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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说去,最难缠的,还数郑氏。
她年长,正可以压人一头,又是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主儿。欺负了,她以大训小有理,反攻了,她还可以装可怜卖惨。最是让人轻不得重不得,能让人憋闷暗伤的主儿。
程向腾绷着脸,“如今已经给过她警告了,今后她对你无礼,你也不用客气,她若朝你呲牙,你就只管冲她撂爪子!若还过份,就真跟他们分家,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我就不信,谁离了谁不能活了不成!”
武梁挺感动的,实际情况是不是真能如愿且不说,至少头上三座大山,他都有替她想到。他说这三尊神你都不用头疼,我都帮你捋顺了,以后侯府你就横着走。到时候我和熙哥儿,身后替你撑伞。
撑伞……你们爷儿俩再迈个正步……
武梁想象了一下那阵势,噗的笑了。
她说,就是,有侯爷在,任谁作怪,我都不带怕的。
程向腾说他倒有一怕。旁人谁使绊子传闲话他都可不放在心上,就怕她将来受不了府里的不自由,受不了府里的人多事多,再起落跑的心思。
武梁说不会的,只要你站我一边,泰山压顶我也挺住……就算顶不住要落跑,也带着你一起好不好。
程向腾笑。
说那好,你可别忘了。不过咱最好不要,那是咱家,凭什么是咱落跑?咱还有程熙呢,那里以后是他地盘,咱跑了,他咋办?
咱以后双剑合璧共进共退,遇山移山,遇水搭桥,遇见乌云也将它拨开了,咱就走光明的康庄大道……
武梁笑得什么似的。侯爷大人不是武将么,怎么也用上这么文艺的调调了。
程向腾说本侯爷哪文艺了,句句实打实的真心话。以后那些糟心事儿都由他去想,现在她只需要安心待嫁。
又问她亲事准备得怎么样了,可还缺些什么不缺。
武梁说别的都还好,就缺一个人。
程向腾挺胸立正,一脸正色道:“人一直都在的,已时刻准备着!”
哎哟,还说不文艺?明明文艺得不要不要的。
岁尚寒,风却暖。
如果说还曾有些微属于婚前的缕缕焦燥,也徐徐的被风吹散了。
程向腾这个男人,过日子是靠谱的。谁家又能一清二白无事无非任你逍遥呢,百姓家自有别样的苦处,皇王家更有万般的繁难。
日子在谁也看不见的前方,会遭遇些什么谁也不知道。唯有带着信心上路,且行且较量。
···
既然达成同识,便不去理会流言。只希望程向腾那**当众扬言的“不管”、“分家”能吓住郑氏,能让她低头,别再寻衅找事。
可是,如果郑氏死不悔改,就真的不管,真的分家吗?不说会被外人怎么看,首先程向腾自己心里,就过不去那一关。
武梁听见程向腾交待西山大营的弟兄,说等办完喜事儿,就把大房俩小子丢过去锻炼去。
郑将军老了,如今只知一味的惯纵孙辈,在西北,说是在军营里摔打,其实下面人退让,上面人护纵,哪有让大房那几个吃过什么苦头。
他得教,出重拳。得让他们知道此一时彼一时,得让他们知道天高地厚。知道从前那一套,西北能行的,在京城行不通。知道没人该永远惯着他们,他们得自己长本事挣面子拼前程。
免得他们一个个活在从前的自以为是里,总觉得现在不同往日,是因为谁拿走了属于他们的东西,是谁欠他们的。
程向腾说,别看现在程烈去了毫州,好像无依无靠会多可怜。有咱侯府做后盾,哪怕有人刻意操练他,但绝不敢严重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将来摔打出来一身能耐,才是真正安身立命的本钱。
家里这几个,还需要机会好生淬炼呢。
这才是他为人叔父的态度,哪里真要不管?
