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同气连枝()
王宣等人此刻的脸,涨到都快滴血了。
自从进了博望苑以来,哪个敢这样当面指斥他们?
至于博望苑之内,更是一派和气。
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相互吹捧,在太子面前营造出一副其乐融融,互相谦让的君子形象。
若有可能,王宣肯定不会当这个出头鸟的。
他会选择在旁边旁观谷梁诸生与那个所谓的张侍中之间的冲突。
最多当个摇旗呐喊的小卒子。
但哪成想,这个张侍中居然直接将炮口对准了自己等《左传》学者。
你是以为吾等好欺负?还是觉得《左传》是软柿子?
嗯?!
如今,这个张侍中又在长孙面前,说什么左传是公知?
公知是什么?王宣不懂。
但从对方的言语上来听,十之八九不是什么好东西。
王宣何曾受过这种气?
哪怕当年在河东郡被公羊学派打压,也未遇到这样的情况。
“竖子污蔑!”王宣咬着牙齿,起身看着那个可恨的张侍中,握着拳头,问道:“敢问张侍中,侍中若是拿不出确凿的证据证明《左传》编造伍子胥鞭尸楚平王,该当如何?”
王宣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面也有些发虚。
因为……
《左传》是古文经学的派系。
什么叫古文经学?
其实就是在汉家建立以后,才开始出现的学派。
在之前历史上,从未有闻的。为了凸显己身,所以就自号古文经学,托古说今。
譬如说,数年前,赋闲在家的临淮太守孔安国与鲁王报告朝廷:臣等于曲阜孔子故宅壁孔之中得《尚书》残篇凡二十六篇。
只不过呢,因为这些文字啊,是类似蝌蚪一般的古文,常人难以解读,唯有孔安国这样的孔子嫡系方能解出。
孔安国以今文解释,这就是儒家历史上最有名的一个大骗局——古文尚书!
其实只要稍微懂点历史常识的穿越者都可以轻易而举的揭穿这个骗局,不需要考证,只需要知道一个事实——诸夏文字,自古以来就是象形文字。
远古先王造字,就是以物像字,什么字母文字,楔形文字,从来没有在中国出现过。
就这一个证据,就可以彻底推翻整个骗局。
而几乎所有的古文经学派系,都存在着自我编造、中译中、山寨等情况。
尤其是《左传》学派。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王宣的心里面也有些发憷。
但看着眼中的那个年轻侍中,王宣就给自己打气:“区区黄口小儿,哪里读过许多书?能知道我派漏洞!”
张越听着王宣的话,哈哈大笑,反问道:“若本官可以证实,那《左传》诸子日后如何?”
张越的胸有成竹,让王宣内心又开始敲鼓了。
这就是所谓的做贼心虚。
他没有理会张越的话,反而是面向刘据与其他诸子,拜道:“家上!张侍中胡言乱语,请家上明察!”
但这番做派,立刻就让谷梁诸子嗅出了点什么味道。
看着王宣等人的眼神都变了。
“难道,左传真的编造了伍子胥鞭尸的弥天大谎?”就连江升也在暗自思考着。
作为谷梁学巨头,讲老实话,江升是没有仔细读过《左传》的,更没有去研究《左传》。
只是因为公羊学派打击左传一系,敌人的敌人就朋友,江升才拉了一把左传。
但谷梁学派从来没有将左传一系视为什么平等的盟友。
在谷梁的定位中,左传与思孟都是小弟。
留着他们,只是为了在将来咬公羊的时候,多几个摇旗呐喊的。
但现在……
倘若左传学派闹出了这样的丑闻……
那谷梁学派,恐怕也少不得被人笑话。
自己等人的君子形象,怕是也要失分。
本着同舟共济和团结的精神,江升咳嗦了两声,在两个孙子的搀扶下,微微起身,对刘据拜道:“家上!老臣以为,不妨先听听张侍中所言……”
“至于左传诸生嘛……老臣还是信得过的……”
江升笑眯眯的道:“毕竟,左丘明先生乃孔子所称赞的君子……”
却是闭口不谈,张越所言的事情。
意思也很明显,不服?那就滚蛋!
