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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谱(梁斌)-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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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来,如今也到了咱的脚下。你要是扑摸到这个靠山,咱受苦人一辈子算是有前程了!”
  运涛又眨着大眼睛沉默了一会子,慢慢抬起头来,问:
  “要是那样,我就还去找他!”
  朱老忠扬起下巴,呵呵笑着说:“去吧!去吧!放心大胆地去吧!”说着立起身来,打了个舒展说:“好!看样子,咱种庄稼的人们也有前途、有希望了!”
  从这天开始,运涛每逢星期的日子,就走到贾老师家去。贾老师和运涛谈了几次话,发现运涛是个阶级意识很清楚的人。运涛觉得每次和他谈了话,身上都是热烘烘的,看书做活都有劲。自此,严运涛觉得前面象亮着一盏灯,有一种力量鼓励他前进。他更爱给年轻的伙伴们讲故事,先讲一段故事,再讲“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统治”、“铲除贪官污吏和土豪劣绅”。那时候,乡村里豪绅地主们的统治,还没有那么厉害,他们还睡在鼓里。只说他学得不着三不着两的,爱说疯话。年幼的人们都爱听他讲,今天讲,明天讲,讲得闺女小子们都不安起来。
  这时,春兰才长成身个,细身腰、长脸盘、黑粹粹儿的。听了运涛的宣传,象春天的苇笋注上大地的浆液,长出绿色的小叶,精神充沛,永不疲倦。又象春天的紫柳,才生出绿色的嫩叶,一经风吹雨洒,就会摇摇摆摆,向人们显示:只有她是值得骄傲的!
  这姑娘坐在门槛上做着针线的时候,学会了把身子靠在门扇上,捋着针上那根线,左捋右捋地捋半天,会使人怀疑她忘记把针线穿在布上。有一天晚上,她在机房里听了一会子运涛讲书,听得浑身热烘烘的。开门向外一走,觉得眼前迷迷离离,一进二门,她又楞住。仰起头来看着天上,满天星斗交辉闪亮。
  冬天,她穿一身黑色棉袄裤,夏天穿一身蓝布裤褂,显得朴素大方。她这几天又做了一件蓝布褂,去找运涛写两个字儿绣上去。运涛问:“写什么字儿?”春兰说:“革命。”运涛问:“写这字儿干吗?”春兰把嘴一扭,说:“你甭管。”她拿回去偷偷地把这两个字用白色的丝线绣在怀襟上。表示她一心向往革命,不怕困难。又表示她迎“新”反“旧”,勇往直前。正当药王庙大会上,她把这件新做的褂儿穿出去。这一下子,把个庙会哄起来:人们认得出来,是运涛写的字。只要她一走到庙会上,年幼的小伙子们就一群群地跟着看,喊:“看革命呀!”睡不着觉的时候,就说:“你想革命了?”有时候,她在大街上走过,小调皮鬼们赖皮馋眼地看着她喊:“革命!革命!”这时,她生了气了,冷不丁回过头去,瞪出眼睛说:“我革命,碍着你妈疼了?”
  但运涛并不因此嫌弃她,他更加骄傲:只有他能培养出这样敢于向旧社会挑战的人来!这事也不被村乡里掌事的先生们注意,他们认为:象老驴头这样人家的姑娘,被人玩弄是应该的。
  
15
  过了药王庙大会,运涛和父亲正在门前小井台上浇菜,严志和拧辘轳,运涛改畦口。浇着浇着,从正北来了一个人,戴着个旧礼帽,穿着蓝布长衫,腋下夹着个小包袱。运涛定睛一看,正是贾老师。他把小铁锨戳在畦垅上,迎上去问:“贾老师!你想找谁?”
  贾老师住下脚步,一下子笑出来,说:“我想找你。”
  运涛笑了说:“哪,你算是找到了。”
  运涛头里走,贾老师在后头跟着。到了小井台上,运涛对贾老师说:“这是我父亲。”
  贾老师点了点头,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拧辘轳,吃力了吧?”
