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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起传-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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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仲见陈明江满脸的犹豫,时不时的就偷眼看他,心下暗笑,他这妻兄还真是一根肠子通到底,便笑道,主动起了话头:“看明江兄这来意,怕是寻我有事,正好我也站得乏了,不如咱们边走边说如何?”

    听李永仲如此说,陈明江当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当下便爽朗一笑,抱拳应道:“仲官儿果然善解人意。这地方虽无甚景色,但还可看得,请。”

    两人也不带护兵一类,就往那已烧成一片白地的寨子行去,走了一阵,山势渐陡,山路难行,这才把步子放慢,陈明江静默一阵,他是实心肠的直性子,不会那套弯弯绕的说话,想了半天,终究是直截了当的对李永仲开口道:“仲官儿,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李永仲站在一块山石上,感受着清凉的山风带走额上薄汗,闻言便笑道:“明江兄不是外人,有话但讲无妨。”

    “我是粗人,若有甚不中听的,仲官儿直说便是。”陈明江吸了口气,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李永仲,看他反应,沉声道:“义父大人同我商议,说是有意让仲官儿你承袭世职。”

    “世职?”李永仲脸上的笑险些没能挂住,他茫然地看着一脸沉静毫无玩笑之意的陈明江,试图从他的脸色上找出丝毫可能作伪的迹象,但半天之后他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或许是真的。

    “明江兄莫要玩笑。”他干笑两声,将视线从陈明江脸上移开,佯装平静道:“哪怕我只是一介商户,也晓得国朝自有制度,这世职承袭非同小可,非是自家子侄不能承袭,岳父世代军伍,族中难道还寻不出几个俊杰之士来?”

    陈明江叹了口气,站得脚累,他索性在李永仲身边盘坐下来,看着似乎绵延至天际的苍青群山,笑道:“仲官儿不信,我倒也很明白。不过哪,愚兄是半分没跟你顽笑。仲官儿,愚兄是极佩服你的,眼下你这番事业,纵然有祖宗荫蔽,但若不是你一手一脚自家做起来,怕现在还困守在富顺,做个小小盐商,断不能有如此的机遇。”

    李永仲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来,闻言轻笑一声,倒是不否认,只笑道:“明江兄虽是武人,却是难得的细心人。”他面上显出几分傲然来,坦然承认道:“不错。小弟心中自有想头,这天下之大,如今世道纷乱,正是男儿成就事业的时候。”说到此处,他委婉地拒绝道:“不过小弟自来行的是商道,不悉武事,岳父的信重美意,只怕小弟有心无力啊。”

    陈明江静默一阵,悠悠开口道:“咱们兄弟虽来往不多,但愚兄自忖看人还有几分准头。仲官儿,你说你自己一介盐商,手下却有精兵强将,犀利军械,”他微微一笑,往常直率的脸上带了几分捉摸不定的笑意,转头定定看了李永仲一眼,轻笑道:“愚兄读书不多,但国朝太祖爷爷开国故事倒是耳熟能详,当年所谓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不知愚兄说得对也不对?”

第八十四章 世职(4)() 
“明江兄!”李永仲瞪着陈明江,险些就将一双眼睛瞪了出来。他猛地转过头埋下,连连闷笑,双肩耸动,先是无声,后来再憋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半天才一边咳嗽着一边喘着粗气抬起头,漫不经心地朝陈明江看了一眼,对方冷冰冰不带半分表情的脸似乎又让他想到未来妻兄方才的发言,几乎又喷笑出来。

    做了几个深呼吸之后,李永仲才止住堪称疯狂的笑意,此时陈明江的神色却不如刚才那般冷硬。见他咳嗽几声,还从腰带上取下牛皮水袋递过去,冷淡地开口道:“给。”

