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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州的佛教管理制度已经大致清晰,以僧录司管佛事,统领附近几州所有寺院。小寺能合并的则合并,不能合并的挂名于系账寺院名下,主事僧名籍在系账寺院,名义上是大寺的派出机构。民间所有佛社取消,在各寺院立功德簿,信众由佛社转到功德簿。
商量了半天,徐平直起腰,伸展了一下筋骨,道:“现在州境制度已立,只是如何由朝廷统管,还要再议。此事倒也不急,可以慢慢摸索。”
章得象道:“如今由各州管辖,也无大碍。佛事非天下急务,似不必朝廷来管。”
徐平摇了摇头:“现在制度初立,自然千好万好,时日一长,便有弊端出来。如各寺尽量用十方住持之制,住持换人,各寺公推之后,州府来定人选。日子久了,寺院住持必然被州衙把持。再年深日久,州里主官于政事不熟,这权柄就移到了下面吏员手里。吏员要贪利,所举人选必然不能服众僧之心,十方住持之制也就维持不下去了。”
章得象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对于这些事情,章得象总觉得徐平过于杞人忧天。每立一项制度,必然要提出将来会有什么害处,写明后人时间到了,当改则改。制度立下,只要禀公而行,哪里会有这样那样的弊端出来。制度难以维持,大多都是所选非人。
徐平可不这么认为,制度难维持,既有人选不合适的原因,也有制度本身对制度执行者改造的原因。只要是集体,最初大多会立下一些简单的制度,来约束众人行为,维护集体利益。在制度执行的过程中,会出现各种各样最初想不到的状况,制度不断被完善。随着制度完善,最终有一天会变得与初立时的初衷背道而驰,不改整个集体的性质都变了。
人在改造制度,制度也在改造人,最终会形成一个与最初愿望面目全非的局面。常讲不忘初心,实际上随着人和制度不断相互改造,不忘初心也没用,本着初心在改变了的集体中难以生存。要想政本初心,则制度就必然要不断变化,甚至不断来回摇摆。怎么不断地修正制度,又建立起政权的信用,是要执政技巧的。闷头维持制度不变,来获得天下百姓的信任,最终是连政权集体的信用一起失去。
人力有穷尽,徐平也管不了一百年会什么样子,他只能尽自己的努力,把每项制度的优点缺点一起列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立这项制度,采用这种政策,要解决什么问题,会制造什么新问题,写出来供后人参考。解决了实际问题是功,立下制度不是德。不许别人改自己的制度,强求功德,大多会被后人嫌弃。
见章得象不理解,徐平道:“若以州郡为块,朝廷不以条提之,则为封建,权柄尽在地方。封建之害,前人论之甚详。一地封建,此一地终不为朝廷所有。一事封建,此一事终将为朝廷力不能及。此为政经纬,缺一不可。”
建立从上到下的条,才能打破地方的块,条块结合,才能稳固统治。现在除了三个僧录司,地方佛事都由州县主官统管。没有来自上方的支持,地方的佛寺无法跟州县官府对抗,慢慢就会失去活力。这是后面要做的事,现在倒也不急。
晏殊从一边走过来,道:“昭文相公所言,莫非即是权柄?朝廷无抓手,则对地方事务难以下手。单靠管地方官是管不住的,如一地知州其余事都做得好,就在佛事上面与朝廷相违,这人换是不换?换了民不乐,不换政难行。”
徐平笑道:“史馆相公说的是,这一个‘柄’字用得极是妙!朝廷治天下,必有其柄在手,不然遇事无处下手。不只是佛事,其余各政事同理,当有国柄在朝廷之手!”