武梁当然不能拦着他去管。那是他的家事,是他的嫂子,这种分家啊绝交啊的话,他能说,她就别提了。
她不能去追问“此话当真”?不能去撺掇:“那你赶快分家吧”,不能去试图杜绝:“那你从今后就不要再理他们了”。这样的话只会让男人为难、郁闷。明明男人自己的提议,可若女人真提醒着让他去做了,最后往往落得被男人怪罪。
武梁只做自己的事。
以后真和郑氏成为妯娌,生活中细碎的交集一定会有很多的,有时狭路相逢,就是没法不看不理错身而过。
她也需要团结有生力量,一致对外,让郑氏在她这儿,连口头便宜都沾不到。至少让旁人知道,谁不占理被人孤立。
所以,她向程向腾打听三房的情况。听说程向骞携家带口回京,贺程熙得封世子,要住到程向腾成亲以后再走。
听说,郑氏也和他们发生过不快。
程向腾高高兴兴给她讲,“三弟对三弟妹提起你时,说了不少好话,还说让三弟妹改天来探望你,看有什么需要帮忙操持的。看得出来对你真心印象不错。”
起初,郑氏对程向骞一家相当的亲近,颇有些拉笼的意思。说些“世子之位本来该是程烈的,大家都没异议吧?可就算最后不给程烈,还有其他弟兄们呢,还有你们三房的孩子呢,怎么就谁都不行,就他二房程熙行”之类的话,让程向骞觉得很没意思。
后来又说武梁许多的不是。
程向骞说,我记得从前,她是个很好的人。如今得封夫人,可见很有本事。再说不管如何,如今已经是咱程家人了,怎么能在背后说自家人闲话?
郑氏见三房的立场和态度都不倾向她这头,自然很不高兴,便对程向骞很有意见起来。见程熙和程向骞玩闹,便说二房又是侯爷又是世子,自然人人上赶着巴结。不象他们大房潦倒,无人看在眼里什么的。
老三媳妇儿会来事儿,听了这些酸话也就笑一笑,随后就给大房诸人重新送了一遍见面礼,才和郑氏化了尴尬重新交好起来。
那天程向骞不过夸赞熙哥聪明,提起武梁的教导生养,顺口说了句也是她的功劳之类的话,又被郑氏拿住话柄说开了。
说她孩子也替你们程家生了三四个,也不见这当三叔的去过充州看望她,也不见三叔说过她一句有功劳。
如今新侯夫人未进府,这马屁拍得是不是太早?
后来拉了老三媳妇儿说私话,一副你是个好的,嫂子不忍你蒙在鼓里的知心模样。说你们长时间不在京城不知道,从前坊间流言可是传得有鼻子有眼,说三叔和那女人有情有义关系不浅……提醒老三媳妇儿长点儿心,好好看住自家男人。
程向骞媳妇心里有数,知道大房和二房关系紧张,不过是借此生事罢了。
她相公都离京多少年了,从前和武梁有交集时候还没她呢,她何必去吃那老干醋去。
老三媳妇转头就对程向骞说起,程向骞直接就火了。
他找了郑氏当面质问,说大哥若在,断不许一个女人家如此多嘴贱舌挑拨是非。警告她若没有长嫂样子,他以后便不再以长嫂尊之。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番理论,闹得乌眼鸡似的。
武梁一提起,程向腾就知道武梁的小心思,笑道:“三弟妹是个心明眼亮的,郑氏当不了枪使。你回头倒的确可以亲近一番。”
说什么一对一咱也不怕她,多个帮手更好。谁若寻衅滋事,都别让她讨了便宜去……
两人这么细细碎碎的算计,日子也还算平静。
可是,这样平静的日子也只有两天而已,然后,程向腾的脸色又紧紧绷了起来。
···
说起来,若大房单是鸡零狗碎的闹腾也没什么,程老夫人说得对,到底没闹出什么大事儿,不省心却也无大碍。绝对上升不到你死我活的高度。
可是,若真以为人家只会这么小打小闹,也真太小瞧大房这帮英雄豪杰们了。
人家这只是策略,只是用这些表面上的小事儿做掩护,暗地里还想酝酿大动作。
程烈走了,程煦最长,于是接手了大房的一应外事,包括郑老将军怕他们娘儿们撑不住场,又从西北让他们带回来一大队人马来。
这些壮胆儿护卫的人马,显然将程煦的胆子壮得十分的大。
这天程向腾截到一封程煦发往西北给郑老将军的信。
问计。
对程熙做世子不服,坚持认为程向腾言而无信欺凌弱小,施手段谋了他大哥的位子。
程煦想要夺回世子之位,计出三策:
计一,除正主。如果程向腾没了,情况就会象当初他们父亲没了时一样。程熙太小不堪大用,他们兄弟已然成人,正可以撑门立户。
就算二房不服,太后也不会坐视自已娘家颓了,还有老夫人,偏爱谁都不重要,肯定要用他们兄弟撑大梁,世子位就又回来了。
计二,断后路。这个是老思路了,捏扁程熙和程照两小兄弟,二房无后,世子位自然再落大房。
