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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正好相反!”
老僧笑着回答:
“当你走到离我六十米远的时候,我的锄头就感到你所讲的杀气了———你每一步,都充满斗志,充满霸气。当然我的心也跟着武装起来。如果当时经过我身边的是个普通的农夫,那么我也只是一个锄田耕作的老头。所谓的杀气,是你自己的影子啊!哈哈哈哈!你被自己的影子吓到了,才会离我那么远啊!”
这个驼背老僧果然非泛泛之辈,武藏心想自己果然猜得没错。然而,两人还没交谈之前,自己已经输给这个老僧了,一想到此,不由得对他敬佩有加,犹如后进碰到前辈,毕恭毕敬。
“非常感谢您的教诲。我想请教一下,您在这宝藏院是何职责?”
“不,我不是宝藏院的人。我是这寺背后的奥藏院住持,叫做日观。”
“噢,您是后面的住持?”
“我跟这宝藏院的前任住持胤荣是旧交,胤荣练长枪,所以我也跟着练习。以前还管些事,现在什么都不管了。”
“这么说来,这个寺院的第二代住持胤舜,是跟您学长枪术的弟子?”
“可以这么说。本来佛门不必用到长枪,但是宝藏院在世间的名声比较奇特,有人认为宝藏院的枪法失传太可惜,所以我只传授给胤舜一人而已。”
“胤舜大师回来之前,可以让我住在寺院里吗?即使是偏僻的角落也行。”
“你想跟他较量吗?”
“好不容易拜访宝藏院,很想一睹院主的长枪法。”
“最好不要。”
日观摇头。
“没有必要。”
他像在告诫武藏一般,重说了一遍。
“为什么?”
“宝藏院的枪术,你今天从阿岩那儿已看出一点端倪了,还有什么必要再看呢?如果你想进一步了解,看我就好,看我的眼睛。”
日观耸起肩,把脸向前靠,跟武藏四眼相对。从他凹陷的眼眶中射出一道精光,好像眼球会飞出来一样。武藏直视回去,只见老和尚的眼球一下子变成琥珀色,一下子转为暗蓝色,不断变化。最后,武藏的眼睛开始晕眩,只好先把眼珠子转开。
日观大笑不止。这时有个和尚进来跟他请示了一个问题,日观指着武藏:
“送到这里来。”
有人立刻送来高脚的客桌和食物。日观盛了满满一碗饭。
“粗茶淡饭,请用。不只对你,对其他的修行者,我们一样献上这些,这是本院的常规。那腌的东西是黄瓜,是宝藏院自己腌制的。瓜里包了紫苏和辣椒,非常美味,尝尝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
武藏拿起筷子,又感到日观犀利的眼神。这是对方发出的剑气?还是自己的剑气,又让对方产生戒备?这种两人之间魂魄的微妙互动,让武藏无法判断其中的原委。
他笨拙地咬着腌黄瓜,担心对方会不会像以往泽庵那样,突然一拳挥来,或是突然飞来长枪。
“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碗?”
“我吃得很饱了。”
“宝藏院的腌黄瓜,味道怎么样?”
“非常美味。”
武藏嘴里虽然这么回答,实际上,一直到他走出宝藏院,也只有辣椒的辣味还留在舌尖,至于腌黄瓜的滋味根本就想不起了。
“输了,我输了。”
武藏自言自语,走在昏暗的林中小道,踏上了归途。
有时,会有影子迅速跃过杉树林。原来是一群鹿,被武藏的足音所惊吓,仓皇逃走。
“在比武上是我赢了———但我却抱着失败的心情离开宝藏院,我表面上虽赢了,实际上却是输了?”
宫本武藏 水之卷(29)
他心有不甘,边走边骂自己境界还不够。
“啊!”
他想起了一件事,止步回头望去,宝藏院的灯火仍然明亮。
他往回跑,来到刚才的玄关门口:
“我是刚才的武藏。”
“哦?”
看门的和尚探出头来。
“什么事?忘了东西吗?”
“明天或后天,也许会有人来此问我的消息,请你转告他,宫本武藏在猿泽池附近歇脚,叫他到附近的客栈找我。”
“啊!这样啊!”
武藏看对方心不在焉,又补上一句:
“找我的人叫做城太郎,还是个小孩,所以请你一定要据实转告他。”
说完,大步踏上道路,武藏又嘀咕:
“我果然是输了———光是忘记交代城太郎的事,就表示我彻底输给那位叫日观的老僧了。”
要怎么样才能成为天下第一剑呢?武藏为此寝食难安。
这把剑!这一把剑!
