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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三年,清城百姓无法想象,年迈的王老是怎样撑过这清苦委屈、悲愤凄凉的十三个年头。
阴十七将书信递给叶子落与曾品正,示意两人也看看:
“里面也说了自王老年迈无力打造制做棺材后,那个一直在半夜给王老棺材铺运去棺材成品的人是谁。”
那人不算是王老的义子,因为王老一直没认下他,可他就形同王老义子的存在。
江香流与店里伙计那夜偷窥到的那一双血红双眼,其实也并非真的是那人有一双血红的眼,不过是心中有鬼的人生暗鬼,心中有魔的人生恶魔。
那人不过是因着熬了日夜给王老制做运来的棺材,那夜双眼布满熬夜不曾闭过眼而形成的血丝,并非什么一双殷红如血的眼。
叶子落看完书信道:“幸在还有这么一个人,十三年来一直陪在王老身边,要不然王老约莫撑不了这十三年,得以亲眼看到王二柱沉冤得雪!”
曾品正也看完了:“卫捕头在信上说,王老得知王二柱是真的被枉死,真相大白于天下之后,他是喜极而泣,却又在隔日病倒了,这……”
“这就是信念的力量。”阴十七垂眼看着大迎枕上精绣着的兰花缠枝,“早年无子,中年好不容易得一子,二老辛苦将其养大成人,眼见就要娶妻生子,能给二老享上天伦之乐,却不想祸从天降,自此一家三口分崩离析……倘若王老不是有一个在死前定要为独子讨回一个公道的信念,王老撑不了这漫长十三年的每个满是悲苦愤懑的日日夜夜。”
红玉听得一头雾水。
但她也听得出来阴十七三人正在说的事儿,是一件极其不幸的事儿。
“书信上没有提到卫捕头自已……”曾品正看向阴十七,“十七姐,你说卫捕头会不会跟卫老捕头一样,早早请辞了清城衙门的差使归家经商?”
阴十七道:“信上没有提到卫捕头自已,连说到冷捕快与冷快手阻止杨光父子,最后不得不狠下杀手一事,他也没提到自已,倘若我猜得不错,这个时候,卫捕头应当已辞了差使。”
王老煎熬了十三年,接下来的无数个日夜则换成了卫濂的煎熬。
而卫海,其实也不过是父债子偿。
“卫捕头说他想认王老为义父,但王老没答应。”叶子落顿了顿,叹道:“王老不答应,且不愿再见到卫家父子,卫家对王老家父子的亏欠,只怕倾其余生也偿还不清了。”
“清不清的,总在这一世了结。”阴十七说着转向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入了神的曾品正,她问:“怎么了?”
叶子落也看着曾品正那张突然乌云满布的小脸。
曾品正脸上沉墨微化,轻声道:
“没什么,就是在想叶大哥刚才那话里的还清与还不清的事儿……”
阴十七与叶子落对看一眼,不禁从对方眼里均看到了叹息,她伸手摸上曾品正的脑袋:
“别想太多,过去的已过去,该还清的早还清了,还欠着的以后想法子还回去便是。”
“嗯,世宝……我想宝儿了……”曾品正说着就感觉到头顶那只手,在他说到宝儿时猛地往下一压,压得他脖子缩了缩,他不禁斜着阴十七呲牙:“不要乱摸我的头!更不要乱压!”
“哦。”阴十七十分淡定且配合地伸回了那只作怪的手。
叶子落是看习惯了,红玉则是一声噗嗤笑了出来。
笑出来后,见车厢里三人都看着她,红玉又有点儿慌了。
幸在她刚心慌起来,三人便又各自转开了眼,随后大车停下,车外传来车夫的话:
“小姐,到了!”
阴十七是最后下的车,刚走下脚踏板,她便看到了被曾品正先派到林掌柜家附近来打探情况的白子:
“怎么样?”
白子两步近前来,恭顺地回禀道:
“宅子是三进三出的宅子,在京城不算最大,也不算气派,可作为一个掌柜的住所,这宅子已算气派,里面的情况,小的没进去,怕本事不到家,继而打草惊蛇先惊了林掌柜家,毁了主子们的大事!小的无法亲眼瞧瞧,但小的使了银子,听宅子里的一个小门房说,那宅子里的格局陈设方真是大气派!”
“看来林掌柜捞的油水还真不少。”阴十七点评了句,看向前面过去两户人家的那座三进宅子。
大车停在拐角僻静处等着,红玉跟着车夫待在车旁,未跟着阴十七四人近距离去探林掌柜家的情况。
红玉起先不放心,委婉地表示她得时刻跟在阴十七左右侍候方可,不然阴启岩与阴峻得治她的罪!