只要世子之位完璧归赵,咱以后还可以既往不咎对二叔好点儿,管他以后二房这里再生多少个。
计三,污程熙。他因立功被封,咱没法儿夺去功劳,咱可以污他德行,让他因行被褫。
只要他行为够过份,上面肯定会过问。
为此还提议给程向腾寻个年轻娇俏小姑娘献上,最好长相性格都似武梁那样的,程向腾喜欢那一款。然后再设计让程熙睡了他爹的女人之类的……
程煦说,无毒不丈夫,他们这房被欺负成这样,无论如何咽不下这口气。
但就因为之前出手不够狠,没讨到什么便宜,反而引得程向腾对他们有了戒心,因此成事更难了。
他更需要郑老将军的相助,求给人,出力,务求再出手时一击而中,绝了后患。求帮着掌掌眼,看哪条计更可行更有利。
信的最后,关于前侯爷程向骥死亡之谜,以及谁得了益的流言猜测,做为无责任番外也赫然在目。
自从世子位落到程熙身上后,程向腾就从没想过大房会安安生生接受,因此程熙武梁他们安保级别都是全方位提升,多层次结合。
同时,大房各位也被盯紧了。
程煦这里蠢蠢欲动,程向腾一早就有察觉。
他原本以为无非是弄些摔马了下药了打人了流言了之流的手段,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程向腾瞧了信,心里一片寒凉。
他大哥虽然戍边多年,以充州为家。但适逢太平年间无战事,他几乎没真正提枪对过敌。又有他爹留下来的这些人的一力支持,说他是个闲散侯爷,其实也不是说不通。
在充州,他们打猎放鹰,策马奔腾,日子过得姿意自在。
大嫂读书少,也是个爱跑马扬鞭的爽直女子,对孩子的教养,自然也是大而化之。实际上大房他们从大人到小孩,都还是以爽直为底色的。耍阴谋使手段也好,平时也好,自以为是里,都透着那么些不精细,透些成事不足的瑕疵。
所以程向腾并不觉得他们能设出什么高端的局来。
无非兵来将当,见招拆招罢了。
但他却忘了,他们从小就见惯了杀牛宰羊,捕兔猎狼。一刀一箭下去,血腥味泛起,牲畜抽搐挣扎,大伙呼喝欢嚣。北方的粗犷民风里,透着的还有一个狠字。
他更没想到,自己亲亲侄儿竟然能狠成这样,就为个世子之位,就要对亲长大举屠刀?
程向腾脸阴沉半天,最后什么都没做,重新封了信,让人仍旧送往西北,交给郑老将军去了。
且看郑老儿如何回复,以及他们如何动作,再作处置吧。
第203章 。落水()
柳水云梨园大家,扮谁像谁,刻意伪装起来混进人群里,便没那么好找出他来。那天他就这么躲开追查,出了城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武梁觉得很不错,这不叫怕死,这叫珍惜生命。他现在积极准备出逃,要开始新生活了,很好很好。
别的她不担心,邓隐宸并不是滥杀之人,那天动手的凶徒都拿下了,但戏班子里的安分人马,邓隐宸半分没动他们的。
所以武梁想,柳水云跑了,邓隐宸当不会那么没品,去拿白玫及白玫的肚子做要挟。
只是想起柳水云说白玫很快就要死了,心里略有些不安。准备等柳水云这事儿过去一阵子,再着人悄悄打听一下,看看白玫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有太后插手的事儿,她是不敢如何的,但若是需要救济的话,银子上是没有问题的。
当然于柳水云的请求来说,更没有什么问题。能用银子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柳水云千交待万交待,要武梁亲自来,一个人来,多一个人知道,他就多一份危险。银子也不需多,三两千两即可,或者手头紧,三五百两也是可以的,总之别去旁处筹措,免得引人怀疑。
武梁觉得柳水云还挺细心的。果然逃命就是这样,一天到晚琢磨的就是这么点儿事儿,当然精通。
——益水河的下游这段,水流湍急,岸高崖深。岸上不远处有片密林,近处是些参次不齐的野草杂木。这里绝不是什么赏风赏景的好地方,但周围草木掩映,倒很适合地下组织搞搞接头活动。
武梁初见到柳水云时,他正在岸边的破亭子里,身单影只斜依柱而立。风采依然是有的,只是那身影说不出的瑟缩凄凉。武梁心里唏嘘了一下。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找了借口出得城来,也找借口支开一直跟在身边的人,见了柳水云交付银子给他,略交待几句最好往哪个方向逃,万一遇险怎么躲避,平时怎么隐身之类的逃命生存技巧,然后就催他快些离去。
