姐妹
  张爱玲,和狄金森
  我又想起她们
  不知道她们现在都在哪儿
  干些什么
  是不是和我一样
  在夜深里喝酒
  写诗,面对着天空发呆
  是不是她们也在想我
  想留在家里的月光和钢琴
  在这个春天
  我想念着她们
  想念着从前我们
  一起穿过两道篱笆
  走进郊外的麦田
  我穿着和她们同样的高跟鞋
  同样的长筒袜和丝巾
  傍晚了,我们走到了一个水塔的附近
  看着高高的塔尖
  从塔尖上流下来的河水
  看着远处更高的塔吊
  像一个独臂的巨人
  我们曾是那样的快乐。那样地
  爱着那些喝水的人
  ——只是,她们老了
  步履很慢;需要不断地
  停下来,停下来歇一歇
  等一等,那些后面的人
  
  一只乌鸦在窗户上敲
  
  一只乌鸦背着影子
  在天上飞
  没有人知道它引领的亡魂
  那些影子
  足以压垮一只乌鸦的重量
  他们只知道
  乌鸦的沉默
  
  一只乌鸦在窗户上敲
  它告诉那些睡在夜里的人
  要看好自己的影子
  不要让他们走夜路
  也不要离开房间,离开灯盏太久
  
  没有人理它
  也没有人听它的
  他们用树枝,石头躯赶它
  他们把它叫作乌鸦
  
  只有那些被上帝圈点过的影子
  在最后的夕光里
  抓住了它的羽毛
  爬到了它的脊背上
  这些过惯了享乐生活的人啊
  他们要最后一次抓住享乐的翅膀
  抓住乌鸦,飞着去天堂
  
  而那只乌鸦
  就背着他们往前飞
  从沼泽、荒草上往前飞
  没有人知道它最后要去哪里
  没人知道它最后的巢穴在哪里
  当初上帝在造它的时候
  也没有考虑过其他的颜色
  没有在后来分配工作的时候
  发一张表格给它
  想起来要问一问它
  一只乌鸦的理想是什么
  
  所以,一只乌鸦的一生
  就是命中注定的
  就是一只乌鸦的一生啊
  
  我要把世界上的围墙都拆掉
  
  我要把世界上那些篱笆都抽开
  栏杆都拔走
  把那些围墙都拆掉
  
  我要把那些拆下来的砖头拿去铺路
  拔掉的栏杆拿去当柴劈
  抽开的篱笆拿去当草席
  我要让这个世界从此宽畅起来
  春天再也没有什么可以阻拦
  
  这样,我就可以在草坪上睡觉
  在影子上跳舞
  就可以在经过任何一道围墙时
  不再踮起了脚尖去张望
  在这个世界上
  太阳想去哪儿就可以去哪儿
  花朵想在哪儿开放
  就可以在哪儿开放
  我啊,如我爱你,想在什么时候抱你
  就在什么时候紧紧地抱住你不放
  
  在这个好的春天里
  
  一些前所未有的好天气
  来到了这个春天
  风从林子里穿过去
  发出好听的旋律
  火车在山河上跑
  祖国的田野长满了整齐的小麦
  
  一些好消息提前来到
  远方的客人正在走出站台
  看海的老人看见了大海
  想家的燕子飞回了旧都
  那个肩披丝绸的女子
  也终于找到幸福的小旅馆
  
  这个春天真是个好春天
  是个好的总是让人想起来要
  干点什么的好春天
  于是我坐在院子的藤椅上
  看见了那些睡觉的太阳
  看见了它们和我一样懒
  
  我要指给你看
  
  我要指给你那些坐在高处
  斜着眼睛看下来的人
  指给你他们的冷漠
  掠夺春天的双手
  
  我要指给你
  我的幸福,痛苦
  我在黑夜
  紧紧抱着怀里的膝盖、裙子
  和一本总也背不完的书
  
  指给你
  那个一直躲着面孔的上帝
  
  我曾是那么那么地爱他
  他却从来不肯在我疼痛的时候来现身
  
  在这个迷人的秋天里
  因为爱和委屈,我终于决定了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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