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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咸熙没有太多东西要带走,除了桌上属于他和父亲的那张合影。
一早就从那套公寓转移到此,因为想着背后有她稚嫩的笔迹,因而尽管这世上最反对他和她在一起的人就是父亲。
也仍旧留下了。
权旻东坐上那个他坐过的位置。
杜咸熙想,如果他真的能高兴的话,也算是他冷漠人生里不多的一件好事了。
尽管并非是出于本心。
权旻东说:“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没有人可以命令杜咸熙,因而在听到这句话的最初一秒,他轻蔑地咧嘴而笑,继而便是一阵冷冷的,“你要小心,说不定哪天就会玩掉了底,父亲给你的信托基金是你最后一张牌,你却早早打完,根本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权旻东脸色微变,只是心存侥幸,将他这番话当成是试探他的一种手段。
杜咸熙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对他说:“你想想我都能了解到这么多,那警察要查到那些事,又需要多久呢?”
权旻东这才沉不住气,手扶着桌面,仰头看他,“我做了什么,不需要你来提醒。你真以为这些事情不过是我一人所为?呵呵,说起来,真是要谢谢徐安柏,如果她不是一早就决定要和你作对,我也不会顺利的一步步走到现在。她和他父亲早就打定主意要对付你和隋木了,什么矛盾,什么楚楚可怜,都不过是她的演技。你还记得她来求你帮忙申河的事吗,如果她真的那样恨自己的父亲,恨这个公司,她怎么可能那样轻易地来哀求你?她不过是存着你还有一丝人性,或许会念旧情地帮忙!之后在隋木和隋氏间的周旋,还有在隋氏垮塌后对你的委曲求全,都不过是一步棋。这一场豪赌,她最终胜利,而我,也不过是顺着她的步伐,一步步走到了最后。”
杜咸熙脸色未变。
权旻东弹簧般猛然站起来,两手紧紧握成拳头。
“杜咸熙,其实你不是输给了我,你是输给了你自己,如果你还像一开始那样恨她,丝毫不留情面地掠夺她的一切,或许今天,就不会为你的自负埋单。你要为了她放弃你的一切,我求之不得,或许父亲总有一天会知道,谁才是那个真正优秀的杜家人。”
他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心在想,出了这里便一切洗净,永远不想过去或者未来,亦不承认对自己兄长所说过的那些话。
——却在门外遇见面色煞白的徐安柏。
以为可以擦肩而过,以为真的可以放下一切,只是停顿在他面前还是变成了停滞,脚不听使唤,他站立在她面前,走不动。
徐安柏喉咙口卡着的话上下几次,方才被压下,静静说:“听说你要和朱莉订婚了。”
权旻东怔怔的,半晌方才哈哈笑起来,“是啊,怎么,你会在乎吗,安柏?”
很想说是真的有对你心动过,想要把你藏起来,和你一起去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
可是说了又会如何,不过是自取其辱,自作多情。
徐安柏不爱他,从来都不。
他离开,把所有的烂摊子交给这对男女。
徐安柏看着门内的杜咸熙,不知是不是一时的眼花,那个从来都是神采奕奕的男人,顷刻之间便老去了。
他还不到三十岁,有着很远的一段路要走。
徐安柏说:“我听到你们的对话了。”
杜咸熙点头,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她说:“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现在就问,我不会再选择隐瞒。”
杜咸熙却将她拥入怀里,像是疲惫不堪终于找到一方可以休憩的港口,她在怀中,却不如说,他投身在她怀里。
杜咸熙说:“都不重要了。”
“不,很重要,”她说:“不如先说一说有关于木宛平的事吧。”
那个埋藏在他们心内,最不能提及的隐秘,终于到要揭开的时候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要结尾了
第五十七章
徐安柏觉得身子很轻,四周一点点旋转,尽管立在原地,却又感觉在往前倾或是往后倒。
指尖微凉,蓦地,想起他修长指头抚摸过她皮肤时淡凉的触感。
一重重大门在她面前开启,飘忽的身影,纷扰的声音,努力去看,去想,却又是一片静寂,了无人烟。
面对杜咸熙,谈起木宛平,不止想过这一次,但始终是最艰难的第一次。
她吞吐开口,带着一些局促,“那一年,我——”
小田忽然自走廊一边飞奔而来,大喊:“杜总,刚刚隋总来电话,郗小姐,醒了!”
