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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一生最好结婚两次,第一次,与比你大十多岁的人,第二次,与比你小十多岁的人。”
品藻只能说:“呵。”
“这些日子,你一定很寂寥。”
品藻不回答。
贤媛说:“我得回去陪老人吃宵夜谈分家之事。”
品藻送好友到家门口。
她纳闷地想,她们这三个人,寡妇,独身,离异,仿佛都有危机。
回到室内,她鼓起勇气,拨一个电话给周自新。
电话很快接通,她轻轻说:“我是品藻,可方便说几句?”
周自新的声音异常高兴,“品藻,我正想找你,大家有空喝杯咖啡好吗?”
他们约好时间地点,品藻在放下电话后幸福不能入寐,整夜坐在电视机前不停转台,由一号看到两百三十号,都看不入脑,终于到了清晨,当日新闻出来,她才去做咖啡。
雅量在陌生床上醒转,还以为在飞机座位上,不然怎会浑身发软,然后,她想起昨夜的事。
她四周大量小公寓,卧室里只得一张简陋吹气床垫,她就躺在上面。
雅量发了一阵呆,穿上衣服,发觉那少年已在电脑前工作,晨光下的他精神奕奕,穿白T恤与破牛仔裤,听到声音他转过头,“早”,他微笑着露出雪白整齐牙齿。
年轻的他异常大方,象是事情最平常不过,看样子真有点经验,后生可畏。
雅量反而发呆,他走到她面前蹲下说:“早晨的你看上去象一杯徳芬郡奶。”
这样会说话,叫雅量无地自容。
她轻轻用拇指抚摸他的须根。
“我要走了。”
“今天星期六,不用上班。”
雅量想一想,“我还有点事。”
“我给你做咖啡。”
雅量用清水漱口,她找到鞋子与手袋,可是——她问:“你见过我的披肩吗?”
那年轻人回答:“没有。”
一定是丢失了,那块米黄色羚羊毛披肩绣满同色丝线的眼泪花,她非常喜欢,不见了可惜。
她接过咖啡喝一口,认得是蓝山特有香味。
“我送你。”
雅量摇摇头。
少年忽然问:“我还可以见你吗?”
雅量没有回答,她匆匆走到楼下,找到了车子开走。
少年看着她离去,回到房间,打开抽屉,取出那一方可以折叠得很小块的柔软羊毛披肩,放到脸前,深深嗅一下。
要留着她的人会有点困难,但这块披肩他已决定绝不归还。
她是那样温柔,完全知道他的意思,却不会故意迎合,她异常沉默,给他舒适纵容的感觉,他爱上她的自然熨贴。
她一直轻轻抚摸他的肩膀,至今他的左肩麻痒。
他会找到她,捐款名单上有她姓名地址。
雅量回到住所,长长吁出一口气,淋浴更衣。
她正预备好好睡一觉,品藻找她,她临阵胆怯。
“雅量,我约了自新到舍下喝茶,你与贤媛来替我壮胆打气可好。”
“不好,我要争取休息。”
“雅量,下午三时,贤媛会带水果来,我希望留你们吃饭。”
雅量带着湿发入梦。
梦见那少年轻轻问她:“喜欢这样吗?”
她讲笑自己,脑子里好似只有一个念头,她自问不爱名利,不思上进,生父辞世后拨了一笔遗产给她,她又有丰厚正当收入,近十年她都过着浪漫波西米亚生活,每个大城市住上几个月,下一站,雅量选择北京。
她睡到中午,才换上运动衣裤到品藻处。
正见到贤媛陪她忙着做饺子。
“阿雅,帮忙。”
“她一直还没有学会打鸡蛋,你缘木求鱼。”
雅量轻轻说:“有约会是好事。”
她倒在长沙发上,脱下外套,蒙住头,面孔朝里,睡着了。
忽然听到贤媛说:“来啦来啦。”
“我看上去怎样?”
“穿得太隆重一点。”
“我马上去换衣服。”
“不,来不及了,把耳环脱下已可。”
雅量暗暗好笑,周自新是她们老同学,何需拘束,品藻也太紧张了,莫非……
客人进来,他们寒暄问候,大家都似颇为拘谨,直到周自新差点坐到雅量大腿上。
雅量挣扎着起来,“啊唷。”
“谁?”
“还有什么人,当然是杨雅量。”
雅量惺忪坐起,头发毛毛,衣冠不整,雪白手臂伸出去抓到咖啡便喝。
周自新看得呆住。
那两位女士都有点老成,可是杨雅量却同从前一般冒失可爱。
雅量轻轻说:“你好自新,长远不见,听说结婚又离了婚,可是事实?”
