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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蔷低垂着眼,缓缓说着,往日的时光仿佛顺着她口中的言语,自二人身边再一次淌过。她遇见她的时候,曾经以为遇见了神仙,曾经以为她是她生命的救星,可是……可是……她只不过是选上了自己作为牺牲,去平息深宫里那些屈死的魂灵们庞大的愤怒罢了。
她只是一颗注定的“弃子”罢了;也许连淑妃娘娘都从未想到过,自己竟然活下来了。
—半个时辰之前,沈青蔷在假山的后面,将那珠簪的顶端缓缓旋开,但见里面果然是半管褐黄色的粉末,倒出一点轻轻一舔,便觉苦得几乎连舌头都要麻痹了。她记得这苦味,一辈子都忘不了。第一次尝到这味道的那天晚上,她便高烧不退,几乎毙命;后来的几天,因为实在难以下咽,便只是在宫女们面前做做样子,大半都折在榻旁的漱盂里了……阴差阳错,自己竟然这样活了下来。
……沈淑妃狰狞的表情忽然消失不见,忽而笑了:
“傻丫头,这还用问吗?你在这宫里这么久了?难道什么都没有学到?本不就不该相信任何一个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因为在这深宫之中,你不说谎、不欺骗别人,根本就活不下去!在这里,再纯洁美好的女孩儿,为了活着,都会化身厉鬼,去吞吃别人的血肉—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青蔷静静听她说完,微微摇了摇头,道:
“小时候我常常偷看书房的书,有一本书上说:‘天下熙熙,皆因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当时我不明白,现下我却懂了—人都为‘利’而生,但每个人心中的‘利’各不相同:我所希望的,只是在澄澈的天空下寂静地生活;你们争的东西我没有兴趣,你们渴望的‘爱’我根本就不明白—我和你们不一样……即使我必然身化厉鬼,我也要留着这颗心;即使我此生注定无法走出这四方的世界,我也要守着这颗能够坦然仰望天空的心……”
“—姑母,我会努力活着,不为沈家,更不为什么所谓的‘爱情’;我会活下去,寻找我的道路—活给你们看!”
沈莲心步入殿内,眼前人影幢幢。宫女太监们见她来了,远远躲避。她忽然有些失神,忽然觉得,自己脚下的这条路,宛然便是自己的一生:
—她走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春风烂漫,奶妈在院子里高声唤:“小姐—小姐—别躲了,老爷叫您呢……”而自己隐身于花树丛中咯咯娇笑,撒下一地的银色铃铛。
—她走过喜忧参半的少女时光,夏日的蝉鸣声里,倚栏而望,手畔的《诗经》被一阵风吹得飞快翻动,停在了那一页,上面写着:“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她走过秋风肃杀的十九岁,洁白无瑕的手上染满了鲜红。这满宫死去的女人漂泊的幽魂,全都徘徊于宫墙之内。她能看见她们,一直都看见她们—甚至当她躺在龙床上,从靖裕帝的肩头望上去的时候,在那明黄的帐内也依然亮着她们流血的眼睛。
—然后……寒冬降临,纯净的雪花覆盖无垠的大地,把一切悲欢喜乐、一切恩怨轻仇,用雪的殓衣,通通埋葬掉吧!
沈莲心走到靖裕帝面前,不拜、不叩,一动不动,脸上带着恍惚笑意。
“给淑妃解缚……都下去吧。”靖裕帝吩咐。
宽阔到阴森森的大殿,在夜里,无论是你点燃多少灯烛,也照不亮所有角落的大殿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不是我做的。”沈莲心忽然说。
靖裕帝望着她,毫不动容。
“你的儿子不是我下的毒,不是我!”她喊道,回音在空旷的屋宇间徘徊,落地四散。
靖裕帝忽然一笑,说:“朕知道。不过……总要找一个罪魁祸首的,不是吗?沈婕妤怀着朕的孩子,你觉得朕会叫她死吗?何况你也并不冤枉,十三年来,死在你手中的人,还少吗?”
