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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赞一句章惇、韩冈的准备充分,还是得叹一声利令智昏是万古不移之理?
越是看孙子,苏颂就越会想起不知那些不知自己轻重的与会者,也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先下去吧。”苏颂是当真疲惫了。
“祖父大人!”
苏象先没有想过去一样,听话的离开,反而是站着没动。
“怎么,还有什么想说的。”
苏颂抬起眼皮,心中越发不喜。
苏象先见苏颂神色严峻,原本的决意登时就消散了大半,勉强聚起残存的意志,道:“孙儿斗胆,想问一下祖父大人,究竟想要做何事?”
苏颂脸色沉肃,“此话何意?”
苏象先开了头,倒是胆大了起来,“朝廷机密,孙儿本不当多问。可祖父与章、韩二相公相与谋划,究竟欲使天下往何处去,孙儿斗胆,还请祖父告知一二。”
苏颂心中一沉。
因为他的身份,苏家就处在风尖浪口之上,为了能让家族安稳度过,不得不让子孙都参与了进来。
只是儿孙的资质都不能让人看好,有许多机密事,苏颂都没有对他们说。只打算藏在心中,日后带到坟墓里去。
或许在参与进来后,看到形势的变化,儿子们心中都有几分计算,只是这么长时间了,都没人敢当面问他。倒是这个孙子,愣头青一般,竟是问了出来。
可苏颂不敢确定,这真的是苏象先自己的想法,“此问是尔父教唆?”
对祖父的怀疑,苏象先一口咬定,“是孙儿自己想问的!”
苏颂盯着孙子的脸,想看出点什么,“两府想要做什么,难道没有公布出来?要当真是机密,怎么会让你们掺和。”
苏象先道:“太后重病,天子受拘,祖父一时权势赫赫,又云与天下士大夫共治,由不得孙儿不担心日后。”
“你当我等要造反?”苏颂惊觉自己是不是对家里说得太少了,以至于他们都有了不该有的担心,“今年你也能考进士了,史家书当已精读。可看过史上谁家造反会如此大费周章?纵使欺世盗名如王莽,亦是设法大权独揽,而不是分权于外。”
苏象先向外张望了一下,低声道,“此正是孙儿所惧之处!”
苏颂面无表情,拍了拍身边的小几,“说来听听。”
苏象先在苏颂身边坐下,凑在耳边,“祖父若欲谋求大位,孙儿宁可先死于此处,亦不敢为此无谋之举。”
苏颂心头平添几分悲凉,难道在自家子孙心中,自己就是如此心怀不轨之人。
“你祖父知道自己的年纪。”苏颂冷言道,用儒门的忠孝之说,这孙子怕是不会信了。
苏象先又道:“若祖父欲为他人谋虎皮,孙儿不明,这又是何必?”
“非也。章子厚、韩玉昆皆不敢作此大逆不道之事。”
苏象先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以祖父所行之事,却仍怀犹疑之心,首鼠两端,苏家亡无日矣。”
苏颂偏头注视着孙子,“你可曾面睹天子圣颜?可知道天子的性情如何?禀赋如何?”
“孙儿未曾得沐清光。天子性情禀赋,亦只能是人云亦云。但英睿是皇帝,昏庸也是皇帝。只要他还在大位上,一切都与臣子不同。”
苏颂摇摇头,有些话他不能说得更深了,“相信韩冈,时间在他一边。”
是的,时间在韩冈一边——尽管这么说肯定会让孙子想歪掉——但苏颂并不介意。
对苏颂而言,与其说他相信韩冈对天子寿数的判断,还不如说相信韩冈的年龄。
二十年的时间,就让天下大势为之一新。换作是二十年前,说给谁听,谁又能相信?