徐安柏因此打断,和杜咸熙一道看他。
小田急得面红耳赤,途中自权旻东身旁穿过,他眉角忽然抽动一分,步子顿了顿。
一阵风自身边旋动。
他随奔跑的男人转身,瞥见他的背。
小田直奔杜咸熙和徐安柏身边,“杜总,你要不要现在过去看看?”
杜咸熙心头 一动,隐隐觉察出其中的不对劲,然而视线全在不远处权旻东粘滞的脚步,心想,原来如此。
徐安柏的话题被岔开,衔接遇上关卡,而心思也早就不在这之上。
她问杜咸熙,“要不要一起去医院看看郗兮?”
杜咸熙点头道好,将这扇门关了,他只怕是最后一次向小田吩咐事项,“去备车。”
路上,车内,分外安静的两个人。
不多的一点声音,是汽车开动时风猎猎吹过的声响。
明明坐得这样近,可徐安柏却总觉得他离自己是有这样远。
直到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欲要将之靠在自己膝盖的同时,却被她执拗地挡开了。
医院外,直播车排满了出入医院的道路。
无数的记者听闻风声赶来,已经架着长枪短炮站满了一整个大厅。
胆子大的,顺着墙缘的管道向上爬,都想抢抓到第一手的资料。
杜咸熙一手搂着徐安柏,一手挡开众人往里走。
好不容易才挤至尽头,有人跑来向杜咸熙鞠躬,领在前头,让他们走特别通道。
到达目的楼层,隋木抱着双手倚靠墙壁,看到这二人过来立刻站直了身子。
徐安柏说:“郗兮怎么样了?”
隋木向后头望了望,“睡着。”
一两警察守在门口,都是没精打采地坐在一边塑料椅上。
隋木说:“现在也没什么看的,都要十二点了,你们不如先去用点午饭。”
徐安柏随即就将这件事转述到杜咸熙这一头,“你去吃饭吧,我在这儿陪隋木等一下。”
杜咸熙却是似笑非笑地说:“怎么可能会让你和隋木呆一起。”
一时间气氛尴尬到极点。
徐安柏想了想,决意要带杜咸熙这个冷场王出去,只是两人没走多远,隋木堪堪赶过来,拍了拍杜咸熙的肩。
他说:“无论你接不接受,都要说一声谢谢你。”
有些突兀,连徐安柏都是不解。
杜咸熙说:“我不记得你欠过我什么。”
一早说好,一报还一报,他吞下了部分的隋氏,便是对当年那一箭之仇的报复。
不,是杜昌吞下了隋氏。
他刚和杜昌失去了最后的一点联系。
隋木面带阴郁,然而嘴角含笑,他疲惫而且虚弱,有着一个男人濒临崩溃前最后的一点坚持。
“无论你承不承认吧,咸熙,这一次,是你帮了我。”
杜咸熙仅仅是一个揶揄的笑容,眼中有不屑,有无谓,或许也有点点喟叹。
徐安柏在之后问过他这件事。
杜咸熙说:“他错把我当日注资隋氏当成是帮忙了。”
徐安柏倒有些不信,“你是真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一直将他当日对付你的事记到今天?只是你的方法实在有些诡异,不让人觉得帮忙都不对劲。”
杜咸熙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呢?”
他恨他。
“这正是我所疑惑的。”
一直以来,杜咸熙的脾气她很了解,喜欢的拼命夺来,不喜欢的立刻毁了,可人心之复杂又是她最弄不清楚的,杜咸熙是她最猜不透的。
他们在西餐厅用餐。
七分熟的牛排,心还是有些淡红色。
杜咸熙用刀帮忙分成一小块一小块,又重新传到她面前。
好像他们最美好的那几年,他连剪指甲这样的小事情都要帮她完成。
心里头不知问了他多少次,那些温情流淌的过去是不是都只是假象?
可怎么也不想破坏在心里头那样完美的记忆,因而只是将嘴塞得满满,用力地嚼动。
杜咸熙坐到她身边,用纸巾为她擦唇角溢出的酱汁,此时的笑容多有些苦苦的况味,连同声音也是一样。
他说:“不知道为什么,总好像有一种要失去你的感觉。”
徐安柏哂笑。
回医院的路上,途经一家金店,杜咸熙拉着她的手便往里头走。
有样貌美丽的女人牵着气度不凡的男子,店员恨不得 飞过来招呼。
女店员笑容殷勤,声音又甜又脆,“先生小姐看首饰啊,我们家最近到了不少新款,请随便看。额,具体是想看一类呢?”
