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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双雁带姜瞒进了里屋，边走边说道：“你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按凡人的说法可以嫁人了。当我知晓你是修仙之人后，便知道我留不住你。可这些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该给你找个夫婿，如此你就会被世俗之事绊住，等有了娃后更不可能离开。我知道这是我的痴心妄想，却日也想夜也想，虽则你嫁了人后也要离开这，但好歹一座城里我想见你还是能见着的，一旦你要去修仙，恐怕此生再难相见。”
凡人过日子是以时辰，月份算的，而修仙之人则是动不动就几十年，几百年，寻一个山洞打坐修炼，再一睁眼，洞外的小苗都已长成参天大树了。
此生再难相见，并非虚妄之语。
何况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不可能频繁回来看望阿娘。
她只能沉默。
柳双雁站定在一个柜子前，没有回头：“知道你阿爹是什么人吗？”
“阿瞒不知。”
柳双雁道：“他也是修仙之人。不过跟你不同，他是来到京杨城落地生根，而你是要离开此地永不回来。”
姜瞒想起城中关于阿娘的传言，说她嫁过去不过三日就死了丈夫。
可修仙之人不该如此短命的。
除非——
“我遇见你阿爹的时候，他已经毒入骨髓了。”柳双雁一遍遍抚摸着柜子上的纹理，似是在回忆往昔，“说是被仇家所害，仙脉被毁再不能修炼。他躲过追杀来到了京杨城，打算在此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可惜，叫他遇见了她。
“我执意要嫁他，他不愿拖累我坚持不肯答应，这么一折腾就折腾了三年，最终还是他妥协了。”柳双雁唇角一勾，露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容，“我嫁过去与他同床共枕三天，却总觉得已经过完了一辈子，最后他去世时只留下这个给我，全当做是我对他的一点念想。”
说着，她拉开了柜子，从里面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被布纱层层包裹的物什，看样子像是书本之类的东西。
“他生前对它极为看中，应是珍贵之物，我本想带着它一起入土，既然你也要踏上修仙之路，这本功法便给你吧。”
竟然是功法？
姜瞒目露诧异地接过它，一层一层打开布纱后，陡然看到封面四个大字——太源秘笈。
着作者，尺宵尊。
姜瞒：“”
这种被人珍重交予却发现是自己写的感觉真的很微妙。
柳双雁没注意她莫名尴尬的笑容，继续说道：“不过此功法是上卷，他毕生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找到下卷，成日里说若是能习得太源功法，同阶境界无人可与之相敌。”
姜瞒：“好厉害啊哈哈。”
她此刻特别想说：“其实我脑子里有太源秘笈的全部内容，要不我把下卷默写出来，请阿娘烧给地下抱憾终生的阿爹？”
但她不能说，只得默默咽回去，再把功法郑重地揣在怀中，说道：“阿娘放心，若有机缘我必寻得太源秘笈的下卷，了却阿爹的一桩心愿。”
柳双雁点点头，然后怔怔地看着她，目光里是哀切与不舍。
姜瞒心下一痛。
她已不是那个一心修炼的尺宵尊，从前的她面对这种事只怕会一甩衣袖留一句“就此别过”就匆匆离开，但现在，她是姜瞒，是柳双雁捡来的女儿，不是尺宵尊。
“阿娘。”
姜瞒唤她一声，然后上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她，鼻腔刹那间涌进一股药草香味：“阿瞒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娘亲，此生不会忘记你的恩情。”
柳双雁拍拍她的头，笑了笑：“原来的小豆丁都长这么高了，阿娘很开心。”
随后，姜瞒松开她，走出屋子，暮暮早已站在清岳剑旁候着她。
“我在阿娘的枕边留了一封信，等我离开后阿娘再看吧。”
她踏上清岳剑时，回头看了一眼楚楚立在院中的柳双雁。
柳双雁笑着说了一句话：“修仙路上，别委屈了自己，累了就回来，阿娘一直在这里。”
“嗯，阿娘保重。”
