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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地北,陌路相逢,而能疏财仗义,生死同心,真千古贤豪,能不叹为莫及!”
干白虹道:“扶危持颠,是本分中应行的事。至钱财乃身外之物,有聚必有
散;聚而不散,是为鄙夫。今日为知己而稍有所费,岂矫名长厚,实不欲以
①
鄙夫自待耳。若惜此阿堵 ,而以鄙夫面目待人,此世途陋态,小弟何敢如此。”
侯叔子道:“吾兄英豪旷达,盖世无双,以视薄俗纷沦,沽名计利者,相去
②
奚啻霄壤。陈兄苟有知识,自当感恩思报,方不负兄一片仁心,始终周至。”
干白虹道:“施恩求报,小弟实无是心。彼若形迹未化,必效世俗之报恩,
岂不把我做个小人看待了。”侯叔子道:“兄高怀大度,迥异凡情,小弟实
乃见浅。”两人谈一回,饮一回,好不有兴。诗云:
对酒情何极,论交谊独深,
三生劳侠骨,一剑老雄心。
兴至谈偏壮,囊空思不禁,
千秋尊友谊,萍水报知音。
① 阿堵——六朝人口语,犹言这,这个。
② 奚啻——犹何止,岂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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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谈锋转剧,饮兴愈豪,不觉坛罄兰陵,盘空珍馔,直饮至西林月落,
北斗参横,干白虹还不肯住手。侯叔子道:“干兄有此妙量,小弟虽无佳肴,
幸多村酝,当与兄尽此一宵之乐,未知可否?”干白虹道:“若得如此,固
小弟所愿。”两人放开豪量,畅饮如狂。原来侯叔子量亦甚弘,与干白虹不
相上下,故甚是投机。干白虹道:“小弟在京已有一年,千金之赀殆尽,欲
待回去。但陈与权在监读书,难以相别。况他困阨已极,必得他中个举人,
方不为乡党窃笑。”侯叔子道:“吾兄爱人之心,如此周至。但功名利钝,
非人可必,为之奈何。”干白虹道:“便是小弟意中,欲替他觅个机缘,奈
无熟径可托,不敢轻以告人。”侯叔子道:“吾兄既有此意,何不早与小弟
商酌,倒有个绝妙的门路。”干白虹喜道:“小弟那知吾兄却有机会,可惜
不曾早来请教。只不知那路数可妥贴吗?”侯叔子道:“怎不妥贴。当今有
个司礼太监,最是专权。文武百僚,莫不受其弹压。此人贪财好利,得他为
力,人便不敢讥议。”干白虹道:“这等绝妙,但要多少东西,才肯成事?”
侯叔子道:“我闻得有人出过手了,却要一万哩!”干白虹道:“怎么要这
许多?”侯叔子道:“或者少些也肯,且看陈兄的缘法。”干白虹道:“但
有一件,我银子尚在家里,回去取时,往返要四五个月,如何是好?”侯叔
子道:“此事非现银不成,必要取来才可做得地步,但是吾兄要费些跋涉。”
干白虹道:“也说不得,总是如今场期尚远,一往一来,也可赶得及了。”
侯叔子道:“几时起程?”干白虹道:“有此机会,事不宜迟,自然明日就
走。”当夜高高兴兴吃个酩酊。次日向陈与权说知其事,陈与权就象登时一
名举人上身,几乎乐杀。便道:“若蒙如此周全,感激不尽。但大费尊蓄,
小弟如何报答?”干白虹道:“我与兄怎样交情,何惜这些薄产。但替兄成
得美事,我心里便觉快活。”陈与权道:“但日子局促,往返匆忙,途路未
免辛苦。”干白虹道:“途路辛苦,弟所愿当,足下但须埋头课业,养精储
锐,以待将来,不可负我一番属望。”陈与权满口应承,万分称谢。干白虹
连忙叫何寿打叠铺陈,一面向侯叔子作别道:“小弟此去,断不失约。吾兄
于内监处千乞先容。小厮何寿,留在此服侍陈兄。至监中诸费,小厮身边仅
存数十金,万一尚有欠缺,仗吾兄挪移一二,等小弟来时奉还。百凡仰借照
拂,感激不浅。”侯叔子道:“吾兄台教,敢不尽心。但须早去早来,幸勿
失此机会。”干白虹道:“此事何消嘱咐,准期七月中到京,定然不敢迟误。”
侯叔子又置酒与干白虹饯行。干白虹略饮数杯,便匆匆作别。陈与权同侯叔
子都送到二十里外,方才转身。诗曰:
人生莫漫说贤豪,
交到钱财志便消;
谁似此君真侠烈,
万金挥洒等鸿毛。
侯叔子自干白虹别后,心下想道:“那干白虹与陈与权陌路相逢,救他