杜咸熙很温柔地笑道:“婚戒。”
徐安柏明显一愣。
店员巧笑倩兮,乐悠悠地领着二位,“真是巧了,今天刚刚来了一款对戒,钻石很大,成色也好。”
她将托盘从柜台里取出来,指着这对款式尽管简单,然而质朴大方的对戒。
她满脸自信地笑道:“喜欢吗,小姐?”
徐安柏不说话,心中却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应俱全。
杜咸熙已经软软捏着她的手,取出那一枚戒指套在她纤细的手指上。
“很漂亮。”他说,然而又凝眉,“好像有些大。”
店员连忙说:“没事,可以改小,店里只有这么一对,如果真心喜欢的话,不如订下来吧。”
“喜欢吗?”杜咸熙问。
徐安柏将手抽开了,低声说:“你决定吧。”
杜咸熙是有些不悦的,徐安柏懒洋洋的模样他不是没有看在眼里,哄也哄过,逗也逗过,可还是这么油盐不进。
他要店员将戒指收起来,到底还是拿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尤在整理电话簿,将取戒指的号码细细记了下来。
徐安柏却在旁边问:“对郗兮的这件案子,你到底知道多少?”
听他和权旻东的对话,总好像他拿出了那男人的七寸,什么信托基金,什么玩掉了底,他字字句句都是警告,却完全游离于事件之外,好像躲着什么旁人的把柄。
杜咸熙想了想,方才说:“我只是怀疑他是站在胡净阁背后的人,但没有太多证据不能瞎说。”
徐安柏一下子就急了,“你或许应该告诉警察。”
杜咸熙将手机收起来,说:“我不习惯落井下石。”
“这算什么落井下石,只是合理推断,何况也不是什么证据都没有!”
“可你不是已经有自己的打算了吗?”杜咸熙说。
转而便看到徐安柏脸上若隐若现的一点不安,她将闪烁的目光很快地移开,不再看他。
这一晚,徐安柏和杜咸熙都没有提早回去,陪着隋木在病房外聊了许久。
直到月上中天,警察坐在外头都恹恹欲睡,两个人方才告辞,慢悠悠走去电梯。
隋木送他们下楼。
出电梯时,隋木直直盯着徐安柏,欲说不说的样子。
徐安柏思忖半晌,方才决心去捏一捏他的手,小声说:“或许不是吧。”
然而乘坐的车子还未滑出多远,手机铃声忽然大作。
隋木在里头激动难耐,口齿不清地说:“他来过了!”
徐安柏连忙拍着司机的座位,说:“赶紧调头!”
又重新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隋木脸上有伤,一道血口子正往下流着红色液体。
他满脸煞白,说:“是权旻东,绝对是他!”
尽管伪装成医生的模样,却还是被匆匆而来的隋木撞破,彼时他正忙着往输液瓶内注射液体,一听到声音,即刻破窗而出,冒险跳向下一层的空调外机。
隋木懊恼无比,“没有抓到他!那么多的警察!不过尚有一线可能,已经开始在路上围堵。”
徐安柏早已做好准备,却仍旧为当下的意外震惊。
她在会议之后立刻联系了隋木,要他马上转移郗兮的病房。
当时不便多说,只是告诉他会有办法找出真凶。
而看到权旻东走进杜咸熙办公室的同时,给隋木去了一条误报的短信。
双方掐准了时间,在权旻东出来而不会走远,尚且能够听到对话的同时让小田说出郗兮的转危为安。
那时候,不过抱着万一是他的心思,将一切准备做得充足。
不是没有想过他不会来,或者是凶手另有他人,只是人在危机到来之后急于掩盖错误的急切还是让人昏头转向。
如此安排的小聪明是不会给权旻东定罪,然而至少会为这个案子多一个可能性。
她摩挲着双手在走廊中来来回回,隋木在急诊室里缝针,唯独一个杜咸熙在她身边。
她胆小而且怯弱,此刻因为一个人浑身发抖。
她苦笑着说:“我想过是他,可我没想过会亲自设局套住他。”
杜咸熙该是安慰还是夸奖?
唯有上前抱住她的头,心里也是一样的乱,无论如何,权旻东到底还是他的弟弟!
彼此间唯有起伏的呼吸和繁乱的思绪,直到他的手机在兜里乱震,以为会是戒指改小后打来的电话,却不想看到那屏幕上的三个字。
权旻东。
徐安柏一把抓过来,她瞪大双眼,说:“怎么会打给你?”