  严志和见来了个穿长衫的先生,笑着停下辘轳,从小枣树上取下烟荷包,擦了擦烟嘴,捧上去说:“请你吸袋旱烟吧!”
  贾老师恭恭敬敬地说:“你先吸吧,大叔!”
  严志和见贾老师这么客气,这么礼貌,不由得两手打起抖,说:“稀客!稀客!请你先吸!”又对运涛说:“去,叫你娘烧壶水,上西锁井去买包叶子,客人来了!”
  贾老师抽着烟,在菜畦上转游着。北瓜圆了颗,开着大黄花,长上小瓜了。韭菜才一揸高,还有洋角葱、小茴香。他说:“庄稼人辛苦,吃菜方便。”
  严志和见他说起话来如情合理,说:“庄稼人,左不过是在土里粪里钻来钻去,一年到头象个土人儿。”说完了,怪不好意思的,撮起嘴唇笑。
  贾老师说:“庄稼人,谁敢瞧不起?没有庄稼人,就没有粮食吃,没有衣裳穿,都得冻死饿死!”
  严志和一听,很觉是味,笑了笑说:“我第一次听到你这么说。每次进城,净怕人家城里人们说我:‘你,满脑袋高粱花子!’”
  贾老师听着,由不得弯下腰,笑红了脸。严志和也呲开牙笑。见运涛不出来,严志和走进去,问运涛:“那是个什么人?”运涛说:“就是我出去打短工的时候,交的那个朋友。”严志和想:打短工也能交这样好的朋友?他不相信。运涛拎了一壶水,拿着两只饭碗,摆在小井台上。贾老师坐在井池上喝着茶,边喝边谈。他问:“庙会上宣传工作做得怎么样?
  群众对咱的主张有什么意见?”
  运涛两腿硌蹴在井台下头,对着贾老师说:“说起反封建,反土豪恶霸,人们都赞成。这号人们,在乡村里为非作歹,鱼肉乡民,看得见听得到。一谈起反对帝国主义,人们就不关痛痒了。他们不知道帝国主义藏在军阀身子后头,军阀割据,就是变相的帝国主义统治!我这么说,你看怎么样?”
  贾老师听了,抬起头吧咂吧咂嘴唇,又点着头说:“对!是这个问题,农民是最讲实际的。那就要讲明白,帝国主义通过各种洋货:什么洋油、洋火、洋线、洋锁等等,剥削中国农民。”
  运涛谈了近来在乡村里工作的情况,谈到春兰现在很进步,怎样热心宣传工作,贾老师听了,喷地一下子笑出来,说:“聪明的姑娘,多么热情!就是太特殊了,会引起一些人的非议。要明白,我们的心虽然是光明的,好比是一盏明灯,你端着这盏灯走过黑暗,就很难看清楚周围的事物。不要忘记,我们的周围还是黑暗的,我们的敌人还很多!”随后又谈了一些别处的工作情况。
  运涛眼睛瞅着天上的游丝,扑楞楞地随风摆动。说:“就是!就是!”他明白了一层道理,就觉得很高兴。
  贾老师又说:“要和农民做亲切的谈话,一籽一瓣儿帮助他们。有的人专好讲些打破迷信哪,改革礼俗啊,讲些放脚剪辫子的事,惹起农民的反对。不能只说些空泛大事和枯燥的理论,搔不着痒处。我到过几个地方看了看,都是犯了这个毛病。要具体揭示农民受压迫受剥削的痛苦,告诉他们这些痛苦是那里来的。”他又歪着头,眨巴着黑眼睛,笑着说:“你了解一下,农民怎样感受兵匪的痛苦,怎样感受官吏和劣绅的压迫,农民子弟为什么受不到教育,地里的出产为什么逐年减少……”
  他喝完了茶抽过烟,站起身来,在园子上眺望。一带长堤,堤上矗立着一棵棵白杨树,土地上小苗长得绿绿的。后面是一簇簇农民的家屋。他说:“好地方!好地方!”一时高兴,脱下长衫,搭在小枣树上,说:“运涛!来,咱俩浇浇园!”