一命,便已奇了,却又抚养读书,家私奴仆,享用奢华;兼之婚娶成家,夤
缘进学;迨官司牵累,甘心受刑,以至援例肄业,悉出己赀,略不骄吝;更
欲扶持中举,一挥万金;且往返数千里之外,辛勤跋涉,水陆风霜,皆所不
惜。总为朋友恩情,彻心尽瘁,世间有此豪杰,岂非千古奇人。但陈与权自
家亲戚,得了他万分好处,尚且弃如陌路。干白虹面不相识,反从风雪中解
衣相救。他日肥马轻裘,扬眉吐气,非干白虹恩深义重,安能有此。”心里
展转追思,愈加敬服。后来何寿身边赀斧告竭,侯叔子便应出几十金与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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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亦不负干白虹一番相托。这也不在话下。
却说干白虹,自离了京师,一路心忙似箭,晓夜遄征,不辞劳倦。未及
两月,赶到家中。金丽容接着问道:“恭喜官人已回,前日这番惊吓,如今
没事了吗?我家中日夜忧烦,特着何寿带些银子赶来与你使用,不知见也不
曾?”干白虹道:“多承你费心,亏得那银子,够这一年使费。”便将礼部
磨勘,及法司审豁的话,说了一遍。金丽容道:“谢天地,还亏学院与大理
寺有旧,总承我们都没事了。只是你倒吃了些亏。如今陈官人与何寿怎么不
见?”干白虹道:“陈与权我已替他纳了监,在京里候乡试,留何寿服侍他
哩。”丽容道:“原来如此,怪道不早些回来,却到今日。”陈与权妻子乔
氏,知干白虹已归,忙来问丈夫消息。干白虹备细与他说知。乔氏知丈夫没
事,便已安心。干白虹的儿子干旄,已长成八岁了。看见父亲回家,连忙作
揖。干白虹搀住手道:“我儿小小年纪,便也晓得礼数。”金丽容道:“孩
儿甚是聪秀,但这时候已该读书。因你不在家中,不便请师教诲,只得附在
邻家书馆内,暂读些书,专等你回来,请个先生教他。”干白虹道:“既在
邻舍,且等他读一两年,我还要进京,不得住在家里。”就将为陈与权营干
乡榜的事,与丽容说明。因道:“你快些收拾万金与我拿去,恐迟了就不济
事。”丽容道:“你虽然恩义待人,也须有个分寸。那陈官人已受你许多好
处,也尽够了,怎轻易还把准万银子替他谋望功名。我家虽有些薄蓄,日后
儿子不要活命!若厚于外人,薄于子孙,虽然任侠,亦非正理,还请三思,
不要一时高兴,日后懊悔。”干白虹道:“儿孙各有福分,何必苦挣与他。
但使向上,空手亦可成家。倘若不肖,虽积玉堆金,也容易荡废。朋友有通
财之义,当此流离困阨,我不提拔,更有何人。况在京业已面许,岂可吝财
帛而轻信义。丈夫作事,决无懊悔之理。”丽容道:“前番为着进学的事,
险些弄出祸来。如今乡场大事,万一败露,不是当耍。”干白虹道:“祸福
有命,成败在天,那里虑得多少。”丽容道:“你今日扶持了人,倘日后我
家落泊,却有何人搭救!”干白虹道:“穷通得丧,自有大数,须照顾不得。
可快些收拾,不要耽搁我日子。”丽容知劝不转,没奈何,只得倾箱倒橐,
约莫凑出万金之物。干白虹道:“这才够正数,余外难道没有些使用,须再
得一二千方可。”丽容不得已,又取出千余金。干白虹大喜,当下作别妻子,
并向乔氏说了一声,连夜起身而去。只因这一去,有分教:文因赀而得售,
虎添翼以噬人。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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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谋客货计赚井中人 露官银屈遭盆下狱
词曰:
仁者恩周,欺罔互驱于后。井有人其从之否?任君厮诱,可使往救,谓诳以埋之所有。恻
①
隐存心,嫂溺不妨援手。好意将多金相授。反成灾咎,孽缘深厚,没福分把他消受。
——风中柳
干白虹赶到京里,才是七月中旬。侯叔子大喜道:“吾兄践言信诺,盖
世所无。内监处弟已相约,专候吾兄驾到,便可成议。”干白虹道:“多蒙
费心,小弟恐兄悬望,故此星夜赶来。”正说话间,陈与权也回寓来。见干
白虹已到,不胜之喜。侯叔子当夜备酒,与干白虹接风,直至夜分始散。