沈莲心倒抽口冷气,似不可置信般望着眼前的夫、眼前的君,她忽然想起杨惠妃说的那句话:“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思,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似乎任凭朝堂上明争暗斗、云翻雨覆,任凭后宫内钩心斗角、阴云暗涌……
她忽然又想到杨惠妃说:“……但那些首辅大臣,个个是什么下场?而我们斗了这么多年,又得到了什么?”
靖裕帝突然开口,那样云淡风情、再闲适不过的语气:“你们沈家……三代外戚,在朝廷内外盘根错节,权势熏天,也有数十年。这样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不是吗?”
沈莲心猛然抬起眼,似乎不可置信地直视着靖裕帝的面孔。那男人在笑!他赫然在笑!那笑容仿佛在说:“你们都是朕手心中的蝼蚁玩物,你们还不知道吗?”
“不必如此惊讶,淑妃—你们的小把戏,朕都可以当做没有看到;你们背地里把朕当成傻子、当成傀儡,朕也可以不在意。但这天下只能是朕一个人的,谁想置喙,朕定叫他死—无论是谁!天朝绝不需要一家独大的臣子,每一颗果实趋近成熟,朕都会动手除去—当你们沈家把第三个女儿送到朕身边来,其实那个时候朕已经决定:沈家,到此为止了。”
沈莲心双膝一软,委顿在地,她垂着头,竟没有泪,只是觉得可笑。自以为是—这满宫的女人、满殿的朝臣、满天下的子民,都是多么自以为是?他们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取得想要的东西,浑不知所有的命运都掌握在面前这个男人的手心之中。
无论陷她于今日境地的人是谁?是紫薇还是青蔷,沈莲心突然都不再怨恨,甚至觉得悲悯。死去的上官蕊;将要死去的自己;还未死去的沈紫薇、沈青蔷、杨舜华、胡香月……满门抄斩的上官家、暗淡消亡的言家、繁华鼎盛却岌岌可危的沈家……原来都只是这男人手中的线牵木偶,他始终重复着这般“利用—扶植—冷遇—舍弃”的循环,就像是最任性的孩子,挑选一样玩具、喜爱它,烦腻后随即毁坏它,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沈莲心为这一切而赫然感到可悲可笑。
“……这就是‘帝王之心’吗?那你的‘人心’呢?”她忍不住问。
—他也曾替她画眉,也曾称赞她的美貌,也曾在她瓷白的肩胛上啮出一个一个殷红的齿印,她还为他生了一个儿子……
靖裕帝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许久,方才答道:“你们到朕的身边来,难道是为了朕这个人吗?你们既已下定决心委身‘帝王’,难道还奢望朕以‘人心’对你们?这满宫的女人、满殿的朝臣,谁不是在向一个皇座叩拜?谁不是在向一身龙袍谄媚?你们在乎过皇座上的人是谁吗?在乎过龙袍里的人是不是朕呢?……真心对朕的,可以让朕以‘人心’相对的……那个人,早已不在这个世上。”
“……何必这么黯然?你不是一直想当皇后吗?朕答应你,明天,你就是皇后了。朕会赐你最好听的谥号;赐你让整个天下侧目,让言官们的奏折纷飞有如雪片的最鼎盛的葬仪;你会躺在上官皇后身边,在朕的地宫里等着,你不会寂寞—”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你可曾去过江南?你可曾吃过莲子?你可知那莲心,究竟是什么味道?
夜风呼啸而过,沈青蔷静立于平澜殿内,窗外是子夜时分开始降下的、靖裕十三年冬天里的第一场雪。
“……主子。”点翠自帘外进来,不住抹着眼泪。
青蔷“嗯”了一声,依然望着殿外,狂风夹着雪片从打开的窗户缝隙间倒卷进来,拍在她脸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一般。
“玲珑姐姐回来了,可伤得厉害,在后头休息呢。她叫我回主子一声,这几天不能伺候了……”
沈青蔷依然缄默无语。
“……主子?”点翠小心翼翼道,“落雪了,把窗子……放下来吧?”
