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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2006年第02期-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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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珍有点发蒙,嘴也开始发瓢,她知道自己刚才说走了嘴。 
  吴顺手倒没觉出什么,顾自地说:“我一眼就看出他是你和范保管的儿子,那眉眼像从你们脸上描下来似的。我上去就问他:你是范保管的儿子?他说是。我问他叫啥名?他说叫范小强。我说,没到你妈那看看去?你妈在一号梯上呢!他还没明白,愣头愣脑地说,我妈在哪儿?我拍拍他说,一号升降机呗!你这个小四眼儿,是小书呆子吧!你妈在哪儿你都不知道?往那边看,你妈不正在那个货梯里吗?你儿子还说:我妈哪能在这开货梯呢?正说着,范保管就过来了,给他领库房去了。” 
  底下又在敲管子叫货梯,廖珍得救般的快速沉下去,心里有点儿像吞了苍蝇! 
   
  三 
   
  从捏根钩针坐在家里钩毛活,到走进大工号,操纵一个将爬升几十米高度的升降机,廖珍曾惶怵得有点儿失控。 
  她第一次戴上安全帽,坐在斗子里的铁椅上时,手抖得差点儿痉挛,那颗心跳得就像要从嗓眼里蹦出来。升降机内外的电机、大线、配电箱什么的,她一见着就蒙了。操作斗和上料梯又是隔开的,操作斗被透明的有机玻璃封闭着,单独悬在料梯的外边,就像烫伤的脸上鼓出的一个水泡。这个鼓出的水泡,不停地上上下下,谁乍坐进去都会顿生一脚踩空的恐惧。水泡似的斗子又太小,坐在里边,蛋壳包小鸡那样,胳膊腿都得蜷着,仿佛伸个懒腰都能把壳子挣破。那天廖珍兜里揣个买来的准驾证,窝进水泡里,一想到要担负建筑这座大厦的工料运送,就觉得这不光是拿一个大工号开玩笑,也是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其实,试车时货梯里并没有运料的民工瞅她,只有机修工小炳在调试,外加范保管陪着。小炳叼着范保管给他的香烟,眼睛在袅袅的青烟子里眯缝着,一会儿拧拧这,一会儿调调那,压根就没发现窝在透明斗子里的这位“嫂子”正筛糠。他简明扼要地向她进行操作交待:将手柄往前推是上升,往后拉是下降,松在中间,咯噔一声就停车。廖珍战战兢兢地试了一下,手柄果然特别灵敏。于是小炳的调试就算完成了。他一拍范保管的肩膀说:你再陪嫂子空车遛两趟,就可以上料了。说完挎上工具包就撤了。 
  老范早发现廖珍瑟瑟筛糠,可他也不安慰不鼓劲,只是比小炳更细致入微地给她上技术课。干过工厂机修的老范,由于对机械原理的触类旁通,再加上他私下买了证后,就有意地跟着小炳熟悉这架机器,心里早已有谱。他倚着斗子的门框,一再念叨着一开一停的程序,训练廖珍操作:把住手柄,往前推,上升;往后拉,下降;松在中间,停车。几次上上下下过后,廖珍的手和心稍稍稳当下来。老范指着斗子外边那根黑大辫子似的粗电缆说,这根大线是升降机正常运行的保证,你只要看管好大辫子别跳出那个环形的线圈,别被什么刮碰,就没问题。他陪她空梯跑了半个钟点,廖珍觉得能独立了,这才放老范离开。几天下来,她已觉得运行自如了,甚至在众多民工那颇带几分谦敬和艳羡的眼神里,坐在斗子里的她竟品出几分风光和过瘾。从货梯上下来去打饭,脚下还像年轻人那样蹿鞑几下。就是在脚下忍不住蹿鞑的那个时候,她和范保管就有了亲密的第一次。 
  大楼长多高,升降机就随着长多高。升降机长高,本应由厂家专业人员来接升降轨,但工号承建方为了降低工程成本,就自行安装。每节都由架子工先在机轨外围搭架子,再由机修工小炳他们一节一节地接轨道。升降轨不停地向上延伸,架子就得不断地往起搭,所以那些猴爬杆儿就老是在廖珍的跟前忙活。 
  升降轨往八楼延伸的时候,正赶上旺桩子和吴顺坡搭架子。旺桩子和吴顺坡都怀着一肚子心思,一个想着除草剂,一个想着假种子,虽然手在插架子管儿、拧销子,心思都在家那头。精力不集中,架子起得就不顺,该拉网的地方没及时拉,该拧卡扣也不及时拧。活干得不规范,一个松在那儿的架子管儿就脱了扣儿,从上面掉下来,当的一声正飞在廖珍的斗子顶上,吓了她一大跳。廖珍停车将头探出小拉窗,朝上叫道:谁呀?差点把顶棚砸漏,吓死个人! 
