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努力压住了心头火,高一刀再问:“听说胡杂碎能在这里过舒坦日子,我问你,这是什么道理?嗯?”
“那是人九班自己把东西送来的,跟我有什么关系?瞅我也没用。”
“那好,去告诉二连,给我打水来,另外带被褥,这光板床是人睡的么!”
“呵呵,对不起高连长,我现在站岗呢,走了就是犯纪律,您自己想辙吧!”
咣当话一落,门便关上了。
……
卫生队里,挨着排着挤满了伤兵,包四领着小红葵花和另外的三个男卫生员忙得汗流浃背,昨天晚上又抬出去两个,卫生员们能做的,只是消毒,使用些中草药,努力安慰着挣扎在痛苦中的伤员们,寄希望于他们的身体素质和命运安排……
“娘的,他也太猖狂了,几斤几两沉都不知道,连胡杂碎都不是连长的对手,他算个屁!以为有把子力气就天下无敌了。”
“我看还是打得轻,下回必须狠狠教育,让他好好长长记性。”
“可惜咱们现在都在这躺着呢,错过了修理他们的好机会。”
几个二连伤员,一直叨叨着昨天发生在炊事班大院里的战斗,一连和三连的伤员在旁边笑嘻嘻地听着,当笑话解闷。
刘坚强再也听不下去了,双手撑着地面从担架上坐起来:“你们有完没完?打得轻了是吧?错过机会了是吧?”抬起右手狠狠捶了捶自己的胸口:“看见了没有,这儿还一个九班的,想修理是吧?朝这来!来啊!”
“哎,我说流鼻涕,你小子是不是吃错药了?又没说你,你急什么!”
另一个伤员跟着也开口:“是啊,流鼻涕你少犯浑,别忘了,我们二连带你不薄,你小子想当白眼狼是怎么地?”
“你说对了,我就是白眼狼!怎么样!”刘坚强开始扯嗓子喊,满卫生队的几间屋全都能听见。
“你个熊样儿,要不是看你有伤起不来,现在我就修理你信不信?”
刘坚强从附近的一个伤员手里一把抢过一个树枝做成的拐杖,紧皱眉头死咬着牙,架着拐杖晃荡着站了起来。
“来!你们一起来!不来是孙子!”
“都给我住口!”闻声而来的卫生队长包四匆匆出现:“还嫌这里抬出去的人少是不是?流鼻涕,你给我躺下!”
屋子里寂静下来,伤员们不说话了。
刘坚强仿佛没听到包四的话,忍着伤痛架着拐杖开始往门口挪。
看着那幅死犟的德行,包四火大地喊:“你给我站住!”
附近的葵花跑过去,试图搀扶住刘坚强,却被他一把甩开:“谁都不许管我!我要死回九班去!”声音歇斯底里,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火药桶,随时可能爆发。
架着拐杖一步一瘸,一点点挪出了卫生队门口,忍住痛,却止不住一颗颗都打的汗珠渗出了额头。看着阳光下的黄土,刘坚强又翻了老毛病,哭了。
其实他是个好班长,他敢救二连,他敢替丫头当手雷,他即将倒下之前,还在安排马良放哨警戒,还在摸黑点九班弟兄们的名。
……
团部。
苏青见丁得一气色不好,替他倒上了一杯热水。
“政委,还在为昨天的事生气?”
丁得一把水杯接了:“跟他们生不起,没出现意外伤亡就不错了。”停了停又说:“你说……我的处理是不是太轻了?”
所有的参与者只是当场挨了一顿批,高一刀是唯一被罚关禁闭的。苏青确实觉得这个处理结果很轻,她认为政委的做法应该是基于‘法不责众’这四个字,于是点点头。
丁得一叹了口气:“咱们团规模最小人最少,距离鬼子又最近,难啊。你我是有革命信仰的,可是战士们不一样,只靠过硬的纪律约束不够,还要使他们建立顽强的作风。昨天的事情让我看到的不止是坏的一面,也有好的一面,那就是军人的血性和斗志,以及集体荣誉感和归属感。这是勇气的来源,是咱们团与众不同的财富。说实话,到现在我都没想好,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理才能两全……唉,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去九班看看,胡义不在,那几个没人管的货搞不好还会捅篓子,毕竟你是九班的辅导员,得去管管。”
……
还没走到大门口,苏青就闻到了空气中有股燃烧的味道,院墙后传出阵阵的叨咕声。
“大鬼小鬼各路好汉鬼,我替我们家胡老大孝敬各位,但凡遇见他了,麻烦您爪下留魂,放他回来……可不能收钱不办事啊,否则别怪老子一纸诉状烧到阎王那里去……”
推开大门,果然看到一头鼻青脸肿的熊,蹲在个火盆边上,正在烧冥纸,满院子乌烟瘴气纸灰横飘。
“赶紧把火灭了!”
