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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至谊轻喊。
说了最后的一句话,易君恕再温柔地吻到汉至谊的眼皮上。
汉至谊闭上了眼睛,让泪水汩汩而下。
她站立着,良久,再睁开眼来,回廊之上,已无一人,只有她。
君恕已然远去。
那一夜,她怪责他,根本未曾吻过她。终于,他吻了她,在于他成婚之日。这份震栗以及带来的考验,她必须甘之如饴。
汉至谊把手指轻轻地放在嘴唇之上,还觉着一阵温暖。
她茫然。
或者多日以来因着易君恕与童政结婚而引致的忧伤,现今,在这一刻,已荡然无存了。
她终于挺一挺胸,以一个重拾信心的胜利者姿态,重新走进后花园,站立在众来宾之前,笑得比那一蓬蓬的鲜艳玫瑰,更加妩媚。
童政是婚礼的主角。当婚礼过后,她仍不打算把自己在整出戏内的分量降低。
这一天,她站在汉至谊的办公室内,跟她的父亲与继母开另外的一宗谈判。
“童氏集团与汉氏企业应该分开来经营,没有必要混为一体。”童政转脸对牢她的父亲说,“汉氏的债务既已由你代为清偿,就是获得了一个翻身的机会,这已经是非常隆重的礼物。且,日后要部署与营运的事务不少,至谊未必应该兼顾童氏集团。”
“你的意思是由你来管?”童柏廉问。
“我和君恕合起来的力量并不见得薄弱。”
“当然背后还有易祖训给你的意见,撑的腰。”
“他也是地头虫,经验老到。”
“童政,现代式婚姻,最好不要把公事牵涉在内,将生活与问题简单化,才容易办事。”
“爸爸,我们才结的婚,并不怕任何诅咒。”说这话时,童政瞪了汉至谊一眼。
汉至谊没有回避,她淡淡地说:
“童政,我们不是要予你为难,如果你对香港童氏集团这个有兴趣,而又旨在必得,不会有人跟你争。”
“这可是你说的话。”童政慌忙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童政,由至谊亲口这样说了,你满意了吧!”
童政笑一笑,转身就走。
“连一句多谢的说话也没有。”童柏廉这样说。
“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何必介怀。”至谊答。
“我没有说错,他们兄妹就是一直存有这个心。”童柏廉轻叹,“或许这是源远流长的传统,积习难返,后生一代看通了上一代,知道我们舍不得把血汗经营,全部捐献。至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汉至谊点头。
豪门富户的烦恼,差不多是有迹可寻,模式一致的。
“至谊,你知道有时,我会想些什么?”
“告诉我,你想些什么?”
“我想,我如果不再是今日的童柏廉,会有多少人认我为友,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我的要求非常低。然而,我如果不再是今日的童柏廉,还会有多少人以我为父?答案可以是惊心动魄的。”
汉至谊多么的担忧,童柏廉会再把问题问下去。
如果他不是今日的童柏廉,又有谁人认他为夫了?
汉至谊不敢想像答案。
忽尔,她记得一位很富有的国际商贾接受记者访问时的对白,对方问他:
“作为富甲一方的人,有什么遗憾?”
他答:
“我们要放弃追寻很多人事上的真相。”
这番哲理,含真坦荡,却又令同道中人心领神会之余,心酸不已。
“至谊,多谢你并不跟童政争。”
“柏廉,我只怕自己能为你做的还是很少。”
“有这个想法,就已经足够了。”童柏廉拥着至谊的双肩,传递一个肯定的安慰讯息。
“其实,童政很傻。”童柏廉说。
“为什么?”
