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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的有青壮来投,又有田庄主,送兵、送粮,走满夷谷出塞之时,已有千人不止。
王楷献策,赶路不及,铸大旗,壮声势,以为上策。
一支队伍,说不上军队,但这一杆大旗,着实唬人。出满夷谷,一路贴着长城,走到稒阳以北,又有烽燧边军来投。
如今这支队伍,有豪侠、有家丁、有私兵、有边军,还有耕夫。
手中持兵不一: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镋棍槊棒,拐子流星;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带钩的、带刺儿的,带蓉绳的、带锁链儿的,带倒铁钩的、带峨眉刺的,十八般兵刃无一不有。
人人马鞍桥上,还挂着弓一把。
这队伍能打仗?
杨阿若觉得没问题,看看吕布那一城二百匪兵,不见操练只见城头貊炙,不也威震塞外了吗?
王楷觉得不行,没上过战场,不了解战争,这支部队需要藏匿行踪。
千余人部队,一路隐匿。又有边军斥候,一路刺探。
眼见三部临车,虎视眈眈的屯在支就塞四周,游骑斥候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尽数报给杨阿若。
杨阿若对临车没有什么概念,先入支就塞,然后打便是了!
亏了几个边军烽燧的老兵,不厌其烦的劝杨阿若。这才有了杨阿若天降神兵,救支就塞诸吏卒。
杨阿若带兵不少,杨彪一见杨阿若,便知此役死不了了。
慷慨就义悲壮之色退去,杨彪大呼一声:“糊涂!”
敌军数倍于我,安能如此?
“诛吏卒听令,随我去刧马厩!”
杨彪因五十兵马,在杨阿若断后之下,直奔马厩。
拓跋匹孤这边眼见天降神兵,旌旗招展,四五千人是有的。吕布哪来这支强援?
匹孤一面收拢部队,一面命人去探。
同时,灵光一闪!
拓拔匹孤吃过刧马厩的亏,立即吩咐身边拓跋拔拔:“带人去守马厩。”
拓跋拔拔,便是曾经的拔拔部首领。拓跋邻七分国人,成就拓跋八部,各自有其姓氏,致使拓跋部茁壮发展。
如今拓跋本部遭受重创,七部大人再次改回姓氏拓跋,曾经的姓,改做名用。
月光下,一场血性的救赎保卫战,正在进行。
支就塞中,又杀出一支人马,不足百人,上至花甲、下至舞勺之年。
为首的,那是年过花甲的老王密。
老王密身后,李笃、毛钦、张君游三人,紧跟其后,也不劝说。这是一场生死存亡之战,老王密的目标很明确,趁乱去毁东、西两侧临车。
夜黑风高,月亮见不得这人间惨剧,躲在了薄云之后。
漆黑的大地上,一场乱战,让人目不暇接。
杨阿若这支千余人部队,虽有边军在其中为吏,但缺乏操练,胯下马也并非全部是战马。
救下杨彪、救下成廉,这支部队损失惨重。
现在,他们要去救唐琳、金甲、童环。
此时,老实人唐琳,看着金甲在马上的栽倒在血泊之中,仰天长啸。
老实人怒了,暴怒之下,但见这唐琳血染羊皮袄,手中长柄大斧上下翻飞,杀入鲜卑阵中,身后仅剩十余骑。
每个人都浓眉瞪眼,恶狠狠的挥舞着手中长柄大斧。
“杀!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童环高喝一声,从地上抄起好友金甲,一只手按着他腹部不住流血的部位,单手持斧,对金甲说道:“你他娘的给老子挺住,吕都尉回来,还要给你说一门亲事呢!”
“邑中的牛寡妇,不知道嫁人了吗?”
金甲笑了,回想起那年身负重伤,回家养伤。牛寡妇不顾声名,悉心照料。
若不是身为马匪,金甲定要娶了那牛寡妇。
眼前浮现出一张俏脸,金甲伸手想要去摸,那俏脸却越发的模糊。直到俏脸消失,一支冷箭飞来,直奔童环后心。
金甲暴起,口中高喝:“兄弟,替我多杀几个鲜卑人!”
“噗!”
童环再看金甲,他头颅之上,多了一支箭矢。
“金甲!”
童环暴怒,后背、手臂鼓起老高,拖离队伍,单骑杀向后方。
手中阔斧轮起来,直奔那持弓人。
持弓人微微一笑,在人群中缓退。童环身陷重围之中,手中长柄大斧奋力抡起。
少许…
童环不知道自己杀了多少鲜卑人,手中的长柄大斧,灌满了血色。
双臂,如石头一样僵硬,周身上下不知道中了多少刀,火辣辣的疼。
“兄弟,我来了!”