“呃……苏干事?你看……这都快完事了,等我烧完了这两把行不?”
满脸冰霜的苏青看了看讨价还价的罗富贵,居然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向屋门口。还没迈出几步,忽然听到院子里另一边传来阵阵的敲击声,这才注意到了那边堆着一大堆鲜土。
调转方向走过去,脚边出现了一个深窟窿,往下瞧瞧,已经挖了好深,吴石头在底下正在抡镐头,刨得吭吭响。
“你干什么呢?”
“打井。”
“谁让你打井的?”
“班副让俺打井。”
“……”
苏青无语,掉头进屋,里间外间转悠一遍,一个人影没有,于是重新出门到院子里,秀眉紧蹙,凤眼凝冰:“有完没完了!罗富贵,你给我过来!”
听到了苏青的语气不善,罗富贵无奈地将怀里的冥纸一股脑扔进火盆,瞬间火焰冲起,浮烬满院。这才拍了拍两只大手,晃悠到苏青跟前。
“我问你,马良呢?”
“他……我哪知道?可能……河边钓鱼呢吧?”
“是你让吴石头打井的?”
“嗯,对。那个傻子,像个活死人一样,没完没了地跟在我腚后头,搁谁谁能受得了,是不是?给他找个事干,立马省心了。你看把他高兴得,你听听,挖得这个来劲。”
“罗富贵”看着罗富贵这幅滚刀肉的德行,苏青的肺都快气炸了。情况完全如政委所料,继续放任的话,不捅篓子才怪!
“你这个班副是不是不想干了!现在我就可以撤了你信不信?”
“本来我就不想干啊?当初也是胡老大死活逼着我干的!这不冤枉死我吗?”面对气得脸色铁青的苏青,罗富贵反而挤出一脸委屈来。
“你”
此刻突然咣当一声响,大门开了。一身破烂军装,腿上打着血渍绷带,腋下架着一个木头拐杖,脏脸上泪痕斑斑鼻涕淌了二寸半,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刘坚强朝着苏青大声开口:“我请求暂代九班班长!”
罗富贵扭着脖子一撇嘴:“流鼻涕?去你姥姥个腿儿吧!老子可不跟你往沟里走!”
忍受着伤痛压抑着情绪的刘坚强闻言再不犹豫了,甩手便将拐杖狠狠朝罗富贵抛过去,腿上瞬间传来一阵剧痛,当场跌倒在大门口,发出一声痛叫。
罗富贵闪身,躲过了飞来的物件,却听得身后一声惊呼。
拐杖咣啷啷落地,苏青捂着头顶跌倒。
恰此时,附近的井口处传来吴石头的兴奋喊叫:“俺,俺找到水啦……俺打出水啦!……”
哗啦啦突然一阵喷涌声。
“俺会打井啦……俺……咳咳……水……咳……”
“快去救人啊!”最后是苏青的怒吼声……
第192章 二十中十()
阳光明媚,碧空蔚蓝,蓝得干净,蓝得透彻,干净得仿佛她那张娇俏小脸,透彻得仿佛她那双明亮大眼。
原本的一只小花猫被刘护士帮着洗了个澡,一身小军装洗干净了,一对小辫子被刘护士仔细地扎好了,昨天脏兮兮的小花猫今天变成了水灵灵的小丫头。
她屁颠屁颠地颠儿出了院子,俏皮地利用小碎跳拐过墙角,呼扇着两个小辫窜出大门槛,轻快地溜进了巷道,透着不羁的顽皮,像是风的精灵,飘荡在阳光下的院落间。
蹦蹦哒哒地走到了一个院墙下,两扇虚掩的大门就在前边不远,隔着墙,已经听到院子里的说话声。
“将军!”
“你这马……是怎么过来的?”
“废话,当然是跳过来的!”
“不可能!”
“我说老陆,你能不能有点出息?又要耍赖吗?”
“谁耍赖?明明是你耍赖好不!你俩也看见了吧,你们说他这马是哪来的?”
“好像……确实是……跳过来的。”
“啥?他耍赖,你俩也不长眼吗?这局不能算,重来!”
