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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空间,还是笑他自己傻。
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苦笑便僵在他那张英俊疤脸上,盯着楼梯口目不转睛,直到笑容彻底淡去,惊讶浮起。他的眼神很好,从来不花,正在下楼那位……正儿八经的小红缨!
……
眼看着笑嘻嘻扭歪过来这位,苏青傻着冷眼,石成差点出溜到茶几底下去,只有胡义是平静地无语。
然后苏青猛回头,用眼色狠狠剜胡义,胡义却尽量低声朝小红缨问:“他怎么没下来?”
苏青和石成立即再转脸,去看小红缨,心说怎么又冒出个他?他是谁?
“他?他敢吗!”小红缨首先晃悠到石成身边,弯下腰仔细看了看他摆在茶几上那条伤腿的血色处,皱皱眉毛:“穿啦?”
石成回过魂来,不答反急问:“说的谁啊你们?”
“有胆不要脸没胆见人的,你说还能是谁?”
石成盯着小红缨,眨巴了好几眼,终于醒悟,结果立即过敏般一阵猛烈地咳嗽,他接受不了,实在想不明白,怎么光天化日千里迢迢,能从这钱庄二楼上掉下个小红缨,上边居然还有个罗富贵;要不是伤口都跟着咳嗽动作一起疼,他绝对不敢信这是真的。
直起腰来,小红缨看向苏青,下意识看得格外细,从头看到了脚,连穿的是什么样鞋也没放过,接着故意一斜眼:“这地方我可没法给你敬礼啊。”
苏青完全没在意这些,自从上次她被这丫头当面唤作‘狐狸精’之后,不但没恼,反而觉得一直忽视这丫头了,这丫头用行动证明了她是个真正的兵,一往无前,大无畏!那份弹雨前的魄力让苏青至今记忆深刻,她越小,那感觉越震撼,震撼得至今还清晰不褪色。
被苏青无表情盯着看,小红缨不由低头看自己,没发现身上哪里怪异,再抬头,却见那千年冰居然朝她微笑了,看得小红缨险些犯激灵,直接走向胡义。
“你都不问问我咋能沦落成这样?”
胡义没吱声,心说祖宗,那是问这个的地方么?
然后小红缨撤下了一脸嗔怪,转瞬再铺上一脸委屈:“骡子这个不要脸的,当街把我给卖了!然后不敢回家,投了别动队了!我刚才也是才见着他,这一切又是他害的!”
“……”
随即小红缨又飞快地忘记了委屈表情,再刷上一脸狐疑:“不过……刚才上楼的好像是砍九呢?看来……砍九也投了别动队!”
“……”
“哎?你咋不说话呢?”
“嗯?”胡义终于从她那飞速变幻的各种小表情里醒过来:“嗯……没错。”
“什么没错啊?”
“你说的都没错。既然他不下来,那就我上去,为民除害!”
……
第578章 死到临头()
钱庄二楼会议室,罗富贵和砍九已经不在这里,两个持枪的猪八戒一个站在会议室门内,另一个站在门外,警惕地盯着会议室里的几位宝贵人质。
濒死那位新东家已经绝望,再这样靠下去,不用谁动他他也活不成了;另外几位东家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去,到了这一步,还不如当初被那李四逼着签字的感觉好呢。
连金春秀自己都没料到,现在换成了别动队控制局面,她居然还能是最轻松的一个,别人动一动便立即招致猪八戒的喝骂,她尝试性地起身,猪八戒却没反应,她在会议室里溜达一圈,猪八戒也不管。
她在犹豫,要不要再尝试走出这个门口?
她不理解,小红缨的一句话真有这么管用?她凭什么能镇住这些猪八戒?谜!令她好奇的谜!
……
与会议室一墙之隔,是间古色古香的办公室,门关着。
砍九的猪八戒面具被砍九拿在手里,用作扇子,扇着他自己的一脸汗。
罗富贵的猪八戒面具被罗富贵拿在手里,垂头翻看不敢吱声,因为胡义正坐在他对面,也摘了黑色礼帽,随手扔在茶几。五大憨粗的罗富贵此时此刻居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有焦虑,有不安,同时也莫名其妙有了些安全感,他不敢抬头,怕看到那双细狭冷眼,只能梗着脖子垂着头,盼该来临的风暴早些来临,然后雨过天晴再没他事,又可以惬意地苟且。
“是我惯的你么?”胡义平静问。
砍九听这个开场白,立即明白胡义是要先谈家事,他当然看得出这骡子见了胡义如老鼠见猫,这事现在他砍九不方便插言,只是转眼看那只垂头熊。
这个问题很简单,是个正常人就该摇头,否认,可是罗富贵居然点了头,理直气壮答:“是。”
因为他根本没把胡义当连长,而是一如既往把他当胡老大,当严兄,不管犯了什么错出了什么事,这熊觉得当然要把责任往老大身上推,往兄长身上推,哥哥不就是用来挡风扛责的吗!