明明在宝藏院取胜了,为何又感到自己青涩无能、未臻成熟?
他心情沉重,满腹疑惑地来到猿泽池畔。
天正年间新盖的民家,以这池为中心顺着狭井川的下游,杂乱分布在两岸。前几年,德川家的小吏大久保长安,在这附近建造了奈良奉行所。还有个中国移民林和靖的后裔,估计他做的馒头在此会受欢迎,所以在这池边开了一家店。
望着那一带的点点灯火,武藏停下了脚步。到底要住哪一间客栈呢?这里有无数的客栈,但是身上的盘缠有限,如果住在太寒酸的小店,又恐城太郎无法找到他。
刚刚才在宝藏院吃饱,但是走过宗因馒头店的时候,武藏肚子又饿了。
武藏走进去坐下来,叫了一盘馒头。馒头皮上印了个“林”的字样。馒头味道鲜美,不像在宝藏院吃黄瓜那样食不知味。
“客官!您今晚要住哪里?”
端茶来的女侍问起这件事,武藏刚好开口向她说明原委。她表示,店主有位亲戚刚好家中兼营旅馆副业,请他一定要住那里,而且不等武藏回答,便说要去叫主人,径自往后面跑去,带来了一位长着黛眉的年轻老板娘。
这户人家很单纯,离馒头店不远,环境幽雅。
那年轻少妇带着他敲了几下小门,听到里头有人应声之后,回头对武藏低声说道:
“这是我姐姐的家,所以不用担心赏钱的问题。”
有个小丫头出来应门,跟年轻少妇交头接耳一番,才放心地把武藏带往二楼,那年轻少妇说道:
“那么,请慢慢休息。”
说完就回去了。
当做客栈,这房间和摆设都太高级了,反而令武藏无法安心。
他已吃饱,只要洗洗澡,就是睡觉了。但是,看这户人家的情形应该不愁吃穿,为何要收旅客呢?武藏心存怀疑,想睡又无法安心。
他问那小丫头,对方笑而不答。
第二天,武藏跟她说:
“这些日子有人会来找我,所以想在此多住几天。”
“请便。”
小丫头到楼下转告这件事,这家的女主人终于出面打招呼。她年约三十,皮肤白皙,是个美人。武藏立刻说出他的疑惑,那美人则笑着说明原委。
她说她是音乐演奏家观世某人的遗孀。现今的奈良,有很多浪人不懂礼仪,风纪败坏无可形容。
为了取悦这些浪人,木 附近突然增加了许多热闹的饭馆和妓女。可是,这些不知好歹的浪人,还不能满足。他们带着当地的年轻人,自称是“探望未亡人”,几乎每晚都去偷袭没有男主人的家庭。
关原之战以后,战乱似乎停止了。但是,年年的会战已使得浪人数目激增。所以,诸国城池外围,恶棍到处夜游,强盗横行。也有人认为,这种败坏的风气,从朝鲜之役后就开始出现,所以将其归罪于太合大人。反正,现在全国的风气已经败坏无遗了。
再加上关原战后,各地浪人蜂拥而至,奈良城新任的奉行官已经无法加以约束了。
“哈哈哈!所以你们要我这种旅客留宿,就是为了要防备这个?”
“因为家里没有男丁。”
寡妇美人笑着回答,武藏也苦笑不已。
“你知道原因了,住多久都没关系。”
“我了解。在下逗留期间,尽可放心。但是我有个朋友在找我,可不可以在门口挂个标识或什么的。”
“没问题。”
那寡妇在纸上写着:
宫本先生在此住宿
贴在门外,就像一张护身符一样。
当天,城太郎没来。第二天,有三个武者闯了进来。
“我们想拜见宫本先生。”
他们一副见不到人绝不肯走的样子,武藏只好会会他们。原来是那天武藏打倒宝藏院的阿岩时,混在人群中见习的人。
“哎呀呀!”
他们一副和武藏已是老交情的口气,围着他坐了下来。
“哎呀呀!真令人惊讶啊!”
宫本武藏 水之卷(30)
一坐下,那三个人就用夸张的语调,直拍武藏的马屁。
“恐怕在所有访问宝藏院的人当中,从未有人能一棒打倒号称七足的高徒。尤其是那骄傲的阿岩,只呻吟了一声,就吐血而亡,真是大快人心。”
“您在我们当中,已备受推崇。当地的浪人也都在谈论您,大家都在问:‘到底宫本武藏是何许人?’同时宝藏院也因此名声扫地呢!”
“阁下可说是天下无双了。”
“而且还这么年轻呢!”
“将来大有可为!”
