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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第13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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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冈点头,“过两日看看哪里有缺。”

    “还去城外?”

    “不用急。”韩冈笑道。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2)() 
【总算是赶上了。】

    “我说章九,你在这儿也闷了几天了,也该出去走走了。”

    “昨天不就已经说了吗,我就留在这里,等大会过后再说。”

    在皇宋自然学会的会所,如鱼得水的生活了几天之后,这一天一大早,章回就被李膺缠上了,这让章九百般无奈。

    “明天大会就要正式开始,会上有个什么安排,说不定就没时间逛了。正好今天也没什么有趣的宣讲,也没什么有趣的讨论会。”

    “那是你没有了!昨天早上为什么不叫我出去?”章回质问。

    “那个……”李膺只能干笑。

    “是因为东九号厅的割圆术的研讨会!”章回一句揭穿了老底,又质问,“为什么前天不叫我去?”

    “这个……”李膺还是只能干笑。

    “是因为睢阳李元居椭圆周长公式的宣讲!”

    李膺被连连逼问,反问道,“那章九你今天打算去听哪一场?”

    章九犹豫了一下。

    大会前的最后一天了,不论是论文宣讲会,还是课题讨论会,都比前两天少了许多,只有零星的几场,而没有事先在学会登记的讨论会,都是闲散性质的,没有太多参与价值。。

    “……还没想好。”他说道。

    “你看,果然没事吧。”李膺苦劝道,“好不容易来一趟。总得去走一走吧,顺便还能买些东京风物带回去。”

    “没什么好去的!”章回的拒绝依然决绝,“带回去的东京风物这里就能买,还便宜……这还是李九你说的。”

    在学会这边住下来的当天,章回、李膺就被告知,这里也有代售商品。会员们想要买的东西,只要在代售目录上,直接跟学会说就是了。委托学会统一购买,还能包印花税。

    学会内部的人员,什么帮办,干办,干管,职位都是借用官职的名号,人则都是从相府调来。只是丝毫没有门前七品的傲气,心甘情愿的为学会的会员们服务。

    李膺早早就去看过了,回来说代售的都是好东西,有些甚至是有钱都难买到——绞缬【扎染】、蜡缬【蜡染】的棉布全都是行会价,比市面上贩卖时要便宜两成到四成。银镜,还有香精,也都差不多,且皆是年内的新货,而不是库藏的旧物。

    李膺当时说的时候,章回能看出他有些遗憾,可能是遗憾不能大批量去购买。

    李膺家里是做买卖的,亲戚中有几个做官,其中一人前两年在京师里面,只是近亲中没出过进士。

    李家的买卖做得很大,跟只有几顷良田的章回家里不同。所以能让李膺可着劲的花在格物之道上,据李膺所说,他这几年,在这上面砸了足足有七八千贯之多。

    如流水一般的花销,之所以没被家里反对,反而得到支持,完全是因为有苏、韩二相在。同时也希望李膺能走这条路,为李家再挣一个官职出来。毕竟前两年,宋辽两国在蒸汽机上的竞争,对只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百姓而言,的确是个惊雷般的刺激。

    李膺之后又说了很多,可见他在家里的压力还是很大,只是找不到人倾诉。只有章回这个新结识的外地朋友,才能让他放下戒心。

    不过章回的注意力,当时全都集中到了七八千贯这个数字上了。天知道,章回也想要在自家门前装一杆三丈高的气压计,再一口气买上七八台各色座钟放在家里,用一台、拆一台,然后每个晴天的夜里,拿着六寸的望远镜去观察木星的第四颗卫星——至于为什么只观察木卫四,而不是木卫三,只因为高兴。

    后来章回终于是反应过来,也明白李膺这种不能给家里带来好处,一直在花钱的子弟,压力却是很大。只要还有一分心肝,成年的儿子就不可能安安心心的用家里面的钱,却不能带来一点回报。但李膺或许因为是商人出身,算学上的天赋极为出众,可在做买卖上,却是一窍不通,而且根本就不喜欢。过去在接触到格物之道前,只能按照家里的安排,死命读书,以求能考中进士,幸而现在在气学上有了些成就,也得到了家里的认同,勿须去接触他所不喜的买卖勾当。

    不过这一次,在学会提供贩售的特产服务上,李膺没有表现出商人的贪婪,倒不是因为他不会赚钱,而是他还懂得些人情处事的道理,‘这是各家行会看在韩相公的面子上给学会的脸面,如果我们不要脸面,那就真的没脸了。’