“我又没出什么事儿,父亲与哥哥怎会无缘无故治你的罪?你且在此等着,只管安心等着,我身边有子落、品正,还有白子,能出什么事儿?什么事儿也不会出的,你尽管安心就是。”安好红玉一颗忠婢的心后,阴十七四人不再多言,直往林掌柜家走去。
到了林掌柜家大门侧面,阴十七望了望左右无人,邻近也安静得很,她方放下心去看林掌柜家那高高的院墙,问白子:
“这院墙后面可有什么人?或养什么犬之类的?”
白子摇头:“没有!林掌柜灵堂就设在前院,也就是这面院墙翻过去相隔的那个正院里,这面院墙后面是一个过园,里面都种着林掌柜儿媳妇亲手打理的菊花,这会正值时令,开了满满的一园子,小的扒在墙头偷偷瞧过,就花儿,再没什么了!”
别说人或犬什么,园子里打扫得纤尘不染,连廊下结个蜘蛛网都没有。
叶子落听着阴十七这话头话尾,像是想进林掌柜家一探?
阴十七也十分爽快地点头,说就是想进去瞧瞧。
这时候曾品正便问白子可绘好图了?
叶子落一听,直觉得该是林掌柜家的图。
果不其然,一会儿白子取出来一张简略的图纸,上面赫然画的正是眼前这座三进宅子内的各院各处。
叶子落看着画得很细,连厢房连着的耳房茶房之类都有勾画注明出来,他不由赞了白子一句办事牢靠,也赞曾品正一句想事周全。
白子不敢受,如实道:
“叶二爷,这图纸可不是小的所绘,小的连宅子都没进去过一趟,哪里绘得出来?都是使的银子买的!”
叶子落还是赞道:“那也办得不错!”
这句赞,白子笑着受了。
曾品正这时也来一句:“绘地图一事也不是我事先想到的,是十七姐交代我办的,我再转告白子去办而已。”
敢情绕了一圈,又绕回阴十七身边去了。
叶子落与曾品正、白子三人这会看向阴十七,方发觉阴十七就在他们说话的那一小会儿功夫了,已略略改了装。
说是改装,其实就是把帏帽摘下来,换上了与一身鹅黄衫裙同色系的面巾。
阴十七绑好面巾后,只露出一双灵动的眼眸瞧着同看着她似是看呆的三人,将图纸递到叶子落手里,道:
“这图纸上的各个位置,我已经记下了,你也看看,看完放在你身上,我们进去,品正和白子守在外面,找个不显眼的地方守着,最好是个方便接应的地方,以备我们在里面遇到麻烦事,你们可随时接应我们!”
曾品正不同意:“不行,我也要进去!”
白子也想说,他也得跟进去。
可曾品正敢对阴十七直言,他可不敢,只殷殷地瞧着阴十七,传达着他也想跟进去的意愿。
“又不是去肆市挑鱼挑菜!那么多人跟着做什么?何况我们是偷偷进去的,正经论起来是私闯民宅,这是触国法的,虽不重吧,被发现也得挨板子,你不想我挨板子吧?”阴十七一脸你进去就是在害我挨板子的表情。
看得曾品正哑口无言,一脸无奈。
他只好看向叶子落,岂料叶子落啥话也没说,只对他摇了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我……我不放心!”曾品正末了说了这么一句,刚才阴十七都说到接应了,可见是有被发现的危险的:“要不我跟叶大哥进去,你跟白子在外头等着?”
“我刚才那样说,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我就是怕个万一,没说我就那么倒霉!”阴十七撇嘴,“何况我是去查探情况,看能不能摸出什么突破口来,你觉得在这方面……”
她将尾音拉了个老长,那意思很明白,言下之意就是——你觉得在这方面,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这意思表达完传递到,曾品正彻底没声了。
叶子落也是一副我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的模样。
白子没听出来,但见曾品正与叶子落模样,他觉得自家小姐那后面没说出来的意思应当很深!