青蔷忽然开口,却只问:“染蓝呢?”
点翠的声音立时便哑了下去:“染蓝说……说她对不起主子,没脸回来……我拜托紫泉殿的姐姐们照料了。”
—沈青蔷的心中立时便是一痛,仿佛被人狠狠扎了一刀似的。
晚了,她想,怕是已经……晚了。
紫泉殿上上下下,怕是……一个也活不下来吧……
染蓝……染蓝……
青蔷长长叹息一声,摇头道:“……何必呢?不过是为着活命罢了,我不怪她—你再跑一趟,接她回来吧。如果……如果还来得及的话……”
点翠忽然一阵鼻酸,哽咽道:“主子……”
青蔷勉强一笑,心悠悠地沉落下去:“快去吧……”
小丫头猛地一点头,脸上的泪又落了下来。
雪一阵紧似一阵,漫天飞舞的洁白花朵自铅灰色阴云的缝隙间飞舞而落,天地一片茫茫。沈青蔷突然间便生出了一种奇妙的幻觉:仿佛自己正旁观着一场华丽的出殡—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在向天空抛撒着大把大把的纸钱……没有丧乐,没有歌吹,有的只是那些隐形的逝者,她们的号哭与狂笑,生生搅在一起,融化成风里的呜咽。
—这场葬礼喧嚣无比,却又寂寞如斯。便宛如深宫女子,一生的故事似的。
点翠裹着一件半旧的雪褂,脚踩唐屐,亟亟地去了;一行足迹旋即湮没于不停下坠的残琼碎玉之中。沈青蔷的眼睛定定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心中若有所思,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那遥遥的黑暗的彼端,忽然出现了一个渺茫身影。一袭极致绚丽的宫装,满头璀璨珠翠,只是立在雪中,一动不动,片言不发。
“……姑母?”沈青蔷愣住,多年之前第一次见到淑妃娘娘的时候,她便是这样的装扮,站在自己面前,宛若天上神仙。
青蔷忽然风一般冲了出去,不顾身上单薄的衣衫,不顾身后有人高声呼喊……地上堆积的雪粉沾满了她的绣鞋,不住融化,又重新冻结在一起;刺骨的冷,刮面的风,踉跄的脚步,混沌的、看不见前路的世界……
—在那人影似曾出现的地方,雪地上空无一物,只有那满眼寂寥的白。
沈青蔷只觉得越来越冷,冷得自己仿佛已被牢牢冻在原地,再也挪不开脚步。漫天飞雪默然降下,仿佛想要不顾一切地掩埋什么似的……悬天有色,落地无声。
—姑母,我其实……并不恨你,我更不想……报复……即使只是一颗“弃子”,依然是你,将我自泥潭一般的生命里挽救而出;为我打开一扇崭新的门;将我天真的、不切实际的幻想击碎;让我睁开眼,正视这苍天之下的疯狂与残酷……
你做的这一切,青蔷今生今世铭感五内。
可是,我要活着……我一定要活着……我不想死……
忽然,极轻……极温柔的……便有如雪片一般,一双温暖的手落在她肩上,将她冰冷麻木、几无知觉的肌肤唤醒了。一个宛如梦幻般的声音在说:
“回去吧……你会冻坏的……”
沈青蔷深深垂着头,她不敢转脸去看他,她害怕自己难以自抑,会再一次在他面前恸哭失声。
“姑母死了,方才……我看见她了……”青蔷低声说道,声音因寒冷和颤抖而哽咽着,“她就……站在这里望着我……一直望着我……好像已看透了……我这一生似的……她在……对我笑……”
“我知道,我刚从紫泉殿那边来……”那个宛如鬼魅般、总是无声无息出现的人儿回答,“不要再想了,人在下雪的时候总能看到一些异象—我也经常看到……我母亲的……”
“可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
“我也杀过人……我第一次手染鲜血的时候,还是个孩子……”
“不一样,这不一样。她是……是……也许……我曾经把她当成自己……死去的母亲……”
“……那么—你后悔了吗?”