徐平一直强调条块结合,实际上主要针对地方和朝廷。晏殊用这一“柄”字,范围就扩大到所有的政事中了。朝廷要理政,手里必然要有一个把手,用以操控天下。什么政事没了这个把手,则就容易脱出朝廷掌控,看着乱子出来却无能为力。
章得象为人谨慎,话不多,在政事上用心也不够。对徐平和晏殊讲的这些,他没有多少兴趣,聊了几句就岔开话题。
立了西平王,设了僧录司,西北最要害的瓜沙两州便就稳定下来。那里多是汉人,有胡人也早已经汉化,只要在佛教上不出乱子,其他就一切顺利。
灭了党项之后,河西周边和西域已经没有大的势力。与沙州接壤的西州回鹘即是高昌回鹘,在太平兴国年间曾经积极向中原王朝靠拢,主动称自己为外甥师子王,即延续唐朝时与中原的甥舅关系。不过宋太宗北伐失败,影响到了西域各国的倾向,此后他们开始靠拢契丹。大中祥符年间,耶律化哥受命征讨叛乱的阻卜各部,攻击了遇到的高昌人。虽然契丹人归还了俘获,惩治了耶律化哥,与高昌回鹘的关系还是冷却下来。
随着宋军攻灭党项,击败契丹的消息在西域传播,他们对中原王朝明显变得热情。不只是西州回鹘,黄头回鹘和喀喇汗国也派了使节到肃州见韩琦,要遣使入贡。
宋朝在西域重建藩属国秩序阻碍不大,朝廷明确了大军不再西进,停止于肃州也让这些地方政权安心。瓜沙两州仅设都巡检司,而不驻大军,就是表明停止扩张的态度。
所谓贪多嚼不烂,从安史之乱后,中原王朝的藩篱尽皆失去,宋朝确实无力进行大规模的扩张。现在只能集中力量,对付北边的契丹,把燕云之地收回来。
接下来西北的方略,就是集中力量发展新占的党项之地,把河西和河套地区的生产发展起来。有了这两个基地,才有向外扩张的本钱,不然仅仅大军粮草,就足以耗尽半个天下的积蓄。位于最西部的瓜沙两州,不驻大军,作为佛教中心,也作为通商贸易中心,从经济和文化上影响周边地区。首先争取周边势力对中原王朝的向心力,时机到了一切水到渠成。这个过程要多久?或许十年,或许数十年,没有人能够说得清。
第56章 国柄()
出了政事堂,徐平回到了自己的官厅。随便处理一下公文,就该休务回家了。
在案几上随手一翻,却发现一封来自新任巩县知县王安石的书信。展开来看,原来是最近京西路工商业进行大手术,王安石有不同意见。
之前,迫于巨大的财政压力,各地的工商业基本都操控于官府之手。特别是像酒楼和邸店之类的服务业,稍微大一点的县以上城市,几乎全为官有。哪怕百姓自己开的店,只要官方觉得利润可观,都会使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收归官有。
这些官有的酒楼和邸店,大部分让百姓指射,即承包出去,官方收取固定利润。大一些的店,赢利能力稍强,便由官府经营。这样做最大的害处,对经济的束缚不说,是官府为了保证利润,强行让境内的富户轮差衙前役,用家产作保经营酒楼和邸店。商业正常增长一切都好,一旦出现亏损,或者利润下降,便由轮差衙前补足差额。
这跟徐平前世的国有经济不一样,这些酒楼邸店被官方直接当作提款机,过分一点的地方不按前几年业绩,随意指定一年要上交的利润。达不到,便直接用经营的衙前人家的家产充账。在很多地方,直接变成了对境内富户额外收税。
宋朝天量的财赋收入,除了禁榷专营,还有一大部分就是这样来的。
这样的后果,便是造成了官府插手不多的商业的畸形繁荣,服务业的破败。除了采取特殊政策的几个京府,大部分的州县,城内服务业不发达。甚至于出现,城外偏远地方的酒楼邸店,由于不在官方掌控之下,比城内还繁荣的怪事。
在京西路试行的工商业改革,徐平借鉴前世经验,采取了抓大放小的政策。除了四京之外,地方上那些由百姓指射经营的酒楼邸店,一律卖出去,官方收税。
一般原则,县一级保留一处官方经营的酒楼,和一处官方经营的邸店。州一级则按等级,保留二到五处。超出数字的,把小的卖掉扩建大的,形成规模化的经营。官方所有的这些商业,不再使用衙前,而是雇专人经营管理,制定奖惩制度。
宋朝现在问题是,在城镇是官有经济占的比重过大,官府对利润的搜刮过甚,让工商业发展不起来。通过向民间让渡小型工商业,来刺激经济的活力。
与向民间开放工业和服务业相对应,通过三司铺子和各种民间会社经济,把畸形繁荣的商业的主导权,从一些大商户的手中夺过来。他们借助官方力量实行行会垄断,在获得超额利润的同时,打击压制了工业和服务业的发展。
出乎徐平意外,王安石表达的不同意见,竟然是觉得对民间放权让利不够。他以巩县为例,认为已经有了驿馆,官方的人员往来住处和酒食供应有保障,再保留官营的酒楼和邸店各一处没有必要。如果把这个市场完全放给民间,百姓得利更大。
