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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方法，当然是走过去。
所以他朝着那座城走了过去，以一个凡人之躯。
天空开始下雪了。
早良并不知道这场雪对于冰霜之城意味着什么，这里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下雪本应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他却知道，这场雪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死亡。
天寒地冻，这四个字拿来形容眼前的场景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身穿锦衣的早良已无法动用魂力来维持自身的温度，他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把腿拔出那厚厚的积雪，冷风呼啸在耳边，如同恶魔的呓语。
他的鼻子下，有不由自主留下来的水柱，那是鼻涕被冻成的冰柱。
他从未想过，自认为风流倜傥，潇洒无双的早良太子，竟会有如此难堪的一天。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他的手，也早已被冻得僵直，甚至连抬起来擦拭一下的力气都没。
他也并不想浪费那个力气，他现在只想走快一点，再走近一点。
朝着那座城，只要到了那座城，他的玉儿就有救了。
一切的屈辱，苦难，冰霜寒冷，就都值得了。
可是他还没有走到，明明就在眼前的冰霜之城，竟然真如他所想的那种海市蜃楼一般，遥不可及。
有一句话叫做望山跑死马，用在此刻的早良身上也恰当至极。
他很累了，真的很累了。
他觉得自己走不动了，他不想再走了，就这样吧，就到这里吧，就让他被风雪埋葬，就让他跟他的玉儿一切去死吧。
玉儿？不，不可以！
他可以死，他的玉儿却不能死！
他的玉儿不能死，所以他现在也不能死！
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早良倒下了，他一声从未屈服的膝盖跪下了，他在雪中匍匐着前进。
手脚并用，在冰雪之中划出了一条长长的直线。
郎夜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不知道早良心里当时在想的是什么，却觉得他很了不起。
是的，很了不起。
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步，至少郎夜自问，他绝对做不到。
天黑了，冰霜之城却依旧闪耀，那莹莹的白光，仿佛北极星一样，照亮着早良前行的方向。
他还在怕，满身寒霜，眉毛，头发早已全部结冰。
在风声呼啸中，他僵硬通红的耳朵，竟发挥了它应有的功效。
远方传来一声小孩子的呼喊。
“你们看，那边有个人！
“什么人？”
“我看看，在哪呢？”
早良眼角的泪珠轻轻滑落，这一刻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什么人？他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在黑暗中大雪纷飞的人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若一去不回（）
天地浩大，风雪如刀。
夜已深，此时此刻，冰霜之城外面的世界早已一片末日景象。
鹅毛大的雪花纷纷扬扬，整片天空黯淡无光，冷风呼啸，仿佛恶魔的哀嚎。
如果从未领略过冰雪，就绝对想不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凄美又残酷的景象。
早良倒在刺骨的寒冰之上，身上最后一丝力气也好似被风雪抽离。
只是一转眼，他就变成了一座雪包，远远的望去，就像是一座坟。
好累了，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吧。
……
正如郎夜所没有预料到的一样，早良也没有想过，他醒来会身处这样的一处地方。
如此温暖，如此舒适。
这久违的被子里的舒服，让他忍不住一阵呻吟。
“大哥哥，你醒啦？”
早良还没等伸完懒腰，就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童声，他连忙收起了放松之意，被冰雪冷冻有些僵直的大脑开始运行，片刻后就已经大概明白他身在哪里，所以他略有些拘谨地打了声招呼。
“嗯，你好，是你救了我？”