张越扭过头去,看着这个巍颤颤的老者。
心里面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儒家这个学派,其实在现在还是一个比较健康和充满活力的组织。
特别是在公羊学派的主持下,与法家结成的联盟,几乎补全了儒生们缺乏实际动手能力的缺点。
儒皮法骨的事业也是进行的蒸蒸日上。
太学的学生们,表面上读的是五经,但私底下看商君书和韩非子的也不少。
可惜啊,劣币驱逐良币。
等元成之时,谷梁学派坐大,亲亲相隐,乡贤治国。
在元帝之时废黜了陵邑制度,成帝时门阀政治出现萌芽,王氏外戚寸功未立,一门五候。
又借王莽之手完成了对旧汉制度的全部推翻和反攻倒算,终于将东汉变成了一个伪装成国家的门阀。
至于法家……
等到公羊学派衰微之时,自身都难保了。
谁还能管得了法家的死活?
于是众正盈朝,上下君子……
“与其让你们来做门阀……”张越在心里说道:“倒不如我来当这个门阀……”
“做最大的门阀……然后终结掉一切……”
也只有如此,才能集中人力物力,排除万难,将国家重新导入正轨!
刘据看着自己的老师,已经白发苍苍,微微颤颤的恩师。
他连忙起身,正要说话。
却听到殿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臣奉命太学《春秋》博士、祭酒领左大夫事董越求见家上!”
刘据闻言,眼皮子一跳,心道:“董子怎么来了?”
作为公羊学派巨头的董越身上,可是有着N多光环的。
董仲舒的嫡子,公羊学派当代精神领袖,大汉太学博士,还有……天下最有名的鹰派。
刘据虽然不太喜欢公羊学派的刚烈主张和将夷狄看成两条腿走路的禽兽的想法。
但对董越还是很尊重的。
连忙说道:“快快有请……”
殿中诸生,却都是傻了眼了。
董越来了?
江升的牙齿咬的咯咯咯的响。
在他看来,这董越早不来,晚不来,这个时候来就一定是来给这个张子重撑场子的。
敌人的朋友就是敌人!
于是,看向张越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凌厉了起来。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被董仲舒镇压和吊打的那些岁月。
“竖子尔敢!”江升枯老的双手,摸着拐杖,恨不得提起来抽死张越。
在他眼里,张越与公羊学派大约是在唱双簧,意图就是要将储君从自己手里抢走!
而这……
是万万不行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证伪(1)()
董越身穿着博士衣冠,腰间系着当今天子御赐的宝剑,手里提着绶带,在二三十名太学生的簇拥下,气势汹汹的走入殿中,来到刘据面前,恭身下拜:“臣奉命太学博士、太学祭酒、领左大夫事董越,率太学诸生敬拜家上!”
他的眼睛,则像猛虎一般的扫视着全场!
在看到江升时,嘴角溢出了一丝讥笑。
刘据看着这个架势,也有些懵了,连忙走下殿中,扶起董越,说道:“董子今日怎么有空来博望苑拜见孤?”
心里面则是有些忐忑不安,头疼无比。
显然易见的一个事实是——在过去数十年中,每次公羊学派的博士与谷梁学派的名宿相遇,其激烈程度都堪比火星撞地球。
尤其是当年狄山案后,公羊与谷梁的立场分野和矛盾就激化到了一个不可调和的地步。
公羊学派主张的大复仇,对四夷的激进态度,与法家组成的联盟关系,都与谷梁学派格格不入。
董仲舒生前,曾三与江升辩论,每一次都大获全胜。
这就更加刺激了谷梁学派。
也就是董仲舒去世后这几年,公羊学派失去了精神领袖,才稍稍消停了一些。
今天,董越带着太学生们,气势汹汹的登门,想都不用想,他们是来干嘛的……
刘据的性格,让他根本无法处置这事情。
只能是想办法去祢和、缓和两者的冲突。
董越笑着起身,然后笑眯眯的看向江升,拜道:“董越见过江公,一别多年,别来无恙……”
江升的眼睛,猛然一瞪,每次见到董越,他都能想起那些被董仲舒镇压和吊打的岁月。
作为谷梁名宿,江升的人生是悲剧的。
他一直活在董仲舒的阴影下。
董仲舒的学问比他高,名声比他大,就连弟子也比他强太多太多。
先有吾丘寿王,后有褚大等人。
皆才学兼备,名动天下的鸿儒。
尤其是吾丘寿王,迄今都为天下人怀念。
他苦苦煎熬了三十年,终于熬死了董仲舒和他门下的精英。
但……
董越又冒了出来。
这个董仲舒生前并不起眼的儿子,自任太学博士以来,就将太学上下拧成了一条绳子。
怕是要不了十年,又是一个董江都!
