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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有心把那小女孩的事告知大人，但他深知大人的脾性；他只乐意听结果，不耐听一个无端的猜测，想必即使他说了，大人也只会回一句“你领地里的事没的来问我”，加派人手帮他调查则更不可能了。
于是，他咽下喉中的话，只静静地跟在大人的身后。
像往常一样，大人清点食物后将其收到袋中，杏花人一时嘴碎道：“大人；清点食物这种小事您实在不必亲自过来；交给手下人办就行了。”
那人轻飘飘瞥了他一眼；说道：“我不放心他们。”
到底不放心什么；也没明说。
杏花人知趣的没再问，想起这位大人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向他定时采购一些食物，看那分量应是百余人需要喂养，他心下猜测着，难不成是这位大人暗地里养的一些死士？
“你这屋子”大人突然一皱眉，暗中调控灵力朝四周扩散而去，捕捉所过之处一切掩藏的东西，果然叫他察觉到了那一抹残留的异样的气息，问道，“有人曾布下了结界？”
被他的灵力压得呼吸粗重的杏花人闻言，先是一惊，继而勉强笑了笑，道：“不过是小打小闹的家事，大人不必记挂在心上。”
他总不能如实相告说，是他私吞了别人的兽骨，结果人家找上门来并把他揍了一顿吧，说出来自己都丢人，何必在大人面前自灭威风呢。
大人看起来也是随口一问，得到这语焉不详的答案后也不深究，只收回灵力，“锵”的一声，灵剑出鞘，他一脚踏上，直接从院中飞离。
“大人，慢走。”杏花人高喊了一句。
喊完才感觉，自己好像忘了点什么。
摇摇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卧房。
这里很黑，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的血腥味，总是有各种细碎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搅得人片刻安宁都不得。
赵月昕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天了，她被关在这里，看不到一丝光亮，脚下的泥土很软，躺在上面还能闻到一丝奇异的说不上来是什么的气味。
处处都透着诡异。
魔族把她抓到这里来后只每日提供两顿饭，封住她的仙脉后便不管不问，似乎是认定了使不出法术的她翻不出什么浪，身上的乾坤袋也都被搜走了，现在的她与凡人无异。
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着不知何时会到来的噩运，赵月昕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精神上的压迫，心神俱疲。
突然从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听着不少于三个人往这边过来了。
路过她的铁栏前，中间那人顿了顿，沉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不由屏住呼吸，脊背僵住。
筑基期，现在还用不上。那人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继续迈开步子，走至尽头，叫手下把里头那名浑浑噩噩的修士给拖出来。
那修士原本死气沉沉，被这突如其来的灾难弄得怔了一下，突然崩溃了，大喊大叫起来，只是几个月没有说话，嗓音嘶哑犹如厉鬼，飘荡在这狭小的空间激起人心中的寒意。那人稍一皱眉，袖子一挥，修士像是被抽走了魂一般，顷刻间就耷拉下脑袋，四肢无力，眼看着就要往地上栽去，两名手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一左一右架着他离开。
几人走后，一时无声，原先细碎的声音都消失了。
天地间一下子安静到极致。
每个人都在这份极致的安静里嗅到了即将降落在他们头上的残酷命运。
赵月昕不知何时轮到自己，心中恐惧不已，如溺水之人，每一刻都在昭示着她生命的流逝。
“云断”她喃喃道。
赵月昕口中的云断也在睡梦中念着她的名字，他刚刚突破至筑基上境，好容易撑过了那道坎，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一般，倒在床上意识昏昏沉沉的。
