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樵史通俗演义-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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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毙校尉姑苏仗义 走缇帅江上解厄


    江南好,芳草夕阳天。只道风流人未远,谁知义勇轶前贤。五士五人傅。
      右调《江南好》
    世事原如一局棋,权珰得志更堪嗤。
    半朝鹰犬承恩宠,数辈麟鸾历崄巘。
    仗义有徒慷以慨,斥奸无计悄然悲。
    姑苏凭吊思前事,义士高人各赋诗。
  且说杨、左、魏六君子既被奸臣许显纯领魏忠贤命令,尽情拷掠,置之死地,朝里人人保身惜命,或是反求外转,或是告假还家,谁敢和他作尌?只留得王班义子、义孙,终日去寻事故,奉承恶珰,擉布正人君子。给事中陈序上一本,即傅内旨:“孙居相坐赃银二万一千两,金九十两,下抚按严追。梅之焕削职为民。”御史卓迈上一本,即傅内旨:“杨鹤、江秉谦、夏之令削职为民,苏琰、畲合中、林一柱赴京擢用。”御史倪文焕上一本,即傅内旨:“邵辅忠、刘廷元、姚宗文该部起用,崔景荣、李孔度削职为民。”御史赵胤昌、智铤各上一本,即傅内旨:“解学龙、侯恪、李谨、刘懋俱削职为民。”有中书舍人吴怀贤目击不平,反复把杨涟二十四大罪疏看了又看,击节称快,细加圈评,旁注“当如任守忠实时安置。”其时工部郎中吴昌期忤了魏忠贤,敕令回籍,吴怀贤素与往来,以书遣人送。他书里“有事极必反,反正不远”八个字。凡遇当道谈及朝政,便十分气愤,出语激烈。魏忠贤知道了,骂道:“这狗攮的!你是何等样管儿,也来放肆!”竟傅厂令,教杨寰、孙云鹤拿付镇抚司拷问,许显纯连他妻女都拿了严刑酷掠,全家尽死杖下。一时承风顺旨的越多了。,魏广微做了阁老,志得意满,歌舞女朝夕快乐,冬至竟忘送魏忠贤节礼,失了他的欢心,登时遣令回籍。虽然不得驰驿,还亏南乐县路近,只得雇夫马回去了。御史梁克顺上一本,削夺了赵时用、陈以闻的官,梅之焕提问追赃。主事袁玉佩请赵彦世荫,井毁邹、滕京观碑,道是白莲贼荡平皆厂密算所,玫与赵彦何涉。尚宝卿刘志选上一本,参孙慎行、叶向、高张问达,并请发前后论进孳疏付史馆,魏忠贤一一傅内旨允行。其它不十分关坏了多多少少。忽然一日,锦衣卫掌堂田尔耕逻执游方僧本福,有诗扇,为扬州府知府刘铎所书,讥刺时事。魏忠贤大怒,竟傅内旨,差校尉速拿刘铎到京勘问。一时京师都道:“罢了,罢了!如令诗也作不得、写不得了。”正是:
    闭户深藏舌,安身处处牢。
  且说魏忠贤义子曹钦程受忠贤密计,勾同苏、杭织造太监李实,要谋陷周起元等五人。不意曹钦程赃秽狼籍,为同类摈斥,有个给事中潘士闻上一本劾他。魏忠贤被孩儿再三撺掇,只得削了他职,教他回去了。太监李实是不识字的人,怕代笔的做的本不中魏珰意,竟把一个空头本用好了印,送到京里来。魏忠贤分付心腹李永贞,把李实出名,参论周起元、周顺昌、高攀龙、李应升、黄尊素,即傅内旨:“周起元、高攀龙、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俱系邪党,并缪昌期,周宗建,俱遣官旗逮问。”这本一上,校尉四出拿人,震惊朝野,时值东兵围攻宁远地方,道袁崇焕率满桂、赵率教出兵交战,得胜一阵,宁远围解。魏忠贤又攘为己功,荫弟侄一人。都督佥事有久在职方、素谙边事,时为顺天巡抚的申用懋,上一本道:“蓟镇边垣,连年崩塌。班兵约量归蓟,齐力兴修,以保无虞。”魏忠贤反道是迂缓不切,只批得“该部酌议覆奏。”有诗为证:
    藿食争言肉食鄙,岂知吁谟付空纸。
    奸珰但想攘边功,那雇边墙半倾圯。
  且说锦衣卫遣官旗张应龙、文之炳等六十余人,分头拿高攀龙、周宗建等七员官,校尉都在镇江分路。先是拿高攀龙的到常州府开读,府县登时报佑高攀龙。攀龙系无锡县人,自思身为风纪大臣,义难受辱,有伤国体,焚香告天、告君#告祖宗,一面安顿了校尉,竟自投河身死,留下亲笔遗表。表上写道:
    臣虽削夺,旧系大臣。大臣受辱则辱国,故北向叩头,从屈平之遗则。君恩未报,愿结来生。臣高攀龙垂绝书,乞使者执此报皇上。那时惊报府县,府县都同校尉来看验。只见高公在水中拱立北面,萧若尌君。时校尉索诈不休,县官借势恐吓。幸得知府曾樱是个正气的官,保全一个家性命。
  校尉到苏州乃是寅三月十五日,投批抚院。吴县知县陈文瑞,平素敬重周顺昌,道是天下第一正人君子。没奈何,只得捧檄至其家。举家号哭。周吏部颜色不改。其妻舅秀才吴尔璋从旁劝道:“昔孟博子数言,千古酸鼻。公独默然不语,诸郎君环地牵衣。何忍竟别。”周吏部笑道:“无事乱人懁抱。”回雇桌上有白匾一扇,周吏道:“这是龙树庵托我写的。我令长往,若不践诺,也是一件不了事。”取笔写“小云栖”三字,后写“周顺昌题”,投笔而起,整衣出门。门外百姓号冤拥送,已有二三百人。周吏部到了都堂军门前。都堂是浙江人毛一鹭,虽不是魏珰的义子、义孙,却也是他一党的人。那些号冤拥送的人渐渐多了,毛都堂叫中军官去看。中军进去禀道:“约有二三千人了,手里执香,哭叫的有一大半。”毛都堂慌了。分付把周吏部安置空衙门,一日里移了四五处。阖城士民越越摇惑了,互相说道:“其中必有缘故。莫非是假傅圣旨么?”秀才们也聚得多了。内中有个秀才叫做王节,他便大馨道:“莫管是假傅不是假傅,只是李实是织造的内官,如何一本参了许多大臣名宦。世界乱了,如何我辈还做秀才,可不辱没了孔夫子!”刘羽仪、王景又喧言相和:“今日晚了,明早大家出来与抚台道府去誁。”这晚渐渐散了。
  当夜一傅十,十傅百。到了十六日,这早起挑担的不挑了,开店的不开了,人心惶惶。一半是怜周吏部的不忍他去,一半是怕激变了,如万历三十六年打税官故事,弄出事来。城中反乱的十百成群,坟街塞巷。也有誁的,也有哭的,也有怒骂的,也有呼天叫地的,也有问卜求神凶吉的,还有那白发老儿三三两两说了哭、哭了说的。或道朝廷何故偏杀好人;或道那关得朝廷事,这是魏太那奸贼要杀尽了天下的好人,夺皇帝做;或道我们何惜一死,不替好人救擭;或道我们推几个会说话的做了头,连名俱呈,保周吏部去;或道不如齐了几百人,往北京叫冤屈,方才有救,人多口杂,喧喧嚷嚷。五更都来了,一更才回去,一日多一日。到十八日开读,足足有几十万人了。那日在胥门内西察院开读,自吴县前至西察阮前人山人海,都是执香号哭的。县官马不得前,捱捱挤挤,自辰至午,还不得到。只见阴风回布,惨淡无光。飞霜堕雪,不过如此。有诗为证:
    阴霾风日何飘萧,似应人心动地号。
    士子有心提陷溺,兆民何计救焚烧?