  小炳不高兴地对那俩人摆摆手说:下来下来吧,一早起就见你俩像哑巴痨子似的。接升降轨马虎不得,弄不好会出大事,机毁人亡知道不?!得得,我找你们工头换人去!小炳撵走了他俩,换来的是吴顺手和吴青苗。 
  两人一上一下盘在杆儿上,吴顺手对廖珍说:我和青苗子搭帮儿干,保你一百个安全! 
  廖珍对架子上的两个男人说:我怎么觉得,到了工号里,你们算是进城了,我倒是下乡了。整天就听你们絮叨张家种子假了,李家化肥缺了;东头狗咬人了,西头鸭子丢了,好像工号里冒出个小羊栏寨,都让青棵子味和柴火味呛着了!两个男人不知这是好话还是坏话,一时翻着眼不知说啥好。 
  升降轨接上去了,中街的人海就蓦地闯进眼底。这本来再熟不过的一条街,一经看到它沉在自己的鼻子底下,廖珍竟觉得这街怎么变得不真实了:人挤人,人挨人的图景,像电脑制作的一样。这电脑制作般的人流,带着细细碎碎的喧闹声,向两旁一涌一涌,涌得一溜楼脚也像电脑制作的动画那样,晃晃荡荡。随着楼层的长高,她一会儿蹿上半空,五红六绿的街景里着通明瓦亮的光感,唰的晃疼两眼;一会儿又沉落谷底,泥海沙山的工区又让她面前顿时一黑,上去和下来在感官上的反差越来越大,这种一明一暗的不停转换,感觉有点儿像做梦。 
  吴顺手在高处看到这街景,就一遍一遍地问:“廖姐,今个又是啥日子,人咋又厚成这样?” 
  这个话题能引来廖珍的许多话。年少时,廖珍就因为爱摩登爱热闹而爱中街,后来,因为生计而爱中街,有些时候还因为无聊而爱中街。那个光陆电影院是她和罗大个第一次看电影的地方,那个长江照相馆,是她和罗大个照结婚相的地方,那个肯德基是给女儿买过炸鸡腿的地方,还有买过金戒指的地方,给父亲买过寿衣的地方,丢过钱包的地方,与人吵架的地方,抢购便宜货的地方,一遍遍等过派单的地方……许多地方和她的年轮叠印在一起,给了她无数快乐的记忆,也给了她无数痛的记忆。可是在外乡人面前,快乐与痛她都包在心里。中街是沈阳人的拥有,她只像亮自家的家底似的述说中街一贯的繁华与兴旺。这是她的档次,和与外乡人不同的标志。 
  吴顺手很羡慕城里人。可这大工号虽在这么热闹的中街上,眼前却除了乡下人还是乡下人,他们听是听到中街的声息,却一点都摸不着碰不着,只有廖珍才是中街的主人。因此在吴顺手的眼里廖珍就是“城里”。她大热天戴口罩很城里,扳手柄的手腕上套着珠链很城里,称他为“吴师傅”,称小豁嘴子为。小孙”很城里,有时她在货梯上一惊一乍的,在他看来都很城里。他看了一眼廖珍,她头上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项红色安全帽,眼睛被刺了一下,这颜色也百分之百的城里! 
  而吴顺手的帽子却是黄色的,上面还炸了几条裂纹。他脸上现出些不悦的神情,还长吁短叹一番。他最近对头上的安全帽厌恶到极点,要不是不戴安全帽就有罚款跟着,他早就把它撇了。不管别人的话题顺不顺道,他一杠子插进去,三拐两拐就扯到安全帽上,好像得了癔症似的:“廖姐,你看我这顶帽子,质量太差,三碰两碰就裂成这样!我想弄顶你那样的,你得帮我这个忙!” 