门外的姜瞒则盘腿于几案前，案上端端正正摆着一件模样像是八卦罗盘的法器，只上面的纹路发着淡淡的金光，而中间的圆心则被她用自己的鲜血画了一道极其复杂的符文，符文的红光与纹路的金光交相辉映，浅浅照亮了她严肃的面容。
就在一刻前，她听到了那句“大人，清点食物这种小事您实在不必亲自过来，交给手下人办就行了”。
关键词在于，清点食物。
仔细琢磨杏花人口中的“大人”停留的时间，那些食物应该不会少，什么样的情况下会需要购买大量食物，且交给手下人办事不放心？
他的手里养着一大批不为人知的塑脉以下的修士。
有可能只是碰巧，但姜瞒不想放过这个可能性。
当初尺宵剑布下结界时，姜瞒趁机利用结界为幌子另布了一道阵法，杏花人的宅子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她都能知晓，毕竟要说探听消息，掌管魔穴的杏花人才应该是手握最多消息的人。只是这阵法有限制条件，她不能同时布太多，打算在扬面穴的杏花人这里耗得差不多后再在其他杏花人那里布一道。
天也在帮他们，竟真叫她听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管是不是她想的那样，她都先得告诉云家姐弟。
云断好不容易才睡上一会，姜瞒没去打搅他，而是告诉了正在后院练剑的云瞧，云瞧得知后停下动作，看向她，冷静问道：“确有此事？”
姜瞒点头，肯定道：“确有此事，这是我们这几个月来听到的唯一一个可能与赵月昕有关的消息。”
两人在院中的石桌旁做了下来，清晨的石桌上还沁着丝丝凉意，胳膊贴上去，那凉意透过肌肤一点不漏地传入她们的血肉里，但她们没有丝毫觉察，瞧着对方，眼睛亮亮的。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姜瞒伸出手指比划着，“第一，主动上门找杏花人，想办法套出他的话，从他的口中得知那位大人的踪迹。第二就是等，既然是购买食物，那他肯定还会再来，听二人的语气，这件事也做过不止一次了，我只要密切关注他，迟早会等来那位大人。”
云瞧道：“事实上，我们只有一种选择。”
虽然她们很想立刻敲开杏花人宅子的门，但现实情况不允许她们这么冲动。
她们掌握的信息太少了，除了大人的声音，她们不知对方的样貌，修为，在魔族里的地位，在弟子失踪一事中扮演的角色，而杏花人很明显非常崇敬他，不大可能会将他的来历告诉别人，甚至，连杏花人都不知对方的底细，她们无论如何都套不出话来，一个不慎还容易打草惊蛇。
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那我去准备准备了。”姜瞒起身，往房里走。
能察觉到五个月前尺宵剑留下的结界的痕迹，这位大人的境界最起码在入形以上，想要跟踪他不让他察觉到一星半点，就必须依靠上古灵符；隐木。
从前她入噬魔尊的领界，因缘巧合得到了七道上古灵符的符文，在短时间内记了下来，回去连忙画在了纸上，每天抽一个时辰来练习，低阶灵符练个两三个月就能熟悉了，而那七道符文她用了整整三百年的时间才练会，可见其复杂程度之深，但是它们的力量也从没让她失望过。
不到一成力量的化形一巴掌扇飞了千嘤，虽然那时它已受了重伤，但毕竟还是只五阶妖兽。而七八成力量的锁神则让返虚上境的丁归失去意识五息，让她能够顺利得到尺宵剑。
这次的隐木，只要她用得好，就可以跟踪得悄无声息。
这头姜瞒摆出青筱木和聿砂，摩拳擦掌，开始绘制她的第三张上古灵符，那头云断从梦中醒了过来，在床上坐了一会，顺手拿起墙上挂着的灵剑就往院子里跑，现在他清醒的时候除了吃饭就是在修炼了。
“你醒了。”云瞧看见他，朝他招了下手，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刚刚从姜瞒那里得到一个消息，有可能跟赵月昕有关。”
“赵月昕”三个字彻底让他清醒过来，他脚步踉跄着朝云瞧跑过去，几乎要扑在她的身上。
那一瞬间，云瞧似乎看见了他眼底的水光，再仔细看去时，只能看到里面灼人的光，比太阳还要炽烈。
“月昕她”
三个月后，姜瞒等到了那位大人。
从法器中响起大人的声音的那一刻，姜瞒就知道，她必须出发了。
出发之前，为以防万一，她还要做一件事。
姜瞒的目光投向腰间的那枚画眉玉佩。
她从来没用过，但是不知为何，也没有还回去。
她催动灵气进入画眉玉佩，玉佩立即发出莹莹绿光，嗡鸣声在耳畔响起。
只一息，嗡鸣声就戛然而止。