这种见面,宜速不宜迟。
结果,柳水云倒不急了,他展开帕子铺在破亭子的石凳上,请武梁坐下。自己也拂了拂披风,在武梁旁边坐了,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
可武梁坐了,听他说的却尽是些“我记得从前,我们一路往南……”的旧事。
起初,武梁真以为他是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儿,可听来听去,不得要领。单纯的旧事重提就没必要了吧,此处连个听众都没有,做戏都没人看。
后来又想,毕竟这也算是生离死别了,以后大家还有没有机会再见,真不好说,他大概也是感慨良多无从说起吧。
耐着性子听他说了好一会儿从前,身上被风吹得凉飕飕的。看看周围,柳水云带有好几个护卫,都散开半隐在草木之间。红茶绿茶她们也在不远处站着干等,估计也该冷了吧。
算了,就此打住吧。
武梁起身告别,“我把人支开,只带了丫头过来的,待不了太久,不然他们该找来了。”暴露了他们的见面到底不好,他不走她要先走了。
结果,柳水云也跟着站起,一把拉住了她。不是衣袖,是手腕。
他轻轻一笑,道:“既然来了,何必那么快急着回去。”
武梁意外,并且,总觉得柳水云笑得有点儿奇怪。
正要挣开,却忽然听到她的身后,呼喝声起,金戈相撞声响成一片。
竟然,打起来了?!
竟然,邓隐宸带人来了??!!
柳水云攥着武梁的手紧了紧,看着她脸色悲伤,唇齿抖索,“你,你竟然带人来捉我?”
武梁:……
···
情形忽转成这样,武梁真是很无语。
人是有直觉的,武梁的直觉就是,她有危险了。
比如柳水云奇怪的不肯放她走。又比如他忽然亮出袖中剑横在她脖颈上,虽然表情那么伤,嘴唇那么抖,但他的手那么稳。
再比如上一次剑根本不在动脉上,而这次,在了。
转向邓隐宸,带着气问他,“你竟然跟踪我?”
邓隐宸离得尚远,正象上次一样,手提长剑,慢慢悠悠靠近,还不甚正经地挑眉回她,“跟踪吗?明明是有人带我来的。”
尼妹!
柳水云听了就嘶声笑起来,道:“怪不得你急着先走,好将我留下被捉拿是吗?”
语声转狠,道:“既然你无情,也别怪我无义。”脖子上的剑又紧了紧,挟着武梁慢慢后退。
心里越紧张,越要强迫自己冷静。
转头看柳水云,仍然试图劝他,“不管你信不信,他跟过来我不知情。”他们退的方向正是河岸,到时他会无路可退。武梁提醒他,“你可以挟持我往外突围,你退的方向不对。”
柳水云惨然的笑,“逃?我为什么要逃?让我像丧家犬一样到处躲藏吗?从前我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犯,都走不掉,何况如今犯在了姓邓的手上?这天地之大,我又能逃去哪里?反正没有活路,不如大家一起死了干净。”
武梁便质问邓隐宸,“你上次明明答应,只要他逃出京城,就不再追拿他的,现在却出尔反尔。”
邓隐宸哼了一声,道:“若是他不派人找你也就罢了,但他为什么让人给你送信儿?他不过是引你出城,从而引我出城罢了,你真当是他缺银子用啊?”
他若当真缺银子,能给她送信儿不能给自己人送信儿么?他可是有满戏班的老小,还有一宅子的仆从,随便谁不能给他送些?
他故意找上武梁,不过是知道他这段时间一定会着人盯着武梁那边,他故意卖个破绽好让他发现的。
“今天我来也是一样,我若不来,他也绝不会放你走的,一定会把你留住,藏好了再给我送信儿。你就是真正的人质,傻女人。”
武梁有些相信。柳水云真不是非她不可的,明明他身边,还有这么些厉害的护卫,能跟邓隐宸的人乒乒乓乓对起阵来呢。这些人不能潜回自己宅子取些银行细软来用?银庄没有存款吗?何必还非捎信儿让她一个人来。
他刚才也的确,磨蹭着不想让她离开。
吸了吸气,武梁问:“柳水云,他说的都是真的吗?你故意要拿我做人质,引他来的?”
柳水云看着她,一副不想再遮掩的样子,道:“不错,我早就活够了,我根本就不想逃,就算死,我也要死在京城繁华地,我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死在不知名的脏暗角落里。我出城,是他逼我的,也是你替我做的决定,你们凭什么逼我替我做主?”
那时候在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