    按照章回听到的说法,这一次的优待,是各家行会对学会的支持。但支持也是有限度的。也就是购买数量只能作为礼物,一旦数量多到可以成为贩运买卖,就不行了。

    章回并不打算做买卖,身为学会一份子的自尊和自豪感,也让他不愿意多占学会的便宜,只打算大会结束后,随便买点就带回去。至于出去逛街购物,则完全在他的计划之外。

    “这怎么能一样?”李膺还是不接受章回的拒绝,“学会的东西是给你拿回去送人的,在东京城里面逛街买到的东西,是给自己的。章九。你家离东京虽近,终归是不常来。这一回是第一次上京,总得好好逛一逛。总不能回乡后,家里人问你,东京城怎么样?你说挺大。州桥怎么样?你说挺长。开宝塔怎么样?挺高。樊楼怎么样?挺热闹。这像话吗?!”

    李膺仿佛摇身一变,变成了说书人,一张嘴皮子利索得吓人。

    章回叹了口气,李膺终于像个商人了,不论是口才,还有讨价还价的本事,都是一个标准的商人。

    “好吧。”章回无奈点头,但又加了一个条件,“只半天。”

    ……………………

    从学会会所去东京城,有安排好的公共马车,按时出发。

    章回,李膺,再加上李膺的一个伴当,三人乘上马车,一路抵达南薰门外。

    马车上还有其他几位,不是带着铜徽章,就是学会里的工作人员,到了地头,纷纷下车离开。

    章回三人最后下车,车夫整理了一下马缰,就要上车转去预定的地点,去接回程的会员。

    “等一等,等等,等等!”

    一串急促的叫声,一个汉子提着个包裹,匆匆赶过来。

    跑过来后,连喘是喘,一手攥着车辕:“是去徐家洼的吧?”

    车夫一边打量这汉子,一边点头:“是往哪个方向走。”

    “那就好。”汉子一提包裹,就要上车。

    车夫一手拦住了他,“这车只接韩相公的客人,你是自然学会的官人吗?”

    章回、李膺就在旁边,还没来得及离开。看到他们的装束,那汉子带着谨慎的笑容,“莫不是骗人吧?”

    “谁敢拿韩相公骗人?!”车夫冲了一声,“是不是学会的官人?不是就去那边等。”

    他一指不远处的站牌,声色俱厉。

    汉子嘟嘟囔囔,提着包裹走了。

    “满地都是车,怎么他不坐其他车,偏过来挤这辆?”章回看着那汉子,不解的问道。

    汉子正向站牌走过去,才几步路的功夫,已经被好几个马车车夫搭了话,但他却谁都不理会。

    “官人有所不知。”车夫回手指着车厢上的蓝底白字,“这是公共马车。”再一指其他停在路边的马车,“那是私人的租车。”

    “区别很大?”李膺也疑惑的问道。

    车夫看看左右,然后凑近过来,小声道,“两位官人以后要谨记,只在站牌下坐公共马车。官中的车,最是安全。别听那些拉散客的话,上了他们的车仔细被骗。”

    章回吓了一跳,“都是骗子?”

    李膺也问,“能骗多少?”

    “轻的也要多破费百十文钱,重一点的……”车夫拿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前两日,在东八里店那儿,就发现了一具人尸,衣服都被剥光了,幸好身上有胎记,开封府在八字墙上一贴,就给人认出来了。本是上京来投靠亲友,没想到才抵京师就给骗了去,别说投靠了,命都没了。”

    “这样啊。”章回打了个哆嗦。

    “官人别担心,如果是上京读书的秀才,没哪个不长眼的敢动心思。方才那一位看着就是行商,所以俺提点两句,换作两位官人,过去坐车,人家也是老老实实的送到地头,最多多收几文辛苦钱。”车夫叹了一声,“说起来,京师比过去好多了。在过去,连县主都遭过罪,枢密家的儿子也被拐走过,换现在,整个开封城都能给翻过来。管你做没做,先抓进去,没犯这一桩,以前也会有另一桩。当真犯了大事,下九流的那几个行当,比开封府的公人都心急,拼了命都要早点,要不然,一起闯天涯吧。”

    “云南?”李膺问。跟着这个车夫说话,都忘了要去做正事了。

    “云南?”车夫呵呵冷笑两声,“那算是好的。西域算中等,最惨的是去岭南。”

    章回不解,又问,“怎么岭南比西域还差?”

