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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书记 作者: 孙春平-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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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就是两手都要抓,而且都要硬起来。耿老德说自己年龄大了,天天山上山下地跑,十天八天还行,时间长了怕顶不下来。樊世猛说,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把头几脚踢下来,局面打开了,你也不用天天跑,还有场长在山上顶着嘛。耿老德又问,村里的工作交给谁?樊世猛迟疑了一下,说我眼下还没有个准谱儿,你的意见呢?耿老德就说了两个人。樊世猛说,现在上上下下都喊开拓型人才,还是选一个年轻些的,咱们得做长远考虑。这样吧,你抓紧去采石场报到,这边的事儿你不用惦着了,我去村里全面摸摸情况再说。耿老德想,乡里既已定下来了,胳膊难拧大腿,再说去采石场,咋说收入肯定要比在村里多些,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樊世猛到了耿家屯,说是摸情况,实则专把话往郭金石身上引,什么要年富力强啊,什么要在外面见过世面啊,什么最好在部队里受过锻炼啊。慢慢地大家就都明白了领导的意图,心里说,村里还没有耿姓之外的人当过村头呢,可这话又没法往外亮,就说,金石小伙子是挺精明本分的,可人家在县里干着,月月都有活钱儿进腰包,肯回穷山沟里来?樊世猛说,他是党员不是?党员就得听安排,服调动,既是党的一块砖,东西南北任党搬嘛。不用担心,这个工作由我来做。 
        
        村里的党员集中时,郭金石也被叫了回来。樊世猛亲自坐镇选举,明确指出要等额选举,又亲自提名郭金石做唯一的候选人,再脑瓜子不开窍的人也吧咂出了滋味,原来耿老德被外派和郭金石的回村任用是连环的两个套子,上头早定了调子,有了目标,怪不得前些日子县里的成书记来郭家帮种地呢。大家对郭金石并没有什么不好的看法,他爹郭老顺是老实巴交的根靠人,小伙子刚从部队锻炼回来,前些日子又让大家亲眼见了和县里大头头的那份亲热,就私下嘀咕金石这小子小小年纪就长了白尾巴尖,道行修得不浅,庄稼还没收进家门一季,先就找了靠山,有了来头。这年头,有靠山有来头并不是啥坏事,弄得好,好汉护三邻,乡里乡亲都能跟着沾些光。屯里大当家的心眼儿活泛点,总比那种杵橛横丧或三脚踢不出屁来的死脑瓜骨强。大家这般嘀咕着,在樊世猛鹰隼一般的目光扫描下,就都乖乖地举起了胳膊,尽管有些迟疑和犹豫。 
      
        村支书已经易帅,村委会主任的更换便是绞起辘辘提出桶的事。又开了一个村民大会,还是在樊乡长不动声色的目光下,一只只粗黑的巴掌又小树林子般齐刷刷地举了起来,郭金石兼任村委会主任。 
        
        郭金石从县委大院驮回自己那个豆腐块行李后的第二天,白天先开了一个党支部和村委会的联席会,晚上就召开了由他主持的第一次村民大会。正是春播大忙的季节,开会自然在晚饭后,一家来个拿事的,借了小学校的一个教室,满满登登挤了一屋子人。 
        
        春困秋乏夏打盹。在地里忙累了一天的庄稼人,坐进教室先是嗡嗡哄哄地说笑了一阵,说是开始开会,眼皮反倒粘上来,一个个趴在课桌上打起了呼噜。打瞌睡传染,一个睡,都跟着去梦里娶媳妇。郭金石见此情景,就把话停下来,打发两个小伙子找来两把镐,把北墙上的窗户咚咚地刨开。为了御寒,学校一入冬就用土坯和泥巴把北窗堵死了,为了防春天里的风沙,这个季节还没开封。郭金石又问谁家有电扇,指名道姓地叫人回家扛来了两三台。北窗一透亮,穿堂风就呼呼地刮起来,又有大开三档的电扇摇头摆尾地一吹,满屋子刷地就换了一个节气,凉嗖嗖的让人再难打瞌睡。郭金石说,正是开春种地大忙的时候,咱们没事别把大伙往一块拘,可既将大家请到一起开会,各位就都提起精气神,有个开会的样子,屯里的事得大家一起商量,共同拿主意。人们登时看出郭金石的一个狠劲,心里说,没想这小子到部队干了几年,又到县里大衙门口当了几个月的差,还真学来几出损招了,且听听他今天到底能说出点啥山高水低的话来。 
        