    英雄腔血非孤洒,烈侠头颅拚共枭。
    万古阉人无此酷,羞将刘任问前朝。
  且说众校尉已先在西察阮了,只等抚按到来,即便开读。少顷,毛都堂一鹭、张兵备孝都已到了。百姓伏地号呼,如奔雷舄川。轰轰轰不辨一语。秀才王节、刘羽仪、王景、沙舜臣、殷献臣为头,带了杨廷枢、郑敷教、王一经、刘能、刘曙、朱祖文、卢伦、文震亨等,约有五六百人,跪满了一街。王节出声禀道:“周吏部人品名望,士民师表。一旦忤触权珰,不由台省论列,据刑臣李实风影之词,遂烦诏使,百姓冤痛,万口一心,愿为之死。诸生诵法孔、孟,所习者名节廉耻。若今日之事,则是朝廷所弃者贤良,所用者邪佞,诸生何颜复列青衿。居污浊之世。明公为东南重臣,不能回天意而慰心,诸生穷为痛之!”说罢哄然大哭。毛都堂目动心战,流汗满面。忽然三个校尉从后堂执棍走到门首,高声喝道:“东厂拿人,么么小辈何敢言三语四!教你死在头上!”颜佩韦、马杰、杨念如为头,挺身向前问道:“我只道旨出朝廷,愿来出自东厂,不消开读了。”一校尉骂:“奴才!该割舌头!旨不出东厂,出在那里!”百姓齐声大叫道:“既不是皇帝差来的,我们不怕东厂。打死了这班充军胚,也替皇帝出气!”一齐拥上,扯住了两个校尉,拳打脚踢。一个是张应龙,一个是文之炳。其余校尉都逃入后堂,扒墙走脱。百姓随后一拥而入。毛都堂慌了,逃入茅厕,急叫随身门子调兵来救。忽一带甲兵丁,舞刀入内。百姓大叫道:“不好了!都爷调兵来要杀尽我们了!”顷刻间,砖头瓦片乱打进来。兵备张孝大声分付道:“百姓须保身家,不可作乱。”急叫自己皁快把舞刀兵丁拿下,重责二十板,百姓才不十分乱吵。知府寇慎,陕西人,平素极得民心,再三晓谕道:“周吏部奉旨拿去,未必至死。你们如此行径,反是害他了,如今已打死了一个校尉,你们快快散去,本府同上台还好替你们周全。”百姓齐声道:“太爷是好官,分付我们,怎敢不依。”从此渐渐散了,毛都堂茅厕里走出来,一班衙役攒攒簇簇,拥着他去了。丢下周顺昌,又没人押着,立了一会儿,只得步行到军门,去见毛都堂。那时毛都堂正调治药酒,去救治半死的一个校尉,并遣人寻觅逃走的二十来个校尉,那里还有甚主意,只分付道:“着吴县东知县安插停当。”又分付同寻寻众位钦差。那知那些校尉一路上妄自尊大,只道东厂大过天子,府县凭我们需索,需索不遂,就高声斥叱。谁料这里百姓恁般狠的,没一个不慌张了,逃墙出来,见了人只是磕头道:“老爷饶命!老爷饶命!不干我事,都是厂爷害我。”正是:
    纵教掬尽西江水,难洗今朝满面羞。
  且说拿黄尊素的一班校尉,十八这一日才打从苏州经过。你道这些校尉都在镇江分路下来,为何有迟有早?只因张应龙、文之炳是有钱的头儿,只指望毛都堂那里趁一注大钱,驿递里小小需索,他不在意。拿高攀龙、李应升的,却是一府分的官,原只一起分做两诏书,先开读了高攀龙的一封,一齐儿到无锡县索诈满了,才去常州府,再开读李应升的一封,指望重新索诈起。只有拿黄尊素的校尉,道是浙人多诈,那里的发必不像意;一路倍加留难,驿官诈过了又诈县官,所以十八日方到胥门,也不晓得今日苏州才开读,在驿里横索供应。那驿官已知城里民变,不受他欺凌。小校尉们又强攫平人活鸡、猪肉,人不与怹,他提鞭子乱打。驿卒跑进城报了,顷刻间,聚集二千人,又地方上三四百人,一齐拥上,扯住几个便打,一个个带伤逃走,驾帖尽失。百姓把他两只船也不管是也自己的、雇来的,扯上岸来,顷时烧毁。那一班校尉只得跑入城中,指望禀府县拿究。到得城里,听得打死了个校尉,没奈何了,一路讨饭往杭州去讫。
  那无锡一班校尉正索诈不了,忽然十九日听见了苏州的消息,连夜收拾起身。缇帅张有威,平日原清谨的人,况见时势不好了,竟把驾帖送常州府,不开读竟去,先往京报苏州大变的事情,便以为头功了。李应升在家初然不知拿他,后闻无锡人傅说,校尉还要到江阴,他心里有些惊骇。及至苏州有变,他便哭拜了母亲,要辞他出门,迎那校尉去,那知校尉已投了驾帖,竟北去了。李应升道:“天嗄!还亏祖宗有幸,免了校尉一番惊扰。”忙忙收拾到府,先到驿里安置。见驿高有方寿州题诗,凄然泪下,也题一首,道:
    君怜幼子呱呱泣,我为高堂步步思。
    最是监风凄切处,壁间俱是断肠诗。
  题毕回房,再睡不着,拂灯起坐。忽想江上朋友送我行的,惟有徐元修,倍觉关情,几于肠断,又作诗寄回别他,并托他死后作傅,乃是二绝句。