以韩冈的身体状况,至少还有三十到四十年的寿数,这是当朝宰辅无人能够企及的寿数。
对于天水赵氏,苏颂的确有感情,但对自己的成就,苏颂的感情更深。
他可不想看到自己毕生的成果,被后人给毁去。
‘君王应天,不属人事。群贤共治,议会监之。’
听起来就有几分不靠谱,其实‘用处不大’——这话是韩冈本人说的。
说是用处不大,说白点,就是没什么用。
压根没什么用——如果没有武力支持的话——这是苏颂自己的理解。
缺乏武力支持权力,就像被剪下来的鲜花,看着依然漂亮,实际上转眼就枯萎了。
现在选出来的议员之中,九成九是抱着有便宜不占是傻瓜的念头。
苏颂根本就不相信他们会坚定地维护大议会。
一旦皇帝重新掌权,他们山呼皇帝万岁的时候,肯定不会记得什么群贤共治,只会说苏贼、章贼、韩贼蛊惑人心,一时不查受其蒙骗,实是罪该万死,还望陛下能容臣戴罪立功,为陛下穷究三贼之罪。
也许到了日后恐惧于皇帝的莫测天威时,他们才会后悔,才会发现自己放弃了是多么珍贵的东西。
——如果韩冈没有兵权在手,未来肯定会变成这般模样。
但韩冈牢牢掌握着兵权,更牢牢的掌握着时间,这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优势。
“不要再多问了。”苏颂抬起筋骨嶙峋的右手,堵住了苏象先的追问,又重复了一遍一边,“记住这一点,时间在韩冈这一边。”
停了一阵,苏颂又低声道,“如果还有担心,等明天在问吧。”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6)()
明天。
明天就能回到洛阳了。
文彦博在床榻上睁着眼睛。
下人们都睡了,儿孙们也睡了,只有咔哒咔哒的声音,伴随着失眠的文彦博。
离开京师已经有四五个时辰了,应该已经过了管城,也就是旧郑州。
明天的这个时候,也就能到洛阳了。
听说将拉车的挽马,换成正在设计的蒸汽机车后,速度还能更快,开封到洛阳,将会连一天都不用,甚至可以是晚上上车,睡上一觉后,早上就到了。如果要上京办事的话,行程安排就实在是太方便了。
不过眼下这样的速度已经让文彦博很满意了。既不是让人觉得旅途太长,也有足够的空暇时间,来反思过去的失误,来谋划未来的布局。
这一趟上京,出了许多事,也犯了很多错,并不算太长的时间,却让人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最大的失误,就是把章惇,韩冈他们的人品估算得太高了,文彦博完全没有预计到政事堂会用上如此下作的手段。
过去还讲究罪责只涉其身,不及妻孥。但这一回,章惇、韩冈却以子孙安危来要挟就范。此恶例一开,日后章韩二贼,自也难逃,不过现在就只有自家儿子最受委屈了。
到家里先休息两日。
接下来,亲戚要见一见,老朋友更得聚一聚。
好好合计一下,怎么将京西的议员名额都给占过来。
文家自唐至今,累世为官,至亲故交难以计数。仅是自家儿女就有十七人,孙子外孙六十余,重孙过百,多少亲眷可供驱策?
韩冈若是能够好生的再多生十几个儿女,再等上三十年,等孙子都成人了,亲友故旧遍布朝堂,想要做什么都能一呼百应,而现在……
听说韩冈提议的什么自然学会的大会也正在京师召开,或许这就是他在设法用正经的手段培养党羽,不过现实会告诉他,他的这些努力,不过是个笑话。
文彦博握着拳头,也许他会失败,也许章、韩二贼还有另外的手段,能阻天下正人入大议会。但文彦博确信,他们必须要用不要面皮的手段才能做到。
政事堂抓了自家的儿子,让很多人看清了他们的真面目,但这还远远不够。
韩冈到现在还打着药王弟子的招牌来蒙蔽世人。
但这一次的大议会却是最好的机会。
只要章惇、韩冈的真面目能为天下人所知,让韩冈再做不得圣贤,所谓的失败,其实就是胜利。
……………………
明天。
明天可以休息一下了。
章惇还没睡着。
公事没什么好处理了,剩下的都可以放到一两天后去做。
私事上,也没什么要烦心的。
但章惇还没有打算入睡。
明天可以休息,而且自从朝会不再举行之后,章惇——以及绝大多数官员——的生活节律都被改变了,可以一觉睡到大天亮,而不必在夜色依然笼罩的清晨就出发前往皇城,睡眠的时间也因此而推迟。
这其中也有煤油灯的功劳。
按照韩冈的说法,灯火越是明亮,入睡的时间就越是容易推迟。
章惇觉得韩冈说得有几分道理
如果是在蜡烛或是旧式油灯下看书,眼睛很快就会感到酸痛,看不了多久,就会想要上床睡觉。