姜瞒一抹脸颊，带着暮暮离开了此处。
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
暮暮趴在她的背上，略有些清冷的嗓音与风一同灌进她的耳朵里。
“你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姜瞒笑了笑：“我比以前帅多了，我养了只小骷髅，以前的我养的着么？”
暮暮冷笑：“你再说一遍。”
姜瞒不服：“你以前对我很温柔的！从来不反驳我的话！”
暮暮道：“我比以前帅多了，我趴在尺宵尊的背上，以前的我趴的着么？”
想起自己以前拽的那样，姜瞒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第5章 段月城（）
一人一骨踏着清岳飞到唐府时，唐欢正在感谢慕启琛一行人。
姜瞒不想再来一场悲伤的告别，索性牵着暮暮等在大门外，府里的慕启琛感受到清岳的灵力波动，知道她已守约而来，便朝着唐欢略一点头，淡声道：“猎杀妖兽本就是我等修仙之人的本分，城主大人不必太客气。”
唐欢摆摆手：“不不不，抓捕妖兽这等耗时耗力的事情，唐某本该拿出五千块灵石作为报酬，没料想慕仙师如此高风亮节，唐某心里一直过意不去，这才再三邀请仙师留下用顿饭。”
慕启琛眉头跳了跳。
身后一众弟子嘴角抽了抽。
这其实是个美丽的误会。
他们刚来到唐府探查到作乱的是五阶妖兽时，信任的目光纷纷投向师伯，却见对方一脸郑重地对唐欢说：“这次是五阶妖兽，抓捕起来必定耗费心力，你看这报酬——”
吓得弟子们忙出声喊道：“师伯！”
慕启琛轻蹙着眉头看向他们，就见其中最为胆大的一人一本正经地冲唐欢抱拳道：“我师伯的意思是，猎杀妖兽是修仙之人分内之事，怎么能要城主大人破费呢。”
唐欢一脸感动，仍坚持道：“可这毕竟是我麻烦你们——”
弟子打断他：“不必，我段月宗并非那贪图名利之辈。”
慕启琛：“”很好。
当天晚上，他把所有的弟子召集起来，眉目如画道：“这次出门本就是你们的历练，师伯我不好掺和，这抓捕妖兽一事就全交给你们了。”
弟子们背脊一僵：“师伯，那可是五阶妖兽啊。”
慕启琛认真道：“师伯会在旁边看着，你们死不了的。”
弟子们：“”
于是，本该一天就完成的事情硬生生地拖了五天，最后要不是姜瞒那一巴掌，指不定又得去哪里寻那妖兽。
念至此，弟子们心中泪流满面。
师伯哪里都好，就是太抠门！
回到当下，慕启琛领着众弟子出了唐府，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唐欢那句“五千块灵石”。
“你们师伯怎么了？”见慕启琛皱眉冷淡样，姜瞒悄悄拉住一名弟子的衣袖问道。
弟子愤愤地扯出衣袖：“你不是他徒弟么，自己不会问啊。”
姜瞒摸摸鼻子，怎么还在为收徒一事生气啊，她明明说的是“我随你们一道去段月宗”，又没说答应当他徒弟，不过这话现在不能说出来，指不定他恼羞成怒之下就不带她去了。
而耳尖的慕启琛听到了两人的对话，面色稍霁，理了理衣袖，等她凑上来询问。
然而姜瞒并没有这个打算，四下环顾，见众人都拿出了自己的灵剑准备飞往段月宗，小声嘀咕道：“没人载我一程吗？”
段月宗远在千里之外，而她现在灵气还未完全恢复，不足以一口气飞到段月山，就算有其它办法此刻也不好在众人面前展现。买飞行法器倒是个主意，只是法器终归比御剑飞行要来的慢，她实在不好意思拖了他们的行程，只能寄希望于有人能好心地载她一程。
然而弟子们为妖兽一事耗尽心力，纷纷踏上灵剑只想早日回到宗门，却等了半天不见师伯出发，疑惑之色刚刚浮现出来，眼角余光就瞥到了底下正仰头看他们的姜瞒。
一双眼睛对上十几双眼睛，互相眨了眨。
弟子们突然意识到了问题，不禁有些幸灾乐祸：“怎么不飞了啊？”
姜瞒无辜道：“老了，飞不动了。”
还没等弟子们笑出声来，就见慕启琛师伯踏着清岳飞到她面前，向她伸出一只手。
众人顿时笑不出来。
姜瞒盯着那只手，顺着手往上望去，看见一双浅褐色宛如玉石的眼睛，那里似有千言万语最终汇成一句。
慕启琛：“三十二块，载你一程。”
姜瞒：“”
姜瞒抱胸，斜睨着他：“三十二块灵石都能买一件飞行法器了。”
慕启琛点点头：“可是买不到那只五阶妖兽。”
“”姜瞒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奸商。”
慕启琛皱眉：“叫师尊。”
姜瞒没理他，转头小心翼翼地把暮暮背了上来，然后一脚踏在清岳上：“先欠着吧。”
慕启琛不置可否，待她站稳后就念了个诀，稳稳地朝着段月山飞去。