其余两位女士吃惊,怕周自新不高兴,可是雅量这句话却为他们融冰,周自新反而笑起来。
这个杨雅量,他年轻时并不太喜欢她,嫌她轻狂,今日看来,那肯定是他自己古肃迂腐,错过许多机会,而雅量的率真,至今不变,难能可贵。
他说:“雅量,你好。”
“我很好,”雅量笑:“说一说在美国教书的事。”
自新打开了话匣子。
他是一个高大瘦削的男子,长方脸,单眼睑,可是,有一股叫人好感的书卷气,他象是较前瘦了一点,衬衫领口松出一寸左右,这在男子来说,约是十磅体重,看样子离婚叫他吃了苦。
愚人才会在北美结婚离婚,分手后几乎所有产业都归妻儿,每月付赡养费,这个离婚男子从此一无所有,连喝啤酒的能力也可能失去。
雅量很同情他,但是许多事不方便说,她维持缄默。
话题渐渐落在她身上:“雅量最聪明,一直没结婚。”
自新抬头问:“你是故意呢,还是意外?”
“我?”雅量微笑,“我不喜欢束缚,我也不喜孩子。”
“雅量去年租了一辆船屋,在莱茵河上住了一个月可是,途径德意志,卢森堡及荷兰可是。
“哗”
雅量说:“再好的女子一结婚也变怪物,因为生活逼人,。她们变得锱铢比较,因为要维护地盘,变得妒忌恶纠,多么可惜。”
大家都觉得有道理,故此都叹气。
周自新看着她精致小面孔,“你不寂寞?”
雅量笑嘻嘻,“你们呢,你们都结过婚,你们可寂寞?”
老朋友们有怔住。
雅量说:“我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自新跟着她走到大门口。
雅量转过头,“你,你留下吃饺子。”
自新但笑不语。
雅量忽然代他不值,“你妻子甩掉你会得到报应,她以后都没有机会再婚。”
自新有点尴尬。
又说:“品藻等了你这些年,这是你的好机会。”
然后,她把血红色的跑车呼的一声疾驰离去。
周自新低着投回到屋内。
他脑海里只有杨雅量纤细的腰身与大腿,他想起从前品藻这样形容雅量:“其实是瘦骨头,不知怎地,胸脯尺寸却非常好。”
星期一,杨教授站在黑板前说:“各位同学的报告写得不堪入目,叫我失望。”
有人喃喃抗议:“当年罗丽女旦一书也不堪入目。”
杨教授说:“今日,请读乔治镇大学罗伦斯教授所著《限制歧视言论必须顾及对受害人创伤的辩论》,并回答问题,希望大家留意布朗对教育局一案。”
又有人低声说:“为什么那样漂亮的教授给的功课如此可怕。”
只听得杨教授说:“任何同学如果想退出本课现在也正是时候。”
大家维持缄默。
“请比较二文,哪一篇以理据,哪一篇用感情打动观众及读者,并举例支持,记住这是大学一年级,不是中学第九班。”
她又与学生讨论写五百字作文的最易犯错误之处:“第一,临急抱佛脚,明早八时交卷,深夜十二时才开工,第二:言中无物,但求填足字数,三……”
下课铃响起。
那是杨教授自备的一支小小闹钟。
同学们散出,雅量正想离去,有人叫住她。
“杨博士我是化工系的曾家愉,你好,我听说你下一站也是北大,所以特来招呼。”
雅量头也不抬,只是微笑。
她对前来搭讪的男同事经验老到,一贯不置可否,只管答非所问,唯唯诺诺。
“觉得本校学生素质如何?整间校园的空气在这种时刻都充满青春激素,哈哈。”
雅量不出声,伸手擦黑板。
他连忙代劳。
“我们每周三下午在猫头鹰酒馆聚会,你可以参加。”
雅量笑着点头,那曾某只得讪讪告辞。
他一走,雅量松口气,但是她身后又传来脚步声,在她附近停止。
她猜想是学生,因说:“笔记在桌子上,缺课两次零分。”
那人笑,“我找到了你。”
雅量转身,看到那俊朗的年轻人,她一边脸烧红。
她一怔,“你是我学生?”