童环回头看向不远处金甲的尸体,落寞的闭上了眼睛。手中长柄大斧,似有千斤之重。
“童环小心,杨阿若来也!”
一声破音嘶吼,好似天籁之音。
童环用尽浑身体力,将手中长柄大斧仍在射杀金甲之人。抄起马鞍桥上环首刀,杀向杨阿若来路方向。
那西凉豪侠杨阿若,周身赤红,手中一把宝剑,上下翻飞。马鞍桥上闪转腾挪之间,不停挥剑,或刺、或划,剑剑封喉。
救下金甲,杨阿若继续冲向唐琳方向。
远处,鲜卑人火把掩映之下。唐琳手中不再是那柄大斧,而是一把赤红的环首刀。
老实人暴怒,迸发出惊为天人的力量。
他眼中,只有仇恨的火焰。赤红着双眼,环首刀不停的挥舞。鲜卑人退开了一个圈,紧张的看着唐琳,无一人敢前。
唐琳应该感谢魏续,练兵之时,猛地追打他。硬逼着不喜打打杀杀的唐琳,练出了一身武艺不说,更练出了敏锐的身法。
魏续此时,与侯成、宋宪数骑兵马,被李肃带人围得水泄不通。
那里正是临车的位置!
第152章 豪侠曲终()
“魏文短,还不受降。”
李肃伸手点指重围中的魏续、侯成、宋宪三人。
三人背靠背,随带的五十兵马,早已倒在血泊之中,三人身上伤处不一,虽不致命,却也是强弩之末。
“那只狗在乱叫,出来让小爷看看!”
魏续一只手摸向马鞍桥上的硬弓,一手持环首刀,望向躲在两排鲜卑兵之后的李肃。
“对,出来让小爷们看看。”
侯成解腰间束带,缓缓的把环首刀缠在手上,心中却有一丝愧疚。
他想到了五原郡的磨豆女,想到了吕布单人独骑,将他从阴山三十六友处救下,想到了倒在血泊之中的将士们。
今日之败,与他与杨彪心生嫌隙有关。若不是如此,不会有成廉中伏,不会有杨彪相救,亦不会有这二百吏卒各自为战。
打这一场乱战,从开始,就注定了这是一场必败之战。
杨阿若引兵来救,定是吕布授意。若几人齐心合力,周密部署,杨阿若引兵来援,此一役捣毁临车,撤回支就塞。
损失不会这么惨重。
降了宇文莫那的陈治,放心不下,夜至支就塞,回来看看。
如今倒在血泊之中。
吕布的这点家底,因为几人之间的嫌隙,败坏殆尽。
然而,身旁的魏续、宋宪二人,未有一句怨言。
“你我三人,黄泉路上,也算有人陪伴。若上天眷顾,来时投入一门血亲,再续这一世兄弟情分。”
侯成说完,双手持剑,剑指苍天。
“宋蛮子,去砸临车!”
三人之中,只有宋宪手中还有长柄大斧。魏续话说完,迅速收刀挽弓,一只冷箭直奔李肃。
这一箭,无比迅猛。
收弓换刀的魏续,比这一箭,更为迅猛。
魏续、侯成二人,一刀一剑,相得益彰,在鲜卑兵马中冲杀。
李肃肩头中箭,策马急退,口中不住大吼:“杀,给我杀了他们!”
北边,一声悲凉的高喝声中,老王密阔斧砸临车。背后中了一支冷箭,张君游抓住老王密的尸体,却见那老王密嘴角挂着微笑:“老了,不顶用了!”
老王密眼见李笃、毛钦,继续砸着那该死的临车,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张君游一声悲凉的嘶吼,眼见临车毁,李笃、毛钦手持阔斧断后。挥泪帅军退去,策马绕路向西。
乱军之中,这一支党人力量,只有张君游有统兵之能。能够在乱军中,洞察出一条进军路线,接近临车。
北向临车,宋宪跃马高高挑起,掷劈临车支脚。落地之时,眼见一支冷箭飞来,避无可避,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奉先兄长,有负所托!
“宋蛮子,干嘛呢?”