一路上姜瞒总感觉有不善的视线射向自己的后背。
姜瞒抖抖后背，又想起还有暮暮在身上连忙伸出一只手扶稳，暮暮骨指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别担心。
不怪她如此小心，以骨作为魂识的载体本就比较脆弱，可能一不留神就四分五裂了。姜瞒在心中打定主意，去段月宗想办法把千嘤狐要过来后立刻带着暮暮去焰池淬炼她的骨架。
“那只小骷髅是怎么回事？”慕启琛突然出声问道。
姜瞒心中一跳，见他平静地目视前方，并没有注意到她们的小动作，松了一口气笑道：“我养的。”
“灵兽？”
“不是。”姜瞒微笑道，“挚友。”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到圈在她脖子上的两条胳膊紧了紧，脸上笑容越发深厚。
慕启琛沉思着。
姜瞒身上的迷点太多了，仙脉早早觉醒却不寻宗问派，而是窝在京杨城里独自修炼到炼气四阶，要么是她悟性高，要么是曾得到高人指点，或者二者皆有。再来就是他们初相遇，她背上就有那只小骷髅，彼时的它了无生机，联想到昨夜灵山上的阵法，应该是她唤醒了骷髅里的某种东西。还有那张上古符文，她在药铺里随手画的“锁神”可以解释为她曾在某本古籍上看到过上古符文，一时好奇给记了下来，可是灵山上的那一幕又摆明了她其实会使用上古符文。或许其他人会认为那只是一张比较厉害的灵符，但他却认出来那分明是“化形”！
浅褐色的眸子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必须把她带在身边，最好的办法就是收她为徒。何况单看实力，炼气四阶就能御棍飞行，绝对有资格成为他的徒弟。
唯一一点不好的是，这个徒弟跟他一样抠门，还爱耍赖。
不，那不叫抠门，那叫节俭。
慕启琛默默点了点头，像是要肯定什么。
好在飞行途中没出什么意外，一行人安安稳稳地来到了段月山，姜瞒往下俯瞰，看到了山脚下一座颇为繁华的城镇。
“段月城。”慕启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淡声道。
姜瞒回头看他：“把我放下去吧。”
慕启琛皱眉道：“你想反悔？”
她摇摇头，真诚地说道：“我想随着城里的少年郎一起上山考核，堂堂正正地进入宗门。”
这话也不假，只是有些模棱两可。
他果然误会了，眉头一展，轻轻点了点头。
直接带她入宗门向所有人宣布收她为徒自然没问题，就怕很多曾因达不到标准被他无情赶出去的人不服气处处针对她，毕竟她确实只有炼气四阶，而参加入宗考核层层选拔上来的话，能堵住一些人的嘴。
慕启琛让弟子们先行回到段月宗，然后带着姜瞒飞到了段月城中。
一个霁月清风的仙师，一个笑容肆意的少女，还有一个揪着少女衣角的小骷髅，三人这奇异的组合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
慕启琛倒是习以为常，对她说道：“六日后就是段月宗的入门考核，我在山上等你。”
“放心吧，我肯定来。”毕竟千嘤狐还在你们手里。
慕启琛点头，刚想御剑离开，突然想起一事，说道：“那三十二块灵石你不用给我了，且用着吧。”
姜瞒一脸感激道：“多谢慕仙师。”
他也不多费口舌，乘着清岳就离开了。
衣袂翻飞，神情淡漠，就像是九天之上真正的谪仙。
周围人不住的赞叹，眼里全是羡慕与敬佩。
“好了，我们先去寻个酒楼大吃一顿，飞了这么久可饿死我了。”姜瞒笑眯眯地转过身，蹲下来与暮暮直视。
暮暮：“你真的要拜入段月宗？”
姜瞒摇摇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根本不可能呆在宗门里修炼，何况我散漫惯了，不太习惯受人约束。”
她脑袋歪了歪，脖子处的骨头发出“嘎哒”一声：“那你参加考核做什么？”
“为了千嘤狐啊。”她也跟着歪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
“千嘤狐？”她想起那只银白色的狐狸，疑惑道，“有什么用？”
“它以前被人猎杀的时候我顺手救过它，它那时不过才一阶。”姜瞒缓缓说道，“后来它就赖上了我，跟了我一些年岁，但那时我很嫌弃它，在一次混战中把它弄丢了。”
暮暮盯着她浓墨一般的眸子，没有说话。
姜瞒叹了口气：“现在想来，我弄丢的何止一只千嘤狐啊。”
暮暮有些心疼，骨指轻轻点了一下她的脸颊，说道：“但是你现在都找回来了。”
闻言，姜瞒笑了一下，轻拢她入怀：“没错，你现在不就在我身边了吗。”