眼前的小孩儿个子不高，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人不大心思却不少，虎头虎脑的看着机灵极了。此时，他正用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早良。
他还没看到过这么好看的大哥哥，就好像是从画里面走出来一样，城中的大姑娘甚至都没有他一半好看。哦对，除了那个古怪的大姐姐。
要不是怕被城里的那几个小伙伴嘲笑，其实他是想和那个大姐姐交朋友的。
他曾经在一个夜里，偷偷看过那个大姐姐在手上凝结出了冰刀，雕刻一座好大的雪人。
可是等第二天他再带着小伙伴去看那雪人的时候，雪人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碎了，只剩下遍地的积雪。
早良一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什么让这小家伙走了神，连自己的问题都没有回答。
终于，小豆丁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挠了挠头，脸蛋红通通的，可爱极了。
“是啊，哦对，我叫小豆丁，大哥哥你叫什么？”
“我叫早良，这里，就是冰霜之城吗？”
“嗯！”
小豆丁骄傲地点了一下头，好似这个冰霜之城这个名字也让他与有荣焉。
早良当然能体会的到这种感觉，在如此冰天雪地之中，这座古老而又神秘的大城屹立不倒，外面寒霜刺骨，屋内温暖舒适，任谁住在这里，也会有和小豆丁一样的自豪感。
头仍旧略有些疼的早良揉了揉太阳穴，开始环视整间屋子。
宽敞的屋子内部中央，是一张大大的凶兽皮毛，四四方方地铺在地上，美轮美奂。
墙上挂满了各种凶兽的头颅，触角，仿佛一个个功勋章。
虽然现在修为跌落得厉害，十不足一，但是早良的眼界还在，这一头头凶兽哪怕是他全盛之期，在冰川之中遇见都要慎之又慎，大费一番手脚。
由此可见，这里的居民绝不会像他想象的一般简单。
就拿眼前这个孩子来说，目光炯炯，神光异彩，说不准都有两手绝活在身。
“小豆丁，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念及如此，早良不禁动了一番打探的心思，毕竟传说中的天山雪莲谁都没有见过。就连他那个弟弟所说的阴阳师，也只是听说而已。
如果说谁能有机会知道的话，冰霜之城内总有有一些线索吧。
“当然不是，我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我奶奶她正在厨房给你弄吃的，要说起我奶奶做的饭，那可是整座冰霜之城都知名的！”
“哈哈哈，小屁孩，又给人吹牛！奶奶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早良只听到一声爽朗的大笑，然后便看到一个中年妇人推开厚厚的门帘走了进来。
呼，冷风在那一刹那间透过门缝钻进来，那冰冷的滋味让早良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噗噗，”矮胖的妇人拍打了下身上的雪花，将手中端着的大锅放在早良的桌前，掀开盖子，一股扑鼻的香气顿时溢满了整间屋子。
“哇，好香啊！奶奶，您真棒！”
小豆丁迫不及待地用手抓了一大块凶兽肉，囫囵吞枣一般扔到了嘴里。
边吃还边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一脸心满意足。
“鬼灵精，不知道让客人先吃！还有，我说了多少次了，要用筷子，筷子！”
早良咽了咽口水，这诱人的香气勾起了他所有的食欲，这一刻，他只觉得这辈子吃过的所有山珍海味都不如眼前这一大锅炖肉来的诱惑！
“快尝尝穆大婶的手艺，我看你啊，肯定是饿坏了吧？”
矮胖妇人将一双筷子递给了早良，笑呵呵地说道，那温暖慈祥的笑容简直比这浓醇的肉汤更暖人。
“谢谢，穆大婶。”早良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筷子，应了一声，身为皇太子的他，还从未对别人有过这等称呼。
不过，下一刻他这点拘谨就被眼前的这锅炖肉解放了，那饱满厚实的肉块，那美味多汁的口感，让他疲倦冰凉的身心又再一次温暖了起来。
“慢点慢点，不够的话，大婶再给你做。”
穆大婶一边笑着一边给早良又盛了一碗，那眼中的温暖就好像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
“我说小伙子，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多危险啊，要不是小豆丁经常半夜不回家，和一群野小子在外面鬼混，你这会儿可就被冻死在外面了。”
早良咀嚼掉了口中的肉块，看着慈祥的穆大婶，神情恭敬。
