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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北京的小胡同 作者:萧乾-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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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启昌记起了适才他妈催他的话,就赶忙提了墩布,走进书房去了。 
  书房里,钢丝转椅上正坐着虔诚的约翰牧师,这精致房子的主人——启昌的校长。他的两肘伏在桌上,金丝眼镜后边那对锐利的蓝眼珠正盯着一本红边的厚书在默默地读。那是注了大字罗马拼音的华文《圣经》。从约翰牧师脚踏这黑暗大陆那年起,十几年来,这书曾忠实地陪伴他。矗立在他背后的是一幅镶了巨大棕色漆框的肖像,画着一个黑长胡须、眼眶深陷的中年人,举着一只食指朝上的手。  

  启昌照例站在门槛,用细小的声音问:我可以进来擦吗? 
  今天约翰牧师的脾气来得特别好。感觉出地毯上的黑影,他即刻把眼睛由书上抬起,微微笑了一下,向着这工读的学生道了声:早安。 启昌,这几天学生们开了什么会?他们想捣乱吗?约翰牧师掩起了内心的忧虑,装作很从容地问。他追逐着孩子躲避的眼光。 
  我——我不知道。孩子屈下腰去,预备卷地毯。 
  不要忙那个!约翰牧师赶上前去踩着蓝地黄龙的地毯,用讲道的声音说,启昌,你是个忠实的孩子,上帝保佑你。你说,我待你和你的母亲好不好?牧师抱着肘,等待一个认真的回答。 
  像嗅出了当前局势的严重,启昌战战兢兢地仰起了头。那竹布衫的背影又倏忽呈现在他眼前了。他小心坎里盘算着:这关系到他妈的饭碗和他的教育。在这左邻右舍挨饿的日子里,不该不知足。于是他点了点头说:好。 
  但以后我对你们会更好的。你还年轻,将来对主大有用处。你应低下头去出力量念书,不可管别的事。一个毛茸茸的手指碰着启昌的鼻尖了。你这小孩不许跑进他们的乱党,做那不规矩的事情。我虽然是英国人,但在上帝面前,咱们是一家人。我就如同你的父 
  亲—— 
  听了这句,启昌脸上忽地红涨了。他记起了吕葆光骂他作洋孙子的事。他刚开口想分辩,牧师机警地改了话锋。 
  也是你的牧师。你呢?牧师竟忘记了黄种人胎里带来的污浊了,用胳膊搂着启昌的肩。启昌为那强烈的狐臭味所窘。牧师在他小小鼻尖上戏弄地捏了一下。你是我的一只小羊羔。 启昌有点不明了这过分的宠爱。他在那狐臭的腋下怔忡着,摸不清这是恩还是当。 
  启昌,你要做一只驯良的小羊羔吗? 
  我要养我的妈。启昌挺直了小胸脯。 
  那么,你得乖乖地念书,不要管国家的事。上次你去开会我就十分难过。我为你祈祷,求上帝引你走正路。这些年轻人都是傻子,不念书,绕街喊。你要学他们吗?牧师双手按着孩子的肩头,目光炯炯地逼问着。 
  孩子低下了头。他小胸膛里正在打着一场激战。他对面前的这片温存又感激又惧怕。他觉得同学许多只愤怒的手指好像硬杵在他脊背上了。他闪开身子,屈下腰去想揭地毯。 
  今天不用擦啦。牧师拦住他的手,等下我叫老李擦。你到学校里看看去。 
  操场上站满了同学,有的靠着大榆树,有的倚着秋千架,三五成群地交谈着全城罢课的事。几个北京运动会的选手脱下小褂练起三级跳来。吕葆光和另外几个穿绸衫的孩子兴高采烈地绕着篮球场拐脚踏车。看到一个孩子的脚沾了地,旁观的人拍手喊起好来。 
  没心肝的人!走过一个学生装的孩子,严肃地说: 还有心拐车! 
  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放假了,老爷高兴。 
  高兴,哼,你去看看报!  