  第一绝句道:
    相逢默默共凄伤,讶我无情似木肠。
    有客冲冠歌易水,不将儿女泪沾裳。
  第二绝句道:
    南州高士旧知闻,如水交情义拂云。
    他日清朝好秉笔,党人碑后勒遗文。
  写毕了诗,又作一折柬封好,略略睡了一会儿。次日府奉上司批文,即解往北京去了。未知到京后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众正囹圄再遭毒 异灾京邸忽飞殃


    秋老一声蝉叫,初晴山馆人间,长藤高柳夕阳天。池鱼新发水,盆菊户生烟。 却得良朋来至,杖头带有余钱。我歌君拍醉还眠,明朝拼晏起,搦管谱当年。
  莫说江南校尉打死,忠良上路。且说朝里事情日变一日,小人越进,君子越退,通不成个世界了。有个河间府吴桥县的范景文,初中的时节,选了东昌府推官,出一门榜,道是不受嘱,不受馈,不称做“不二公。”平刑敬狱,郡无冤民。任满升为吏部主事。泰昌登基,超迁本部郎中,告假在家。天启五年,魏忠贤只道他是同府的人,或可招入党中,再三起他出来,他父亲号仁元,任南宁太守,升部在家。晓得他守正不阿,必然召祸,有些不要他就职的意思。范景文道:“孩儿出去且看光景,必不至杀身以贻父忧。”单车就道,到京就上了一本,本上道:
    今天下仕路混浊极矣!图职业之念不滕其图荣进不念,爱名节之心不滕其爱富贵之心。举国若狂,嗜进如骛。每怪古今同此人也,何遂辙迹澜翻,一旦至此,毋亦衡鉴之地,先自不清,巧营者一岁数迁,拙守者几年不调。顾天下中人多耳,此实教之使竞,而欲其恬漠寡营,讵可得乎?臣即不肖,不愿使奔竞之风,自臣身始。窃念升者有岁格,其久近不而私也;迁者有资劳,其深浅不得私也;特握者有绩望,其高下不而私也。一个欲私不可得,即欲私一人亦不可得斯不亦明白显夷,与天下可共循乎?若不论三者,更于何论?臣今与需次诸臣约,一行请托,臣不能为之讳。选人如林,鳞集都下,臣不能一人障其目而箝其口也明矣。臣自反生平,不惯俯仰,一意报国,秉正不私;宇忘交知破情面,而必不敢负君父以负此心耳。天地人材,为天地惜之;朝廷名器,朝廷守之;天下万世是非公论,与天下万世共之。人还其人,我无失我,此臣心之可自信者。而四方之人,恐未必信臣之素,夤缘熟径,入人膏盲,不有以力砥之,而竞进无已,廉耻风微,其为世道,安所终也?臣故预揭痴肠,苦口道破,无非欲天下各图其职业,各爱其名节,恬漠寡营,共偕于大道,岂曰小补哉!
  这本一上,魏忠贤还只道是到任的套子,不在心上,竟发阁票。天启皇帝批下来道:“这本说的是。以后升除推用,一循资望,可挽竞风。务着实行。如有故违请托的,指名参来。该部知道。”那时魏忠贤趋奉他的多,只一个文选司范郎中不到门参见,怹也那里记得许多,倒也忘懁了,这范景文见周宗建、缪昌期先拿到的,都下狱了。这两人正人,却是景文同年,平昔道义之友,十分契厚的,心上好生不忿,想道:“我出山一番,且过了大选,再图归计。”不想到了四月二十五日大选的日子,魏忠贤、魏广微每人有十来个私人要升的、要选好地方的,把名帖、手揭来嘱托他。范吏部拿住了名帖、手揭,要具本参奏,忽然想道:“父亲才升南京营缮司员外,若做此事,我必被逆臣算计,父亲也不保。”正在堂上,忽把舌头啮破,大叫一声,蓦然倒地,口里喷出鲜血,溅了衣领。本司长班扶救起来,唤轿抬回私衙去了。大选只得候委别人。正是:
    因有不平事,聊存未坏身。
  到了次日,请了平日相好的太医杨嘉祚、傅懋光诊脉,叮咛了他,只说病入腠理,急难痊可,须当早归,方可保无他虞。范郎中一连具了四呈,大堂才上了一本。两魏大怒,要加削夺。亏了阁老朱延禧再三劝解,才放归调理,便衣暖轿出城,轿里做了《归来诗》一首,诗道:
    素衣生怕染京尘,乞得江湖老此身。
    无用将从樗栎伍,有家愿与鹭鸥邻。
    桃源遁去何知晋,东海死宁不帝秦。
    夜月几回劳北望,冲天黑气厌青磷。
  提过范郎中诈病乞休。且说李应升、周顺昌、黄尊素陆续到京,都下了镇抚司狱。只有周起元在福建。路远未到。那时因宁远报捷,魏忠贤矫旨叙功,阁老顾秉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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