沈青蔷的身子忽然一个踉跄,却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轻声回答:“不……我不后悔的……我要活下去……”
双臂、双腿上都是笞伤的玲珑,听到小梁子的奏报,挣扎着自榻上下来,刚追到门外,却忽然见那凄迷的风雪之中,出现了一个披着素色曳地长披风、影影绰绰的人儿,正姗姗归来。
沈青蔷脸上的神情,仿佛也被这寒冷的天气冻住了一般,有一种奇怪的残忍和哀悯,宛若浮在表面的、一层精致的壳—只那双眼,那双炯炯的永不服输、永不放弃的眼,仿佛火焰般熊熊烧着,照亮这惨白而死寂的雪地,照亮这肮脏而无情的夜空。
—莫名地,玲珑忽然间便想起了,自己初次见到沈青蔷的那一天: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再娴静规矩不过,可偶尔目光流盼,却满是关不住的神采飞扬……那个曾经无邪的少女,已经死了吧?已经被……彻底埋葬在这空旷的雪地里、再也不会回来了吧?
—即将到来的这个冬天,一定很冷……非常、非常冷……
《本朝实录》载:靖裕十三年十一月初一,淑妃沈氏薨,上甚哀之,为之辍朝十日,终以后礼葬。世称为“悼淑皇后”……
……十二月,悼淑皇后之兄、吏部尚书沈恪,于大丧间纵子嬉戏、流连娼家……如是种种大不敬之举。上怒,恪连降三级,罚俸一年,闭门思过;恪子淳,杖毙;恪子敦,流徙……
……靖裕十四年五月,婕妤沈氏生皇五子,赐名天顺。
六月六日是俗例的流灯节。这一天,从傍晚开始,只要是京师的女子,无论贫富贵贱,都会三三两两结伴到城南的曲江池上去放莲花灯。小小的摇曳的火苗包裹在一层层嫩粉的花瓣里,透出温暖的光,将这夜色中漆黑的水面照亮了。
前半夜“放灯”,岸上的人摩肩接踵,放出去的是心底的希冀,看着那属于自己的火光渐漂渐远,渐渐地和别人的希望汇在一处,成为一片光的洪流;默默祈祷着诸事顺遂,美梦成真。而后半夜“捞灯”,人也不见少,传说这流到近处还未沉没的莲花灯,会成为爱情的庇佑,那些待嫁的女儿,那些“悔叫夫婿觅封侯”的妻,便在夜幕的掩映下于岸边徘徊,久久寻觅,久久不散。
从曲江池一直向北,越过一条一条的官道,一层一层的里巷,越过高耸的宫墙,那片黄色琉璃瓦覆盖着的琼楼玉宇就是内廷。宫中的女子也是一样,她们虽不能踏出这个四方界限,但宫苑内也有御水,她们也有说不出口的希望,也有渴求爱情的心。每到流灯节前夕,宫中巧手的太监们就成了满宫人争抢的香饽饽,能不能得到一盏精致的莲花灯,也几乎成了宫女们容貌性情手段身份的标尺—只是,在宫内的流灯节是只有上半夜的。
靖裕十七年的六月六日,将近子时了,两个小宫女却依然在御花园的昆明湖畔徘徊不去。其中一个遥遥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光影,跺脚叹息:
“走错了,我们该到那边去的,可真倒霉。”
夜色朦胧,月色朦胧,点点的星子挂在高空,星芒下看不清她的面貌,只隐约可见身材高挑,皮肤很白,两个眼睛亮晶晶的。
站在她身边的另一位宫女扯着她的衫子,小声道:
“姐姐,既然捞不到了,还是快走吧。时候快到了,等宫门下了钥、太监们打了更,还在花园里走动的话,可是犯宫规的。”
那眼睛很亮的宫女一仰头,道:“你怕?我可不怕。今日可是六月六啊,哪一年巡更的人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叫她们笑我没有灯放,我今年非要捞一盏回去给她们瞧瞧不可!”