        会议这才算正式开始了。   
        郭金石说:“大家既选了我当了村支书并兼村委会主任,我就得想法叫咱耿家屯有点起色,尽快富起来。咋富?扣蔬菜大棚是个现成的招儿,东甸乡已经走在前头,前有车后有辙了。还按老祖宗的春种秋收猫一冬的办法不行,肯定不行,咱得一年四季都手脚动起来,勤劳才能致富,汗珠子加算计才能挣来票子,没听说躺在热炕头上烙腰房梁上会给你掉馅饼的。村委会的意见,扣大棚的事说动手就动手,前岗那一百多亩地,平整,土厚,正适合种菜。村委会决定从今年春天起,就全部收回村里,统一调配使用,谁家扣大棚,可以申请承包,承包费另算……” 
        
        教室里嗡地就炸起来,有的喊那块地我已经种上苞米了;又有人问,不是三十年政策不变吗,咋六月天,孩子脸,说变就变了呢?郭金石心里早有准备,不慌不忙地说: 
        
        “谁说承包土地的政策变了?没变。只是在具体做法上村里做了一点小小的调整。上级本来准许村里可以提留一部分土地做机动处理,可以前咱耿家沟没留,这回留出来,所得收入以后抵冲一部分各家各户的土地承包费和统筹提留款,大家并不吃亏。据我所知,前岗那块地也是按人头平均分下去的,这回正好按人头都交回来。至于已经种下去的,撒了多少种,费了多少工,大家心里都有数,秋后一并由村里承担就是了。我再跟大家说一句交底儿的话,前岗只是个试验田,咱先探探路,摸着窍门了,村里的地明年就全都打乱重分,适合扣大棚的都按块块重新承包。所以我劝大家能行风的赶快行风,能唤雨的立马唤雨,谁也别等待观望。我再想法从上边贷来发展大棚的专用款,先下手的无息贷用,慢三春的后悔药你自己吃。不会干也不要紧,半月之内我想法请两个技术员来,人家都是多年侍弄大棚的高手,负责大棚设计,现场负责技术指导,所需费用都由村委会承担……” 
        
        大会开了小半夜,一涉及到个人的具体利益,谁也不觉困喊乏了。散了会,就见有一拨子人直奔了耿老德家去,一五一十地将新官上任的这把火描述了一番,想从老村长口里讨个主意。有人干脆就喊,郭金石嘴巴上才长出几根毛?嫩得很呢,要不我们去乡里把他闹下来,这个大东家还得你来当!耿老德叹息一声,摇头苦苦一笑,说,找乡里有个屁用?你们没看出连乡长都来给人家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郭金石敢这么整,是上边有人哩,这小子跟县里的成书记搭连上了,胆子晒干了,也足有窝瓜大,腰板子更粗得赛碾盘,又正是杠上开花手气壮(麻将桌上的话),你们现在去乡里,是不是自己去找二皮脸?且看这小子有啥招法,让人家耍上两招再说吧。说得众人无言,一个个蔫头耷脑地散去了。 
       
        郭金石回到家里,老爹郭老顺的脸色也不好看,说看把你小子能的,没俩卵子坠着,你还飞上天了。阴天下雨不知道,自个儿能吃几碗干饭还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县里的书记拍了你两下肩膀头,就不知道该先迈哪根腿了?还真就出马一条枪地胡造上了!我看你整乱套了咋揩这个腚!郭金石也不搭话,只是嘿嘿地笑,忙着舀盆水,把脑袋扎进去扑腾起来,恼得郭老顺也再说不出什么。 
        
        第二天,郭金石就找到小学校的老师,在村里几处显眼的地方,用白灰水刷写出两条大标语:   
        干部不带头致富,浑蛋!   
        村民不想法脱贫,二头!   
        “二头”是二虎头的缩写,奸不奸傻不傻的意思,东北农村都这么叫。两条标语这么一写,迥然有别于前些年的那些政治口号,立时在村里引出一片惊叹与新奇。人们彼此一照面,都是这么两句嗑,“你是浑蛋还是二头啊?”“你才是浑蛋二头呢,哈哈……” 
        
        郭金石又编了几段顺口溜,让小学校的老师教给孩子们,孩子们下了学便满街筒子扯着嗓门儿喊唱:   
        扣大棚,不受穷,   
        一年人人吃饱肚,   
        二年屁驴子(摩托)胯下蹬,   
        三年家家盖小楼,   
        四年蛤蟆轿(轿车)开进城。   
        谁不扣棚谁二虎,   
        白长了两个大眼灯。   
        ……   
        26   
        星期天的夜里,董钟音家的房门被轻轻叩响,一声又一声,声音不大,但极执着。已入睡的董钟音被惊醒,拉亮了灯,细听听,不敢确信就是自家的门在响。孩子也醒来了,抱紧了她的胳膊,说妈,我怕。董钟音拍拍孩子,说不怕,妈在这儿呢,你睡吧。房门仍在响,董钟音便披上衣服,起身到了门边,轻声问: 
        