闻声睁开眼,宋宪笑了。
成廉带三十余骑骁勇之师,策马杀来,手中抓住了那支冷箭。
宋宪这才知道,吕布为何让成廉主城防之事。同时支就塞兵,一番鏖战之下,唯有成廉挥师策马冲杀,有那么一股求胜的气势。
其余人,都是为了杀敌。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而成廉,是为了胜利。
骁勇之姿,不似吕布那种,傲视天地的气势。白袍染血,敌阵乱军之中,杀敌如砍瓜切菜。身后众人,俨然看客一般。
成廉之骁勇,感动着身后每一个士兵。人人皆豁出命来的同时,相互之间亦有配合。
这一役,诛吏卒皆勇。却只有成廉,当得起骁勇二字。
宋宪跨马而上,捣毁临车之后,跟着成廉杀向魏续、侯成的位置。
这,宋宪才知道,为何成廉这五十吏卒,余下半数有余。
统帅,那是军魂。
带兵越少,表率作用便越凸显。
成廉之勇,奋勇杀敌,更勇为戍卒挡刀。表率之下,这一支部队,那是真正的部队,杀敌之余,照顾着身边的战友。
不像他与侯成、魏续那里,三人仰仗奋勇,只管一路斩杀。身后戍卒有死伤者,除了心头的悲凉,便是那满腔的仇恨。
耳听得支就塞中,鼓打四更。
就连党人都倾巢而出,居然还有人打更。
放眼望去,火把的掩映之下,张俭立在北门之上。身旁一个个手持强弩,皆是军中、仓中女眷。
这些女眷,一个个眼含热泪。
外面乱军之中,看不到自己夫婿、父亲,却知道,他们多半命不久矣。
三面临车尽毁,伤兵、残将,纷纷聚拢在一起,奔向支就塞。
第一个回来的是西面的张君游,手捧老王密尸体,带着三个人,看着张俭满眼泪水。
西门关,西向转射箭如雨下。
其中,还有一白裘小女,手持白鹇弓。
苓儿,拉不开弩。
北门处,第一支兵马回来了。
成廉、魏续、侯成、宋宪,身后仍有三十余骑。
张俭一眼就看出了,敌军想要生擒这几人,尤其是成廉。策马奔逃之下,身后无人开弓放箭。
“直架!”
张俭城头之上,喊向成廉:“回身挽弓,为杨阿若断后。”
杨阿若,救下了唐琳、童环,千余人折损过半。单骑为剩下的将士断后,手中一把剑,长三尺,三尺之内,无一敌生。
三尺之外,敌军胆寒。
五百将士从容缓撤,在城门处散开,持弓等杨阿若归来。
杨阿若还在杀敌。
“杨阿若回来!”
成廉一声嘶吼,却见到劫马厩不成的杨彪,引五十吏卒从侧翼撤回。
杨彪在外围寻到马厩之时,拓拔拔拔引兵守在那里,他帅军迂回,一直在黑暗之中寻找着擒贼擒王的战机。
无奈那拓拔匹孤一直身处高台之上,直至三架临车捣毁,杨彪决定为吕布留下这五十吏卒,没有参战。
哪怕是吏卒们求战,骂他孬种,他也坚决不参战,如今从容而退,杨彪知道等待他的便是众人的责骂。
孬种也好,鼠辈也罢,留下这五十吏卒,那是吕布的家底。
杨彪如众人一般,在城外列阵,准备又部署了一番,准备迎杨阿若回城。
杨阿若笑了,单骑策马,杀向鲜卑乱军之中。
“杨阿若,回来!”
成廉声嘶力竭的嘶吼,这一役,若不是杨阿若,支就塞无一人生。
却见杨阿若充耳不闻。
杨阿若若回,北门之处,又是一场鏖战。索性今日,至死方休!
杨阿若的身影,淹没在无边无涯的鲜卑兵中。直到鲜卑人的惨叫声,不再响起。
整个塞外草原之上,飘荡起杨阿若经常吟唱的那首《游侠曲》:
雄兒任气侠,声盖少年场。
借友行报怨,杀人租市旁。
吴刀鸣手中,利剑严秋霜。
腰间叉素戟,手持白头镶。
腾超如激电,回旋如流光。
奋击当手决,交尸自从横。
宁为觞鬼雄,义不入圜墙。
生从命子游,死闻侠骨香。
身没心不惩,勇气盖四方!
豪侠曲终……
第153章 去者……日以疏()
没有争论,没有指责,只有无尽的悲凉。支就塞二百吏卒,活下来八十一人。
金甲、陈治、王密、李笃、毛钦、仓中党人,尽数战死沙场。
还有那数百五原侠士,以及那义薄云天的西凉豪侠,杨阿若。
老王密匆匆下葬,支就塞中,含泪高歌,老王密那首《去者日以疏》。
去者日以疏,生者日已亲。
出郭门直视,但见丘与坟。
古墓犁为田,松柏摧为薪。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
……
午时过后,吩咐人,南下满夷谷、稒阳以南官道、驰道,以待吕布,讲明支就塞处境。
成廉高居鄣尉府帅位,开口对众人说道:“临车虽毁,木料还在,工匠还在……”
成廉说得没错,木料还在,工匠还在。至多两三日,起码重装两架临车。
……
这一战,拓拔匹孤身边,还有一个看客。
上党豪强陈促。
陈促从来不知道,真正的战争是如此惨烈。从来不知道,大汉气节还在!