    “多谢。”接过来拔开塞子往嘴里灌了几口,李永仲喘口气,望着茫茫群山,突然兴之所至,原地蹦起来将手在嘴边拢成个喇叭形状,猛地吸一口气,开口大喊出声:“啊!”山下的明军同护卫们惊异地抬头,却又很快在军官和上司的催促下低头做事,只是不免彼此窃窃私语,时不时往上头瞥一眼。

    跌坐下来,李永仲在腿上支起额头,侧首打量一阵陈明江,直到对方面上快撑不住了才懒洋洋地开口道:“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当年朱升给太祖爷爷献上的锦囊,可彼时太祖麾下便有十万带甲之士,猛将无数,据有数省;可如今小弟不过一介盐商,手底下有百来个挑水匠练出的护卫,哦,有那么十来口井场,将小弟家中那七拉八杂的家人同盐场里头的管事力工一算,倒也有那么几百号人,不过仅我富顺一县,就有万户不止,衙门里一道令下,小弟纵有万贯身家,也得老老实实地走上几百里押送军粮。”他眉头一挑,看着陈明江颇有兴味地道:“明江兄,小弟这样的人,哪里没有几个?便值当你拿朱升的话送我?”

    陈明江将视线在他脸上一转便离开,抓过水囊给自己灌了几口,这才闷声开口道:“我虽是武人,但这些年也算走过不少地方。不错,便如仲官儿所说,那江南一地,使奴使婢,田连阡陌者夸称豪富,仲官儿你这些身家,当人家一半不如。”

    “但我陈明江没有白长一双眼睛。仲官儿练兵用兵,实在不像是盐商家里养出来的!我方才那话,并没有寻机试探的意思,我是个粗人,镇日里听些话本,听得多了,也就记下了。那句话不妥当,但我却想着,于你身上,倒有几分意思。”

    说到此处,他脸上又恢复了素日里一派冷淡理智的神色,“现下哪里都瞧不上作兵的武夫,仲官儿你自有大好前程,明江本不该说这话,但义父将我养育长大,我却不忍他老人家一把年纪,还要作刀头舔血的营生。”陈明江说到此处,停了一停。

    “仲官儿,你大好的家业,日后又有娇妻幼子天伦可守,但这个世道年月,哪里又能得安稳?!你纵然练出些人手,但权势下来,能挨得住几下?挡得了几个?现下义父还在,咱们可都算是得他老人家的庇佑,但若有朝一日仲官儿,你一身是钢,又能打得出几根钉?”

    陈明江从地上站起来,整整身上的甲胄,将水袋重新系回腰带上,看着李永仲,正色道:“方才你说,世道纷乱,正是男儿有为之时,这话当真不错。我晓得你心有顾虑,但仲官儿,锥处囊中,必不能久。愚兄言尽于此,现下时辰不早,路途遥远,你我还是早些准备罢!”说完,他冲李永仲一抱拳,头也不回地下山去了。

    李永仲脸色如常,琵琶袖里的手却慢慢地攥成了一个拳头。

    拖拉了小两个时辰,明军终于将各处收拾准备好,又将俘虏押在队伍中间严防逃跑,百户官们同陈显达一一回报之后,千户翻身上马,将左右一看,沉声喝道:“出发!”

    因是回营,各色旌旗也打了出来。又兼打了胜仗,人人喜气洋洋,头晚上又足足吃了一顿饱饭,这几百号人看起来也是一副军容雄壮的模样。护卫们走在他们背后,少不得议论几分,虽说私底下多有几分瞧不上的心思,但好歹那是正经官军,就是一向嘴上不把门的赵丙,说话之时也多了几分谨慎。

    毕竟,一个两个的,你敢骂声破落户,但如今大军浩浩荡荡,刀枪锃亮,盔甲鲜明,那军官所戴的八瓣帽儿盔上头各色小旗红缨在风中猎猎而动,队伍当中无有杂声,当真是军容森严的景象!

    赵丙轻轻扯扯边上刘小七的袖子,见他转过来,忙凑过去低声道:“我看官军也很是雄壮啊,怎地打起仗来,就这般的不济事?一个个的手脚又笨,脑子又不灵光?光有一股子蛮力?”