    “西域别看偏僻,夏天热冬天冷,风沙还大,至少病症少。岭南病症就太多了,水土不服,又没得好医官治,去了没几个月就丢了命的太多。京师里面,发配去西域的,转年过来,大多还能有一两封信回来,听说有个运气好的,在战阵上见了功,还被赦了罪,发了两个金发的胡女就地安置。”车夫啧啧有声,满是羡慕嫉妒,“去云南的种地,过几年,也能有个夷女娶,也是大多能有封信寄回来,可是去岭南的,十个有八个再没音信了。”

    “原来是这样。”章回点头。

    却见车夫突然定住了,“两位官人还是先回去吧。”

    “什么?”

    车夫回头望向来路,眼睛直勾勾,“韩相公的车子刚过去。”

    “宰相,没声没息的……”李膺摇头不信,却一下跳上了车。

    章回心头一跳,也跟着跳上车,“快回去!”

    韩冈终于来了,肯定要赶回去。

第48章 时来忽睹红日低(73)() 
“诸君,韩冈来迟了。”

    就在学会的正厅前,韩冈向迎出来的会员们深深一揖。

    韩冈的确是来得迟了。

    学会的三宰辅、四议政,苏颂都来过三次了,其他人也都来了一趟。只有学会的发起人,同时也是如今气学格物一脉的宗师——韩冈,到现在才来。

    但章回没想到韩冈会为此坦然承认,以至如此郑重其事的道歉。

    其实在这里的人们都知道,学会最顶端的几位宰辅、议政之中,宰相韩冈是最忙碌的一个。

    苏颂是半退隐,庶政皆不理,只管大事,平日里空暇得很,所以来过三次。其他辅弼、重臣,沈括,王居卿他们都只来过一次,走马观花一般。

    而韩冈,大议会是他提议创立的,身为宰相,每天还有数不清的国家大事要处理,辽人还在北面虎视眈眈,莫说抽出半天时间,就是一两个时辰都不容易。

    不过韩冈虽然忙碌于国家大事,及大议会事,但终究还是赶在大会召开之前的最后一天,赶来与所有与会者会面,而且坦承来得迟了。

    这让所有对韩冈翘首以待的学会成员们,都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

    章回感动之余,跟着其他同仁一起向韩冈回礼。直起腰时,还有些气喘——是刚才一路狂奔的结果。

    在南薰门,被车夫告知韩相公的马车出了城,好像正往学会的方向去。不论是原本就不怎么想出门的章回,还是一门心思拉着章回逛街的李膺,都没心情再去游赏什么东京风月了。

    车夫明白章回和李膺的心思,也放开缰绳,直抄小路赶回学会会所。这一路连连挥鞭,将马车赶得飞快。有好几次连四只车轮都离了地。当章回在车中翻腾的时候,甚至都觉得马车在下一刻散架都不会让他惊讶了。

    李膺在车中叫着前面的车夫,让他稍稍慢上一点。别在路上出了事,反而耽搁了面临宰相清光的机会。

    但章回看见车夫那张因兴奋而涨得通红的脸,却觉得他根本不是为帮自己赶上宰相,而是他根本就一直在等着一个驱车狂奔的机会。

    章回、李膺和李膺的伴当,三人最后是从车上滚下来的。李膺和他的伴当相互扶着,到路边的隐蔽处去吐了,章回不比李膺养尊处优,可也是要扶着墙,头晕目眩了好一阵。当稍稍缓上一点,就看见宰相家的马车到了大门前。

    见到韩冈之前,对这位传奇宰相,李膺有很多猜测,更听过许多传言。

    但正面相对了,李膺才发现,传言都不靠谱,而猜测也颇多错误。

    他绝没想象过,堂堂宰相,会如此谦退。

    阻止学会会员行庭参宰相之礼,苏颂是这么做的,沈括及其他议政,也没让学会会员,以草泽见贵官的礼节,向他们行礼。

    但他们的拒绝,和韩冈拒绝,还是有区别的。

    苏颂,沈括的拒绝,是礼贤下士,上下依然分明。但韩冈的拒绝,却让人很难有这样的感觉。

    韩冈来得突然,事前也没有通报,更是轻车简从,没有大张旗鼓。

    但是这个消息还是一下就传开。从门口到正厅的一路上,短短时间内,至少聚集了上百名会员,每个人都想跟韩冈说上两句,而韩冈也都不厌其烦的跟他们一一谈过。

    只隔了数步之遥,能看见韩冈笑容醇和,无纤毫倨傲之色,侃侃而谈时,亲近犹如师友。

    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少年人——应该是相公家的衙内——也是一派谦和儒雅,亦绝无丝毫纨绔子弟的骄纵。

    就这么一个个聊过来,很快,所有人都发现,韩冈的记性出奇的好。

    只要报上自己的姓名表字,他立刻就能想起其所发表过的论文,而且还能评说两句论文中的重要观点。

    章回的位置稍稍靠后,看见韩冈逐渐靠近,一颗心也怦怦跳了起来。直到韩冈到了面前,准备自我介绍的章回,忽然发现,自己竟紧张得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位是……”

    韩冈看着紧张的章回,没有嘲笑,向周围询问。

    旁边有人代他本人介招,“是仙缘章回!”