而换成了如今通行于世的煤油灯,已经成为实验工具的煤气灯,甚至电灯——据说是用与闪电同类的电力来作为照明之物,这是自然学会中正在研究的课题之一,看似无稽,但就是因为出自自然学会,却多了几分可信度——那么睡得可以晚一点,甚至再晚一点。
煤油灯下,章惇随手翻着自然学会的大会会刊。
临时性刊发的小册子,不同于按期发售的《自然》,里面的内容都与大会有关。
各种各样在大会期间出现
什么对万有引力公式的推导,什么速度、加速度,有关算学和物理的理论论文,尽管灯光依然稳定,章惇还是只看了两页,就开始头晕眼花。
直接跳过去,一篇有关南方蛊胀的论文,倒是有些意思,章惇也能看得懂。论文的作者是荆湖南路的一县尉,其中的内容与药物无关,而是在说他是通过什么手段检测当地有否血吸虫的传染源。
论文有条有理,而且是从主管官员的角度来说的,完全可以作为学习的材料,下发到各个疫区的官员手中。
是个人才。
很难得的人才。
论文中能看得出来他的见识,以及做事的手腕。章惇读了之后,都不免起了爱才之心。
只可惜,苏颂和韩冈既然都将这篇论文放在了《自然》上,估计他已经被盯上了,说不定都已经在流内铨走了一遭。
回头让人翻翻流内铨递上来的公。文,肯定能找到论文作者的名字。而自然学会的成员名单中,也肯定有他的名字。
自然学会中人才还真是不少。
可惜不能为自家所用。
章惇不是自然学会的会员。如果是为《科举》写文章,章惇提笔就是洋洋洒洒上万字,可换作为《自然》写论文,就是在书桌前憋足一天,也挤不出十来个字来。
倒是他的儿子章援,在这方面稍稍有些才能,可惜的是,才能也的确只是稍稍有些,到现在为止,一篇正经的论文都没有发表。
章惇慢慢的翻过了会刊的最后一页,抬眼看着站着已经为时不短的儿子,“看过了?”
章援点头,“看过了。”
“感觉怎么样?”
“儿子还没来得及细看,但其中有不少有意思的。”
“倒是喜欢这个。”章惇低声咕哝了一句,“写过几篇论文了?!”
“就是随便写写。”章援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带过,又笑道,“韩相公做不得诗,入不得诗社,就把诗社改成了自然学会让自己开心。”
只是他难掩悻然之色,堂堂宰相的儿子都进不去,反而开封铁场的大匠一流却能成为会员。
章惇道:“只有在《自然》上发表了论文,才能成为正式会员。”
章援点头。
这就是自然学会最让人恨的地方了。多少学子,都想混进学会去。可惜的是,他们连一次机会都没有,《自然》上的文章,都是有家底的,也都是有高人把关的,想蒙混过关,不啻登天。
“会后应该会改了。”
章援闻言一怔,旋即郑重起来,“是更难了,还是更简单了?”
“对有些人难,对有些人可就简单了。”
“大人,这是何意?”
掌握着内幕消息的章惇笑笑,却没说话,挥手打发了儿子,“明天自己看吧。”
……………………
明天。
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是大议会筹备会休会的日子,也是皇宋自然学会第一次全国大会的日子。
韩冈用最快的速度,处理好了手上的大小事务之后,就在等着明天的到来。
躺在床榻上,却是久久都难以入眠。
“官人,还没睡?”
韩冈偏过头,与周南在暗弱的微光下,依然如宝石般的眼瞳对上,“你不也没睡?”
周南将自己身子贴近了点,“奴家是经常睡不着,比不上官人,一挨枕头就睡,两三个时辰就睡足了。”
“这可是练出来的,羡慕就学吧。”韩冈轻笑。
“明天的会很重要?”周南问道,“很少见官人睡不着。”
“很重要。但为夫正尽量让它看起来不那么重要。”
“嗯?”周南甜糯的鼻音,仍犹如少女,朦胧的夜光,也让她充满成熟魅力的面庞,又多了几许青涩,“官人这是卖得什么关子?”
“不明白也不用急,一切等明天了。”
韩冈将双手上举。
右手握紧拳头,禁军已经掌握住了。
再看看摊开的左手,明天之后,这只手,就能合起来了。
……………………
明天。
明天终于就要来了。
章回躺倒在床上,辗转反侧,很晚也没有睡着。
韩冈昨天来了一趟,发表了一通演讲,之后又勉励了几位会员,参观了几个新实验,便打道回府。等明天才会再来。
可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章回的心脏依然在激烈跳动。
韩相公说的话,不是其他人能说得出来,韩相公展示的未来,也是让章回感到期待不已。
不知道明天的会上,苏平章,韩相公他们会说什么?