  报!这学校里的阅书室只有一份《福幼报》,印着由外国翻出的童话,描写着信主的人怎样得好报应。这以外呢,门房老刘订了一份 实事报》,但阔学生们是不屑看那个的。 
  于是,一些孩子们围起这个圣人了。 
  这圣人叫鹏年。因为是走读生,所以有机缘看到报纸。他由上海纱厂工人说起,说学生怎样愤不平,在排队游行演讲,说英国鬼和日本鬼怎样在街心架起机关枪。
  嗒嗒嗒!鹏年瞪着眼睛怒吼一声。枪口一扫,好几十条人命都完了,苍蝇似地。 
  嗬!许多红舌头都吐了出来。 
  真野蛮!启昌情不自禁地插进了这么一句。 
  喂,留神啊,奸细可来啦。一个有鼠样脸的孩子警告着,即刻许多提防和妒恨的眼光都射到启昌身上,一个个撇着嘴走开了。  

  骑在车上的吕葆光呜呜地按着红绿薄绸包着的喇叭,扬手向启昌喊着:嗨,洋孙子,今儿穿谁的鞋来了? 
  这是针对着一次启昌穿了洋牧师家大少爷破皮鞋的事儿。 
  打了上课铃。今天谁也没心进课堂——多半连书也不曾带来。个个像印度僧侣般簇聚倘佯在树荫下,等待着事情的自然发展。 
  铃声像闹了火警一般连接地响,但学生们的耳朵却像堵了棉花,约翰牧师真生气了。这些他教训过感化过的学生们都造反了。他的身子有点颤抖。他气哼哼地走到启昌面前,一把抓住了启昌的臂膀。 
  给我走!他申斥他,像拽一具尸首似地向前拖。梦想着这样做,等一下其余的学生就会都随着填满了礼堂,又听起今早他预备好的福音了。 
  那只手臂的力气实在大,空着肚皮的启昌虽竭力抵抗,他终于被拽上了石阶,如同一个俘虏似地被囚禁在校长室里了。 
  但对外面局势较熟悉的中国教员已明白勉强上课是收不到实效的,只有把自身弄得更孤立。昨天学联不是已经包围了西城两个美国教会的学校了吗!结果,打碎了许多扇玻璃,还是罢了课。但好像要在这暴风雨中图幸免似地,约翰牧师仍在倔强地抗拒着。由于中国教员的调停,算是开了个师生联席会议。在这会上,胡伯祥成为学生方面的总代表。 
  不一会,石阶上有人立着大声说话了。随着,大家蜂拥跑进楼去。 
  即刻,礼堂里空前活跃起来:喧嚣的喊叫,嘈杂的跺脚声,似乎几分钟内,这些平素为校规严加管束的学生们便将把这座楼拆了。 
  这群水牛!约翰牧师在楼下愤愤地骂着。他开始对自己的安全担心了。领事馆已经焦头烂额了,他不能因自己的粗率让他们再为他分神。他决定即刻回住宅去。 
  你是教会的。如果你加入这不道德的事,你就不用想再念书。 
  临行,他威胁地对启昌这样说。 
  倚着门框呆立着的启昌并不曾为他这话吓住。他随后就逃出这牢笼式的校长室,朝着楼梯奔来。 
  突然,礼堂里一声震天的呼喊。门开了,兴奋的脸蛋像瀑布似地涌下楼来。歧视的,愤怒的,各种眼色投向背着手、囚犯似地立在楼下墙角的启昌。 
  他向开会的人们打听,但连和他熟些的人也都闪开了身子,摇着头不告诉他。 
  打倒英日帝国主义!操场上一个人扬声地喊了,许多人随着也喊了出来。 
  为矛盾心情麻木了的启昌,突然为这声怒吼惊动了。他奔到窗口。 
  呵,炎热的太阳底下站满了人。一个个手里举着一只小白旗子,兴奋地准备着出发。只吕葆光还有心情用旗子和另一个孩子比着武。 
  启昌握着空空的手,一种离群的寂寞和羞耻钻入了他的心。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地奔出楼门。 
  大家排好,听主席讲话!胡伯祥把手卷成喇叭形嚷着。主席?启昌好奇地想知道是谁。 
  但跟着说话的仍是胡伯祥。 
  大家注意!我们先出发到天安门,然后游行。明天早晨八点还老门罩细部在这里见,好分配工作! 