    刘小七瞪他一眼,没好气地道:“这长远的路竟还堵不上你的嘴!老实走路!”看赵丙仍是一脸的不死心,他便只好耐心同他道:“昨日那仗里头,官军之中,能打敢冲的上了几个?俱只是上了些各营的青壮兵丁。我听闻往往兵将身边养着的亲兵队,一个足顶五六个寻常兵丁!吃穿所用,无一不是上等,那都是将主们平日里真金白银养出来的!也最是忠心不过,死战不退亦是等闲!”

    赵丙咋舌道:“我的娘!我以为咱们护卫营的战力,不敢说天下,也算是这云贵川数省之内屈指可数的,但听伍长这么一说,觉着这军阵上头,果然还是要看官军。”

    “咱们这点小打小闹算得甚么呢?”刘小七冲骑马走在前头的李永仲努努嘴,低声道:“仲官儿养着咱们,不过是为了遮护行盐罢了。世道不好,路上多少贼匪?上回张老三那一队,不就遇上了山贼?他自家还险些折了进去!”

    李永仲将背后这番话听得**不离十,心下却觉出一股子难以言喻的苦涩意味。陈明江的话在他脑子里翻来倒去,不肯消停,便如按下葫芦浮起瓢,总有一头在脑海之内盘旋。曹金亮在他身边并辔而行,见他脸上神色变换不定,不多时竟然有一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只得出声叫他一句:“仲官儿!”他有意提高音量,十分中气又加了五分,真真是吼得旁人耳朵里嗡嗡作响:“咱中午歇是不歇!”

    这声音犹如惊雷一般,将李永仲吓了好大一跳!惊得险些在马上踩蹬而起,待扭头一看,见是曹金亮,纵是李永仲自认尚算是个好脾性,也不免一声怒喝道:“曹金亮!”

    曹金亮将马肚一夹,笑嘻嘻地靠过来,意思意思地举手算是揖了一礼,赔了不是,上下打量李永仲一眼,啧啧叹道:“一个少年郎,便不要整日里效仿那些个老头子,没得辜负青春年少。”

    他不待李永仲回答,便自顾自地往下说:“我看仲官儿早上还精神,那陈岳丈的义子过来同你说了阵话,你这精神头就越来越少,想必是那位把总老爷说了些颇不入耳的?”

    “别胡说。”李永仲皱皱眉,快走两步,方才同跟在后头上来的曹金亮道:“你当谁都同你一般?明江兄好端端的,说不入耳的给我作甚么?”他看了曹金亮一眼,想了想还是决定同他商议一回:“方才陈明江寻我,同我说了个消息。”

    李永仲顿了一顿,略有些踟蹰地开口道:“你大约是不清楚,我那岳丈,膝下只得一个女儿,亲族又早已凋零,寻不出一个子侄来。因此上,他老人家仿佛是想将世职给我。”

    这话说得曹金亮的脸色也郑重起来。他脸上懒洋洋的神气不翼而飞,一双浓眉在眉心处皱拢一处,也将李永仲的话理上一理,这才谨慎地开口问他道:“仲官儿,这玩笑不好开得,陈明江同你说这话,是他自己的想头,还是猜的千户的想法?或者是千户跟他说过了?”

    “陈明江为人谨慎,此时多半是岳父先同他透了底,他才来跟我通气。”李永仲在此节上亦是疑惑,“我心中奇怪的是,他现下已是岳父心腹爱将,少年从军,虽说岳父不是甚大将,但提拔义子,想必不是很为难。这世职一事,他去借职舍人,却比叫我一个盐商去承袭来得名正言顺。”