次日,干白虹与侯叔子面谒内监,亲致殷勤,讲至楚军之数,方始成议。
光阴荏苒,不觉早是八月初旬。陈与权忙忙打点入场,三闱完卷,果然中了
第四十五名举人。陈与权好不得意。干白虹连忙治酒,款待报人,打发报银
去讫。陈与权谒见座师房考,诸色送礼杯币,尽皆干白虹逐项备办,加意丰
华。忙了数日,才拜拜同年,粗完事务。是时陈与权已是贵人,志得意满,
分外骄奢,报到南雄府,却拖带妻子乔氏,竟风光杀了。连忙在门首竖起四
根顶大旗杆,改造门闾,焕新堂构。府县都送了旗匾,好不热闹。
话分两头。却说干白虹,当初在南雄城外,把刘天相宦帑周济了穷人。
那穷人姓戚名宗孝,当初也是个乡村富户。父亲叫做戚仲礼,原有万金家产。
那万金家产,也不是苦挣来的。那戚仲礼幼时,还没有发迹,常替人摇船,
搭个伙计,叫做王八。那王八为人,最是奸狡,兼有机变,在河路上甚觉洒
脱,故戚仲礼与他极合得来。一日,有两个湖广客人,一个姓陆,一个姓杨,
来叫他的船,装载广货回去。戚仲礼见是桩好生意,欣然愿往。讲定船钱,
发下货物。戚仲礼买些鱼肉,烧了顺风纸儿,连忙开船。一路里见那些广货
足有数千金之外,好不眼热。与王八两个,终日垂涎。那王八利令智昏,就
起了个不良之心,悄然与戚仲礼商议,要谋他的受用。
一日,陆客人要上崖出恭,使叫戚仲礼泊了船,讨张粗纸上去。王八看
这所在,甚是僻静,十分得意。见陆客人上了岸,连忙也要解手,随他去寻
茅坑。陆客人道:“不消要坑厕上去,竟是这空地里倒好。”王八道:“空
地里有日光照着,罪过得紧,宁可走远了几步,寻个有屋的所在便好。”陆
客人被这一哄,信为实然,反跟着他转弯抹角走了二里多路。却见一口枯井,
约有三丈余深,下面且甚空阔。王八先望里头一张,故意大惊小怪道:“这
泥坎里不知怎生跌个人在下边?我同你做好事,救了他起来。”陆客人只道
果然有人跌在井里,连忙也走上前一步,鞠着身子,睁眼张望。早被王八从
背后尽力一推,那陆客人一个翻身跌入井中去了。随他大呼小叫,因荒僻之
地,没人往来,四下又无村庄,那里有人听见。王八向着陆客人笑道:“如
今好出恭了吗?可安心等一会儿,我就叫你伙计来领你回去。”说罢,转身
就走,把个陆客人气得太阳里火星都爆了出来,着实哭喊。王八竟不睬他。
正是:
谁道愚夫智独超,
锱铢着眼祸心包;
驱他陷阱还相谑,
① 灾咎 (jiù,音就)——祸害,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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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杨雄会解嘲。
王八急急奔到船头,向杨客人假意慌慌张张的说道:“方才陆相公同去
出恭,我在前面走,他后边踹错了脚,跌在一个枯井里去,再也爬不起来,
如何是好?”杨客人大惊道:“怎么恁不小心,竟踹了下去。我同你拿根绳
子去,挂他起来。”王八道:“人在下面,上边最要用力。我身子懦弱,恐
怕济不得事。”杨客人道:“这也说的是,你倒在此守了船,我同你伙计去
来。戚仲礼已是会意,如飞上崖。问明了去处,随他就走。那杨客人虽然船
里有许多东西。因伙计在井中,不得不去救他。况且扯了一个船夫同走,谅
来没事。二人走到井边,杨客人一看,果见这姓陆的伙计正在里头哀哀的哭
着。杨客人道:“我来救你了,只是你好端端走路,怎生就喘了下去?”陆
客人惊问道:“你怎丢了船走来!那王八是个歹人,把我推在井里,要想谋
我东西哩!”杨客人听这一句,吓得呆了,连话也应不出来。戚仲礼便假意
怒道:“我这伙计如此放肆,必然见二位相公有物,起了不良之心。杨相公
须速速赶去,获住了他,不要反教他撑了船去。我在此救陆相公起来,随后
就来相助。”此时杨客人已吓得没了主意,被这一哄,果然飞的赶到船边。
只见古岸依然,碧流宛在,那里见个船的影儿。杨客人大跳大喊道:“坏了,
坏了!果然遇了歹人,把这一船货物都撑去了。如今怎么好!”忽然想到:
“也不妨事,这戚仲礼现在,他是伙计,虽不同谋,自然晓得去路,只消拿
他到官,便有着落。”又转身赶到井边。只见陆客人依然在井中叫号,那戚
仲礼已走得影也没了。杨客人呼天不应,入地无门,只得也放声大哭。陆客
人慌问缘由,却知船已撑去,急得眼泪直流。杨客人慢慢的弄了陆客人出来,