  当领队的大旗举出来的时候,许多人都仰起了头。那真是一面可骄傲的旗子。雪白的浆布上写着浓黑的颜字:立德中学沪案后援会。旗子是飘在一根撑竿跳用的粗壮竹竿上。临风稍一摆动,即刻就哗哗地响起来了。 
  看到了这威风的旗子,许多人都争着要扛。人群里多少只手由肩膀空隙中伸出,争抢着。不下五六双手都把在竿头上了,但终于被篮球队的中锋抢去。他有硕大的身躯,肥厚的手掌。他发誓宁把竿子折断也不松手。别的手松开了。抓住了那竿子,他指手画脚地像在夸耀着这光荣的差使,又像征求着主席的同意。
  那大旗的飘荡激动起启昌的心弦。他狂热地奔到胡伯祥面前。 
  主席,主席,分我只旗子。 
  走开!胡伯祥忙闪开了身。他那法兰绒西装的纽扣上飞着黄条绸。我忙着呢,去找管旗子的。  

  启昌狼狈地钻进了人群,张望着管旗子的人。 
  劳驾,谁有富余,分我一只。 
  有,可就不给奸细。有两只旗子的人翻着白眼,掉过脸去。 
  喂,站好了!班长由后面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启昌才想分辩没有旗子的事,主席又报告了。 
  主席嘱咐着今天游行要齐整点,不然,就给立德学校丢脸。 
  大队浩浩荡荡地出发了。前面扛大旗的挺起胸膛,用极威武的姿势向前移动。赤手无旗的启昌就跟在大队后面。他那炯炯的目光如同朝香者般虔诚地对着前面的大旗,梗着脖颈向前走。他默默地读着一些旗子上写的字。虽然有人故意踩他的鞋跟,并把不好听的话送进他耳中,他也不作声。街道两旁站满了观看的店铺伙友和路人。 
  出了白衣庵,一队穿黄色制服的学生走过去了。飘动着小纸旗,喊着抵制仇货的口号。启昌不由得随着也脱口喊了出来。远远地又一队人:这是穿竹布衫的女学生。又一队人!启昌身体里的热血随了呐喊的浪涛起伏澎湃着。愤怒的火在他心里狂烈地燃烧着。马路上满是排队和看队的人们,黑压压地齐向着一座敞着的朱红大门迈进。 
  大队在朱红的墙,琉璃瓦的宫殿,白的桥梁,高的华表前面停了。头颅,头颅,无数淋着汗的头颅在晃,像森林一样是伸举着的激奋的胳膊。震耳的呐喊:粗大的嗓音,嗄哑的嗓音,尖锐的嗓音,一起嚷着。小白旗像大苇塘里的芦花,随了每度呐喊都哗哗作响。启昌兴奋得头几乎要涨裂了。 
  席棚的台上有人在演讲了。挥动着拳头,瞪着眼睛,愤怒地喊着。 
  蓄长的头发随了每次震颤都跳下前额,然后,他又得用手把它拢回去。 
  喂,你瞧见胡伯祥没有?后面一个人揪住启昌的臂膀问,这吓了他一大跳。他摇摇头。 
  胡伯祥哪儿去了?许多头颅都回过去问。因为主席棚里找立德的总代表,但是胡伯祥不见了。 
  呆了许久,胡伯祥才由人丛中挤进来,满脸冒着汗珠。后面有两个穿白褂青裙的女学生随了他来。 
  这是——这是淑德的代表。她们明天准罢!他腼腆地向大家介绍着。 
  台上有人用喇叭报告了。偏偏一个高个子这时立到启昌前面,像一座影壁似的。他忙侧耳倾听。报告的好像净是些学校的名字,然后又是一大串地名。启昌莫名其妙地听着。直到最后,那喇叭叮咛着:诸位请都回到这里,别在路上散。还有报告! 