“不,今年我往法律系。”
雅量咳嗽一声,“好似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在类此情形下,一方不得把另一方揪出要求再见,因为人家未必想再见到你。”
年轻人并未走近,两人的声音都很低,象是同自己说话,可是他俩听觉极佳,油丝般声音清晰钻进耳朵。
年轻人穿着卡其裤与白棉衫已经十分好看,他的头发与胡子似乎又长了一点,英伟的他却带点委屈地说:“如果一个人给我极乐感觉,我实在不能压抑着不去找她。”
雅量看着他,极乐,那是一个严重字眼。
“我有想,假使那人的感觉有我一半那样快乐,她或者不介意再次见到我。”
雅量听得呆住,他声音语气有种身不由己的忧郁无奈,雅量深深感动。
她主动踏前一步。
年轻人用手擦擦鼻子,“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他几乎呜咽。
雅量看到他提着体育用品的大袋上有英文字样,轻轻问:“Jun?”
年轻人气结,“那是溜冰鞋的招牌!“
雅量这时才回答:“你叫方正。“
他松口气,“谢谢你,杨博士。”
雅量收拾好书本走出教室。
“请问你去何处?”
“我回住所。”
“我送你。”
“才十分钟路程,不需要了。”
可是推门出去,才发觉天公作美,嗯,或是恶作剧,正下着淅淅雨。
少年自袋里取出一件外套遮住两人的头,推门匆匆往宿舍方向走。
雨越下越大,两人朝外的冲,一边身上淋湿,走到一棵槐树下,雅量停,看到他衬衫沾湿,贴在背脊,他忽然低头,吻她唇角。
雅量连忙压抑地退后一步。
他轻轻问:“你可想到我处喝咖啡?”
雅量不出声,心里想:啊,人生无常,先吃甜品。
他说:“你是一个寡言的女子。“
她为自己骄傲吗;当然不,已经太迟了。
雅量躺在长沙发上,好久作不了声。
她伸手抚摸嘴角上那糯湿的感觉。
电话响起。
是贤媛:“陪我去一个地方,十分钟我到你家。”
贤媛在门口响号,雅量抓一件雨衣上车。
贤媛把车子驶往市中心东端,在一条横街停车。
她指一指招牌,霓虹灯招牌说:爱司成人商店。
雅量不出声,跟着贤媛推门进去。
贤媛对年轻店员说出一个号码,女店员立刻去取货。
雅量注意到有一个女客比他们先到,只是把不定主意,正踌躇徘徊,看到她们,缓缓走近,做询问状。
贤媛见她打扮整齐,分明是上班一族,于是眼睛看着前方,轻轻说:“这个型号最佳。”
女客向店员说:“我也要一款。”
店员看着雅量:“这位呢?”
雅量只得说:“我也是。”
店员把货色放到她们面前,“请问什么颜色?肉色最受欢迎。”
三人却齐齐回答:“不,白色或者透明即可。”
这时雅量轻轻自言自语:“有一种液体,十分钟后缓缓发热,十分有趣。”
那女客立即说:“给我试试。“
她们各自付账离去。
她俩找到一家小面店坐下。
雅量问:“家事有无进展?“
“他答允我搬出住。”
“这是好消息。”
“当然,为着女儿,大家会做得很好看,先分店,后离异。”“
“这些年,到底发生什么事?”雅量怪惋惜。
“他做了一些叫我失望的事,我也叫他不高兴,感情冷索,双方都想脱离困境从头开始。”
雅量却固执地说:“你是最好最漂亮的女人,你至今还有腰身肩膊,你在局里又有高职……”
“雅量,你最爱朋友。”
“你女儿怎么说?”
贤媛无奈,“她有时也很体谅。”
“她有无对象?”
“还没有,看得出急不及待想恋爱。”
应该是这样,无论如何,趁年轻,疯疯癫癫爱它数场,老来,六十岁了,可以坐在电视机前缓缓咀嚼错在什么地方,或是讪笑过度热情少年的我只是爱上爱情本身。
“雅,我怕。”
雅量诧异,“怕什么?”
“我这次再出去交际,该怎么做?”
雅量睨好友一眼,“对,请教我,我是专家,我是交际花。”
“雅量,请你指点一二。”
雅量啼笑皆非,她喝完咖啡,缓缓给予忠告:“无论你在网上,办公室,酒吧,街角,任何地方结识男性,请勿误以为可以找到爱情。”
贤媛一怔。
“除非你十七岁,家境优渥,身在大学,又有灵异之眼,才看到爱情。”
贤媛低下头。
“还有,大方自然的做回你自己,千万不要假装年轻、美丽、聪明、能干、富有、潇洒或是经验老道,记住,你就是你,就喜欢满意自己,故此自由自在,不必理会异性喜欢哪种型号。”
“啊。”贤媛似恍然大悟。
“各位,看到什么就得到什么,不合意?下一位。”
“你说得一点浪漫气氛也无。”
雅量叹气,“你太天真,还以为欢场同你中学时舞会差不多,在成人世界,不过是一男一女寻找慰籍,在冰冷残酷世界,借对方身躯温暖一下,好暂时忘记现实里烦恼失望,如此而已。
贤媛掩脸,“天啊,你形容得比安徒生童话《卖火柴女孩》还要悲惨。”
“根本如此。”雅量苦笑。
“你没有寻找到爱情,那金发儿呢?”