才去报官捕缉。可怜两人行李全光,分文莫剩,遂至流落无归。王八与戚仲
礼约在一个去处,下了船,一同回家。那戚仲礼心肠极贪,念头最大,路上
暗想:“这许多货物,若与我一个变卖,也尽够发迹。但是分这一半,就觉
不见好了。莫若一发谋死了他,那满载的东西,便稳稳是我独享,岂不有趣。”
心里算计定了。到广河里,王八偶然小解,被戚仲礼背后一脚,踢入水中,
在波涛里现报了。戚仲礼反不回家,在路上做了些衣服,装做客人模样。另
①
外雇了两个水手,叫他撑船。直到雷州府,竟投了牙行 ,把这些货物起在行
内发卖。不多几月,尽数卖完,收清了帐,便起身回去。到了家中,买田买
产,竟成富家。又趁这几年好运,盘利万金。谁知不上数年,大限已尽,天
谴难逃,竟患了个屙白的症候,满身发胀,孔窍闭塞。一日,忽然大泻,却
放下几担清水,身体消瘦,肢骨如柴。陡见王八走入房来,戚仲礼口中大叫
道:“我当初不合,见财起意,把你推在水中。今日既来索命,谅不能逃,
只得随你去吧!”恰好说完,气已断了。见者无不称异,方知他先前有此一
番亏心之事。有阕《北雁儿落带得胜令》曲云:
我则道昧心人终运亨,又谁知淹死鬼来催命。也应思钱财难强求,须信是饮啄皆前定。(呀)
不管赚杀井中人,只要驱却眼前钉。尽教人意多深险,那知天心常不平。偏生恃着恁惯使强儿
性,难凭谁道是强中更有人。
是时,戚仲礼儿子戚宗孝,才交十岁,人事不知。父亲死后,一应外边
负欠之物,都被人赖去。不上三年,就是一场天火,把家中什物烧的丝寸无
存。田地年年荒旱,赔粮亏课,无所不至。兼之戚宗孝从幼好赌,到二十岁
① 牙行——旧时提供场所,协助买卖双方成交而从中取得佣金的商号或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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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
就十分萧索 。虽然勉强娶了老婆,那老婆周氏又不善于作家。再过几年,看
看弄到立锥无地,把肥些的田亩,尽售与人,只留百多亩荒瘠的没人要他,
自己年年耕种。平日借银借米,做了工本。及至秋成,竟无颗粒。一连如此
数年,便觉债负山积,官粮拖欠,敲扑捶楚,身无完肤。自分立脚不牢,求
生不得,千思万想,没法支撑,妇夫两人,只得俱要寻死。也是命不该绝,
恰好干白虹将刘天相宦橐周济了他。戚宗孝将这银子还清官债,完纳官银,
剩来做些经纪,就得安饱过日。乡里人家见戚宗孝忽然骤富,虽个个疑心,
但查不出他根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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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戚宗孝到城中闲走,带了银包,思量买些东西回家。却见个人,
手中拿一座鼎炉,一条汗巾,插着个草标儿,沿街求售。戚宗孝看见,认是
穷户人家将出来变卖的,价钱一定相巧。便叫住了,待要买他。那人见戚宗
孝叫唤,连忙上前说道:“老爹要买吗?小的其实没银子用,情愿贱些儿卖
与你吧。”戚宗孝道:“这两件东西,你要多少银子?”那人道:“这座鼎
炉,乃宫中之物,是宋朝遗下来的,内外鎏金,四围嵌宝,实是一件重器。
当初原系五十两银子买的,如今但凭老爹吩咐。”戚宗孝道:“目下生意艰
难,须论不得向日的价了。”那人道:“我因欠了些官粮,故此急欲变卖。
只要银子真纹,少些也说不得。”戚宗孝道:“我都是瓜纹在此,正好与你
完官。”那人道:“相求一看如何?”戚宗孝道:“这个使得。”便向腰头
挖出银包,在人家柜上解开,拈一锭与他看样。那人接到手,仔细一看,突
然大惊道:“你这银子从那里来的?”戚宗孝道:“是生意中用下来的。好
不好,何妨明说,怎么如此大惊小怪。”那人道:“谁人用与你的,这银子
共有多少?”戚宗孝道:“银子朝来暮去,那里记得。你问他怎的?”那人
把他衬银包的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