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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有必要讹诈他吗?你看看他心有多狠、有多黑!只有他才有办法派人在煤气上做手脚,他想把我们母女统统弄死,就是杀人灭口,怕我们把他弄进监狱。切!可笑的是,我到后来才知道人家和警察局长是拜把子兄弟,难怪这么简单的案子破不了,弄个意外来欺骗老百姓。
我糊涂了。我怀疑那个傻瓜找错了人。
周巧惠说,每一天,我女儿都托梦对我说,她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被人害死的。我愧对我女儿啊,我破了案,却不能把凶手捉拿归案。你说,你们的档案是记录真实的东西吗?那你就记下,一、一九八八年湖堂亭居民区煤气爆炸,是一个杀人灭口的谋杀案!二、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官越做越大了,他那个没有感情、但狼狈为奸贪污受贿的老婆,也平步青云了!三、一个美若天仙的天之骄子,因此失去了她的锦绣前程(备注:一个来旅游的法国贵族后裔对她一见钟情,正在国外为她提供出国深造的机会;虽然语言交流还暂时有障碍,但是,他们已经深深相爱,做父母的,我也同意了);四、极大地破坏了中法关系;五、政府草菅人命、企图从地方历史上抹去这个案件,是民愤极大的行为!是犯罪!
对,对!很多有识之士都不同意政府这样干。现在您想起我了吗?是我背出了你可怜的女儿啊!那个傻瓜说,所以,完整而真实的档案,还应该包括,第六、是义务消防队员最早抵达现场,义务消防员杨志华第一个冲进火海,浴血奋战,在随时可能继续爆炸的高危现场,救出了一个又一个受害群众;七、所有的媒体不负责任地集体缄默,这是对新闻使命的糟蹋,是团伙犯罪!
周巧惠和那个傻瓜终于双目对视、志同道合地讨论起来。“档案的真实性”一词,也一再出现。我则视力模糊脑力涣散。对于日记、对于我自己、对于他们热烈讨论的一切,我都有灵魂出窍的隔世轻飘感。
那个家教老师呢?
回去的汽车上,我迷迷蒙蒙地想起这个问题。那个傻瓜说,肯定也是我背出来的!——如果他尸体完整的话。
她差点是法国总统的准姻亲吗?
谁?她?这我好像没有注意到。
我感到我和那个傻瓜的对话越来越力不从心,他看我一脸茫然,提醒说,老太太不是说了吗?那个冤魂老师是个大好人哪,一分钱也没收,还搭上一条命,还好他家里人也通情达理,一点都没有闹。听说他经常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总是雪里送炭,人人都说他是个好人呢。那样的牺牲,简直和烈士差不多……
十三
“早晨的奇迹”后山有个对游客开放的气象高塔。服务生告诉我没有雾气的话,从那顶上可以看到新老市区的全貌。我乘气象塔观光电梯到顶部观赏平台时,发现雾霭比下面感觉的要浓重得多,那些像被剪裁成火车车厢一样的行道树,生硬地把城市圈得一环一环的,大葫芦环形,但第二环就退隐在尘烟之中了。游客只能听凭那些指导大家看望远镜的工作人员,绘声绘色地介绍那些看得不太真切的远方。
我目光迷离,因为穿不透那些蓝灰色的尘雾,在那人烟深处,行走着多少我熟悉的人和多少知道我的人呢?·又有多少我怦然心动的女孩和多少心仪我的女人,曾在烟霭那边说着我永远也听不见的话,将近二十年呵,二十年雾霭漠漠中,他们有的是人,有的成烟,一切都已然真假难辨、人烟相混。二十年的岁月风烟,有什么不可以改变?
那个甲沟炎的女孩在哪里呢?
在“早晨的奇迹”房间里,我仔细把邮局给的那个号码59375432进行多样排列组合,并把它一个一个抄在一边。我希望上帝指示我得到一个正确的组合,引导我走向最后的奇迹。上帝终于出手了,我只是拨打排列的第一组尾数交换的号码组合,电话通了,通向了一个承认自己姓蒋自称蒋女士的人。
我发现我依然没有准备好对应她。
我根本没有。紫衣老太周巧惠也影响了我对事件的感受能力。
我还是在难以抑制地颤抖。电话那边的声音,年轻而衰朽,似乎是厌烦又似乎疲倦,我觉得我打扰了她的睡眠,或者她像我姐姐一样正在处理一个复杂棘手的事务,我的电话声很不礼貌地切入了。我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否是紧急逃避,就已经放下了电话。
我盯着那个电话,像盯着一个真相的路口。我现在才意识到,其实,我已经相当不愿意进入了。在这个失去记忆的城市,我恍惚在有罪和无辜者之间。不管我是不是杀过人,现在,清白无辜的轻快感觉,正在艰难的恢复和建立中。如果我进入了,我还有退路吗?