  廖珍知道他的意思。在工地上,人人都戴安全帽,可帽子和帽子却不同。首先那帽子的颜色就不同,红、黄、蓝、白、紫各色帽子,不仅标志甲乙两方,还标志着不同的工种。一眼望过去,民工黑压压一大片,谁是干啥的,人不说话,帽子却会说话。在众多的颜色里,黄帽子最多,质量也最差。这种帽子用手一掂就知是糊弄人的玩意儿,又薄又轻,经不得磕碰,帽子里边也没布衬,戴着它,硌得头皮疼。黄帽子都戴在搬石头、运砂浆一类的力工头上,哪儿有粗活,哪儿就黄亮亮的一片。物随人贱,黄帽子成了工地草根层的象征。架子工人数少,占不上单独的颜色,工头派帽子时就只得让架子工屈就了力工的黄帽子。红色帽子的情形就大不同,因为它是甲方员工使用的颜色。帽子的硬度韧度好,帽体的棱棱角角都透着精致,里边还带一圈海绵厚衬和帆布帽托儿,戴在头上通风透气,松紧可人。凡碰到西装革履的管理层到工地视察,头上都是清一色的红安全帽。就凭这些,红帽子的档次不言而喻。有次小吴牛来了信,他们等不到下工,吴青苗就给大家读起了信,正听得聚精会神,一顶红帽子在旁边一晃,就像油锅里溅进了水星,几个头扣头听信的人,都吓炸了。可仔细一看这人竟是更倌褚胖子。老褚笑嘻嘻地说他不过借了顶红帽子,混进来要点散水泥,回家堵耗子洞,倒把几个老乡吓成了耗子炸营儿。红色安全帽连着权贵和地位。即便你是一个小工,一旦你捞着一顶红帽子戴,也会被认为你有过硬的门路,会另眼相待。 
  红黄两色分属两个阶级,吴顺手却是从一次随地便溺中得到进一步领悟的。那天,吴顺手在架子上让尿憋急了,又懒得去公厕,从杆子上下来,就三绕两绕,找个堆模板的屋角去解决。还没解决彻底,突然跳过来一个人,吼道:“你他妈长眼没?拎个破胶皮管子给你家菜园子灌溉呢!你看你把什么给污染了?”吴顺手这才看见模板空当儿里放着一箱啤酒和五六个盒饭。他见对方戴的是红帽子,说明他是甲方的人。他自知理短,可却嘴硬:“哥们儿,你们那啤酒也不漏气,还怕渗进脏物啊?!再说喝酒作业属违章,我不揭发你们不就扯平了吗?”红帽子一听火了,一把将他的黄色安全帽揭下来掼到地上,不屑地说:“你这土鳖,头上顶个黄屎帽子,你还敢嘴贫!”吴顺手捡起帽子一看,这不争气的玩意儿已被磕得四裂八办的。他哈腰拾帽子那一瞬,就什么人格尊严都没了!吴顺手这个气!他心想,在楼里屙屎撒尿的人多啦,他要也戴顶红帽子,即便让别人抓个现行,也未必敢朝他吆五喝六!现在他的帽子上又多了裂纹,往头上一扣,就扣出了许多的憋屈。 
  见廖珍也戴上红安全帽,一张脸都变得红彤彤的了,吴顺手心里多少有些发痒。她本该得到的颜色是白的,可是他知道红安全帽作为甲方的劳保用品,就贮存在范保管的库房里,廖珍换成个红色的那是别人眼气不得的。他一把掀下自己的帽子向廖珍展示了一下裂纹,说廖姐你可真有个好老公,红帽子都戴上了,你看我这顶成啥样了,反正你家姐夫的大库里存货有的是,这个后门我是走定了,谁让姐夫掌权了? 