他亲眼见到,不止一个支就塞戍卒,带着满身伤痕,垂死突起,或抓、或咬,死之前,也要撕下敌人一片皮肉。
曾几何时,耿恭、陈汤、卫青、霍去病、李广、李陵,这些草原上的传说,渐渐随风远去。
陈促以为,大汉边关,再无气节。这个北疆,迟早要破,为何不寻一靠山,为陈氏博得一个明朗的前程。
投靠了檀石槐,投靠了鲜卑人。落寞迁徙上党郡的陈氏,一夜之间又成了五原举足轻重的大族。
夜深了,陈促痛饮杯中酒,晃着昏昏沉沉的头,躺在了鲜卑穹庐中。
半梦半醒之间,眼前那是祖父陈龟刚毅的脸庞,足不着地,陈龟一声怒吼:“大胆竖子,姿敌鲜卑,败坏我陈氏门庭!”
“君昏臣暗,边军糜烂。投鲜卑保我陈氏门庭兴旺,我错了吗?”
陈促在声嘶力竭的呼喝中醒来,半卧在狼皮之上,这一战,又浮现在眼前。
今日,他见到了一个义薄云天的西凉豪侠杨阿若、见到了骁将成廉。最让他心中感慨的,那是老王密。
他没看到王密如何赴死,单是听闻鲜卑人议论一花甲老将,纵死也要用手中阔斧,锤烂那临车。
虽为敌军,鲜卑人口中皆是钦佩之意。
还有那群党人,陈治亲自点验他们的尸首。上至花甲,下至舞勺,各个手上都无操刀兵之老茧。
你们都是文人啊!
没有一个战士!
大汉官家,将你们冤的还不够惨吗?五服之人,皆罢官禁锢。
围城三面,为何不逃?
党锢之祸,曾经陈促以此说服自己,这个大汉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投靠鲜卑人才是明智之举。
如今,这些个党人,让陈治知道,他错了!
悄悄离开拓跋匹孤军中,陈促走满夷谷,策马入九原。
来到了太守府。
太守府四进的院落,他太熟悉了。不需有人通秉,不需在门外等候,跟随侍卫走过游廊、走过亭台楼榭,开到了王智书房。
一面看着书房中挂着的墨宝,一面等候王智,不需多久,王智便至。
简单客套几句,分宾主落坐,王智煮酒,为陈治斟满。
陈促欲言又止,最后把心一横,开口对王智说道:“王使君,边军军魂不死,陈促恳请出兵支就塞。”
说着,陈促见王智面色大惊,手舞足蹈的为他讲起这支就塞一役。
吏卒、党人、豪侠、豪强家的门客、徒附、耕夫,一个个奋勇杀敌。边军不止军魂扔在,还有那塞外飘扬的一曲《豪侠曲》。
杨阿若能退不退,单人独骑,策马杀入鲜卑军阵之中。
茫茫无涯的鲜卑军,不见杨阿若,只闻鲜卑人的惨叫声。
“王使君,我大汉国威仍在。曹节之流,终糟恶报。你我二人重新站队的时候到了,救支就塞,便是自救。”
陈促顿了一下,见王智眉头深索,似乎是在犹豫,急道:“支就塞遭逢大难,若是吕布回来了,你我二人定死无全尸。”
“说完了?”
王智玩味的看着陈促,当年的陈促,仰仗着檀石槐之威名,何等的威风。如今老泪纵横,居然要救支就塞。
吕布完全是拓拔匹孤掌中玩物,救支就塞与匹孤为敌,这陈促真是傻了。
“王使君,难道你还执迷不悟?”
陈促伸手点指王智,大吼一声:“若支就塞破了,鲜卑人定不会如约退去,皆时挥师南下,你我都是大汉的罪人。”
“大汉罪人?”
王智捋了捋颚下美髯,对陈促说道:“何时你陈治也成了汉之忠良了?”
“苍啷啷!”
刀出鞘。
王智当场剐了陈治,蹲在他的身边,低声说道:“你早就是大汉的罪人了,而我是鲜卑功臣!”
“客孙!”
王智出门高呼一声,叫来客孙,吩咐道:“临车虽毁,木料仍在。寻工匠出塞,送到拓跋部,助其修缮临车。”
“是!”
客孙得令,视线离开血泊中的陈治,转身既走。
“等等!”
王智拉了客孙一下,对他说道:“工匠的事,差一得力之人去办。你速调集郡兵,你我出兵稒阳。”
“陛下北巡,恐不日便至。要他看看,某王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