    “兖州的仙缘县?那可是好地方。章回……是发现了‘鏱’元素的章元复吧。”韩冈这一次,也是立刻就想起了章回和他的论文。

    “是!”章回猛点头,终于是恢复了一点说话的能力。

    “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元复你的那篇论文,深得个中三昧,做研究,就该如此。”韩冈又笑了笑,带着点戏谑的味道,“不过最重要的,新元素至今已经确认了六种,只有你拿了自家姓氏去起名。”

    章回的脸一下涨得通红,耳朵都烧了起来。

    “当……当时……”

    他结结巴巴,汗都出来了,深深后悔不该一时头脑充血,用自己的姓氏去给新元素命名。

    “不要紧张,你没有错!”韩冈拍了拍章回的肩膀,环顾周围,“子贡拒金,子路受牛的是与非,不用我多说了,诸位都知道。为了一篇论文,我等付出了多少心血,最后才得到一个结果。受到褒奖,是应得的!”

    四周都安静下来,只有韩冈一个人的声音在回响。

    “如果付出没有回报,很快就不会有人愿意付出。如果没俸禄,谁来做官?如果做工没工钱,连食宿也不管,谁会做工?我们应该学习章元复,而不是嘲笑,更不要故作清高。自己的儿子,难道自己不能起名?没有这样的道理!堂堂正正挺起胸来。”

    韩冈一声轻喝,章回红着眼睛,把胸口挺起,无比自豪的将徽章亮了出来。

    “力是相互的,有作用力,就有反作用力。这是力学的原则。有付出,也得有回报,这是气学和格物的原则,更是日后继续发扬光大的基石!希望诸君铭记这一点。”

    “多谢相公。”

    心情从地狱直上天堂,章回几至于泣下,向着韩冈深深一礼。

    “不必如此。”韩冈以平礼回应章回,“你与我是志同道合,包括在列的诸位,还有没来的那些同道,都是认同了格物致知的道理,有心去探索自然万物中的道理,并从中寻求到对自己对世间都有所裨益的知识。所以说我们是同志,同心同德、走着同一条道路,或有前后,但无有尊卑。所以不必如此拘礼,日后更不必为尊者讳,为长者讳。对了,该学习,错了,也得直言不讳,这才是格物致知的正道。”

    一室皆静。

    执掌天下大政的宰相,竟对他们这些学会会员以同志相称,除了受宠若惊之外,在场之人,生不起任何其他的想法。

    成为自然学会会员的士人,也许家底丰厚,也许头脑聪慧,但大多都不是考进士的材料,在乡里从没有得到太多的重视,即使作为自然学会的成员,改善了一点生存环境,却也比不上那一等儒生。

    而宰相却将他们视为同道,这是何等的光荣,让那些吟风赏月,视自己为异类的儒生看见,怕不要吓掉下巴。

    韩冈站定了,没有继续再向里走。

    有些话在这里站着说,比进厅内坐着说要好许多。

    “气学,之所以与他学不同,只因是以格物为旨,以事实为本,而不是以圣贤之是为是,以圣贤之非为非。”

    韩冈的声音,让人们躁动的情绪冷静了下来。

    已经直指圣贤了吗?

    “他学皆从书中来,从父老相承中来,提笔说话,便是古人说,父老说,依故事,不去辨析,不去思考。审问之,明辨之,慎思之,有几个去真正做了?若是几千年来,有那么几人用格物之法去体察自然,腐草化萤的谬论,螟蛉义子的异说,还能传播于世?这都不要费什么心思,只要稍加观察,就能匡正古人之缪,可惜没有!”

    章回不自觉地点头,越是研究自然之道,就越发现古人的见识其实没那么深,随便一举,便是许多讹误。

    “没有对自然万物的观察、实验和总结,就不会发现水是氢氧合成,更不会发现‘鏱’元素。”韩冈冲着章回点了点头,“三代时,已经是金银铜铁锡,到了如今,还是金银铜铁锡。没人去想要发现其他金属,尽管一直都在身边。或许有人说,金银值钱,铜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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