“童氏企业在谁的手上是并不重要的。这家机构是实力派,抑或只是空壳,在乎我。”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童柏廉不注资,根本就成不了大事。
“柏廉,你给予儿女的自由度还是很细,是不是?”至谊问。
“那要看他们是否满足。当然,他们兄妹俩能控制与调度的资金,绝对是不能倾覆我任何一地的业务范围。”
至谊对于这番话,有太深的感慨。在嫁进童家之前,她并不知道父子骨肉可以有这种你防我、我算你的关系。
她曾经天真过。
“他们真的不必急于一时。”童柏廉说:“我的遗嘱并没有亏待他们,只在一种情况之下,他们会丧失继承权。”
至谊没有造声。
这种事不宜追问,太敏感了,必须将是否透露的主权放回童柏廉手上。
“童经与童政是知道我这条规定的。”
童柏廉继续说,神情非常认真:
“如果他们犯了法,被判坐牢多过一个礼拜,就没有承继我财产的权利。
“什么也可以容忍,包括他们敬慕我的财富多于爱护我本人在内。可是,触犯法律,残害社会,对于他们来说,是罪无可恕的。
“以童经与童政的出身,他们甚至没有以身试法的需要。”
汉至谊紧紧的抱了抱童柏廉,以示支持。
最低限度,童柏廉是个在法律公平之下的正人君子,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行走江湖,情不得已,真还有不少事需要用法律以外的犀利手腕去应付的,若果跳出了这个范围,就是过态,完全不可以原谅。
当然,言之在先,防范未然,这是正办。不见得童经与童政需要作奸犯科。
童柏廉忽然捉住了汉至谊的手,道:
“至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要对付任何人,讨还公道,都不要跨越法律所容许你做的范畴。请别忘记,就是易祖训对汝父的暗算,还真是以手段去蒙蔽汉海防而已。”
“我知道,蒙骗别人,与被人蒙骗,对在商场行走多年的人,都一般有罪,谁也不是全然无辜。柏廉,我记住了。”
错误既非单方面造成。当日汉海防不只是掉以轻心,而且失于过分贪婪急进,才会误踏圈套。
设陷阱的人,在陷阱内是必定放进诱敌的物品的,不贪不婪,如何会误堕尘网是非,以致于伤痕累累。
汉至谊很感谢童柏廉对她的提醒。
这无疑是减弱了她对易家的仇恨。
正如这天,汉至谊跟宋思诚聊天,思诚说:
“最佳的报仇方式有二。
“其一是活得更好、更漂亮、更幸福,这已是最能刺激敌人的方法。
“其二是永不出手报仇,却保留算帐的权利。随时随地,都可以行使这项合情合理的报复特权。
“这样,对方永无宁日。
“永远活在有人要向他报复的阴影之内,本身就是一项犀利的惩罚了。”
至谊说:
“我谨记你的建议与哲理。”
“至谊,你绝对有条件做得到,令人羡慕不已。”
“你呢,思诚,勉力去实行第一点。”
“我试过,一直不行,奈何!你看我是不是已憔悴?”
“不,旁的人看不出来。”
“这究竟是好抑或坏?”
“你不致于需要同情,即使是由怜而生爱,你也不希罕,是不是?”
“是。”
“那就是了。思诚,信我。做强者有吃亏的地方,但扮演弱者,万一人家也不肯一顾,我们回头连自尊都不见了,如何的活下去。”
“至谊,谢谢你的鼓励。”
“我们要办的事,的确依然多着。”
汉至谊于是把童、汉两家公司分家的安排相告。
“思诚,故此,我们有了腹稿的一些收购地产公司的计划,都拨归到汉氏企业去办,资金不成问题,柏廉会支持我。”
“至谊,有一个原则,我必定要跟你商议。”
“什么原则?”
“这对我们日后的公司政策方向有决定性的影响。”
“请说。”
“如果说把预计之内的计划拨归汉氏,则童氏与我们竞争呢,是否让步了?还有,原来是打算以童氏名义去进行的,又是否要跟童政打声招呼,彼此有个默契,然后过户到汉氏旗下去进行?”
“你看呢?”至谊问。
“至谊,那要视乎你跟童柏廉的感情,而且还有与易家的关系。”
“思诚,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老早已经说了。
“童先生是辅助你,成全你,不是使你活得越来越漂亮,活在千千万万人之上吗?谁与你为仇为仵,都已经基本上输了一仗,矮了一截了。
“至于易家,冤家宜解不宜结,让足他们三步,既为自己积福,也拭目静观后效吧!”
汉至谊点了头,并加一句:
“思诚,希望我们不是妇人之仁吧!”
“纵使是,仁者必昌,应不分性别。”
至谊大笑道:
“好啊!都听你的。”
“眼前就有一单极重要的收购事件,需要定案。”
“你是指宇宙地产?”
宋思诚点头。说:
“宇宙地产拥有差不多百分之七十的大屿山地皮,以及散布于启德机场附近的物业,这是一项极大的赌注。很明显地,宇宙地产的幕后主持人原本就是腹稿,认定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将现在的机场转移至大屿山去。计划若然实现,大屿山的地皮固然会急升。东九龙市必重建,等于必须要跟现有业主达成协议,散布于各区的物业就能起到极大的控制重建计划的作用。故此,宇宙地产是极具潜质的。”
汉至谊道:
“谁有通天本领,洞悉本城未来发展?”