胡义只是随口问,没料到这熊货居然拧着答,倒把胡义给答没词了!看着眼前的熊德行,忽然猜到了答案的含义,还能说什么?什么都没法说了!只能在心里愁想:你为什么不把我当连长呢?你明明知道我只想当个连长,尤其是现在。
叹口气,转而对砍九:“说说下一步你们打算怎么办吧。”
砍九纳闷,看进门时的架势好像要清理门户似得,还等着向你们八路学学先进管理手段呢,怎么这一问一答就算结束了?这什么啊?一点长官的派头都没有,比我修理手下兄弟的手段差远了。
罗富贵也没想到,乌云密布的风暴预兆消散得这么快?下楼的小红缨必定恶人先告状,难道这状告得轻了?偷眼看看胡义,阴郁,却没有冷厉,一颗熊心才算落了地,这是真的。
随后听砍九道:“怎么办?能怎么办?冲出门是一死,窝在门里也没得几时活,今天算是特么栽了!不是我砍九心眼儿小,也不是我输不起,可要真细说,这也得算你们害的!你们那个姓秦的,是真能嘚啵,嘚啵嘚,嘚啵嘚,生生把我嘚啵到兴隆镇来了;然后你这骡子,又把我弄成别动队了,弄成了猪八戒,到头来特么里外不是人;事到临头结果你胡长官居然跟我一壁之隔,说开枪开枪,说放响就放响,当天下人都没长耳朵怎么地?你敢说外边这些枪口不是你们拉来的?要没有你们扯这些我特么现在正在绿水铺唱歌呢!我特么招谁惹谁了?”
重新捋顺了事情,砍九越说越气,越说调门越高,他倒不是要怎么样,只是说着说着不由自主想发泄,面临绝境,谁又不想发泄呢。
听得胡义是真惊诧,要说小红缨能作死,说罗富贵能扯淡,这都有心理准备,说破大天也能从容面对,只是万万没想到弄成现在这局面居然还能有老秦的事!这里居然还能捋出老秦来?不禁心飘天外,有日子没关心他了,老秦这些日子到底是穷鼓捣些啥呢?
“你们九连是真牛x,无处不在,无处不在啊!这江湖都是你们的,你们比我还绿林呢。我服了!我砍九服了!行不行?”
平安过了胡义的那一关,罗富贵立即又变成罗富贵了,放个屁的功夫就忘了刚才的萎靡德行,看着砍九越来越颓丧,越说越不着边,他终于乐得绷不住:“嘿嘿嘿……我说砍老二,冷静,冷静点。这不还没死到临头吗?”
“你……说这话你牙不疼?这还不算死到临头啊?”
“还不算!”这话不是罗富贵说的,而是胡义:“只要还没中弹,就不算。哪怕中弹了,还没倒下,也不算。”
“你……这是抬杠呢?”
“没有,我说真的。我们不是邻居么?青山村不是早该没人了么?那我们为什么还在呢?你又不是没看到,有多少鬼子,一次次开进去。如果按你的说法,从他们走过绿水铺炮楼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死到临头了。”
砍九看起来一脸横肉很亡命,但真正的勇气大小不是容貌可以决定的,被枪口重重围困的压力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他正在接近崩溃边缘。这不是胡义希望看到的,砍九如果崩溃,只能加速这个混乱小世界的沦陷,他得给砍九继续顽强下去的理由。
砍九定定看着胡义,楞了很久,终于一屁股坐回了他身后的椅子:“没错……没错。还没死到临头,还没有。”
如果不站在窗边,便看不到包围在楼下各处的枪;如果只是坐在这间办公室的椅子里看窗,便觉得天空很远,不是特别湛蓝,而是多了一些微微的淡白,也如灰,很静。
罗富贵惬意地觉得,只要有胡老大,他就有活着的希望。
胡义继续阴郁着,他觉得砍九说的没错,有些人,真的死到临头了。
……
第579章 仓促的光明()
无穷无尽的纸屑,无穷无尽的翻飞在身畔空间,仿佛永远飘舞着不会落下,花白交错,竟无人觉得好看,竟无人看。
花白交错间,哭泣的仍然在哭泣,祈求的仍然在祈求,盲目的仍然在盲目,钱庄里遍布彷徨。
六个走廊汉子已经不再耐烦,倚在一楼大门内,皱眉,催促,低声怨骂;他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他们不想耽搁更久。猪八戒们筛选出的‘下等人’有十几个,其中包括了钱庄的伙计们,此刻幸运地安静于大门内一侧,等着跟随走廊汉子们出去投降,他们的命不值钱,反而成了命运的宠儿,被那些继续蜷缩在枪口下哀求的人质们嫉羡。