  不料廖珍脸色大变,将挂在耳廓上的口罩又一捂,囔囔咕咕地说:“一会儿嫂子,一会儿姐夫的,总拴什么对儿啊?别跟我说这事!我管不着!”她带股气将货梯开跑了。 
  她这股火让吴顺手莫名其妙,也大失所望。 
  六月一过,雨季就渐近了。雨未来风先到,地面上常常是冷不丁就起个旋儿,沙尘和纸屑被卷进旋涡里,三旋两旋后,嗖地冲天而起,将已拔得老高的升降机钢架子,吹得骤然间像一条竖起的弹簧弓子,摇来摆去,令高悬在斗子里的廖珍总是将心提到嗓子眼。别说她一个生手,就是常登高上料的小工,也时常在货梯上被闪个跌跌撞撞,小推车里的砂浆被晃出来洒一地。毕竟楼体己起到了十几层,同步拔高的升降机架子,没风都有一定的摆幅,怎经得起大风吹?廖珍这边吓得叫出声,那边杆子上的吴顺手准哑着嗓子哼唱。呀呼嘿,咿呼嘿的,也没唱出个究竟,一串乐滋滋的虚词虚调,其实专为廖姐的惊恐做伴奏的。廖珍知道他这是故意气她,便一声也不吭。刮起风来,不仅 
半空的斗子晃荡,脚手架子也晃荡,而且还吱呀嘎呀地乱响,可是盘在杆子上的吴顺手不怕这个,头不晕,腿不软,扛根管子在杆子上像走钢丝那样,十二分地快意。要是风雨太大,廖珍开着货梯一溜烟地下去躲避,往往刚到地面,上边就当当地猛砸架子叫车,成心别扭你。廖珍只得心惊胆战地再开上来。这种时候叫车的差不多就是吴顺手,他叫来了货梯,却在架杆上磨蹭着不过来,单等着风大、雨大,电闪雷鸣,眼见得小斗子里的廖珍被蹂躏得一脸苦相,他过足了心瘾,才一个高蹦进货梯,心满意足地返回地面。 
  随着货梯负载加大,升降机的小毛病也不断出现。这天14层上正在打梁,本来供料都来不及,货梯运行又一抖一顿的,像个噎了食的泼孩子,一路蹦鞑还一路打嗝。廖珍探出小窗叫来胡领班,让他用步话机快喊小炳。小炳平时不见踪影,可步话机一喊,他倒像天兵天将一样,说到就到。小炳一个鹞子翻身蹿到货梯外面,站到顶子上去检修。可14层上的瓦匠急等混凝土,架子就被砸得哐哐山响。小炳看看机械和电路,故障不算太大,他蹲在顶子上对廖珍说:你照开你的,我能在货梯运行中检修。廖珍战战兢兢地开了几个来回,小炳就始终在顶子上鼓鼓捣捣。因为上边没遮没挡地站个大活人,廖珍开着货梯,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上边的小炳有什么闪失,要是脚下一滑,或被什么刮着……她头皮发爹,不敢多想,立马将货梯停在半空,朝上大叫着小炳你快下来。小炳正好已给大轴膏完油,换好了几个易损件,顺势从顶子上翻进货梯里。廖珍伸出两手让他看,掌心上都吓出了汗。她说小炳我浑身都是麻的,你再不下来,我就辞职不干了!小炳搓着两手机油说:这大晴天你怕啥呀?要是有雷电我才不敢呢,高处最容易招雷击。他说着向她举了一些工地升降梯遭雷击的例子,哪哪一个炸雷将大线击冒烟了,哪哪一个炸雷将斗子里的人劈焦了……廖珍赶紧止住他说:小炳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不是让我现在就回家去?小炳笑说:这不是为了让你增强避险意识吗! 