吱呀大门被推开缝隙。
院子中间一张小破桌子,两个人坐着小板凳对面在下象棋,桌两边站着两个警卫员观战,开门声让这四个人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然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
一个小丫头,上半身扭歪着探进大门,头上的两个小辫正在悠悠地晃,一对大眼睛正在俏皮地眨。
“丫头”下棋的陆团长不自觉地猛一使劲,想要站起来,却没能成功,下意识去捂他的腰。
“团长大叔”一阵风随即冲进了院子。
“臭丫头片子!前两天我就听说你来了,怎么现在才过来看我?嗯?”陆团长的脸色貌似黑着,其实满脸上每一处都写上了一个笑字。
“其实人家早就想来,可是狐狸昨天才醒过来,我当时都……”
小丫头张开小嘴就开始跟陆团长喋喋不休地说,陆团长扯住小丫头喜滋滋地听,根本不再管桌边的其他人。
看着一老一小旁若无人地说了个差不多,对面下棋的那位才插言:“我说老陆,这就是你提过的那个精怪丫头吧?”
陆团长得意地笑着:“怎么样?看傻了吧,这就是我们团最小的兵,羡慕死你!”
“羡慕?我说老陆,都知道你们团人少,那也不能让这小丫头当兵凑数啊!这不暴殄天物吗?你真舍得啊?长没长心啊你?亏我还当你是个汉子。”
下棋人话毕又转向小丫头说:“丫头,别回去了,我做主,安排你去大后方上学,你知不知道……”
小红缨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想当初寻死觅活费了多大的劲才离开了根据地那个无聊透顶规矩多的地方,现在居然又冒出一个讨厌的热心人来!不等下棋人的话说完,一对小眉毛已经竖上了天:“我是战士!不是孩子!我是独立团的兵!不是你的兵!要你管?”
惊得下棋人咧着嘴哑口无言,这小丫头也太不客气了吧?瞅着那撅嘴翘辫子的小模样,偏偏又生不出气来。
陆团长知道这话是碰了小丫头的逆鳞了,想当初自己和政委何尝不是想这样安排,可是结果……非常闹心!本想开口教训小丫头几句,但看了看对面的下棋人,又看了看棋盘,打消了这个念头。天天得意洋洋将我的军,报应。赶紧皱着眉毛假装腰疼:“哎呀不得劲,快帮我捏几下。”
警卫员赶紧弯下腰开捶。
下棋人一看陆团长的德行就知道他想什么了,不搭理陆团长的装模作样,反问小丫头:“战士?你这小花咕嘟还没枪高呢,怎么当战士?”
“开枪是用手指头,又不是用头顶!”
噗正在给陆团长捶腰的警卫员没忍住笑。他是独立团的警卫员,现在负责照顾养伤的团长,当然也清楚小红缨的德行。
下棋人笑了笑:“嗬,好家伙,你这小丫头嘴够厉害啊!”他身边的警卫员顺嘴道:“小丫头,这开枪可不是放爆仗,知不知道?那声响着呢,那劲儿可大着呢,就你这小手……”
“不就是看不起我小吗!还比放爆仗?你一个小警卫员才打过几枪?我打的子弹比你放过的爆仗都多。”
警卫员也被小丫头回了个大窝脖,苦笑着自语:“这家伙,让她吹得没话说了。”
“谁吹了?不信就把枪拿出来打给你看。我敢打,你敢做主么?你敢么?切。”小红缨一扭头,不再看下棋人的警卫员了。
“我敢做主。”下棋人突然微笑着说话。
小红缨纳闷地转头看着下棋人,看不出来他是不是开玩笑,医院里能随便放枪吗?
……
不知道什么原因,陈院长居然同意了,这消息立即被某些好事儿的人传开。
没多久,这间院子里已经围站了半边的人,有伤员有护士,有医院里的其他工作人员,保卫科那些不在岗的战士也跑过来看热闹。
“这不是陪护重伤员的那个小丫头吗?难道是她要打枪?”
“呵呵,太小了点吧,何况还是个丫头。”
“院子不算长,也不算难为她吧?”
“小孩么,当然不能太较真。好久没听到枪声了,指望这丫头给大家添个乐呵解闷。”
看热闹的人群里叽叽喳喳窃窃私语,狭长的院子不到三十米长,警卫员走到院子最里端的墙边,用粉笔在墙上画了一个直径十多公分的圆圈,然后走回来问下棋人:“这个大小行么?”
下棋人点点头:“小丫头,这个不算难为你吧?”