雅不去回答:“还有,结交异性之时,请欣赏他,爱慕他,漂亮的男子象艺术品,百看不厌,他们是完全与我们不同的一种生物,他们强壮勇敢英伟,他们的眼神与笑容动人,他们的手臂有力温暖,记得我们那年代年轻时多笨?斤斤计较男友学历收入家境,真是愚不可及,男伴只是欢乐之源。”
“你的口气象男人!”
“不,贤媛,我们的要求开始象一个人,我自己什么都不却,我只是想追求快乐,哪怕是一时半刻,不枉此生。”
“雅,我猜不到外表欢乐的你竟如此悲恸。”
雅缓缓说:“你准备妥当,便可以出去交际,唷,险些忘记最重要一点。”
贤媛苦笑,“老皮老肉?”
“不,请记备用安全套防御传染疾病。”
“怎么好意思!”
雅量瞪着她。
“是,是,我都明白了。”
她们结账离去。
上车之前,贤媛说:“我想实习一下。”
“把结婚戒指除下,换上一件漂亮裙子,切记,不要挺胸收腹,不要故作性感,嘴唇上不要搽得太红,唉,我口气象皮条客,我为朋友两肋插刀。”
隔一个晚上,贤媛约雅量出去。
品藻说:“我也来。”
“你有自新。”
“带我去。”
“这不是庙会,人多不便,人家会误会买一送二。”
可是品藻一定要做附属品,“自新并无约我。”
雅量一怔,赶紧拨电话给周:“喂,你忙什么?”
周自新惊喜:“雅,你找我?可是想出来走走?今晚与明晚都行。”
“你与品藻约好了。”
“品藻,为什么,她是队长?”
经过一次失败婚姻,这人还是如此愚鲁。
雅量啼笑皆非,“对,她是队长,蛇无头不行。”
晚上,她们三人走到酒吧街,逐家在玻璃门外张望。
品藻问:“看什么?”
“看有无漂亮男子。”
“雅量你象好色登徒子。”
“你说得一点不错,我不会在酒吧找麻省理工的太空物理博士。”
“这家洋人太多。”
“酒保十分英俊,圆润双肩手臂强壮,我最喜欢他背脊与腰身线条,还有,那双大手,我羡慕男人的手,比我们有力气。”
“来世你做男人。”
雅微笑,“我会是好男人,我有高职,又懂情调。”
刚在门口议论,酒保也看到她们,伸手招她们进去。
雅量笑,“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品藻叹:“什么世界!”
雅量亦又有答案:“花花世界。”
她们进去坐下,酒保说:“第一杯我请客,各位要什么?”
雅量看着他闪亮眼睛,“你几点下班?”
贤媛吓得满脸通红。
酒保闲闲答:“我,凌晨两点。”
“你祖籍何处?”
“东德慕尼黑,去过没有?”
雅轻轻用德文说:“贵国统一后日益兴旺强壮,我曾经乘船畅游莱茵河经巴伐利亚在黑森林观看星象。”
那年轻酒保忽然双眼濡湿。
品藻问:“你同他说什么?”
雅端着酒挑一张圆桌坐下,“谁想约会他?”
贤媛投降,“我想回家。”
品藻不耻下问,“如此陌生,怎样跟他回家?”
雅量叫苦:“谁叫你立即回家?”
“那又怎样做?”
这时另外有人来搭讪,一双手老实不客气搭在品藻肩上,品藻觉得雅量说得对,他们的手,宽大温暖,她感觉非常舒服。
雅量在一边看着,觉得不妥,品藻似乎太享受了,她担心她忘我,于是伸出手指,在那年轻男子腋窝上弹了一下,那男子觉得麻痒,立刻醒觉地缩回手,他一转头,看到一张慧黑吉的面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知道他不该多手。
他说:“我去买酒给你们。”
雅量却说:“我们人多势众,我请你才真。”
那日雅量仍然穿着神色西装上衣长裤及白衬衫,她把头发全部拨到脑后结住,那样中性打扮,却戴了一副长长滴水翡翠缘耳环,添增妩媚,那男子看得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