  随后,头颅的海移动了。一些挂着指挥条子的在人丛中穿来穿去。就这样大队又出了那朱红大门。 
  呐喊如浪涛起伏着。 
  东交民巷的铁门闭上了。那些专为镇压殖民地叛乱的大炮都摆在巷口。铁门前守了一队棕面孔和白面孔的姜色制服洋兵,个个托着实弹的枪,阖了一只眼,对着群众瞄准。前面还齐整地架了三座机关枪,像演习打靶一样,后面跪着几个等待发令开火的洋兵。一切都似在为行呐喊的人们表演着上海租界当时的情景。而且,这扮演如果中国人高兴的话,还可以变成事实的。 
  但这些武器不曾镇压住愤怒的群众。游行的人们驻足,用着嘶哑的嗓音对着那些枪口喊了起来,启昌也是中间的一个。他伸出瘦小的胳膊,指着那些凶蛮的洋兵嚷着。 
  一幕悲剧像是要发生了。刚巧这时候,群众的领袖受了警察厅再三的劝导,移足前进了。 
  启昌就随着大队向前走,可还不时吐着唾沫回头。那狰狞的洋兵依然在做着放枪的姿势。 
  ——牧师,在上帝面前我们真是一家子吗?——启昌小心坎里不由得默默地问。 
  当太阳斜斜地落在西方时,大队又返回天安门了。虽然像吕葆光那样在路上溜掉了的也很不少,但回来的人仍然把朱墙宫殿前的空地填得满满的。学联主席报告完明天起各校担任演讲的区域后,赴会的人逐渐分散了。
  嗨,累死我啦!篮球队中锋走到胡伯祥面前抱怨着。他抚摸着肩头,把旗竿向胡伯祥怀里送来。主席,你想法子吧,横竖我这力气可卖够了! 
  胡伯祥这时正在张罗着雇车。远远地那两个穿白褂青裙的女学生在等着他。扶着那粗大旗杆,他皱起眉来。
  唉,你多劳了。何必功亏一篑呢!当初你自己要扛—— 我要扛,我要扛,我哪里晓得扛到这时候!篮球队中锋盘着胳膊,气冲冲地说完这话以后,匆匆地竟自走开了。 
  胡伯祥可为难了。他打着手势叫远远候着的女学生等一下,就扶了旗杆走到残余的同学丛中,老黄老赵地求:谁热一热心,把这给扛回去? 
  听到这请求,残余的几个同学也走散了。有的说要雇车一直回家,有的问胡伯祥自己为什么不热一热心呢。 
  启昌这时正屈下腰去拾地上被人践踏了的传单和宣言。他蹲在地上,偏着头端详那文明马路上屠杀的照片,嘴里嗫嚅着一些愤慨的话。突然有人在他背上拍了一下。他愣愣地站起来。 
  兄弟,扶了大旗的胡伯祥说,刚才你不是没有打着旗子吗?这回把这大的给你扛好不好?随着他一撒手,旗子就势倒在启昌怀里。 
  真的吗?启昌几乎不相信有这事。他高兴极了。他刚要问话,胡伯祥早已一溜烟似地朝着远处的女生飞奔去了。 
  夏天,黄昏的太阳像个到了暮年的凶徒一般转为温善了。人的影子这时在长安道上特别显得细溜。扛着大旗的启昌,一路上温习着适 才听到的震耳的口号,回忆着台上讲员的演说词;一想到交民巷洋兵狰狞的神气,他又咬起牙来。他想:洋人原来不都那么安详和善,可 
  真得提防点。他决定把旗子交给庶务之后,就悄悄地回家。白天的事暂时先不对他妈说。 
  后援会每天八点集齐。早晨,启昌仍黑黑地就爬起。穿上他那件蓝大褂,又去牧师家做工了。过教堂时,太阳才冒出来。钟楼除了顶尖染上些阳光,大部还是一座庞然灰物。教堂的老听差正咳嗽着扫临街的门洞呢。当他走进楼门时,就听到震怒的声音。他即刻屏住呼吸。 
  那声音是由书房来的。 
  不行!我不能养活一个不诚实的孩子。他没有良心。 
  牧师,他年纪小,您慈悲慈悲吧。 
  哦,是他妈颤栗的声音。启昌咬住下唇,羞愧的感觉使他的脸发起烧来。 
  不要再说,他是一个没有希望的孩子了! 