        “是谁?”   
        门外也是压低了声音,说:“小董,开门吧,是我,信用社的老何。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呀?”   
        董钟音暗吸了一口气,越发不知是不是应该开门。老何是县信用社的主任,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等到明天上班再说?就是真急得等不及,也可以用电话说,老何不是不知道家里的电话,信用社的职工每人手上都有一份通信录。刚才听门响,她还以为是成志超,午后回到县里来了,夜里睡不着,就来和自己说说话。过年后这几个月,两人见面屈指可数,就连电话也明显少了许多。前些日子,董钟音还胡思乱想,可能火山喷发般的激情期一过,成志超对自己的感情就淡了,开始有意疏远。疏远就疏远吧,婚外男女的这种事情终能维持多久?成志超是领导干部,在县里干上一段不过是过渡,远走高飞是早早晚晚的必然之事,他考虑得长远,又不想和妻子离婚,这种无言的结局自己本应是早有心理准备的,心里纵有千般委屈和期盼,也只能自吞自咽,何必怪罪他。但愿他能念着这段情,也希望他能知道,自己跟他好上这么一阵,于钱于物或于其他切身之事,自己本都一无所求,只要他知董钟音不是那种浅薄女子就行了。直到前些天,董钟音听说县公安局魏局长亲自带人去人事局查封档案,才知道自己是错怪了成志超。这些天,他在抓大事抓要案,运筹布局,左右权衡,哪里还有闲情逸致谈情说爱?自己不能给他什么帮助,那就让他心情平静些吧。成志超又在电话里说,以后电话可能要少些,董钟音便在心里明白,这是暗示。也好,由少而无,灰飞烟灭,总比面对面地宣布绝情了断要好些吧……。 
        
        董钟音对门外说:“我听出来了,是何主任。可我已经脱衣睡下了,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明天我早点到单位再说,好吗?”   
        何主任说:“你开门吧。我还带来一位客人,有话一定要当面跟你说,而且一定要在今晚说。”   
        董钟音只好说:“那您等一等,我穿好衣服,就来。”   
        董钟音进屋,先安抚孩子睡觉,又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时,心头更是一团迷雾,不知如何是好了。   
        房门泄出的灯光里,除了本单位的何主任,还站着一位瘦小的男人,似面熟,又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何主任介绍说:“这位是县人事局的王局长。”   
        王局长点头说:“我叫王奉良。”   
        董钟音早听说过此人的名字,心里大为惊疑,半夜三更的,他来家干什么呢?   
        何主任又对王奉良说,“王局长,说好了的,我给你带到小董家,就没我的事了。你进屋和小董谈吧,我回去了。”   
        王奉良又点头:“谢谢了。我们谈,我们谈。”说着,便不请自进地迈进了屋子,手里还提着两大塑料袋东西,也不知是些什么,大盒小盒的,看包装挺精致也挺高级,进了门就放在门廊里。 
        
        董钟音的家是两居间,一间做卧室,男人不在家,另一间便算作客厅了。董钟音打开客厅的灯,将头发再拢了拢,也不说让坐,只是冷冷地问道:   
        “我跟王局长素不相识,在信用社不过是个很普通的信贷员,也从没有过工作调转方面的要求。我不知道这么晚了,王局长来我家会是什么事?”   
        “冒昧,冒昧。”王奉良一脸谦恭地笑着,竟不尴不尬地先在沙发上坐下。“有件事,我真是走投无路了,只好求到您,请钟音同志好歹帮我说句话。都在一个县城里住着,这份情义,我永远不会忘,日后必有重谢。” 
        
        董钟音仍站在地心,口气越发冷漠:“您这话,更让我听不懂了。有信贷业务上的事,您尽可直接跟我们何主任说,我按何主任的指示去做就是。其他的……我真想不好还能帮上您什么忙?” 
        