反观他门下……
一个能打的也没有。
要不是还有着太子信任,能借助储君的财权,扩张和招收门徒。
谷梁学派势必会被公羊学派狠狠的镇压!
“董博士不在太学纳福,来博望苑有何贵干?”江升拄着拐杖,轻笑着道:“难道……”
他看着左侧的张越和皇长孙,心里面跟针扎了一样难受。
“臣最近得侍中领新丰令张子重之助,略做些了春秋大义,特地来献给家上,请家上一观……”董越浅笑吟吟,拜道。
立刻就有几个太学生捧着几卷竹简,敬献刘据面前。
董越笑着介绍着:“此乃臣与太学诸子初步整理和汇编而出的三条大义,分别是:尊王第一,大复仇第二,攘夷第三,请家上与谷梁诸子品鉴一二……”
话语之中得意不已,太学生们更是纷纷挺直了腰杆,骄傲无比!
公羊学派短于经义的短板,在那日之后,就一去不复还了。
得张越所留的二十八义后,公羊学者们甚至欣喜若狂的发现,若将那二十八义扩充和充实之后,公羊学派说不定从此就‘长于经义’了。
刘据让人收下那三卷竹简,然后说道:“董博士之献,孤一定仔细阅读……”
“来人,为博士及诸太学生赐座……”刘据在心里叹着气,无奈的吩咐下去。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恐怕难以善了了。
董越和太学生们气势汹汹的带着经义而来,谷梁诸生必有所回应!
他回头看了看在自己儿子身边的那个侍中,摇了摇头,哀叹道:“这就是一个现成的矛盾所在……”
他已经预见到了一场激烈的辩论,就将发生了。
但他有什么办法来阻止吗?并没有!
只能是听之任之,希望不要搞的太大!
“臣谢家上赐……”董越带着太学生们再拜,然后就大摇大摆的起身,在殿中下人的引领下,坐到了张越身旁的位置。
二三十个太学生与董越这个太学博士,哗啦啦的一下子就将张越这边的位置坐满了。
这简直就是公开宣告:我们就是来给张侍中撑场子的!
泥塑的神像也有三分火气,更何况博望苑的学者们?
江升立刻就是火冒三丈,对着董越问道:“董博士率太学诸生来此,难道要为这个胡言乱语,污蔑《左传》君子们的小人撑腰?”
现在,在江升眼中,毫无疑问,这个张子重就是公羊学派的人。
而长孙与他接近,就是公羊学派要挖墙脚!
只要想着自己带着学生门徒们,辛辛苦苦二十几年,好不容易在东宫立足,让储君倾向自己等人的经义和立场。
公羊学派挥挥锄头,就撬走了长孙。现在,还来博望苑耀武扬威!
是可忍,孰不可忍!
“江公有何凭据,说我污蔑左传?又有何证据证明吾乃小人?”张越闻言立刻起身,针锋相对:“晚辈以为江公长者,当谨言慎行,否则,恐怕徒为天下耻笑!”
“那你又有何证据证明吾辈所治《左传》编造伍子胥鞭尸?”下面的王宣马上就跳起来,他很清楚,现在,公羊学派的人来了,若不能正面回击这个来自南陵的小人的言论,那么很快全天下都将知道——左传学派编造历史,扭曲事实,指鹿为马。
那左传一系就要成为过街老鼠了。
不会再有年轻人来学习左传,天下的《左传》也都将被束之高楼!
而董越和太学生们听了,都是心花怒放。
《左传》一系,公羊学派最讨厌的人,没有之一!
因为这个学派,任何事情都要跟公羊学派反着来。
公羊说东,左传必西,公羊言战,左传必和。
公羊学派主张大义,左传就说大义灭亲。
简直就跟个胡搅蛮缠的小丫头一样。
现在,张子重居然公开指责左传编造历史?而且还是伍子胥一事?
董越的脸都笑成一朵花了。
“看来张侍中果然是我公羊学派的支持者啊……”董越抚摸着髯须,得意洋洋。
他最怕的事情就是,这个天子的宠臣,被其他学派撬走,特别是被那几个黄老名宿牵走。
那就亏死了!
如今看来,这个年轻人还是很喜欢公羊学的嘛。
不然,他何必在伍子胥问题上与左传、谷梁唱对台戏?