那胆小的宫女扯得更紧:“好姐姐,求你了,要不然我们往回走吧?这边过去,快到……快到锦粹宫了,那里不干不净的,还是别……”
“锦粹宫?锦粹宫怎么了?我听说皇上最喜欢的沈昭媛,不就是住在锦粹宫吗?”
那胆小宫女急忙跳上去捂她的嘴,左顾右盼不迭,好容易确定真的四下无人,才拼命压低嗓子,小声道:“嘘……姐姐,你是才从绣房里上来的,不知道那也理所当然。妹妹虽年轻,可毕竟进来得早,且是一进来就分到主子们身边伺候的,这个中缘由,现下实在不好说,还是早早跟妹妹回去吧,改日我再讲给你听不迟—”
那高挑的宫女犹豫再四,终于还是点头答应,任她扯着向回走。可又实在不甘心,走不了两步便回头望一眼,心下总希冀着能有奇迹发生。那胆小宫女尽力拉着她,口中犹自催促:“姐姐别耽搁了,真的就要过子时了……”却忽然手中一空,待回头时,却见同伴早已顺着来路跑了回去,一边跑还一边用手指虚点着湖心的一点亮光,叫道:“快看!杏儿,你快看啊!”
—果有一盏莲花灯,不知怎的离了群,飘飘荡荡的,竟向这边来了。
杏儿拼命跺脚,想叫住她可又实在不敢出声呼唤,只有拼命跟了上去,心下火烧火燎,只求千万不要闹出什么乱子才好。
两个人一前一后,顺着御苑里的昆明湖岸跑了很久,摸着黑,好几次险些跌倒在地。眼见着那水面上的火光越来越亮、越来越清晰……忽然,光点消失了,那当先的高挑宫女心下一沉,只当这花灯上的烛台已烧尽,或是波浪打来莲台翻覆,一股脑倾入水底了。正万分沮丧间,忽见不远处一排垂柳后面,幽幽转出一簇颤巍巍的花火来,原来是虚惊一场,那莲灯已飘到了眼前。
高挑宫女开心极了,三步并作两步抢过去,绕过半条沙堤。眼见只差丈许远近,却突然从沙堤那边走出来一个宽袍阔袖的女子,俯下身去,将那盏莲灯捞在手中。
“哎呀!我的—”
才喊了一半,那宫女已猛然想到不好,亟亟把“花灯”两个字缩了回去。可那女子却已听见了,她手持花灯站起身来,转向她,轻声问:
“怎的?这是你的灯吗?”
高挑宫女仔细端详面前的人,只见她站在摇曳的淡淡光晕里,年轻很轻,相貌很美,却没有梳妆,只头发松松挽了个髻子,垂在一边。那人见她不说话,便对她笑道:“我并不知道是你的,还给你吧。”说着真伸手递了过来,等她接。莲灯里闪烁的光照出一截如玉的小臂,上面套着一只细金丝镯子。
高挑宫女委屈地摇摇头,说道:“算了,没用了。”从来只有亲手自水中捞起来的莲灯才灵验,否则那些仕女们也不用从半夜一直找到天亮的。
那女子见她语气黯然,似也有些歉意,便道:“对不住,我可真不知道是你的灯……”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出口,那高挑宫女反来了气,愤愤道:“这位姐姐骗谁来的?谁不知道六月六日放灯捞灯的故事?你既捞了去,就算我白跑了这半晌,何必还说这风凉话怄人?”想到自己在姐妹面前夸下了海口,却功亏一篑,更是心下郁结。
那女子一笑,淡淡道:“我是不知道,可没有骗你。你既不要,那我可要拿走了。”说着将灯提在手上,转身欲去,却忽听背后有人唤:“你是……沈娘娘吗?”
—杏儿终于气喘吁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