徐平把这封书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实在不相信这是王安石提出来的意见。在印象中可不是这样,王安石变法是把民间的工商业全部收归官有,走得比自己更远。
中国历史与欧洲有着完全不同的轨迹,在宋朝和之前的朝代,经济中不管是农业还是工商业,官方都占有巨大份额。宋朝是一个顶峰,王安石变法直接把工业、商业和金融业几乎全部收归官有。同时在乡村推行保甲法,把农民束缚在土地上。
如果徐平要借鉴他前世新中国刚建国时的做法,在这个时代完全可以推行下去,王安石实际上已经做过了。那次变法的问题,是把经济权力收上来之后,没有用这些钱发展社会生产,而只是让国家掌握了经济命脉。庞大的改革,真正与发展有关的,只有农田水利法等了了几项措施。生产发展不了,改革必然被旧党反对,这种反对有社会基础。
如果徐平记得他前世整套的工业技术,完全可以提前几十年做王安石变法的事。农村分田之后实行保甲法,利用工农业剪刀差,最快的速度发展工业。到徐平年迈的时候,说不定就可以开始星辰大海了。出去殖民的收益,极大可能比不上集中精力发展中国本土的收益。那样的结果,就是在中国建了个地上神国,其他地方全是原料产地。把经济的大部分收归官有,在这个时代,并没有制度和思想上的阻力。
当文明大潮冲击全世界的时候,会让很多人产生错觉,以为全世界所有地方的发展进程都是一样的。蒙古人打下了亚欧大陆的绝大部分土地,当时很有可能,大多数人也认为他们那一套奴隶代理制能够千秋万代。实际上只有几百年,这一切便消失在历史长河里。
用封建社会指代一个历史时期,来分析历史,应该是大致准确的。但那要封建是真的封建,像中国这种,从秦朝之后便就告别封建,必然是另一种形态,另一种进程。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这个生产力是相对的,与人的欲望有关,而不是绝对的。欧洲人认为历史有一个明确终点,是他们一神制文明的惯性,只是他们那样认为而已。
王安石提出的意见让徐平诧异,是因为他现在的看法跟历史上学来的不同。他提出这种意见来,就说明这个时候他的思想跟司马光那些人没有什么差别。徐平不知道,历史上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王安石后来的思想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想来想去,徐平决定给王安石回一封信。
这种思想,要从春秋时期的齐国名相管仲说起。当然有可能可以上溯到更加久远的时间,徐平说不清楚,也没有必要。思想发端付诸行动从管仲,到百里奚,再到桑弘羊,汉武帝时的盐铁法最终大成。简单来说,就是为了掌控天下,朝廷要执国柄。盐铁不只是对特定商品的专卖制度,而是为了让政权掌握经济命脉,由政权直接掌握一部分经济活动。
国进民退,国退民进,徐平前世经常听到的这一句话,实际上在中国历史上已经讲了两千年。从洋人的制度出发来发议论完全不得要领,这是中国政治文明的一部分,即政权要想稳定则要掌控天下权柄。盐铁握经济权柄,察举制和科举制握文化权柄,唯一的问题是还没有找到握军事权柄的办法。征兵制和府兵制都因各种原因难以为继,新的军事制度不能解决问题,最终成了禁军的各种怪象。军制改革,说穿了,就是通过各种各样的将校培养制度,由政权握住军事权柄,从而可以放手发展军事力量。
为什么要把一部官府掌握的经济实体放到社会上?因为政权只要握柄即可,全部掌控超出了实际能力,不能够推动生产发展。王安石的变法证明了这一点,他从最开始的想让朝廷掌控工商业和金融业,从而推动发展,最后变成只求掌控,不求发展。
各州县都要保留一定比例的官营经济成分,就是要让朝廷握住经济权柄,能够主导经济发展,而不要反过来被经济操控。当经济繁荣过去,面临困难的时候,再利用这个权柄把社会的经济实体收到官营来,利用官方利量推动生产发展,带动下一轮繁荣。
天命不在,治乱循环极大影响政权的合法性,那么政权就要操控治乱循环,而不能被动面对。要操控就要有一个把手,这个把手就是从盐铁论发展起来的官营经济。
王安石刚刚开始在地方做官,还没有机会进入朝廷中央衙门,还做不到从全局来看待经济问题。他现在的看法,还是传统的与民争利,利不在民则在官的看法。