  说着拧起辘轳来。
  阳光照着,鸡群在谷场上草垛底下啄食。公鸡站在小碌碡上,伸直脖子打着长鸣,引起谁家小屋里的娃子叫……他笑眯眯地说:“乡村风物啊!有多么美妙啊!”说着,他慢慢把斗子绞起,哗啦地把水倒进井池里。然后撒开辘轳,咯啦咯啦地放下去。
  运涛笑了说:“看你还挺熟练。”
  贾老师喘着气说:“不,是才学会的。每礼拜回家,除了谈工作,还要学些农活。我在工厂里学了三年徒,才学会钳工,又被捕了。到了乡村里,就要学农活了。从劳动里求生活,是最本分不过的!”
  运涛说:“你教着个书,满可以照顾一家人的吃穿了。”
  贾老师说:“不,在乡村里不会农活,怎么能领导农民工作哩!”
  运涛点点头,改好畦口走过来,问:“我们还应该做些什么工作?”
  贾老师说:“看样子你们可以做些组织工作了,把成年农民组织起来,还要团结青年农民和青年妇女。象春兰姑娘,就可以培养成青年妇女里的积极分子。要宣传我们的主张,目前我们主张打倒帝国主义,铲除贪官污吏、土豪劣绅。还要具体宣传除三害:打倒吴佩孚、孙传芳和张作霖。打倒封建军阀,才能消灭战乱。这叫民主革命呀,明白吗?要一面宣传,一面组织,不能只宣传不组织呀!”一面拧辘轳,一面说着,累得气喘咻咻的。
  又谈了一会子别的话,运涛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懂。贾老师转着眼睛看看这儿,又看看那儿。到了日中正午,严志和走出来说:“去吃了饭再谈话吧!”
  贾老师抬头一看,太阳正午了,拿起衣服就要走。严志和说:“那里话,光自运涛到了你家里,就在你家吃饭。”
  他一说,贾老师不好意思再走,跟着运涛父子走进家里,炕桌上摆好了饭,凉面条里搁上干菜丝。碗上喷出醋蒜的香味,刺激着鼻子。贾老师说:“嘿呀!你们一年还吃不上两顿面哩,叫我吃白面!”
  吃着饭,江涛走进来。端着一碗小米饭,默默地吃着。贾老师叫他坐在炕沿上,把面条拨在江涛碗里,说:“吃吧,吃吧,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年岁?该上高小了!”
  运涛说:“论过当,俺家里困难得不行,我爹愿叫他多念几年书,他还聪明。”
  贾老师笑了说:“唔!好嘛!愿念书好说,有时缺着短着的,我还可以帮补点儿。”他端着碗停止吃饭,歪着头笑着,左瞅瞅右看看。眼睛很有神,一下不离江涛。
  运涛说:“要说牛头地垅的事,俺还通达。学堂里的事,俺一墨不摸,贾先生多看顾吧!”
  贾老师说:“好说,交给我吧。”
  吃完了饭,贾老师又在运涛家小院子里转游了一会子,拉运涛到小场上说了一会话,就回城去了。
  贾老师来过之后,又过了一阵子,江涛要到城里去考学了。涛他娘叫江涛去找春兰,求她做一双新鞋,缝缝衣裳。江涛一进门,春兰在阶台上坐着做针线。歪起头儿问:“江涛!
  晴天亮晌的,不去上学,来干什么?”
  江涛说:“来找你哩!”
  春兰笑了说:“找我干什么?”
  江涛说:“我要上城里去考学,求你缝缝衣裳,做双新鞋袜。”
  春兰说:“嘿!你是大学生了,为什么叫我给你做鞋袜?
  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儿。”
  江涛楞了一会,笑默默地说:“为什么哩?嫂子!咱早晚还不在一个锅里搅马勺?”
  江涛还没说完这句话,抬起腿来就跑。春兰脸上腾地一下子红起来,起身就赶。一直赶到外头院里,围着碾子转了好几遭。春兰捉住江涛,拧过胳膊,抬手就是一拳:“说!还舌头不在嘴里不?”