猪八戒们继续麻木着彷徨,他们自知死到临头,他们继续下意识想要撕碎手边的一切,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幸亏他们的老大还在楼上,那是他们最后的主心骨,帮着他们吊住最后一口气,在这绝境里继续装人。
蒙面劫匪们貌似是最幸福的,钱庄掌柜的已经把该说的都说了,该交的都交了,他们即将拿到他们想要的,财富!某些情况下人的心理真是怪,只要有理想,只要理想即将实现,死到临头也不顾,财富的颜色已经遮蔽了他们的双眼,财富的味道已经麻木了他们的味蕾,哪里还顾得上钱庄以外的世界。
马良拿到了苏青要取的钱,整整装了半皮箱,但苏青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些人质身上,她希望胡义能拯救那些无辜者,可胡义仍然橡根木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继续低声说着他自己的话。
“……等会儿开了门,我们跟他们一起出去。石成,你和丫头以及苏青一直跟着他们走,抓也好扣也罢认就是,不要反抗;马良,出门后你跟住我,在被下枪之前,咱们俩得尝试逃脱。”
“那么多枪指着,那么多眼看着,咱俩……怎么逃?”
“不知道,机会只能到时候现找。”
“如果没机会呢?”
胡义不说话了,罗富贵和砍九他们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守在楼里早晚一死,他们只能突围,可是直接往外冲的话一样是送死,除非楼外有策应才有突围成功的可能。
胡义可以毫不犹豫撇下砍九,任他自生自灭,可是该不该把骡子一起撇下?也任他自生自灭?骡子这个熊货,他在楼上的回答让胡义很郁闷,郁闷到现在不散。
跟着那些要开门出去投降的人走出这栋楼之后,一切就不一样了,即便不能当场逃脱而就地被捕,起码一时无虞,要调查要核实也是以后的事,后面的办法可以慢慢想,再难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面对枪口重重。
下楼之前,他最后对罗富贵单独说,如果不是外面先乱,打死你也不要突围,要拖,要等。现在马良所问的问题,是关键,如果没机会逃脱呢?放弃骡子么?还是当场发难开火,当场制造混乱?为楼里的人创造突围机会?可是丫头还在场呢,苏青还在场呢,所有人都将置身风暴中心!
其实胡义希望听到骡子说的是……连长,你们撤,反正我也没机会活着出去了,自己作孽自己偿。可这熊还在眼巴巴地把胡义当大树,不甘心地继续求活!他永远是那个惜命的混蛋骡子!
“狐狸,我得上楼去找他们要金妈,我得把金妈带走!因为……我现在还是她的保镖。”
小红缨明白,最后留在楼里的都是凶多吉少,她幼稚地强调着‘保镖’这个借口,忐忑地看着那双细狭阴郁之眼。她不知道胡义正无奈在思考的漩涡,跟本没心思把她的问题当问题。
小红缨的话倒让苏青不再沉默了:“每一个无辜的人都该离开。我不方便出面,你能不能上楼去说一声,让他们放掉所有人质?”
小红缨转脸,不知如何作答,胡义倒清醒回来了:“这里说了算的不是骡子,也不是我。谁不无辜呢?你觉得……你能从即将淹死的人手里拽出救命稻草么?哪怕那稻草根本不能使他漂浮起来。”
苏青无奈,又沉默。胡义转而对小红缨说:“当然,要个金春秀,总不会影响什么,我同意。”
小眉头立即舒展,转身,直奔楼梯口去上楼。
胡义只是说着各种命令,没有详细说明一切,这也不是详细说明的时候。不过,马良善于举一反三,他反复把胡义说过的话咀嚼了几遍,忽然又抬起头,低声问:“哥,你不是想……策应他们突围吧?如果没机会当场逃脱,你是不是要……”
“不是!”回答斩钉截铁。
正在这时,大厅里突然传来喧嚣,让所有视线都转向厅门口。
想要出去的人终于不耐烦了,他们现在就要离开,不想继续煎熬在这里等。
“老子现在就要开门了!别说我没告诉你们!”不知何时,门边那走廊汉子手里已经拎着一条白毛巾,正在朝厅里高声扬言。
蒙面人与猪八戒们惊回首:“能不能再等会儿?你特么急着去投胎吗?”
“不能!”几个一直等在门边的走廊汉子纷纷攥紧手中的枪柄,向厅中所有人表明了他们的决心:“麻利点,派两个人过来,等我们出去后关门。当然,如果你们没兴趣再关门那也不关我事了!”