    曹金亮脸上有几分复杂,他看着前头不远的明军队伍,眼中有莫名的光彩闪动,片刻才悠悠叹道:“仲官儿,你是天生的聪明,不过毕竟军伍之中,人心之上的事不大熟练。我看陈明江此人傲得紧,身上也是个有故事的,他不愿接下陈家的世职,自有他的原因,既然连世职都不要了,更何况舍人?你是陈千户实打实的女婿,现在勘验不比以前,若是陈千户好生运作,这世职给你,当真不是难事。”

    “现下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自己是怎么个想法?”曹金亮问他,“你是商户,哪怕是陈家的女婿,也能理直气壮地拒绝,况且你手头不是没有基业,倒是到了军中,难免处处不顺。你一个半路出家的小将官,这军中倾轧起来,比朝堂之上更要凶险,一个不好就会丢了性命!”

    “这件事上,我老曹劝你,世职这事,还是和千户说一说,婉言推拒了的好。”

第八十五章 遇敌(1)() 
苍鹰冷硬悠长的鹰啸撕破了大山的平静。在大地迤逦的道路上艰难跋涉的行人不由抬起头,过于强烈的日光让人们下意识地眯起眼睛,五彩的光斑拨开撕絮状游荡的薄云投射在人类脆弱的眼睛上,这是若不赶紧闭上,那么不消片刻,不知从何而来的眼泪就会夺眶而出。

    与sc过渡平缓,郁郁葱葱苍翠可爱的山丘相比,gz的山更能让人强烈地感受到力量——山峰突兀地耸立散落在大地上,而山脉则像是更多类似的山峰的聚合体,比起川东层次分明的绿色,这里的植被似乎只有一种色彩,带有几分苍凉的,向着远方延伸开去的绿沉,这是由各式的松柏绿,松花绿,交织往复重叠的绿色。

    而在山势渐缓的地方,层层叠叠的梯田在几座山峰之后突如其来地撞入人们的眼帘,初夏时节稻田所呈现的葱倩成为那些过于深沉的色彩的点缀。在山道上往下望,如深茶一般色彩的村寨被梯田包围着挤在一起,不过如巴掌大,至于人,则隐藏在了半高的作物之中。偶尔有一两个不同于稻田的色彩一现即没,那是农夫偶尔直起腰,难得的歇一口气。

    “前些年我来此时,那些田地都荒芜了,没成想现在又开垦了出来。”陈显达收回视线,颇有几分感慨地开口道:“当年一路走来,到处是荒村野坟,死的人不知多少,便是我们这些惯吃断头饭的,看了也不好受。”

    骑马跟在千户身边的陈明江尚年轻,对陈显达这般属于老人感叹岁月的叹息没有多少共鸣,他只是将那村寨打量一番之后以一个军官的角度评价道:“那寨子建得倒巧妙,几面都是田土,它又高,非得花些气力才攻得下。若守寨的有些武勇,更不好打。”

    “朱制台现下收拢百姓,恢复耕种,尤其是安抚苗人。”瞥了义子一眼,陈显达不紧不慢地敲打他道:“若非叛逆,不得扰民,违者军法惩处——坏了制台老爷的事,任谁都救不得你。”

    陈明江没有被义父话中的警告之意吓住,但也不打算再在这个话题上讨论下去——他并非盗匪,更非军痞,对屠戮手无寸铁的百姓没有兴趣。沉默了一会儿,年轻的亲兵首领打算同千户谈一谈另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清了清喉咙,轻咳一声,然后憋了半刻才直愣愣地开口道:“我去同仲官儿谈了谈。”

    “哦。”陈显达毫不惊讶,他稍稍放开缰绳,坐骑得以舒服地甩甩硕大的脑袋,马匹渴望地望着路边丛生的嫩草,但久经训练的军马很好地拒绝了这份诱惑,它转过头,从鼻孔中喷出一道粗气,唏律律地叫了一声。

    伸手在自家坐骑的脖子上安慰地拍了两下,陈显达扭头看向自己这个还略显青涩的义子,果不其然,这个年轻人脸上露出一种夹杂着困惑和忐忑的神色,让他心情莫名地就好了几分,千户如此想着,脸上也露出一丝笑意。