暮暮拍拍她的背，略有些迟疑地问道：“你在天界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突然回到凡界，还复活了我们？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你以后还要回天界吗？你还能回去吗？”
不愧是暮暮，句句切中要害。不过，她现在没打算把真相告诉她。
“天界能有什么事情发生啊，不过一堆神仙串串门，喝喝酒，无聊得很。”
见她不想说，她也没有逼问，有些事情迟早会有知道的一天。
“不管如何，现在最主要的是美美地吃一顿，再美美地睡一觉，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姜瞒大手一挥，不顾旁人诧异的目光牵着小骷髅去钱铺，把五块灵石换了十两银子后雄赳赳气昂昂地朝着满香楼走去。
第6章 少年郎（）
段月宗是修仙界赫赫有名的宗派，门下弟子九千，宗主段一省已是返虚上境，门下四位仙君，九位长老最低都是入形修为，其中慕仙君更是洞天中境，是以段月宗每十年一次的入门考核让众多修仙者趋之若鹜，哪怕只是当个外门扫地弟子也甘之如饴。
众所周知，仙脉觉醒时间不定，修仙界已知最早的觉醒时间是六岁，最晚的是十二岁，所以会有很多仙脉刚刚觉醒的人正巧错过入门考核，于是便在段月城住了十年，这期间结识了不少其他的世家子弟，拉帮结派称兄道弟，渐渐的，这段月城便被各种势力错综盘踞，而如今所有人都在等待着六日后的入门考核。
因此，这几日的段月城比以往要热闹许多，丹药法器灵符的需求水涨船高，拍卖会也是如日中天。
姜瞒一只手撑在木桌上，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买点丹药法器。
“你别想了。”暮暮一眼看破她的心思，“一个黄阶下品的法器都要一百灵石，你买不起的。”
姜瞒幽幽叹了口气，开始胡扯道：“这修仙修仙，不是富贵人家还真修不起，寻常百姓稍好一点的炼气功法都买不起，就算仙脉觉醒又有何用。”
“说到寻常百姓，”暮暮指了指窗外，“那不就有一个么。”
她顺着骨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见一个穿着麻布衣裳，一看就是从哪个村落里走出来的穷苦人家的少年正被一群人围困，为首的那个二十一二岁模样的公子哥嘲讽地说着什么，少年微垂着头似乎不堪羞辱，但从姜瞒的角度望过去，能看到一双沉静毫无波澜的眼睛。
姜瞒活了上千年，其他不敢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这个少年心性之坚远不是这些富贵子弟可以比得上的，若是折在这里实在可惜。
她是个随心的人，心里这么想了，手上便这么做了，五道灵气化刃朝着开始动手的几人扫射而去，惊呼声顿时此起彼伏，他们捂着身上莫名破碎成条状的衣裳，茫然而羞愤地环顾四周。
倒是少年有所感应般朝她的方向望过来。
“你给我等着！”为首的公子哥急急地丢下这一句话就领着跟班们窜进了一家成衣铺，留下周围一片笑声。
“多谢。”少年走到酒楼下，仰面喊道。
“不客气。”姜瞒打了个响指，说道，“上来吃顿饭吗，我请。”
少年也不扭捏，点点头后上了二楼来到她的面前，在看到她对面盘腿而坐的小骷髅时怔了怔，倒是也没其他反应。
“我叫姜瞒，来自京杨城。”她又一指暮暮，“这是我的挚友，暮暮。”
暮暮朝他一点头，继而陷入了沉默。
她不爱在人前说话。
“陆僧舟。”少年说道。
姜瞒打量他一番，觉得他太过沉静，实在不像是从小村庄里走出来的人，干脆问道：“不知陆道友从何而来？”
“一路漂泊而来。”
这就说的通了，虽穿着麻布衣裳却见惯风浪，自然形成了沉静执着的性子。
姜瞒把小二唤来，又添了几碟菜后，开始新一轮的盘问：“陆道友几岁仙脉觉醒啊？”
“十二岁，如今十九。”
“这七年都在外面磨练吗？”
陆僧舟点点头。
姜瞒用魂识探查了一下，发现对方才炼气一阶，比之一般人要逊色很多，这段月宗的入门考核怕是连第一关都过不去。
“刚刚那些人为什么欺负你？”她转移话题道。
陆僧舟道：“我看中了一张灵符，付过灵石后却被余墉抢了过去，我争论几句，他便嘲笑我资质平庸不配修仙。”
姜瞒了然。
这入门考核，自然去的人越少自己通过的几率就越大，像陆僧舟这种没有背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