  牧师,一定是人家欺负他,叫他去扛…… 
  …… 
  牧师…… 
  启昌听到嘤嘤的呜咽。他不能再忍下去了。他一直闯了进去。 
  哦,你来了。出去! 
  牧师气哼哼地想把启昌推出。 
  启昌看到牧师的脸了,那是一张很难看的脸。昨早的慈祥温和早不见了。那曾经抚摸过他脊背的手,现在握成了硬硬的拳头。那红的鼻头,那狰狞的眼睛,都使他回忆起昨天交民巷前的情景。他小心坎上迅速地有了个领悟:鬼子么,他不会善心的。 
  启昌闪开了那毛茸茸的拳头。他先抓住他妈颤抖抖的手,返过身,挺起小胸脯沉毅地说:我走的。我走的。你不用赶。 
  他妈泪汪汪地看着孩子的脸。她要他去赔理。她要他守一个苦命人的本分。 
  妈,咱们不是苦命人!中国革命了。鬼子再不敢欺负咱们啦。妈,您也辞工。咱们不能给鬼子支使。他早晚要害人的。启昌滔滔地一气说出,好像他成为另一个人了。一切好像早晚都必须办的,如今虽然太早了一点,竟等不及他长成人,但他决定不要他妈受这残忍家伙 
  的支使了。 
  孩子,你不准胡说。人家牧师——妇人心下似乎钦佩着她儿子的勇气,但她仍希望挽回这局面。  

  牧师,哼!启昌不服气地撇撇嘴。这招恼了约翰牧师。他挥起捏着的拳头。 
  妇人忙用胳膊来围护孩子。启昌却脱开他妈的怀抱,挺起小身子来说:给他打。他敢!中国革命了,鬼子再不敢欺负咱们!
  八点多,启昌昂然地走进了后援会的办公室。他为一个写标语的人研墨,又把写成的标语一条条地晾到太阳地里。他见到同学就揪着那人的袖管说:你可不许再叫我奸细了。我已经不给那老家伙擦地板,我妈也不在那儿做事了。
  一九三五年五月 


  鹏 程 

  一 
  我旅居远东历三十年,礼义之邦的中华素为我所敬爱,由于科学进步之神速,我认为该国在物质上已一无所缺。但她尚有一个极严重的问题,便是缺乏圣灵,神的力量之降临。故我今以身后遗产百分之一,计美金八千元,捐助拿撒勒会,委请该会牧师刘云厚于会众中挑选一虔心主道的青年,须大学毕业,并相信其有领导中华归主运动之能力者,资送美国神学院,专攻传道学,以其所学,归国拯救沦落的中华。此嘱。黎莲·郭尔梦 
  自从这个七十二岁的美国寡妇慷慨地留下这么一纸遗嘱后,如果上进的野心无违于人性,在谧静的拿撒勒会教区里的信徒中间可掀起了不小的骚动。那些连中学文凭也未曾领到手的毛孩子,都噘起小嘴巴抱怨自己生得太晚了些;五十挂零的老教友又捋着胡髭咕叽着:到那么阔的地方,凭你八千块!哼,八万块也不够花。困在外国,上帝也未必能搭救,我还是在我这块老地方吧! 
  对于戴过方帽子的教友,这遗嘱勾出的可不是闲话了。爬到一个有限的极峰,再渡过太平洋,在这些人的幻想中有如登上灿烂的天堂。眼前的机遇正是一道梯子,能超度他们到一个梦寐以求的新天地。 
  然而这梯子容量可小得只容一个人攀登。于是,他们就竞相筹谋角逐的实际步骤了。 
  好一个眼光远大的寡妇,(在她临死那一刻,还不忘记一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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