阴十七也觉得自已在这方面的本事不仅有长进,连带着脸皮也厚了不少,现今竟是有几分王婆卖瓜的风范。
叶子落施展着轻功,轻而易举地就将阴十七带进了院墙内。
两人身影一消失在墙头,曾品正便带着白子赶紧寻了个僻静不易被人发觉异状的角落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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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章 菊花香()
这个角落在林掌柜家后院不远,就是转个弯跑十几步的距离。。 。
阴十七与叶子落翻墙入内前,曾品正便跟两人说,他跟白子会摸到后院去接应两人,让两人探完情况直接从林掌柜家后院出来。
阴十七觉得干偷偷摸摸的事情,好像也不能大摇大摆从人家前门翻墙进来,再从前门再翻出去,于是觉得曾品正这主意出的好。
她那摇光晃脑甚赞曾品正的情形,品正直想敲她的脑门,当然他不敢,叶子落还在一旁宠溺地笑他没机会下手。
即便真有机会下手,约莫着他也不舍得。
猫在角落里的时候,曾品正便一直在想,叶子落对阴十七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臣对主的忠,还是还有其他呢?
这其他又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其实他猜想到了一种,只是他无法想象倘若这是真的,叶大哥怎么敢?
后来又想,这有什么不敢的?
不,也不是敢不敢的问题。
他年岁尚小,还要四年方及冠成人,可并不代表他不了解男女间的那种情感。
展大哥将十七姐放在心上,十七姐对展大哥也总有种与他人不同的相待。
而十七姐对于叶大哥,他可以肯定地说,那绝对仅仅是兄弟之情,姐妹之情,至交好友之情,再无其他。
倘若叶大哥对十七姐真有不该有的感情,那叶大哥是注定心伤了。
曾品正想着不由叹了口气。
白子猫在曾品正身侧,只觉得他往后要侍候的这位曾小公子也着实不是一个简单的普通少年。
想事做事,想法做法,丝毫不输与任何一个以往他见到的成年公子少爷!
这会叹气,难道是觉得自家小姐与叶家二爷进林掌柜家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白子急了,急虽急,却也不忘压低了声音地问:
“小公子,你叹气是不是因着小姐和叶二爷会有不测?”
曾品正瞪了眼白子,见惊得白子往后一缩,他方道:
“我叹气是与十七姐叶大哥有关,但与测不测的可没丝毫关系,不过是小小的林掌柜家,何以为惧?”
被曾品正一瞪眼,又反斥声问何以为惧,白子脑子里一空,然后清醒了,连忙点头道:
“是是是!小的糊涂了!小姐是阴家的小姐,叶二爷也是叶家的二爷,莫说小小的林掌柜家,就是林东家宅府被小姐闯了,林东家晓得撞个正着,他林家纵是老牌大族,又能拿什么与八大世家之的阴家相抗衡!”
子被他一句话激得兴志高昂,曾品正默默地垂下眼,思绪一点一点飘远。
他说想宝儿了,是真的想了。
林掌柜家确实如白子那般探的所言,气派奢华,处处富贵尽显,但到底没底蕴,亭台楼阁大显浮夸,与那些一夜之间突然暴富的员外丝毫无两样。
叶子落边与阴十七走在一条石卵小径上,边低声点评道:
“林家是京中老一派的大族,虽比不得八大世家,但也非一般商户可比,这林掌柜身出旁枝庶身,自小教养内涵自比不得林家正经嫡系嫡出的叔辈,就从这个宅院来东家约莫也不大林掌柜。”
“这话说得是,倘若林东家真将林掌柜放一点在心上,今日他不会死,单就这一宅子的奢华浮夸,林东家便该指点一二。”阴十七接下话道,也说出了她自已所的见解:“倘若此次血案真是林家做了马前卒,那么这林掌柜便是卒中的弃子,子落,我们往林掌柜的书房去。”
叶子落点头,指着小径尽头的两个去处:
“这分叉口我记得一处通往内书房,一处通往外书房,我们……”
说着,他取出袖兜里的图纸。
图纸只小会儿,他记得不多,这分叉口哪一处是往内,哪一处是往外,他记不大清,得方可。
不料叶子落刚取出图纸,阴十七已走向左转的月洞门:
“顺那边抄手游廊过去的是通往内书房,从这边门过去,再绕过一处院子,一处过园,便是林掌柜在前院的外书房了。”
叶子落听着便将图纸重新收回放好,他怎么忘了阴十七进来前并说记下了。
旁人说记下,或许他尚有几分不确信,但她说记下了,定然早真是记下了。
果真走过院子过园,两人便见到了林掌柜的外书房。
外书房仅一个小厮守着,其他人尽都被调往忙活林掌柜突然被杀的丧事。
因着尸体仍在京衙放着,尚在尸检出结果,方能让林掌柜家人认领归家,再安入灵堂那口空着的棺材。
“子落,这外书房我一个人进去瞧瞧便可,你到灵堂附近去瞧瞧,主要掌柜妻儿媳妇闺女的神态举动。”阴十七与叶子落避在外书房所在院墙之外墙根下。
叶子落听着阴十七这话,怔了一会儿,方语气中带着惊诧道:
“你是觉得……”
阴十七点头:“是!”