她甚而听到了那头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阿瞒，你现在在何处？”
姜瞒答道：“扬面穴，慕仙君，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希望你找个机会告知身处魔域的段宥仙君。”
谁知，慕启琛下一句话就是：“你当面告诉我吧。”
姜瞒一愣：“什么？”
慕启琛的声音里有些笑意：“我找了这么久，终于让我找到了。阿瞒，此刻我就在扬面穴附近。”
第104章 气味（）
当初姜瞒跟慕启琛告别时，只说了自己要去魔域附近；具体的位置并未告知；那时她也不确定会去哪个魔穴，而慕启琛处理好手头的事以及交代好段月宗的相关事宜后；便去寻她了。
他说过，“等着我”，他向来重诺。
姜瞒打开大门；门外并没有什么仙资斐然的宗门仙君；只有一个面容清秀稍显稚气的魔族少年，他正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袖；听见门被推开的声响，抬起头来直视着她；见她眉目未动；神色坦然，不禁抿了抿唇；有些闷闷不乐道：“不好看吗？”
姜瞒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问道：“什么？”
“你眼中并没有见到我的惊艳，果然还是这个魔修太丑了吗。”慕启琛伪装的这个魔族少年只比姜瞒高半个头，他只要略略地垂下视线，就捕捉到她所有细微变化的表情。
姜瞒侧身让他进去；一面关门一面道：“我第一次见你时也没有惊艳啊。”虽然慕仙君的美色确实万里挑一；但她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
雀禾抱胸得意道：“阿瞒看自己就够了；别人都入不了她的眼。”曾经的尺宵尊可是美到惊心动魄的；倒是她现在这副身躯顶多算一个明艳如花。
慕启琛皱眉；一字一句道：“不要骗我，阿瞒，你当时眼神明显是震惊的。”
姜瞒回忆着那个场景，坦然道：“我那是震惊于脑中想的狗血之事竟然成真了。”
慕启琛：“”
“姜瞒，这是？”从庭院中过来的云断瞧见来人，出声问道。
姜瞒道：“你们段月宗的慕仙君。”
云家姐弟俱是一愣，皆拜了拜，慕启琛端起仙君的架子，不复之前的别扭劲，淡淡点头，表示不必多礼。
“闲聊的话说到这吧。”姜瞒取过桌上的法器，向慕启琛郑重道，“我这有一个消息，可能与失踪的弟子有关，现在我要去跟踪这个大人，等我有了结果，你再把消息告诉段宥仙君。”
他们同为段月宗的仙君，彼此之间应该有联系的办法。
得知那位大人再次出现，云断整个人都活了过来，眼眶发酸，朝姜瞒沉声道：“麻烦你了。”
姜瞒笑着摇了摇头，刚迈步往外走，衣角就被人扯了一下，慕启琛直盯着她道：“我也要跟你去。”
“好。”姜瞒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说什么，应了一声。
隐木灵符只有一张，但是慕仙君是洞天修为，隐匿身形也是一把好手，加之她就算是拒绝，想必他也不会乖乖地等在这里，还不如直接答应，他们在九回楼默契过一回，这次应该不会出错。
在去往杏花人宅子的路上，姜瞒把“大人”的事告诉了慕启琛，后者也跟她的想法一致，这位大人很有可能就是为那一批炼气期修士购买食物的。
上古灵符；隐木，不仅仅是隐匿使用者的身形气味灵力波动，而是将其在天地间存在的痕迹抹杀，当她使用灵符时，“姜瞒”这个人便不存在了，哪怕对方是渡劫大能，也无法通过魂识或是法器探知到她的存在，不过此灵符还是有很大限制的，并不能随心所欲。
“阿瞒，我也无法探知到你的存在吗？”慕启琛将自己隐匿起来，同时不满地问道。
姜瞒手指夹着上古灵符，闻言笑道：“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慕启琛默。
下一刻，一根柔软的似有若无的金线延伸过来，一下子勾住了他的小手指，他顺着金线望过去，只见金线的另一头同样缠在她的小手指上，她扬手，金线宛如水纹一般晃了晃，她笑道：“这样，你就能看到我了。”
那根金线，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连结。
他突然很想紧紧攥着它。
慕启琛认真问道：“我能打个死结吗？”
姜瞒：“”
姜瞒：“慕仙君，我们到了。”
两人直接飞至杏花人的宅院中，果然见杏花人弓着身子脸带谄媚，他的面前则是一个其貌不扬气质却沉稳大气的中年男子，他对姜瞒二人的到来毫不察觉，清点好食物后，惯常问了杏花人几句，见没有什么异事，便匆匆离开。