盐铁论一直有支持的一派,也同样有反对的一派。历史上的极端情况,便就是到王安石变法,尽收天下经济权柄入朝廷。他的思想被抛弃,宋朝之后的政权放弃了盐铁,财政主要依靠赋税收入,后果历史已经给出了答案。面临社会危机,政权根本没有解决问题的经济能力,只能够眼睁睁地看着天下大乱。
经济的生产和分配,说到底还是生产满足人民欲望的问题,眼前的和长远的。政治就是顺民意,从民欲,其他一切都只是工具和手段,当作信仰就本末倒置。
政权要治理天下,就要执国柄。如果失去了抓手,太阿倒持,后果不堪设想。税赋对社会财富的再分配,效率远不能与直接执经济权柄相比。
经济、军事和文化思想,政权持此三柄,便就把握住了天下大势,很难撼动。而后才能够从容施政,示公义于天下,得天下民心,建立起牢固的认同感。
根据自己的经历,徐平再回头看历史上的王安石改革,从记住的几条主要内容,便就看出他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三者的重要性。只是现在他还没有成长起来,再一个性格和经历的原因爱走极端,徐平不介意自己主动引导他。
第57章 孙二郎的生意经()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没有一点征兆,哗地兜头就浇了下来。铺了石子的官道存不住雨水,顺着坡上的草层流到路边的排水沟里,路边很快就变得泥泞下来。
孙二郎用手遮着头,快步急奔,却躲不过无处不在的雨水,很快就湿透了。
路边有一处草店,门面虽然不大,看起来却是甚是整洁。孙二郎快走几步,走到了店门口,站在屋檐下使劲跺了跺脚。看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孙二郎进了店。
一个小厮迎上来,递过中手的布巾,殷勤问道:“客官是用些酒饭还是住店?”
孙二郎道:“来一瓶酒,再切一盘牛肉。对了,不知贵店可有雨衣,借我用上一用,稍后一发算钱给你们。”
“这事小的作不得主,客官稍等,我去唤主人家。”小厮说着,快步到后面去。
孙二郎用布巾擦了擦身上的雨水,选了一副座头,坐下歇息。
不大一会,一个四五十岁的富态掌柜跟着小厮从后面出来,到孙二郎身前行礼道:“小厮说客官欲借雨具,不知是借了返家还是暂用一用?”
孙二郎起身还礼:“回主人家,是借来暂用一用。我还有两个伴当,因为路上遇雨行不了得了。为怕打湿货物,他们寻了个田间草棚等在那里。店里若有雨衣雨裙,权借在下用上用,去接伴当回来,一发在店里用酒饭。”
“雨具有是有,只是”店主有些为难。“我店里只有这一个小厮招呼,委实抽身不得,不能随客官去。客官将了雨具自己去”
孙二郎从怀中取了三贯纸币出来,对店主道:“我晓得。这里三贯钱,权压在主人家这里,若有损坏,一发扣钱就是。若有雨布,一起借一块使用。”
店主高高兴兴接了三贯钱,口中道:“如此最好,客官稍等,我去取来。非是小老儿贪财,最近生意不好,雨具的价钱不菲,不好随便乱借。”
孙二郎连道明白,让店主只管去取雨具,自己等在这里。
不大一会,店主人拿了一副雨衣、雨裙,交予孙二郎,口中道:“客官拿去用。适才你说还有伴当,我店中只有这一副雨具,若是不急,帮你去借两副蓑衣、斗笠来。”
“主人家费心,我们自有斗笠、蓑衣,只是货物淋不得雨,是以要雨具。我这便去接伴当,稍后回来,在主人家这里用酒肉。”孙二郎一边说着,一边拿了雨具匆匆出去了。
店主人与小厮一直送到门外,看着孙二郎冲进大雨里,对小厮道:“这几年,行旅商贾多了起来,这些小经纪人家也动不动几百里贩货。遇上大雨,货物不定就化为乌有,着实是不容易做。你去温了酒,等他们回来去去寒气。”
小厮答应,转身去了后面,准备酒肉。乡间小店,没有好酒,也没有好肉。酒是十文钱一斤最便宜的大酒,肉是隔壁村里病死的老牛肉,俱都是城里人家不吃的便宜之物。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孙二郎带了斗笠,披了蓑衣,背了一外大包袱,顶风冒雨沿着官道急急行来。在他的身后,两个大汉一人挑了一副担子,都用雨布盖了,一摇一摆。
店主急忙把三人迎进店里,让他们把担子在门外后了,让到桌旁。
小厮端了酒肉放在桌上,拿了布巾让三人擦拭。
擦罢了,一个面白无须的汉子道:“这雨来得好生凶恶,兜头下来,行又不行得,躲又无处躲!好在路旁一个草棚,能让我们把货物守住。”
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