兵分两路后,叶子落转身前去灵堂附近探人,阴十七也很快进了外书房,悄无声息地,丝毫没有惊动那趴在院中树下石桌上偷懒瞌睡的小厮。
林掌柜的外书房很简单,简单到让阴十七以为这会不会就是一个摆设?
毕竟林掌柜也非是一个富承几代的大老爷,不过是在他这一代承了林东家太太的福荫,说起来也是他有一个会为他铺路设想的姐姐。
除去这一条,他林掌柜原就在林家什么也不是。
这座三进宅子派,实则低劣,终归不是嫡系,即便出身大族,也非是嫡出,莫说有叶子落所言的教养内涵,只怕林掌柜连基本身为林氏子弟的待遇也是没有的,不然怎么能说弃就弃了呢?
林掌柜是人,可不是什么猫犬,马前卒中的弃卒,命说没就没了。
光想想,这都能让阴十七这个外人心寒。
她是现代人,即便重生为古时阴家女,她也无法理解这些所谓大族那般轻视人命,而成就的所谓家族兴亡荣辱。
外书房简单到一目了然,寻遍了各个旮旯也没找到一点线索。
就在她决定走人到后宅内书房或林掌柜所居院子去碰碰运气之际,突然不小心碰落了一个放在高几上的花瓶。
阴十七眼疾手快地扑过去接住。
接住花瓶放回高几之后,她觉得心肝都快跳出来了。
也是祸不单行,刚放下来的心随后又因着不知什么时候已醒来要进屋的小厮,又给吓得提个老高。
两厢四下寻望,可外书房里根本就连隔着小歇息处都没有,莫说能藏住个人的地方!
她这下可真是急了。
要真被现生擒了,那麻烦虽不会真挨了板子,可麻烦也不小啊!
一旦传出林掌柜家有贼偷入的事情,莫说她会不会暴露了身份,平常百姓自是不会多想,只以为是寻常的偷窃小贼,那些京中对她阴家虎视耽耽的有心人却是一定能想到或猜到什么。
虽说她也不怕这点,毕竟他们可以出招,难不成还让她阴家不得还手?
可还手就还手了,她可没想要大摇大摆闹得人尽皆知,至少这会不想。
心里急得热锅上的蚂蚁,阴十七突然扇向后开的窗台。
再没多想,也是再没时间可供她细想,她赶紧一个俐落地翻窗跳出,落地后尚来不及窗外的光景,便赶紧将身子紧紧贴于窗下墙根。
所幸这半人高的墙根容得她半蹲着贴紧,堪堪能隐住她的身形。
只要那小厮不要太机灵地往窗下望,仅仅只是往窗外望,尚无法捕捉到她的身影。
小厮进了屋,四下来回走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找到最后,居然还找到窗台这边来了。
也幸好他没往窗下望,随意扫过窗外便收回视线,呢喃道:
“奇怪了,不是说东西就在书房里么?怎么没有?”
走开窗台好几步,那小厮的声音又隐约传来:
“说是书房,难道不是外书房而是内书房?”
东西?
书房?
阴十七避在窗下听得暗喜。
这一遭翻墙私闯,总算没白翻白闯,这可得到了点有用的信息了!
只是那东西是什么?
小厮原是服侍林掌柜的人,是近身的下人,林掌柜已死,他找的东西必然是林掌柜的东西,那又是谁让他来找的?
是林掌柜的家人,还是林东家,亦或那只指使林家这马前卒的那只马?
再过一会儿,小厮没找到东西,便关门出去了。
阴十七听着那开门又关门的声响,心里就想着那小厮应当是离开外书房,偷偷到内书房寻东西去了,她要不要跟上?
最终是没跟上,因为她现所避窗台外面是一片小后花园。
地不大,仅一个花圃,花圃里种满了一大片菊花。
论是林掌柜儿媳妇,还是林掌柜自已,都挺喜欢菊花的。
十月正是菊花怒放的时节,开得满园皆是,金金黄黄的一片煞是好。
可惜阴十七这会没有赏花的心情,就像刚翻墙进这宅子时一样,她就没半眼去瞧瞧那听白子说是林掌柜儿媳妇所种下的遍园菊花。
她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