宋思诚不屑地扯动嘴角道:
“除了政府,还有谁?”
汉至谊微微吃惊,问:
“政府?”
“宇宙地产的控股公司属于李荣甫家族,李荣甫的长子是行政局议员,他们跟那位政府内的顶级红员是极要好的朋友,每次到伦敦抑或华盛顿公干之后,大都联袂到夏威夷去度假。
“至谊,我们平民百姓家的资料就只有这些,新闻界的人明知关系若此,也没深究下去,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一切靠阁下丰富的联想力,透视其中的关系。”
汉至谊轻叹,没有答腔。
宋思诚也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讨论下去:
“我们原本就订下了收购宇宙的计划,交给商人银行去处理,是童氏企业的一项业务拓展方针,现在应该怎么办?”
汉至谊想,然后答:
“让我把意愿告诉童政,看她怎么说。思诚,坦白说我并不打算与她为敌。”
这一夜,在童寓,童政与易君恕,陪着童柏廉吃晚饭。
童柏廉说:
“童经夫妇去了东南亚,很多业务要我回纽约拿主意,我想这几天我就会启程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来。”
“爸爸,嫁你起码有一个好处,聚少离多,永远有新鲜感。只是,你对至谊放心吗?”童政这样说。
“欢迎你跟我行,除非你的说话是口不对心,童政,或者你对君恕不放心。”
童政为之气结。
“君恕,你给我好好的照顾童政和至谊。”
童政脸色并不好看,但刚才被父亲抢白了,也不好说些什么。
君恕呢,有点尴尬。他一直低着头吃饭,唯唯诺诺。
倒是至谊最心平气和,跟童政说:
“童汉两家企业已然分家,有些业务问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譬方说宇宙地产的收购,童氏是否打算继续进行,抑或放弃?”
“你呢,你打算怎样?”
“如果童氏有心收购宇宙,我不会跟你们争,何必要自相残杀,把价钱抬高,除非你们罢手,我们才会插手。”
“爸爸,你看呢,机场重建计划的成数有多高?”
“重建是政府的一个心愿,我看这是九七年以前城内难以找到的赚大钱机会,怕英国不会放弃,但是否能得到中方的推许支持,中间要经过多少过节才成事,那就是问题的关键。”
“如果是你,爸爸,你会不会收购宇宙?”
童柏廉笑说:
“我正要跟你们讲一讲一个原则性的问题。既然童氏集团与汉氏企业分了家,你们各自主持业务,就不要以我为中心。这也不是我的意愿,我的期望是透过你们投资香港,支持祖国,至于投资在哪一个行业,我都不介意,我亦不打算管理。这是你们之间的公平竞争,以你们的眼光配合我的资金,看谁办得出色。”
童柏廉再补充一点:“还有一点,你们都必须听清楚,我拨调给汉氏企业与童氏集团的资金都有一个合理的定额,绝不可能无止境地让你们予取予携。如果我的支持是不限量的,怕也不是公平之举。公平也指对你们本身而言。以本伤人,在商场上赢了,也不过是意气之争,成不了霸业。那不是对你们的栽培,而只是纵容,希望你们明白。现今决定我将天下试行三分,童经、童政与至谊,各自为政,看谁的本事足够,成绩斐然,再来总舵主这儿领赏。”
“爸爸,你完全打算隔岸观火。”
“但愿大火猛烈,两家都能红透半边天,好让我坐享其成。”
易君恕一直没有说话,跟汉至谊一样,差不多整顿饭都沉默地听着童柏廉父女的对话。
饭后,童政有点呕气的回到睡房去,只剩其余三人吃着水果,忽尔佣人上来对童柏廉说:
“纽约来的长途电话。”
于是童柏廉走到书房接听。
饭厅就只留下至谊与君恕。
最害怕是这种只有两个人的情景。
好像两个曾偷吃过糖果的小孩子,面前放着朱古力,成年人又都走开了,那种诱惑大得惊人。
“我想念你。”君恕说。
“如果你以后不告诉我这话,我会感谢。”至谊答。
实际上只为彼此的心絮情牵宣诸于口,更加难受。
汉至谊跟易君恕已不知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思念着对方。
日子对他们来说,似乎越来越难过。
不要在需要金钱者跟前,打开你的银包,对方比你可能还要艰苦难受。不是人人都有那种战胜邪恶与抵御诱惑的勇气和能力。
在童柏廉离开香港的前一晚,汉至谊紧紧的抱着他,差一点点就哭出声来,说:
“柏廉,我不希望你回纽约去,求你,别去,或者过两三天就回来。”
“至谊,我以为你一直比你实际的年龄成熟,原来不然,你到底比童政还要年轻。
“快别撒娇,我们应该各自做应该做的事。
“现代式的夫妇,并不需要朝夕相对,我们彼此有爱心,有信心就好!”