姜瞒紧紧跟上，摸了摸下巴，打量面前这人。
这位大人应该也是假扮的样貌，就是不知声音是否伪装过，她绕着这人打转，将他的脸，声音，灵剑模样，踏剑的姿势，一一记在脑中，同时回想他说话时习惯性的语调风格，开始猜测他的身份。
能悄无声息地关住一大批道修，幕后主使在魔族里有一定的地位，是封丞吗？
姜瞒知道自己有点敏感，因为封丞指使封琅偷走了阎罗扇，导致她现在出了什么事都往他身上想，这不是件好事，她很可能因为过分地关注他而忽略了其他魔修展露的蛛丝马迹。
但，封丞此人，极为可怕。
他是魔族的鬼才，他的心里装着整个魔族，只要是对魔族有利的事情，他都会做，倾其所有，在所不惜。
封丞的资历比尺宵尊深，天赋也不必她差，刻苦努力也是丝毫不懈怠，但直到她飞升成神，他也才返虚境界，不过是因为他将大部分精力都耗在了为魔族谋取利益上面，他将魔族大大小小的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魔族的奉献使他的威望远远高于其他魔族尊主，几乎是一手掌控着所有的魔族，每个魔修谈起他时面上都带着崇敬的神色。
就是这样一个人，抢夺了阎罗扇，叫深知他品性的姜瞒怎么能不怀疑。
姜瞒在盯着他，而慕启琛在盯着姜瞒，见她绕着那人转来转去，心下有些不爽，上前挡在二人中间，低低道：“我来吧。”说着，自顾自地观察起来了。
这一观察还真观察点什么来了。
姜瞒的注意力主要放在他的身份上面，这毕竟是一个不小的突破口，而慕启琛则没有目的性，单纯地就是在打量他，直到鼻尖闻到一丝极其微弱的气味。
“这个是”
他仔仔细细地嗅着，发现这股奇异的气味是自他底下散发出来的。
“慕仙君，你发现什么了？”姜瞒问道。
慕启琛飞到他的脚底下，目光凝在他露出灵剑的脚底板上，神情严肃：“他脚上有味。”
姜瞒试探道：“难不成是传说中的脚气？”
慕启琛：“”
慕启琛转过脸：“不是，是一种我从未闻到过的气味，很淡，但是存在，且聚集在他的双鞋处。”
姜瞒倾下身子盯着他，突然道：“慕仙君，你能飞上来吗，你现在这个位置，我总怕他会一个不小心一脚踩在你的脸上。”
那画面想想都美好。
慕启琛咳了一声，又飞回到她的身边，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的意思是说，”姜瞒指了指大人的鞋，反应极快，“他经常踩在一片有味道的土地上？”
慕启琛颔首，对两人之间的默契感到开怀，唇角往上挑了挑。
这一发现，可谓是意义重大。
如果此人真的是抓捕道修的幕后主使之一，那么他去的最多的地方应该就是那个上不得台面的牢笼了。
这意味着，关押修士的地方，土地是有气味的。
而这世上有气味的土地不多。
姜瞒隐隐觉得，他们就快要掀开冰山一角，窥见到那座巨大冰山的阴暗面了。
此人飞往的地方，是堂金域。
没想到他们那么幸运，第一个探知的地方就有可能是关押道修的地方。
连上天都在帮他们。
“段宥她们现在还在堂金域吗？”姜瞒问道。
慕启琛：“嗯，本来打算再过一个月就离开，前往附近的倚秦域。”
姜瞒点头道：“那正好，等我们进到堂金域里，想办法与段宥她们汇合吧。”
堂金域处于魔域的边界位置，但到底与扬面穴不同，它是在魔域内部，真真正正的属于魔族地界。
在这里要是暴露身份，绝对是找死的行为。
进入到堂金域的地界，魔修明显多了起来，已经不是外面那个一百多户人家的扬面穴可以比拟的了，这里大街小巷，房屋鳞次栉比，因天色暗沉，每家都挂起了灯笼，竟比人间的过节气氛还要热闹。
姜瞒并不是第一次来到魔域，但每次到来都会感觉到那种明显的变化。
道修的世界，可用两个字概括，清，淡。
而魔族这边，说句不恰当的话，烟火味要重一些。
但这些都是虚伪的表象。
堂金域看着热热闹闹，实则暗流涌动，一晚上失踪七八个魔修都是正常的，他们修炼的方式注定他们不会稳稳当当地生活下去。
“阿瞒，你能撑住吗？”飞在前头的慕启琛转头问道。
她知他问的是什么。
初入扬面穴，姜瞒三人就受到了魔气的影响，而这堂金域里的魔气只比外面的扬面穴还要更甚，慕启琛怕塑脉下境的她一时难以适应，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
姜瞒摆摆手，笑道：“我无事。”
并不是她逞强，毕竟使用了隐木灵符的她，现在可是一个“天地间不存在的人”，魔气侵染不到她。
然而，两人正紧紧跟着大人飞行在堂金域的上空时，只见他飞过某个地方，突然消失了。
一个大活人，在两道不曾偏移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