        王奉良说:“前些天……公安局局长魏树斌带人把我们人事局的档案查封了,这事,你听说吧?”   
        董钟音点头:“听说了。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奉良说:“人事业务上的事,这几年,我都是按县委县政府领导指示办的,虽然人们对我一口一个局长地叫着,其实你也知道,我不过是条磨道上的驴,被人戴上眼罩,只能听吆喝,握着鞭子的人让怎么走我就得怎么走。可有时就是这么不知死活地干,也难免不出毛病。难就难在不知县委县政府两家大院的头头们各是怎样的打算。所以,公安局把档案一封,我这心里可就空落落的一点儿底都没有了。真要查出点什么毛病,你说我可怎么好?所以,万般无奈,我才想起求您帮忙……” 
        
        董钟音冷笑:“找我帮忙?我根本不认识魏局长。王局长您找错人了吧?”   
        王奉良忙摇头:“不会不会,怎么会。我就想请您在县委成书记面前帮我说句好话……”   
        董钟音心里咯噔一下,王奉良下面再说什么,她就一句也听不到了。他求成志超,找我干什么?既已找到了我,又说明了什么?陡然之间,董钟音只觉浑身都颤抖起来了,因为气愤,也因为惊愕。 
        
        “我听不懂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王局长晚上喝多了酒,到现在还没醒过来,走错了门,在说酒话吧?”董钟音强作镇静,冷若冰霜地说。   
        王奉良忙摆手,讪笑说:“没有没有。小董同志在说笑话了,我这人从小就滴酒不沾,怎会有酒话一说?这是我真心实意的话。”   
        “那么我告诉你,”董钟音在心里警告自己,这种时候,必须字斟句酌,一语不慎,都可能让对方抓住什么把柄,给自己和成志超带来不可料想的恶果,“我只知道成志超是县委书记,但并不认识他。至于他认识不认识我,我更无从得知。我们之间没有任何来往。你有工作上的事找他,或者去找哪位领导,随便,跟我没关系。我的话说完了,你应该走了,我要休息。” 
        
        “别,别,小董同志。”王奉良半欠起身,“我知道,您和成书记好……是朋友,您的话,成书记一定会听的。您就别、别推辞了。”   
        “你再胡说八道,我可就不客气了。你走,立刻给我走!”董钟音厉声说。   
        王奉良仍涎着脸,说:“成书记和你的事,就我知道,我保证,只要你替我求下这个情,我绝不会再跟任何人说。请你相信我……”   
        董钟音转身抓起了电话,说:“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我要挂110啦!夜入民宅,骚扰妇女,你身为国家干部,我真替你害臊!”       
       
        “我走,我走。对不起,打扰啦。”王奉良起身往外走。   
        “请把东西拿走!”   
        “一点小意思,请您……”   
        “你要不拿走,可别怪我给你摔到楼下去!”   
        “好,我拿,我拿。”   
        王奉良离去了,楼下似乎还响起了汽车声。董钟音站在地心,好发了一阵呆,突觉身子一软,就坐在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孩子还没睡熟,听到哭声,光着身子跑过来,说妈妈不哭,妈妈不哭。董钟音便将孩子紧搂在怀里,哭得越发伤心。在这世界上,心中的痛楚还能跟谁诉说?别说孩子不懂事,就是懂事,能跟他说吗?孩子见妈妈哭,也搂着妈妈的脖颈抽泣起来,还说谁要欺负妈妈,我去打他。哭了一阵,心里冷静了许多,董钟音将孩子抱回床上,哄孩子睡觉,自己却大瞪着眼睛,望着黑洞洞的四周,只觉如入无人之谷,到处都闪烁着野兽凶残的眼睛,有狼,有豹,还有野猪和黑熊,那些恶兽们盯着她,在龇牙裂嘴地狞笑,一个个都要扑过来,撕碎她,吞噬她。身处绝境,如何是好呢…… 
        
        想想今晚的事情,只能有两种解释。最好的可能,是确如王奉良所说,他已知晓她和成志超关系密切,现在档案被封,知道罪证已在公安机关,万般无奈,鬼惧神■,有病乱投医,企图以这种近乎社会流氓的招法,用已知隐私相胁迫,逼她向成志超求情,网开一面,以避惩治。但确实只有他王奉良才知她和成志超的那种关系吗?老何夜里送他来家说明了什么?他离去时楼下汽车轰响又说明了什么?那就只能有另一种解释,王奉良是受人差遣而来,他代表着一种势力,那个势力企图通过她的口,警告成志超赶快偃旗息鼓退兵罢战,不然,他和她,都将被张扬示众,休想再在吉岗县城呆下去。无论是哪种情况,现在都无可辩驳地证明,成志超和她的关系已彻底暴露,再也不是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怪不得成志超打电话给她,说以后电话也要少了,原来他早已有了这些察觉……。 
        
        董钟音拿起电话,打给成志超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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