可是,我的手还是伸向电话。
那边还是传来了年轻而衰朽的声音,什么事?
……有一封挂号信,请你签收……
哪里来的?
我居住的城市在我嘴里脱口而出。她说,来吧……
请再帮我们核对一下您的地址好吗?
她报了地址。后来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城南新城是老市区,但那里大多数都是回迁户,吸毒的、打劫的、酒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一到晚上人都变成鬼了。
我被他说得忐忑不安。蒋女士会怎么样?我拿着我捏造的我自己的信,不断猜测自己将面临的后果。我的信只有几句话:谎言!欺骗!你想得到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我母亲和姐姐早就知道真相。尤其可以肯定的是,作为立法委员会秘书长的我母亲,她完全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凶手,甚至,她看到了职能部门提交的确凿证据,比如谋杀者拔弃的胶管之类。
十四
城南新城的水泥大门,紧挨着一个满地菜皮、人声嘈杂、湿漉漉的菜市场。进人大门穿过新城一个狭小的中庭,中庭四周是很多栋中药柜子那样的多层住宅板楼,柜子像拉开的抽屉,里面自然不是中药,而是家家户户在阳台上晒着的五颜六色的衣物。惟独14栋301家,阳台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衣服、花草、拖把、空调外机啊什么都没有,灰蒙蒙的看上去像无人居住,可是301门铃一按,有人哒地开了楼道防盗门。
我走了上去。301房门却没有开,我按了房门铃,还是没有开。有个人肯定在猫眼那里仔细看了我。随后,门开了,一个驼背女人在我前面领路似地走向卧室。蒋女士……?我说。把门带上吧,我头晕,要躺下。驼背女人就是蒋女士,她比电话里的声音更加虚弱不堪,依然保留着厌倦的余韵。这个一房一厅简陋而败破,客厅里的蓝绿色绒布沙发上有一大摊褐色污渍的陈旧痕迹,还有很多香烟烧过的黑洞。我怀疑它是垃圾场捡来的旧货。我不敢落座。玻璃茶几上是厚厚的灰,厚得像泼上过一层薄粥,其中一块是干涸的茶渍,还有茶叶,那个曾经被打翻的杯子,因为从未有人去收拾它,现在,那个依然倾倒的杯子里的茶叶都干枯了,重新回到未冲泡的状态。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那女人要我进卧室。进去我才看清,我面对的是一个多么骨瘦如柴的女人,她躺在床上,几乎就是一个骨架标本,蒙了张蜡色人皮。脸上也就是一个骷髅加人皮加毛发,留下了几个洞口而已。瘦得像鸭颈干的脖子,在耳朵下赫然鼓着一个带壳花生形状的青包。
我把信件递给她。她似乎笑了一下,并不拆开。她说,血液。性。母婴遗传。三种HIV感染途径。你站在这里是安全的,你还可以喝我的水,这也是安全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烧,矿泉水也用完了。
我头皮已经炸了毛。她睁开眼睛,枯井一样的眼中,竟然有些恶作剧的天真。一天九次厕所,我严重失水了。如果你带些矿泉水来,就更好了。
你不……看看信?我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等着我。她说,你不是邮差,我在等你来。她这回是明确地笑了。那个骷髅面皮里,忽然吐出一大截白色的毛乎乎的舌头,像舌头上长满了白绒毛。她还是想调侃什么,可是,这一次,我感到恶心极了。
快二十年了,仿佛就在昨天。如果你也吸毒,就知道时间是不存在的,只有渴望毒品的时候例外。在这个没有时间的你的二十年里,我有空就能看到一双眼睛,能杀人的眼睛。啊呵,现在我快死了。但是,蒋女士开始明显气喘,八年前,我把一份旧日记送给警察,以换来自由的吸毒之身。他们竟然说屁也不是,他们根本不把这个满纸血腥的日记当回事。不过到底还是把我算成线人,没有判刑。嘿嘿,往事如烟哪,烟也是没有时间的……
是……甲沟炎吧?