“我会到纽约来,下星期。”汉至谊坚持说,“或者尽快。”
“美国是自由民主大国,欢迎持有美国签证的人来。”童柏廉非常幽默地说。
他存心逗着汉至谊开心。
至谊不错是笑倒在丈夫的怀里,然而,笑中有泪。
她发觉眼角湿濡。
“柏廉,我有很多很多的恐惧。”
“我们都有,相信我,永恒的考验就是人生,就是生活。”
“什么时候才可以停止接受挑战?”
“到我们彻底失败的一天。”
“那一天是什么时候?”
童柏廉指指妻子的额头说:
“我们都百年归老的时候。”
“那就是说,只要我们有一口气,都要承受挑战?”
“对,有挑战,就有患得患失,就有恐惧。”
“我怕。”
“别怕。恐惧使我们感受到求生求胜的欲望,反而有好处。至谊,”童柏廉说,“在你的身上,我一直看到自己的恐惧。”
至谊大吃一惊,问:
“为什么?”
“因为我怕失去你。”
“在于今时今日?”
“对,即使在今时今日,我仍有可能失去你的恐惧,这令我反而觉着人生的意义。不是任何人与任何物,都是我童柏廉唾手可得的。唯其不可确保,才会更珍惜、更爱护,不想错过我拥有你的每一分、每一秒。”
童柏廉轻轻吻着妻子的前额。
“柏廉,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愿意这样做。”
“那就好,至谊。”
童柏廉抱着小妻子,抚惜着她那头如云的秀发,有无限的眷恋。
童柏廉只觉已经讲了很多很多话,他不能再深入的阐明一个年已花甲的人心上所特有的疑惑,更不能再具体的讲述一个拥有天下间很多美好事物的人,心头所凝聚的担挂。
世界上没有无懈可击的人生,唯其他以前得的多,他日后失的会更多,且在于他迟暮之年,再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再度寻觅。
一个年轻的妻子,正忙于应付她所面临的种种考验,她能了解他多少?
汉至谊刚才将他抱得紧紧,说:
“我不会离开你,我不愿意这样做。”
如果她根本不曾想过要离开自己,她不会这样说。
汉至谊在再度向她本人肯定意向,无非是她自知已有离心。
活了这么多年,童柏廉是很明白人情世故的。
他从第一眼看见汉至谊开始,就没有想过把她看成生命上那一撮过眼云烟的女伴看待,他考虑得很清楚,决意选择以真心诚意对待汉至谊,就等于说,他准备接纳有一天他的至情至性会付诸东流。
为什么?
因为世界永远是你不负人,人就负你的世界。
童柏廉有他的恐惧。
汉至谊亦然。
童柏廉恐惧自己将要被出卖。
汉至谊恐惧自己将要出卖人。
生活开始在惆怅之中过渡。
汉至谊与易君恕是逃避着,他们设法不跟对方见面。
童政与易君恕经常的宴客,活跃于本城顶级上流社会内,汉至谊从没有积极参与。
下意识地,她知道易君恕会在什么场合出现,她便不予出席。
就像世界贸易发展局的一个午宴,款待过港的美国贸易部大臣乔治云尔。童柏廉拨长途电话来,要易君恕夫妇和汉至谊都出席。
到这天中午要启程前,汉至谊走到宋思诚的办公室去,挪开了她跟前的椅子,坐下,说:
“思诚,有一份苦差,你代我承担好不好?”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没有太多的自由说不。”宋思诚在办公室,办公时间之内,永远保持她的爽脆和幽默。
她曾经说过:
“女人真正的哀痛如同鬼魅,见不得光。”
“思诚,我实在很疲累,不要去赴那个欢迎乔治云尔的午餐宴会。”至谊说。
宋思诚站起来说:
“我还有几分钟可以赶及赴会而不迟到?”
“十五分钟,司机已经在门口等候。”
宋思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