“我是来找天山雪莲的，我的妻子病了，我想拿去救她。大婶你知道天山雪莲吗？”
这一刹那，早良觉得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凝结了。
“仓啷。”
早良还没等反应过来，只见空中一道寒光闪过。
两道身影一阵兔起鹊落，在屋内打得呼呼生风，这突然的变动让他措手不及，呆立在原地，连手中的碗筷都忘记放了下来。
“爷爷奶奶，你们别打了！”
只听小豆丁大喊了一声，空中的两团身影才停了下来。
一人正是现在慈祥和蔼的穆大婶，另一人却是不知何时进来的老头。
他的手里拿着一杆金色的大烟斗，正放在嘴边一口一口地吸着，火光忽明忽暗，仿似星光。
早良这才发现，门不知道何时被打开了。
“出去。”
“什么？”
早良不明所以地问道，他想不明白前一刻还好好的，现在为何却要赶他出去。
不过既然主人已经救了他，还给他做了肉汤，现在让他离开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只是有个问题想问清楚，“您老人家知道天山雪莲吗？”
早良不明白为什么小豆丁不断地给他挤眉弄眼，连穆大婶也神情局促地抿了抿嘴。
烟斗老人狠狠嘬了一口手中的大烟，不屑地看了看早良。
“你想要？”
“您知道？我的妻子病了，我需要它来救我的妻子，让我拿什么来换都可以。”
“呵，你换不起。你也没命拿。”
“我是…”
“我不管你是什么人，现在，立刻马上请你离开。我也不怕告诉你，你想找的那多花在哪里，它在雪山之巅，在冰霜禁地，因为这本就是整座冰霜之城人尽皆知的事。可是我也奉劝你一句，别打他的主意，否则，你必死无疑。”
早良放下了手中的碗筷，和老人拱了拱手，向穆大婶深深鞠了一躬，揉了揉小豆丁的脑袋，毅然决然地走了出去。
外面是风雪漫天，如刀似剑。
“你要想好，出了这座城，再进来可就难了。”
烟斗老人冷酷的话语在早良背后响起，说不清到底是何种意味。
“我非去不可。”
“若是一去不回？”
“那便…一去不回。”
第一百三十六章 途经她的盛放（）
从山腰走到山顶要多久？
这个问题，从来就没有个固定的答案。
更何况早良甚至不知道，那座冰霜之城到底是处在这座冰山的何处地方。
等他回头时，那座古老而又神秘的大城已经消失在风雪之中了。
他只有向上爬，继续不停地爬。
既然是在山巅，那一定是最高的地方吧。
既然看不到，那就埋头爬好了。
……
郎夜有些疲倦地放下了手中的卷轴，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同情大天狗了。
他不知道贺茂老头让他看这卷轴的意义何在，但大概的故事已经初见端倪。
无非就是千难险阻后，早良找到了天山雪莲，救回了玉儿而已，毕竟郎夜在后来见过玉儿，所以他知道后来的玉儿是绝对没有死的。
“他还是找到了对不对？然后拿回来救了玉儿？”
贺茂忠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让郎夜一阵腹谤，这老头是不是老糊涂了？
自从进了这地下城之后，眼前这师徒二人的表情就怪怪的，怎么说呢？
懊悔，自责，犹豫，不安，甚至一丝恐惧？
“我有点不想看了，后面的我大概猜也能猜到。”
“继续看吧，我想你绝对猜不到的，没人能猜到。”
郎夜只好再捡起手中的卷轴，他惊讶的发现，这中间，竟然出现了雪姬的身影。
……
花开要多久？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天山雪莲这种奇物，怕是要更久吧？一年，或者两年？
早良听说过但凡这种天地奇物，都要吸收日月精华，天地之气，成熟期甚长。
所以他现在实在有些担心，万一他找到了，这天山雪莲没有开可怎么办？
他转眼又一想，要是更坏的结果呢？
如果说花开要很久的话，那花落可真就是一瞬间的事了。
眨眼之间，花开花落，要是他未找到之前，天山雪莲就已经落了可怎么办？
再有，据老师所说，有些天地奇物可以修行传承之法，可修炼成妖，化形成人，在人间冥界行走自如。
要是那天山雪莲已达到这种境界，自己岂不是见面不识？
就在他患得患失之际，天已经蒙蒙亮了。
风雪渐消，寒气却愈发逼人，在一天之间，这时的温度是最低的，也是最难熬的。
黎明前的黑暗，最让人心寒。
连风都懒得再吹，整座冰川之中，只有早良脚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
“呵。”
那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期间的孤独与冰冷，听得早良心尖儿一颤。
是谁？
在这广阔无垠的冰川之上，在这风雪初停，日夜交替的黎明。
竟还有人在这附近？
早良想不出是谁，不过冥冥中却有一阵感觉告诉他，他离雪莲已经不远了。
那是一个看背影就会觉得莫名心疼的女子。