小红缨不说话,直接一伸小手。警卫员看了下棋人一眼,接着抽出了枪套里的驳壳枪,交在那只小手里,补充道:“注意,枪口时刻不要对人。”
小红缨不回答,一把将枪拿了,当场退出弹夹确认子弹数量,又俐落地重新装好,翘着辫子一步三晃走到大门附近,转身,全场鸦雀无声。
这架势已经证明不是个新手,人虽小,看来确实是打过枪的,包括下棋人在内的观众们心里的那一丝紧张感消失了。
陆团长早知道这丫头会打枪,但是从没见过,不知道她能打成什么样。丫头的位置距离里端院墙二十来米,粉笔圈直径有十多公分,对于一般战士而言,没难度,只要不犯大失误肯定能中圈。
侧步开立,拉开枪机子弹上膛,右手攥枪柄,左手托弹仓,清晰的圆圈出现在眼里。关闭保险,凝神静气,小巧的手指却迟迟没有扣下扳机。
窃窃私语声再次出现:“怎么还不打?需要瞄这么久吗?那个圈不小了!只要手够稳就行……”
似乎……过了好久,小丫头突然把枪口放下了,朝着下棋人眨巴眨巴大眼:“我可以把子弹打光吗?”
有人当场摔倒,有人在拼命咳嗽,剩下的人呆若木鸡。距离这么近,圈又那么大,需要二十枪吗?这可是有点……太臭不要脸了吧?
下棋人看着那双大言不惭的漂亮眼睛,开心地笑了:“你看着办。”
陆团长忍不住挠了挠头,嗐怎么关键时刻露本性呢,不能有点出息吗?呼没话说了。
小红缨重新看着目标,枪是没少打,却从来没在这么多人面前现过眼,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嘚瑟机会啊,偏偏目标那么近,圈画得那么大,打不中是笑话,打中了也不出彩,情何以堪!驳壳枪是玩得最多的,用得最熟的,姑奶奶可不想浪费机会!
再次抬起枪口,关闭保险,毫不犹豫地快速扣下扳机两次。
啪啪两声极其紧促的枪响。
第一发子弹击中圈外下方,第二发子弹侥幸落入圈内,命中位置靠近圈的上边缘,土墙上跳起的灰尘清晰地为观众们显示了子弹落点。
观众们一阵私语,第一枪低了,第二枪虽然中了,也悬,差点就出了圈外。看来高估这小丫头了,会打枪是不假,准头可就……
啪啪
观众低语的嗡嗡声还未落,又是极其紧促的两声枪响。
第三发子弹仍然低了,打在圈外下方,第四发子弹再次击中圈内,不过落点也不是圈中心,上一幕重演。
啪啪啪啪啪啪……
每次都是紧紧挨着快速的两枪,目标墙上每次都是两团命中灰尘几乎同时跳起,每次的第一发全都打在圈外下方,每次的第二发全都落进圈内,不过,圈内的着弹位置无规则散布。
啪啪最后两声紧密如一的枪声过后,一对小辫子满意地晃了晃,余烟未尽的枪口落下。
“这丫头好像打中了十枪呢,起码她打得比我好。”一个小护士这样说道。
“二十中十,嗯……成绩是差了点,对这个孩子来说很不错了。”一个伤兵这样说道。
“你用过驳壳枪么?”旁边的另一个伤员反问。
“没用过,那又怎么样?”
“那就别跟着不懂装懂!”
“哎,说话客气点,你啥意思?”
下棋人已经惊掉了下巴,他的警卫员也惊掉了下巴;陆团长惊掉了下巴,他的警卫员也惊掉了下巴。他们不约而同地看着院子里端的墙,盯着那个粉笔画成的圆圈下面,十次准确的冲击已经打穿了土墙,一个弹洞漏着光……
第193章 欲盖弥彰()
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这句话出自《约翰福音》,是某位有名的洋人说的。
窗外是黑暗,如果没有窗台上那盏如豆的油灯,也许就不会觉得窗外有多黑。
屋里的昏暗脏墙上,映着一个巨大的人影,随着灯火的晃动,那影子也微微晃着,扭曲变形,完全看不出他是静坐在床边。
灯光里,古铜色的脸,细狭的眼,收回了看着窗外的目光,缓慢伸出手,拿起了叠在床头的一件崭新军装上衣,小心翼翼尝试着穿起来。
自己的军装上衣在手术时被剪碎了,现在可以下床了,这一件是刘护士今天送过来的。自从醒来之后,没再让小丫头住在这个病房陪护,逼着她住到了周晚萍那里。自己那些东西,应该也在周晚萍那里。
伤口正在愈合中,不敢摆臂,不敢吃力,尽量慢慢地走。晚饭后已经很长时间,月亮已经升起,天已经黑透,院子里不见人影。没多久,站在了一扇门前。
敲了门,屋里传出那带着磁性的熟悉声音:“谁啊?稍等稍等……”
似乎是仓促收拾东西的一阵响动后,门才开了:“是你啊。”
“屋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犹豫了一下,周晚萍闪身:“进来吧。”
胡义迈步进门,书桌上的灯光晃得屋里显得很暖,周大医生的住处和上次来时一个德行,基本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