这里只有艾滋晚期。蒋女士说,甲沟炎算什么呢。
这些年……我说,试图找到头绪。
我有个酒楼,一天的净利润就上万元,钱来得很快,太快了。没想到,海洛因把钱带走得更快。几年的辉煌,就像雨后的彩虹,那么美那么短暂。那些亲朋好友,我挣钱的时候,都靠着我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要借钱的时候,个个都说没有。你知道我的身价吗?开始的时候,一次一百,后来是八十,五十,最后是三十都没有人做了。我把政府给我的抗免疫缺陷病毒药扔出去,要么给我海洛因,要么帮我死。这算是什么?!见鬼去吧,见鬼去吧。
她说得软绵绵的,听上去没有抱怨任何人的意思。因为手腕瘦削而显得巨大的手掌,活动起来,撕开了我的信。
她嘿嘿笑着,暴露着硕大的、失去齿龈的牙齿。干枯的手指戏弄着那封信,像一个温存极了的魔鬼。我看到她手腕口几个烟头大的圆形烧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得对啊,她说,无辜是吧?是啊,人的记忆光用来记着自己的好,记着让自己舒服、满足的事了,所以,每个人就都认定自己是好人了。他怎么能接受自己有这么邪恶的一面呢?他怎么可能杀人呢?行恶如梦啊。也许,这个地方也忘记了他的罪恶,他自己也洗心革面了,可是,我刚才在猫眼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日记的主人来了。是他,这就是那双能杀人的人的眼睛。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至少他有这么多可以被激发出的邪恶。呵呵,我也邪恶啊。现在我快死了,我把这个礼物送出去。原件啊。什么也不图,就是想让他认识自己。因为有的人注定是你一辈子,唯一的认真对待过的人。
我……并不……
嘿嘿,她笑着,硕大而妖孽般的牙齿简直具有胁迫的力量。你知道他二十年的记忆为什么不能恢复?因为他想逃避……
你……
可是他难以逃避。她又吐出了那条长满白绒毛的病态舌头,并炫耀地停在那里,突然,她的手指在舌头上捉住什么,居然就把那个白绒毛撕了一小片下来,那个部分露出鲜红的基底。我翻胃了,把头扭到一边。我想离去。她却从破烂的枕头下,摸出一个电话号码。他们肯送货上门的,一克就够了。看在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真对待他的人,请你订五克吧。致死量就在其中了。我累极了……
我打通了那个电话。
十克。我说。
纪念日
谢宗玉
一
我虽是莲洲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但我的拼音实在没学好。打从那个群山环抱的村庄走出来后,那口土里土气的乡音就像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怎么也甩不脱。我就是操着这样一口塑料普通话出现在莲洲晚报星期天专刊部的。也许是我的形象不佳吧,星期天专刊部的记者没一个愿做我的实习老师,专刊部主任没奈何,只好亲自出马带我。主任姓石,是个秃顶。他对我说:“小胡,呵呵,这种天气,你还穿这么厚的军衣,不怕热啊?看看你背上的汗渍……”
我说:“我不觉得热啊……”已是六月末了,我怎么会不觉得热?可除了这身大一军训时的黄军衣,我实在找不出一件更像样的衣服了。
石主任大概看出了名堂,点了点头,说:“跟我出去一趟吧。”我也不好多问,闷头闷脑跟着他出去。到了一家服装商店,石主任这里看看,那里选选,当石主任把挑选好的衣服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并要我试试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忙把衣服往外推,说:“我不要,我不要。”
石主任笑道:“你这个伢子,换一套吧,这样才像个记者呢,回头把头发也理一下,理精神点。”
“可是……可是……”我语无伦次。
石主任说:“可是什么呀,你放心,我付钱,回头你有了钱再给我。”
我真想跟他撕破脸,我穿什么衣服,管你鸟事?但说出来的却是:“石主任,可是……可是……我没钱……”
我的确没钱,我爸妈为了我的学费,已经砸锅卖铁了。六十多岁的老爸,现在还在广州打工呢。
石主任笑道:“这个伢子,真没志气,放心吧,跟着我实习两个月,不会让你空手而归。再怎么说,你总有点稿费吧?”