  江涛说:“不了,不了,饶了我吧!”
  春兰捽着江涛衣领子走回来,说:“好好儿坐在阶台上说话!小人儿家,要规规矩矩的。再瞎说白道,甭说不给你做鞋袜补衣裳,还要敲你脊梁哩!”
  春兰给他缝了衣裳,答应好好儿做一双鞋袜。又说:“你好好念书,念好了也是老人们的落场。”又到屋里拿出笤帚来,给他把身上扫得干干净净,拍了拍尘土,说:“去吧!”
  过了几天,涛他娘叫他们穿上新洗的衣裳,穿上新鞋袜,戴上草帽,哥儿俩到城里去。一进城门,大街上行人车马来来去去,买卖家都是光亮门面。石牌楼往南,路东里有个光亮大门,进了大门,都是粉墙屋子、玻璃窗。运涛领他走到贾老师屋里,贾老师和和气气地招待他们,让他们坐在椅子上,倒出金黄的茶水让他们喝。运涛说:“老人们说定了,想巴结兄弟念念书,可不知道怎么样?”贾老师说:“咳!庄稼人要想脱离‘压迫’,脱离‘剥削’,不是容易。除了豁出去斗争,还要学些文化知识。文化上的进步和政治上的进步,是密切关连的。我想我们还应该在乡村里办些半日学堂呀,平民学校什么的,结合着讲些时事政治。”
  运涛和江涛,在贾老师那里住了两天,学校一放榜,江涛录取了。
  正是五月末梢,麦子黄了,柳叶正绿,天气渐渐热起来。回家的路上,哥儿俩说不出有多么高兴。可是江涛觉得有些离奇:自根儿没有这么一门亲戚,也没有这么一门朋友。见面不多,就不当外人看待。他问运涛:“哥!怎么他老是问那些‘剥削’‘压迫’的?”
  运涛说:“他们关心咱穷苦人的生活!”
  江涛又呆起两只大眼深追一句:“他们又是谁?”
  运涛瞅着江涛说:“他们?他们是共产党,是给咱穷人撑腰做主的。从今以后,孙中山也要扶助工人,扶助农民,联合共产党了!”
  可是,江涛这时还听不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16
  那天,他们从城里回来,江涛高高兴兴地跑回家去,给父亲和母亲报喜。运涛一个人唱着小曲儿走在后头,一走上房后头那条小道,看见春兰一个人坐在瓜园里小窝铺上做针线。运涛向周围望了望,看没有老驴头,才抬起脚走进去。春兰一看见运涛,脸上一下子笑出来,扬起手儿招他:“运涛,来!”
  运涛走进瓜地,问:“干吗?”
  春兰说:“天道热,不想吃个瓜?”
  运涛说:“早想吃哩!”
  春兰翘起脚从窝铺上跳下来,翻开一蒲笼密密的瓜秧,摘出个细溜长的柳条青花皮小甜瓜。说:“早就熟了,你不来我就不敢捅它,一捅就要掉下把儿,我用瓜秧把它盖上,专等你来吃。”说着,啪唧打开,露出金黄金黄的瓤,红籽儿,真鲜!递给运涛手里。春兰问:“吃着怎么样?”
  运涛说:“好,细蜜蜜甜!怎么没叫别人吃了去?”
  春兰笑了说:“嘿!除了你,谁配吃它。”
  运涛问:“这是什么瓜?我没吃过。”
  春兰说:“这叫金瓜,还是忠大叔从关东带回来的籽儿,给我爹的。”她又坐在窝铺上说:“上来,咱们说会工作上的话儿!”
  运涛身子一耸,坐上窝铺,靠在被叠子上。
  春兰问:“你又进城来?”
  运涛说:“唔!”
  春兰又问:“贾老师说什么来?”
  运涛说:“他说,咱们不能老是宣传,还要组织。象你吧,就该秘密组织妇女协会。还批评了咱们。”
  春兰问:“批评什么来?”
  运涛说:“批评咱们太特殊。”
  春兰说:“什么叫那个?”