这可能是他这一次大会上,与这些宰辅接触的最后一次机会了。
按照手册上所说,明天的大会之后,会所将会向全民开放。
大会开始前的几日,是学会内部的交流,大会期间,是讨论学会章程,以及接下来的几年中,学会研究的重点。在大会之后,学会的会所,将会向全民开放,尤其是开封的小学生们,将会得到特许,由开封府安排的马车接送。
不过对章回而言,最重要的还是学会的重点项目,据他听来的消息,以重点项目为目标的研究者,将会得到来自学会的资助,而达成目标者,更会得到奖励。
未来,肯定会是越来越精彩。
……………………
又是一个寻常的夏日清晨。
没有太多云翳阻碍,还沉在地平线下的太阳,映红了半边的天空。
东京城的千家万户渐渐有了动静,一如过去的每一天,开始了一成不变的生活。
而与自然学会有关的人们,则在期待中起身,开始向着最后的大会会址出发。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7)()
尽管很晚才入睡,可章回还是天还没亮就起来了。
只是他推开门,一盆清水便已放在了他门前的木台子上。
左右两边的客房门前,洗漱的清水都端来了。只这件事,就不能不让人感叹,学会的服务出色。
伸了个拦腰,章回回头从房内把洗漱用具都拿了出来。
牙刷,牙粉,水杯,手巾,还有最新出来的香皂。这些日常洗漱用品,都是抵达学会之后,一套一套的配发给每一位会员。
其中应该属香皂最为稀罕。从原理上说,香皂应该是用火碱处理油脂,再掺上香精制成。
章回在《自然》上就看过相应的论文,说是在茶籽油中掺入火碱,加热冷凝后的新物质,可以用来洗手洗衣,远胜皂角,有益于清洁厚生。
当时手边没有火碱,所以章回没能做相应的实验,后来新论文层出不穷,章回就抛到了脑后。可过了仅仅一年多,脂砚斋的香皂就已经在江南卖得十分红火了,稍差一点的没放香精的肥皂则有了十几个牌子。只是无论香皂还是肥皂,都是章回一时买得起,却长久用不起的价格。
不过让章回喜欢的,不是打着脂砚斋印记的香皂,而是搪瓷口杯。
铁胚搪瓷的口杯,一直听说有,可在市面上很难见到。
这一个口杯,还是章回的第一个搪瓷器皿。上面有自然学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的字样,白底红字,排列如拱桥,桥下就是自然学会的经纬叶标志。口杯制作得极为精美,让章回爱不释手。
口杯舀了清水,拿牙刷沾了牙粉刷牙,再用手巾香皂来洗脸洗手,一套下来,清清爽爽,比过去柳枝沾盐不知要好多少倍。
章回梳洗好,一位少年就进院来,端起这盆脏水,就准备端出去。
章回冲他点点头,道了声谢,而少年则放下水盆,正经严肃的回了一礼后,才又端上水盆出门。
学会会所中,为会员们服务的少年有上百人。都是只有十几岁,除了稍带一点关西口音,其他一切都让认跳不出毛病来。
身穿同样式样的衣冠,一个个沉默寡言,有礼有节,最重要的还是都读书识字。
按章回这几日的了解,少年们并不是仆人,全都是从雍秦商会那边调过来的工读生。
也就是家里贫寒,无力学费,受到了雍秦商会的资助,半日上学,半日在商会中做工。
就像京中送报的报童,也都是一大早就送报,剩下的时间在报社资助开办的学校中读书,到了月底,还能拿到不算太少的工钱。相比之下,绝大多数店铺里面做学徒的,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一般都是三年白工,然后就是四季新衣,逢年过节的红包而已。
这些工读生,从蒙学开始读起,其中出色的,还能上小学,中学。八/九年的时间,一半在学,一半做工,等到毕业,通过县中的考试,拿到秀才的资格。
据章回听到的小道消息,其中有好几个,都已经是本州的诸科贡生。这传言,章回不能确认真假,不过他的确看到一个已经是学会会员的工读生,胸口上都佩着学会的经纬叶徽章。
一个学会会员,想要去考一个诸科出身,绝对是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