这也恰恰是杜咸熙最想问的。
然而刚一接通,那边的男人用一种近乎疯狂的语调说:“杜咸熙,我现在要见你。”
杜咸熙皱眉,“你在哪,权旻东,整个城市的警察都在找你,你逃不了了。”
“我知道!”他在一头大喊,“我知道,可我不甘心,我不要就此妥协。哥,你让他们放我走吧,你那么有能耐,一定可以让我无罪的!大不了出去避几年风头嘛,总之不要坐牢,更不想死!你现在带点钱过来,这里我不能呆了,我要走!”
徐安柏两眼通红,死死盯着杜咸熙,双手弯似鸡爪,死死扣在他的胳膊上。
杜咸熙揉她的脸,用唇语告诉她“不要害怕”,又向电话那头的人说:“你自首吧,权旻东,我会帮你找最好的律师,逃是逃不了的。”
“你骗我!”权旻东在电话里大吼,“我告诉你,你现在甩掉警察,到平山上来找我。我要一笔钱,还有一个可以顺利出入的身份。”
“权旻东——”
“如果你不肯来,我不知道艾伦还能不能活着见到明早的太阳。”
徐安柏和杜咸熙同时一怔。
随即的,她眼中的泪像是夏季降下的一场暴风雨,忽然落了一整脸,笔直地砸到杜咸熙的手背上。
她疯了一样地给家里打电话,却是除了忙音没人来接。
权旻东那一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电话中传来糯糯的男声,“爸爸,妈咪,我怕!”
“艾伦,艾伦!”徐安柏将手机一把抢过来,“权旻东,你把我儿子还给我!”
那头却挂了电话。
车子风驰电掣般行驶在路上。
徐安柏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泪,心脏突突的钝痛,快要无法呼吸。
盘山公路一圈圈往上,她被甩到东甩到西,满脑子都是浆糊。
直到山头一处荒僻的绿地,深沉夜幕下一团黑色窝在山头。
徐安柏从车子里跑出来,杜咸熙跟在其后喊她,忽然有一阵风过灌木林的沙沙声,还没等两人站稳,权旻东自那团黑色中下来。
徐安柏苦苦哀求他把艾伦还给她。
权旻东却隔着一段距离冲杜咸熙喊:“我知道这上头有一座你的房子,你的直升飞机也在这儿,我要你立刻打电话让人开出来,我现在就要走。”
杜咸熙在此刻仍旧是审慎而细致的,“你说胡话呢,坐直升飞机?还没开出这个山头你就被抓了。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权旻东!”
“我不要你提醒我!”权旻东夹杂着哭音,自牙缝中逼出这些字,“不是我杀的人!他们两个吵得很厉害,郗兮拿刀威胁他,要他把我的事都说出来!我太害怕了,他扑过来开枪,我这才握住郗兮的手挡了一下!我只是想要阻止他!我……我没想过杀他们!”
杜咸熙往前走两步,被他大声喝止,他喘着气,说:“好,我相信你,你不就是要杜昌吗,你现在拥有它了,你已经得到父亲的赏识了。不要一错再错,你现在把艾伦还给我,然后去自首,告诉警察那天的事,事实会还给你一个公道的!”
权旻东摇头,“不会的,不会的,你们在骗我!”
徐安柏哭着说:“真的,咸熙说得都是真的,你把艾伦还给我们吧,我们不会让警察错断这个案子的,你不会有事的,旻东!”
权旻东却突然发怒,指着徐安柏大骂,“都是你,如果不是你设下今天这个局,我不会输,我不会输!徐安柏,你这个蛇蝎女人,我一心一意地对你,你却只爱这个男人,还要联合那个强`奸过你的坏男人对付我!你到底还有没有良心!”
徐安柏猛然跪下来,手里揪着地面嫩绿的草,哭求着,“是我错了,旻东,你把艾伦还给我!”
权旻东却将车上的艾伦拉下来,孩子在他怀中扭动不停,大哭着喊杜咸熙和徐安柏。
杜咸熙往前一步,他便带着孩子往后几步。
权旻东说:“杜咸熙,我说了,我要钱,还有一个合法的身份,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你必须给我!直升机呢,我现在就要看到直升机!”
他抱着孩子往后跑,杜咸熙满头的汗,记得连手机都拿不稳,口中喃喃着,“我知道,我现在就办……”
前方山路却有一阵响亮的车辆鸣笛声,紧接着闪着刺眼大灯的卡车转过一个山弯从上疾驰而来。
权旻东尚且在往后退,徐安柏已经起身往前冲,大喊着:“旻东,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