  运涛说:“象你吧,就不该把革命字儿绣在大襟上,走进人群里。”
  春兰翘起嘴唇说:“嘿!这样宣传还不好吗?”
  运涛说:“好是好。贾老师说,不要忘记,咱们周围敌人是很多的!”说着,他把肩膀靠在春兰肩膀上。春兰回过头来,睁起又黑又大的眼睛,静谧谧地看着运涛。青年少女到了这刻上,会感到人生无边的幸福。做起活来,不再孤单。睡起觉来,象有个人儿在陪伴。她的眼睛,成天价笑啊,笑啊,合不拢嘴儿地笑。她的心情,象万里星空里悬着一轮圆大的月亮,窥探着世界上的一切,觉得什么都是美好的。当她一个人在小窝铺上做着活的时候,把身子靠在窝铺柱上,仰起头来想:革命成功了,乡村里的黑暗势力都打倒。那时她和运涛也该成了一家子人了。就可自由自在地在梨园里说着话儿剪枝、拿虫……黎明的时候,两人早早起来,趁着凉爽,听着树上的鸟叫,弯下腰割麦子……不,那就得在夜晚,灯亮底下,把镰头磨快。她在一边撩着水儿,运涛两手拿起镰刀,在石头上噌噌地磨着。还想到:象今天一样,在小门前头点上瓜,搭个小窝铺,看瓜园……她也想过,当他们生下第一个娃子的时候,两位老母亲和两位老父亲,一定高兴得不得了。不,还有忠大叔,他一定抱起胖娃子,笑着亲个嘴儿……
  运涛也有无限的希望:他倒不想和春兰的事。他觉得春兰应该就是他的人儿,别人一定娶不了她去。他想革命成功了,一家人……不,还有忠大伯他们,不再受人压迫、受人剥削了。在他的思想上,认为那些贪官污吏、土豪劣绅们,杀头的杀头,关监狱的关监狱。不,在判罪以前,一定要算清村公所的帐目,算清千里堤上多少年的老帐。也想到象贾老师说的,工人、农民掌握了政权。那时候他也许在村公所里走来走去,在区里、在县上做起工作来。他想,那时就要出现“一片光明”,农民们有理的事,就可以光明磊落的打赢了官司。
  运涛一面想着,心里快乐起来,两只眼珠,看着湛蓝的天上老半天。他说:“春兰!我看看你的手。”
  春兰回过头来问:“你看俺手儿干吗?”
  运涛说:“我早就看见你的两只手,细溜儿长的手指。就没敢捅过,连看也不敢正眼看一下。”
  春兰抿着嘴儿笑,说:“俺晨挑菜,夜看瓜。春种谷,夏收麻。长着什么好手呢?给你,看个够!”一下子把手伸给他。
  当运涛要握起春兰的手的时候,春兰一阵羞红扑在脸颊上,运涛的两只手也打着抖缩回去。两个人坐在小窝铺上说话答理,说不完心里话。
  冯老兰早就看上春兰。在乡村里,谁家姑娘要是出了名的好看,他就象猪八戒一样,喷着鼻子,闻着香味儿找了来。这老家伙,从表面上看,是个“古板”的老头子,过着最吝啬的生活。实际上他是个老色鬼,为了得到他喜欢的姑娘,不惜花费很多很多的银钱。这天,他知道运涛进了城,春兰家里人口也不多,看了个空儿,一个人提上条大烟袋,假装买瓜寻了来。一出高粱地,听得运涛和春兰在窝铺上响亮的说笑声,又慑悄悄地退回去。一拐墙角,看见春兰她大娘抱着孩子玩儿。他摇了摇头,酸眉苦脸地指了指小窝铺,抿着嘴笑着窜走了。春兰她大娘,是个唂唂嘴,心里盛不住事儿,是全村有了名的长舌妇。拐过墙角,看见运涛跟春兰在小窝铺上,窝铺旁边并没有别的人。就迈开两只大脚往家跑,扯开嗓子大喊:“老驴头啊!你家春兰可招了汉子了!”喊得森人。
  老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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