  小炳的话把廖珍心里的隐忧,瞬间给点破了。廖珍早已感到雷电和自己越来越近,常常不知所措。碰到阴雨天,一个闪电划过,悬在高空中的她就觉得一根怵目的光鞭,凌厉地向她抽来,鞭梢仿佛掠麻了自己的脸;一个炸雷当空响过,耳膜就疼得像穿了孔。可是经历了几次电闪雷鸣之后,脸麻过,耳疼过,斗子还是原来的斗子,人还是原来的人,她就见惯不惊了。可不惊是不惊,下一次炸雷再响在头顶,那种不一般的脸麻和耳疼,还是让她觉得天地之间有种莫名的不祥…… 
  那个下午没有征兆,天空骤然就暗下来了,暗得如同被施了魔法似的一下跌进了黑洞。廖珍刚把一拨民工送上16层,这霎时的黑暗让她来不及惊惧,一个大雷就猛地在头上炸响,她本能地扳动手柄想快速下降,电箱上却砰的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球。廖珍差点儿被那团浓艳的火球舔进去!随即货梯一颤就开不动了!黑暗中,她仿佛看见一个光灿的厉鬼,向她迅疾地绽放了一个诡谲而绚烂的狞笑,蓦地化作一缕青烟,旋升天穹。当她恢复了视力,浓重的焦糊气味弥漫在左右。升降机已搁置在15至16层之间,上不去也下不来,又被大风吹得悠来荡去,让她的心揪作一团。天穹如同凿出了无数个破洞,如注的大雨,铺天盖地袭来,世界霎时陷人漆黑的混沌之中。密雨砸在斗子顶上,如同一万个鼓槌击打着一面西洋鼓。她惊恐地从摇晃的斗子里冲进货梯,头发和全身一下湿个精透。而货梯架已成了茫茫大海中的船桅杆,她紧紧抱住边上的立杆,一动也不敢动,仿佛迈错半步就会跌进万丈深渊。她大声呼喊求救,风雨却将她的喊声撕碎。凭着感觉,黑暗的楼体里干活的人们已在纷乱中摸索着楼梯下去了。当又一个闪电划过时,周围已经空无一人! 
  突然,廖珍觉出立杆抖得厉害,这抖动细密凌乱,不像风吹的,她警觉起来。没等辨清什么,大风送过来一阵叫声:“廖姐!别害怕!”借着闪电望去,一个被雨水浇亮了的黑影正顺着杆子往上爬,这黑影距离她还有好几层楼远,仿佛是一条细亮的钻天水蛇,她一下竟哭出声来:“天哪!吴顺手?!” 
  已爬到与货梯齐平高度的黑影,朝货梯这边一节一节地移着、跨着,廖珍吓得不敢看,又忍不住要看,心提到嗓子眼儿。黑影终于拉住了货梯的边杆,一跃扑进了货梯。 
  廖珍扯住边杆,惊恐地问:“怎么这样啦?” 
  看不清面目的吴顺手气喘吁吁地说,工号的总变压器让雷击了,全工地都停电了,他正在地面上清理管子,暴风雨就来了。他见楼里的人都撤光了,抬头一看升降机悬在半空,他想把吊在半空的她引下来。对于架子工来说,从堆满建筑垃圾的楼道里登上十几层,还不如顺杆子爬来得痛快。杆子搭得再高,那也是他们亲手架起的,杆子的关节和走向都在他们心里。吴顺手想都没细想,顺杆就往上爬,没想到的是雨中的杆子太滑,又有旋风捣乱,他爬到半路小腿就让卡扣划出口子。吴顺手按按小腿,黏糊糊的感觉告诉他伤得不轻。他却毫不在意,只急燎燎地说:“廖姐,快!跟我往楼里撤!” 
  货梯停在两个楼层中间,无论进入15层,还是进人16层,都得在货梯以外找准位置作搭脚,往上或往下爬过半层楼,才能抵达楼体的洞口。半层楼的架杆,吴顺手一蹿高就上去了,可廖珍刚有攀缘的想法,浑身先就酥软了。她只得死抱着边杆蹲下。吴顺手冒雨骑在她头顶的杆上,伸出手拉她,廖珍哪敢够那只手,她要稍有闪失,两人就得一起掉下去! 
  蹲缩在货梯角里等雨停,这是廖珍现在唯一可做的。吴顺手没办法,只得又从杆子上滑下来。他不知打哪儿拖进一块编织布,让廖珍披在身上,虽挡不了多少风雨,可她还是觉得好受了一些,这才看清吴顺手,他已是浑身泥浆,面目全非了。想到他攀爬的架杆都是金属的,很容易招引雷击,心里又害怕又感激。 
  在呼雷闪电里一分一秒地苦捱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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