    “早上我听说你去寻仲官儿,就猜到你想要干啥。”陈显达慢悠悠地开口,身侧的年轻人看似平静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狼狈的神情,千户就当什么都没发现,继续悠悠地开口道:“你啊,一根筋通到底,便是你不同我说,你爹我还看不出来?这点上,你可得好好同仲官儿学学,他小着你好些年岁,倒比你还能沉住气。”

    既然已经被陈显达说破,陈明江索性老实开口道:“儿子确是寻了仲官儿说话。说的也是世职的事情。儿子劝仲官儿,世道纷乱,想要自保,凭他手里头那点子人定是不行的,多少豪商,得罪了官府衙门,也是个死字。他要想李家长久,就得想法谋个官身。这年头,自家披着官皮,攥着刀把子,才最是可靠。”

    他这话说得颇为直白,一时间陈显达亦是无语。他鼓着一对眼睛张口结舌地瞪了义子半天,终究是败下阵来,只得狠狠瞪他一眼,先骂他一句:“说你是个直肠子,当真一点不错!这些话也是能随意说得的!”

    压低声音又骂道:“国家自有制度,朝廷自有法度,甚么叫披着官皮攥着刀把子!?那叫甚么!?放在以前,叫藩镇!叫阴蓄自立之心!这话叫御史听了去,能将你整个儿剥一层皮下来!还是年纪轻,不晓得甚叫天高地厚!”

    一通教训下来,说得陈明江脸上青红交错,脑门上的汗珠一层一层地沁出来,才算放过。陈显达犹自不敢放松,沉着脸,嘴上再敲打一句:“这回你说话的是仲官儿,是自家兄弟,倒是无事,下回你若是同别个说,招惹来祸事,莫说你爹我这个小小千户,便是指挥使也要跟着吃挂落!”说着恨铁不成钢地倒转马鞭,一下敲在他的头盔上头,将帽檐整个压下来险些盖住脸,喝道:“以后说话给我动动脑子!”

    陈明江赶紧低声应了个是,又悄悄伸手扶正帽子,正是尴尬时候,又听陈显达一句话问下来:“那仲官儿怎么个说话法?”

    他愣了愣,扭头朝义父看去,陈显达脸上仍旧是一片严父神情,但紧绷的嘴角却悄悄泄露了几丝紧张和期待的影子。陈明江心下明白几分,脸上却丝毫不敢带出来,只轻声开口道:“仲官儿当时没说话。”他回忆着李永仲当时的神情,又迟疑地开口道:“儿子鲁钝,仲官儿性情又深沉,恐怕觉得和儿子不熟,倒是没有再说什么。”

    当时陈明江若把朱升那句“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说给陈显达听,千户立马就要给他一顿鞭子长长记性,然后再也不提世职一事。但陈明江虽说是个直性,所幸没有鲁直到底,留了一个心眼,将此话掩了没说。陈显达既不知道,那还是转着念头,他先时还在犹豫,但方才自家这个不省心的鲁货直通通的一番话,倒让陈显达下定决心——的确就像陈明江所说,这个年月,没有官身后盾,所谓“破家县令,灭门知府”,偌大的家业一朝翻覆也是等闲事。

    他要为自家女婿谋一个不说万世,但也能保一时平安的法门。

    想到此处,千户下定决心,他吩咐义子一句:“今日晚间扎营之后,你去寻仲官儿来,我有话同他说。”此话说完,心上沉甸甸的块垒好似立刻塌陷了下去,周身一阵舒爽!陈显达心里暗道,不晓得矫情个甚么,早该如此!

    在距离因为卸掉心头大石而面露欢喜之色的千户山梁之外,几个裹着蓝色布帕缠头的脑袋在初夏半人高茂密的杂树丛中眼含恶意地盯着那队在对面山道上慢慢前行的明军,一个瘦小的年轻人眯了眯眼睛,将视线定格到明军队伍后头只有几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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