听他这么说,我就不再推辞了。有新衣服穿,总是好的。穿上新衣服,人真的一下子就精神了许多,举手投足都有点不一样了,我恨不得跑回学校,让女友看看。
到专刊部第二天,石主任就带我出去了。他亲自驾车,我就坐在他的身边。这是我第一次坐小车,感觉真的很舒服,心里特兴奋。石主任看出了我的兴奋,说:“呵呵,等过几年,你也买一辆。不过,现在你的注意力别放在车上。”
我不好意思地说:“石主任笑话我。”说完这话,我侧头等他的下文。
“今天我们是去干休所采访几位老八路,时间很紧,一上午就要搞完,所以我俩只能分头行动。你现在听我说,这些老八路能够活到现在,以前就算是个炊事员,现在也都是师长军长或司令员的级别了。他们在抗战时期,一定有过辉煌的历史,我们这次就是要抢在其他媒体前,把他们各自活生生的抗战经历挖掘出来,要有现场感,让读者感觉就像回到了六十年前……”
这无疑是个好选题。石主任真是个不错的记者。都说秃顶人聪明,现在我算是见识了。在没来报社之前,我就听说晨报和晚报竞争厉害。今年是抗战胜利六十周年,全国各地都在举行各种纪念活动,新闻媒体更是首当其冲。上周晨报策划了有关湖南芷江受降碑的宣传报道,引起了较大的反响,这次石主任奇兵突出,一定会把读者争抢过来,扳回一局。
可问题是,这样重大的题材,我能胜任吗?我还未人“师门”,就要我单干,我行吗?新闻课我听了几个学期,但现场采访我可是从没尝试过呀。何况,我一口塑料普通话,对方听得懂吗?我都不习惯跟陌生人说话,现在却要我单独面对战功赫赫的将军!
石主任的话,我听了一半,就六神无主了,可我又不敢推辞。我怕一推辞,石主任一气之下,把我推出专刊部,那时我再找实习老师,恐怕就难上加难了。
我只好茫然地朝石主任点点头。
石主任说:“你听清了吗?”
我一点都不肯定地说:“听清了……”
说话间,车子已经在永红干休所的大坪里停下来了。我真的一点退路都没有了。好吧,我就豁出去了。
在李干事的引领下,我先到会客厅。外面有很大的太阳,但不知为什么,一进室内,我就觉得怪冷的,冷得直发抖。其实不是因为冷的缘故,我是害怕了。我命令自己不要抖,可命令不管用。我只好端起李干事泡的茶,双手用劲捧着。
这时候,李干事扶着夏卫华师长进来了。我放下茶杯,连忙站起来,把手伸过去,并且很快想到了金庸武打书里的一些见面用词“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幸之如何”之类。可我马上发现这些词放在书里读起来舒服,但在现实生活中,却根本说不出口。我的嘴嗫嚅了半天,居然没吐出一个字来。偏偏夏师长并不跟我握手,只双手合十,朝我揖了揖,弄得我更加慌张。我只能把伸到半途的手撤回来,学着他的样,合起双手,赔着笑,也揖了揖。直到采访结束,我才想到,其实我只要说声“您好您好,打扰您老了”就可以了,可那会儿脑子都蒙了,居然想用侠客的见面语跟老革命打招呼,不说笑死别人,想想我自己都会笑死,真是“实战经验”不足呀。
坐下来后,我的心安定了一点,我暗暗打量眼前这位夏师长。老八路毕竟是老八路,抗战胜利都六十年了,人会不老吗?夏师长个儿不高,估计也就是一米六六的样子。一身的肉给一条狭小的背带裤兜着,身子还力图像一个军人一样直着,但显然有点力不从心。凡是露在外面的肌肤,全被老年斑占领了。我想,被衣服遮住的那一部分,也一定好不到哪里去。这个样子,与我刚才在车上想象的差距有点大。在这之前,我可从没机会与老八路见面,所以石主任一提要采访老八路,我就立马想起小时候电影里他们高大伟岸、英气逼人的形象来。我根本没想到,老八路竟然跟我们村里的老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夏师长虽然老了,但精神还好,听说我是记者,细小的眼睛里放出兴奋的光芒,依稀又有了当年的精气神。听了李干事的介绍,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哦,胡记者呀,麻烦你啦,呵呵,从抗战胜利五十周年后,我就再没见过记者了。原本也没想到会活到今天,可这把老骨头硬是挺过来了……”
我搓着手,笑道:“您老身体挺好的,一定会长命百岁。”
夏师长把眼睛一闭,缓缓摇了摇头,像是自言自语:“活不到那时候啦……没必要再活啦……”脸上的神情一时有些淡漠,像个刚退休不久余威还在的大领导的模样。
我一时不知所措,不知道说什么好,干坐着肯定更不好,就结结巴巴几乎是对着李干事说完了这次来采访的目的。
但是在我结结巴巴说话的时候,发现夏师长的左耳缺了半边,心中有了个目标,才稍稍镇定一点。这半只耳朵,肯定蕴含着一个激烈丽有细节的战斗故事。有了这个故事,我的采访肯定会有点与众不同的东西了。
但是,我确实一点都没有现场采访的经验,根本没办法把他引到我需要的话题上来,只要他一说话,我就不敢,或者说不好意思打断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