她站在雪峰之上，脚下皑皑白雪千里，像白骨尸横遍地。
她瘦弱的身躯在寒风中屹立，明明风吹一下就要倒下去的样子，却强自撑着不让自己随风而去。
这漫天的风雪好似都是她的白发，绵延到冰川的尽头。
早良的喉咙动了一下，他想说些什么，却不想破坏了此刻眼前的美景。
这种寂静，这种孤独的寒冷，在他看来，实在是这世间最美的背影。
不知道她在等什么，也许谁也没等。
早良都觉得上前去看一看，更何况他现在在山下，而她在山上。
他正巧要去山巅，算是途经。
……
“姑娘，你知道哪里有雪莲吗？”
雪姬不带丝毫感情地看向眼前的人类，这里是雪山之巅，是冰雪之城的禁地，也是她为自己选的葬身之地。
刚才那一夜的大雪，就是她最后的盛放。
下完那场雪，再看过这日出，就算完结。
可她从未想过，在死之前，竟然会在这里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人类？
雪姬没有说话，她对于这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经心如死灰，如这亘古的冰雪，结成坚冰。
看着眼前之人被冻得青紫的嘴唇，雪姬不禁在想，如果自己死了，大概也会变成这个样子吧，真是可怜又可悲的姿态啊，可是谁来可怜她呢？
此时的早良状态当然不算好，本就还未恢复的他，又再一次经历这刺骨冰霜，伤势反而加重了几分。但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死，因为玉儿还在等他回去。
所以哪怕眼前之人有那么一丝的可能，他也不会放过。
“我的妻子得了重病，听说只有雪莲才可以救得了她。”
“求求你，如果你知道的话，请告诉我好吗？”
雪姬连头都没回，小手一挥，一阵寒风将男子吹落山巅，埋于风雪之中。
等早良从积雪中爬出来时，天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没有失望，反而眼神中泛起了精光。如果是不知情的人，绝对不会如此反应。
如果他所料不错的话，那个冰雕玉琢的姑娘搞不好就是天山雪莲！
天山之巅，冰肌玉骨，如莲花开落，这岂能是凡间之人？
早良发疯一般朝着山巅之上冲去，如果雪姬注意到的话，一定会对自己之前所下的凡人判断大吃一惊。
可是她没有，她只是望着山巅上万年不变的冰霜一阵发呆，小脸凉凉的，要是她死了，会有人伤心吗？应该，没有吧。
那就这样吧。
“该死！”早良不禁大骂一声，只因不知为何，就在这时，天空中又突然下起了雪。
这大雪竟比昨晚下的还要猛烈，简直就像是天穹破碎，雪堆从天倾倒而下一般。
快点，再快点，早良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身后那两条长长的伤疤中，一道道轻风暗涌，将他推行在雪中，如同飞狐。
终于，他又回到了山顶，可却没看到那个背影，只看到一座土包。
和自己昨晚一样的土包，就像是一座坟。
早良急急忙忙将雪姬从雪中挖了出来，抱在了怀中，直到这时，他才终于得以一窥全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姑娘，你没事吧？”
“刚刚起了一阵大风，我怕你出事，连忙爬回来，还好不算迟。”
“你迷路了吗？我先送你回家吧，然后我再去找雪莲。”
早良怀中的姑娘迷迷糊糊睁开眼，有些疑惑又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这是冰雪之城的禁地，一个跑到别人家禁地反而问别人家在哪的人是不是挺有趣的？
这世上有趣的人不多了，关心她的人更不多了。
那死之前做点好事，也是可以的吧？
早良正想着如何将眼前的疑似天山雪莲的女子带走，却不想雪姬拉着他的手一步一步往山的另一侧走去。直到他看到那株雪莲，才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错误。
他不禁为自己的罪恶想法感到一阵恶心，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看到了！那就是雪莲对不对？”
“真是谢谢你了，姑娘。这么隐蔽，要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的。”
“这下她有救了！”
看到男子面色青紫却仍笑得如阳光一般耀眼，不知为何，雪姬的心一下子揪住了。
“你要死了。”
冷冷清清，不带丝毫语气的四个字，令早良呆若木鸡。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但如果真的要死的话，他希望眼前这姑娘让将雪莲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