嗯嗯,看样子可以找个时间,开门见山的与他谈谈代父收徒的问题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证伪(2)()
“证据?”张越闻言,哈哈大笑,起身说道:“你要证据?多的是!”
他面向刘据与刘进,拜道:“请家上、殿下,恕臣无礼!”
然后,他就走到殿中,先对两侧诸生拱手一拜,然后抬头看向江升,问道:“江公治《谷梁》天下闻名,晚辈请问江公《谷梁》一书可有一字记录伍子胥鞭尸?”
江升闻言,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摇头,答道:“没有……”
谷梁春秋一书之中,有关吴楚战争的记录,只有寥寥数条,而追根溯源至《春秋》原本,更是只有一句话:定公四年,庚辰,吴入郢。
张越闻言一笑,又看向董越问道:“董公治公羊,敢问公羊一书,有关吴军入郢记载中有无伍子胥鞭尸之事?”
董越闻言,也摇头说道:“无此事矣!公羊春秋有录,伍子胥对夫差曰:诸侯不为匹夫兴师。且臣闻之,事君犹事父也,亏君之义,复父之仇,臣不为也……又曰:父不受诛,子复仇可也。父受诛,子复仇,推刃之道也……臣以为伍子胥深明大义,当不会做出如此人神共愤,天怒人怨之事……”
两位《春秋》大佬,分别代表宗族势力和国家大义的学派巨头,分别背书了各自经典之中没有记录伍子胥鞭尸之事。
于是,刘据和刘进看向《左传》诸生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骗人本就是罪,何况是欺骗皇室,天下?
这是欺君大罪!
王宣等人当然知道情况危急,立刻就拜道:“《左传》乃左丘明之作,左丘明先生,孔子称赞为鲁之君子也,孔子也曾看过《左传》并无异议!望家上、诸公明察之!”
“还要狡辩!”张越冷冷的看着王宣,说道:“请家上及诸公,遍查《国语》《孟子》《商君书》《韩非子》《战国策》及诸史册,看看有无伍子胥鞭尸之事!”
“国语,亦为先贤左丘明之作,凡二十一卷,起自周穆王十二年西征犬戎,终自智伯被灭,凡五百年历史,分二十一卷,述周、鲁、齐、晋、郑、楚、吴、越之史,臣曾遍查其中,无一字吴军入郢,伍子胥鞭尸楚平王之记在……”
“臣尝阅读百家之经典,战国诸子,无一人议论伍子胥入郢鞭尸楚平王之事!”
“尤其是申包胥哭秦庭,竟无一字哭诉此事!”
“请家上及诸公试想,若伍子胥果然逆天下之大义,做出如此人神共愤的事情,诸夏列国国君,仁人义士,正人君子,安能不拔剑而起,为天下诛此奸邪?”
开什么玩笑!
在春秋晚期,鞭尸一国先王!
你当诸夏列国是死的吗?
但凡有这个事情出现,并且开始流传。
齐鲁秦晋,郑卫周宋,列国国君都是吃什么长大的?
必定同仇敌忾,组成八国联军,为楚平王讨还公道。
哪里还需要申包胥哭秦庭?
就是欧陆蛮子们,在法国大革命,国王上了断头台后,也知道联合起来,组织反法联盟,皇室同盟,宫廷扑灭革命!
何况是在礼仪尊卑,君臣等级森严的诸夏?
伍子胥敢鞭尸楚平王?
不说楚国上下必定团结一致,从封君贵族到庶民奴隶纷纷起来反抗。
列国更是只要听说,马上就放下一切纷争,联军立刻就组成了。
吴王夫差更别幻想什么北上争霸了。
吴军将面临全天下的围攻!
而战国诸子,更是会将此事,作为最典型和最突出的例证,天天讲,年年讲。
不管立场是什么?
诸子百家尊君的态度是一致的。
王宣等人听到这里,已是心如死灰。
但张越却是不肯放过,继续说道:“孟子曰: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
“并无一字议论伍子胥鞭尸……”
“臣唯一找到的有关先秦记载,只在《吕氏春秋》之中……”
“其《首时篇》中有:伍子胥入郢,亲射入宫,鞭荆平坟三百而已……”
“然而……”张越嘴角露出讥讽之色,图穷匕见,给与了王宣等人致命一击:“臣尝读屈子之诗赋,《涉江》曰:忠不必用兮,贤不必以,伍子逢殃兮,比干菹醢。其《惜往日》曰:吴信谗而弗昧兮,子胥死而后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