“我说这话可能有点失礼,但像您这么有实力的人,当个浪人实在可惜。”
茶来了,他们一阵牛饮;糕饼来了,也狼吞虎咽,吃得满地都是饼屑。
而且,用尽三寸不烂之舌,颂扬武藏,令人难以自处。
武藏哭笑不得,只好等对方喋喋不休够了之后,才开口问了他们的姓名:
“各位是……”
“真是失礼。他是蒲生大人的家臣,叫做山添团八。”
“这位叫做大友伴立,专研卜传流,胸怀大志,相信时势造英雄。”
“而我呢!叫做野洲川安兵卫,是浪人之子,同时也是浪人……哈哈哈!”
这下子全都知道姓名了。但是,要是武藏不问他们为何牺牲自己的宝贵时间,来打扰别人,那可会没完没了。所以一找到一个开口的机会,就问道:
“你们来此有何贵干?”
“对了对了!”
这一问,他们似乎才想起此行的目的,立刻靠上前,说有要事商量。
“也不是什么大事啦!我们在这奈良的春日下,经营些流行的行当,说到流行,大家可能会以为是戏剧,或是大众化的表演。实际上,我们是从事比武赌博的,好让民众更了解武术。目前虽然只是一间小店,但一直很受欢迎。不过三个人实在忙不过来,而且说不定哪天有高手过来赌一场,就会抢走既得的利益……因此才来跟您商量是不是可以请您加入。要是您答应,利益当然对分,而且这期间食宿全包,包您大赚一笔,存点盘缠,如何?”
对方滔滔不绝,武藏虽然一直微笑着听完,最后则露出不耐烦的神态说道:
“不,这种事多谈无用,请回吧!”
武藏断然拒绝,三人非常意外。
“为什么?”
三人同声追问。
至此,武藏已忍无可忍,露出年轻人固执的一面,昂然怒道:
“在下从不赌博。还有,我用筷子吃饭,不用木剑。”
“什么?你说什么?”
“听不懂吗?我宫本即使饿死,也要当个剑侠。笨蛋!滚回去!”
哼哼———一人的嘴角浮现一抹冷笑;一人气得面红耳赤,临走时还丢下一句:
“你给我记住!”
三人心里都明白,即使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于是苦着脸,强压着怒气,用脚步声和态度向他暗示:
我们可不是走了就没事了!
然后浩浩荡荡地离开。
这几个晚上,和风徐徐,月夜朦胧。楼下的年轻屋主为了感谢武藏留宿,使她们无后顾之忧,这两天都招待他到楼下吃饭。今天晚饭后,武藏心情愉快地回到二楼,喝酒醉的身体横躺在地上,也不点灯,只是恣情地伸展年轻的四肢。
“真遗憾!”
脑中又响起奥藏院日观老僧说的话。
败在自己剑下的人,或是被他打得半死的人,都像泡沫一样,从武藏脑海中迅速消失,忘得一干二净。但是只要是比自己优秀———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人———武藏都一直无法忘怀。他们就像冤魂一般缠着武藏,让武藏无法摆脱想胜过他们的欲望。
“真遗憾!”
他躺着,一把抓住头发。如何才能胜过日观?面对他那诡异的眼神,如何才能做到视而不见、不会感到有压迫感呢?
这两天他一直都闷闷不乐,无法忘怀此事。“真遗憾、真遗憾!”他喃喃自语,听起来就像自己的呻吟声,并不像在咒骂别人。
是不是我太差劲了?武藏心想。
他不得不怀疑自己的能力。碰到日观之后,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能达到那种境界。本来,他的剑法就不是跟师父学习的,所以自己的功力到底到什么地步,他也不清楚。
再加上日观说过:太强了,再弱一点比较好。
这句话,武藏到现在也无法接受。身为兵法家,不是越强越占优势吗,为何反成了缺点呢?
等等!那驼背老僧到底要说什么,这也是个疑点。他可能看武藏还年轻,故意把歪理说得跟真的一样,让他陷于云里雾里,然后在背后嘲笑他也说不定———
读书,到底好还是不好呢?
武藏最近经常思考这个问题。关在姬路城的小房间读了三年书之后,武藏跟以前已大不相同,逐渐养成了碰到任何事,一定要用理智思考的习惯。变得非要经过自己的理智思考之后,才能由衷地承认一件事。不只是对剑法,对社会、对人的观察,都已完全不同。
宫本武藏 水之卷(31)
也因为这样,比起少年时期,现在已不是那么勇猛,逐渐变得柔弱多了。可是,那个日观竟然说自己还是太强,武藏知道他指的不是力量上的勇猛,而是自己天生的那分野性和霸气。
“对兵法家而言,也许是不需要书本的智能。也许,就因为一知半解,对别人的内心或心情的变化非常敏感,才让自己胆怯,不敢出手。要是闭着眼睛对日观,挥拳一击,搞不好他就像泥偶一样脆弱呢!”