哗啦啦一阵乱,蒙面人匆匆寻找隐蔽位置。
哗啦啦一阵乱,猪八戒们急急闪向门厅角度两旁。
哗啦啦一阵乱,门旁那些被允许跟随走廊汉子们一起离开的人质全站了起来,急切涌向门,急切祈盼光线。
吱嘎嘎大门仿佛被尘封多年,徐徐。
一道光线随着门扇展开,在大厅地面上迅速延长,拓宽,明亮得刺眼,照耀出空气中的灰尘漫卷。
当先的汉子高扬起手里的白毛巾,朝门外刺眼的街大喊:“我们不是别动队!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先出来了!”接着迈出脚步,接着听到枪落地的声音,噼里啪啦,接连六把枪,被主动抛落地面。
后面的人随即自觉排成列,心里再急也不敢抢步朝前,因为外面正对着无数枪口,一旦出纰漏就可能是灭顶之灾,这道理人人都懂,奇迹般秩序井然往外走。
胡义万万没料到,这大门早不开,晚不开,现在开了!小红缨刚上楼,还没下来呢!
难道几个人单独出去第二波?那注定要被重点照顾,要趁的就是人多乱,几个人单独再出去有多扎眼?什么计划都得泡汤!
马良朝胡义急看,石成朝门口呆看,逼得胡义临机果断:“你们三个先走!把枪放这现在就走!快走!”
“可是……”
“这是命令!”用这四个字回答给马良,视线下意识扫上苏青的脸。
命运总是如此突然,这一瞬间苏青很茫然,刚刚她还幻想能化作他身后的飞蛾,随他扑火,生存之门便打开了,只是没想到打开得这么仓惶。她有一种直觉,一旦这扇门关上,便无法再打开第二次了,一门之隔,将会变成天堂与地狱那般遥远!
难道这个败类注定只能生存在地狱里吗?这是苍天对他的惩罚吗?为什么总要抛下他?可我已经惩罚过了,我真的已经惩罚过了……
他那张古铜色的脸上不再阴郁了,甚至划过了一抹极其淡微的笑,她知道他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别担心,他随后就到。
她为此痛恨她自己的直觉,下意识学习着他的方式,努力向他还以一抹极其淡微的笑,假装平静转身,与马良和石成一起,走向那仓促的光明,耀眼在胡义的视线里……
第580章 夏雪()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兴隆镇侦缉队队长已经离开了茶庄很久,草包警队队长仍然傻坐在茶几旁,茶几上摆了一碗新茶,地面上的碎屑还在。
他伸出手,又端起了这一碗,茶碗却在他手里微微抖,碗里的茶在碗里晃,涟漪越来越大,开始泼洒出碗边,他只好又把茶碗放下了,甩甩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眼中的自己,他知道他是个草包,可他觉得他是个兢兢业业的善良人,到现在也是;只是,他不敢看碗里的茶,怕茶水倒映出他此刻的脸,因为他现在的面孔……大概与钱庄里那些劫匪没区别!
一个警察突然惊慌窜进茶庄来:“他们开门了!钱庄门开了!”
草包队长猛站起来,一头扑向始终敞开的窗口,瞪大善良的蛤蟆眼朝钱庄看。
有高喊声正在传来:“我们不是别动队,我们是无辜的,我们先出来了。”
一条白毛巾摇晃在刚刚打开的钱庄门口,在阳光下,在空荡荡的街口环境,耀眼的白。
不知有多少枪口立即摆上了对街的窗,不知有多少枪口立即探出墙角,黑洞洞指向钱庄,指向那些惶恐出现在阳光下的面孔;他们一个个高举起双手,井然有序排成一列,徐徐涌出钱庄大门口,又乱纷纷聚于空荡荡的路口中央,一个个因重见天日而拼命呼吸着,仿佛刚刚上岸的溺水者,刺眼在阳光下。
呯
在这种寂静时刻,这是极其刺耳的一枪!刺耳到没人能分辨这枪是在哪响的,只觉得很近,近在咫尺。
这刺耳的一枪,仿佛打碎了一切!
然后,一切都开始碎了!
所有指向钱庄的枪口刹那被引燃,形成刹那的风暴,震耳欲聋,连绵不绝。
弹雨,刹那肆虐了街口,卑鄙撕咬着阳光下的一切。
鲜血无处不飞迸,无处不泼洒,一双双高举的赤手空拳甚至都来不及放下,身躯便已开始坠落,继续被无情弹道穿透着,一次又一次,在哭嚎中呼啸。
那汉子手里仍然紧紧攥着那条白毛巾,只是那条白毛巾此刻已经沾了块块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