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好像有人上楼来了。
小丫头露出脸来,后面跟着城太郎。旅途的污垢,让他本来就十分黝黑的脸,看起来更黑。像河童般的头发,沾了尘土,变得一片灰白。
“噢!你来了。真会找啊!”
武藏张开双手欢迎他。城太郎却把脏脚一伸,一屁股坐到他面前。
“唉!累死了!”
“找了很久吗?”
“当然。找死我了。”
“问宝藏院的吧?”
“我问那儿的和尚,他们说不知道。大叔。你是不是忘了我的事?”
“没忘。我还特地拜托他们呢———好了好了,你辛苦了。”
“这是吉冈武馆的回信。”
城太郎说着,从他脖子上挂着的竹筒里拿出回函,交给武藏。
“然后,另一件事,我没见到那位叫本位田又八的人。但是,我已交代他的家人,帮我传话。”
“辛苦辛苦!去洗洗澡吧!洗好了,到楼下吃饭。”
“这是客栈?”
“嗯,和客栈差不多的地方。”
城太郎下楼之后,武藏打开吉冈清十郎的回函。
吾等期待再次比赛。要是冬季之前,你不来访,我们就认为你是胆小鬼,避不见面。让世人耻笑你的懦弱。希望慎思为荷。
这信看起来是别人代笔,文辞拙劣,勉强达意而已。武藏撕了那封信,放在烛火上烧掉。
灰烬像只烤焦的蝴蝶,落到软软的榻榻米上,还兀自飘动。信上虽然说只是比赛,实际上跟决斗无异。今年冬天,不知是谁要变成灰烬。
武藏早已觉悟到,兵法家的生命是朝不保夕的。但是这些觉悟也不过是一种心理安慰而已,如果生命真的到今年冬天为止的话,他的精神也绝对无法安定。
我还有很多事想做!修行兵法,还有身为一个真正的人要做的事,我都还没做!武藏心想。
他想要像卜传或上泉伊势守那样,带着众多的侍从,手上架着老鹰,牵着备用马巡视天下。
还有,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好媳妇,生养小孩,当个好丈夫经营一个温暖的家,以弥补幼时的缺憾。
不!在进入这个固定人生模式之前,他也想偷偷结交世上的女子。———这几年来,日日夜夜所想的都是兵法之事,也自然而然地保持了童贞。但是,这一阵子走在路上,看到京都或奈良的美女,都会让他眼睛为之一亮———应该说是他的肉体为之震撼。
这时候,他会立刻想到———
阿通
那个明知道离他已经很遥远,却又为他所牵挂的阿通。
虽然武藏只是茫然的想着她,也许在他孤独的旅途中,在他自己也没觉察的下意识里,她已抚慰了他寂寞的心呢!
不知何时,城太郎已经回到房里。他已洗过澡,吃得饱饱的,而且任务已经完成,心情也放松了,更加筋疲力尽,盘腿、双手插在膝盖中间、淌着口水,就这样舒舒服服地打起盹来了。
清晨———
城太郎起了个大早,精神抖擞地跳下床来。武藏也准备今天早点动身离开奈良,而且已经知会过楼下的女主人,所以当他正在换旅装时,女主人上来了。
“哎!这么快就要走了?”
这里的年轻寡妇,好像有点舍不得,抱来一叠衣物,说道:
“很冒昧,这是我前天开始缝制的小袖和羽织,想送给您当作临别赠礼,不知您中不中意,还请笑纳。”
“咦?送我这个?”
武藏瞪大眼睛。
只是客栈的赠品,没理由送这么贵重的礼物。
武藏婉拒了,寡妇却说道:
“不,这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家里留了一大堆旧的演戏的衣裳,还有男用的旧小袖,放着也没用。刚好碰到您这样正在修行武术的年轻人,所以就修改一下,希望您能穿得上。我是特地照您的尺寸缝的,如果您不接受,就跟废物没两样,所以请您一定要接受……”
说完,绕到武藏背后,径自替他穿上。
这些对武藏来说,实在太奢侈了,令他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那无袖的羽织布料,看来是舶来品,而且样式豪华,滚着金边,内面缝了两层棉心,连系带都很讲究,是染成紫红色的皮革。
“很合身呢!”
城太郎跟着那寡妇,也看得入神,然后,老实不客气地问:
“阿姨!你要送我什么呢?”
“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