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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双眼一瞪,说:“回长安?那多不威风!跟夹着尾巴败逃似的。我难道怕他吗?”
这种时候,他竟想着这种事情?!
见我一脸诧异,他说:“我要是现在回长安,不就好像是欢迎他入主长安一样?怎能就这么将他迎入长安城下?我当然要迎上去!”
“可是”
十万之众,浩浩荡荡。光是想想,都觉得前途莫测。
他揽过我,执起我的双手,说:“没什么好担心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我是高欢那小老儿的克星。我们交手多次了,不管兵多兵少,他赢了我几回?”
我看着他明亮坚定的眼睛,问:“你准备怎么办?”
他的眼睛越发明亮,看着我,一字一句说:“我要引军入关,在渭南迎击他。”
渭南?
“会不会太险了?要不要等高欢再往西一点?”不到万把人的军队前行到渭南,一旦被人切断归路,就是全军覆没,毫无生机。
他听了这话并无忧虑,反而很开心地摸摸我的头,笑嘻嘻说:“明音若是男子,也可在我帐下做一大将了。”
我不满地撇开他的手。这话怎么说?是夸奖还是讽刺?
他不以为意地笑笑:“诸将也都是这么说。可是我告诉他们,高欢来势汹汹,若是等他到了咸阳,长安就会惶惑而人心思变。不如趁他远来,还未立稳,趁势击之。”
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只是太过冒险。难怪诸将都心中不安。
“不过。”他说,“这次我以少迎多,只怕乱军中照顾不了你。我想把你送回长安去。”
我看着他,有些诧异。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我点了点头,对他说:“那你千万照顾好自己。”
他笑得温柔又颇欣慰,捧着我的脸说:“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你这阵子越发好看了。”伸手将我鬓边落下的碎发别到我耳后,又说:“今年廿三了吧。不知不觉竟长成个小妇人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很高兴,笑嘻嘻说:“明音,我可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
我白了他一眼:“你第一次见我时我都十四了。怎么能算是看着长大的!”
他嗤地一笑:“可你那时分明就是个小女孩啊。明明还是张孩子的脸,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学作妇人样。”
我眼一瞪:“难道是我愿意的吗?”转过身不理他。平白说起那些我最不愿提起的往事,有些生气。
见我生了气,他转到面前来赔着笑哄我:“怎么就忘了,我确是看着你长大的,可不是在梦里天天见你么?”
我眼睛一转,一咬嘴唇,说:“听说宇文郎君当年在青楼浪荡行踪也是出了名的?”
他突然间露出一丝看似羞涩的表情,脸也随之一阵红一阵白。
我这才由那难得的窘迫中得到一丝乐趣。
他见我一脸报复得逞的得意,一把将我抱起,恨恨地说:“还不是为了找你!人没找到,惹了一身风流债!”
我一惊,随即搂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吃吃地笑:“都是你自己惹的,又没人逼着你。如今倒耿耿于怀起来。你既喜欢自命风雅,当知青楼留名也是雅趣啊。快放我下来!”
他不肯放下我,故意板着脸说:“自命风雅?寡人在你心中就是个粗人是不是?寡人要治你出言不逊之罪!”
我扶着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笑着问:“丞相大人要如何治小女子的罪?”
他抬头,将我放在地上贴在我耳边轻轻说:“侍寝三日,不得起身。”
我脸一烫,伸手推开他低头不语。
暧昧的气氛却令我心里却突然觉得难过。
我和他今日的情状,已然是一对恩爱的夫妻。果然女子都是身如柳絮随风摆么?
想到如愿,心又隐隐泛起疼痛。那日他站在雨中唤我的样子又清晰地浮在眼前。心一揪,眼中立刻一热。突然间很后悔,那日离开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回头再去看他一眼。
我们能在那么近的距离互相看着的时刻,大概再也没有了。
他察觉到我的情绪,问:“怎么了?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我努力躲避着他探询的目光,挤出一丝笑,还未说话,一个侍从在门外说:“丞相,征虏将军到了,正在外面等着。”
他将我放在地上,说:“萨保1来了。我去跟他说点事情。”
过了一会儿又回来,说:“一路上怕有流寇,我让萨保亲自护送你回长安。当日攻克弘农时收的李徽伯的八千多兵马,有大半不愿留下的,都给放出去了。别人送你回去,我不放心。”
“真要让我回去么?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他一笑:“你想出来,我就带上你。”他将我揽过去,蹭着我的脸说:“我的明音不是一般的女子。女诫那种东西怎么捆得住她。她想做什么,我都尽力让她去做。”
他捧着我的脸,看着我说:“我也不需要你像其他女子那样,守在家中循规蹈矩,数着夫君的归期枯耗年华。你是我宇文泰的妻子,就该见惯世面,神采飞扬。”
我的心里泛起一阵融融的暖意。
忽然心中又有一丝愧疚。为着心中常常暗自浮起的另一个身影。也说不清这愧疚是对谁。
第二天一早,他将我送出城门。一队不到五十人的队伍,就朝着长安的方向出发了。
走到半路,一直同我并辔而行的宇文护笑着说:“还好叔母擅骑马。若是马车行走,又是诸多不便,我都不愿意送了。”
我也笑起来,调侃他:“难道我骑着马,你便是真心愿意送么?”
他一愣,随即大笑,连连摆手:“不可让叔父知道。”
宇文护长我两岁,从葛荣开始就一直跟着宇文泰,也曾跟着他一起到晋阳。当初宇文泰刚入关时他还年幼,并没有跟去。我听姚阿姊说过,到了平凉之后,他还一度帮助宇文泰料理家事,听说他治家严谨,家中上下被他打理得极好,极得宇文泰夸赞。后来宇文泰去了夏州,便将他留在贺拔岳身边。宇文泰一直很喜欢他,也很信任他。
他长得很秀气,瓜子脸,一双丹凤眼和宇文泰有几分相像,鼻子挺翘,鼻梁高而薄,嘴唇也薄,宇文泰说他长得更像母亲。男生女相,听相士说,这是大贵之相。但他家一门英烈,他自小又长在行伍之中,身上又天生带着一股武人的粗迈豪气。混在一起,实在是说不出的味道。
此刻见他这样说,我打趣他:“你怕宇文泰?”
他想了一下,说:“如兄如父,亦敬亦畏。”
刚刚行到潼关附近,天色将晚,宇文护便命众人寻旷地扎营。又分派士兵煮食、值夜。等一切安排妥了,便来跟我说:“叔母且安歇一晚,明早再走。”
看士兵们都在各忙各的事情,我便起身到四处走走。骑了一天的马,身上乏得厉害。
宇文护见了忙说:“叔母可别跑远了。怕这附近有流寇逃兵。”
想了想,还是招手找了三四个人,同他一起跟着我。
我说:“我又不会走远,何必这么谨慎。”
他笑着说:“百密尚有一疏。我可不想回去向叔父领罪。”
我一笑。跟就跟着吧,正好有人说说话。
一路闲聊着家常,走着走着就远了。看到前方有一片坍塌了一半的民居,宇文护笑着说:“运气不会这么好吧?”回头对跟着的士兵说:“走,去看看有没有留下的粮食。”
略走得近了,却听到一处倒塌的墙壁后面似有几个男子的嬉笑声和女子痛苦的**声。
宇文护一笑:“哪里的兔崽子,躲在这里快活!”
拔剑在手,走了上去。
我也连忙跟了上去。
绕过那残壁,看见四个军士模样的人正在那墙下凌辱一个女子。那女子衣衫尽已被扯烂,手脚俱被压着,一个人正伏在她身上耸动。
那女子紧闭着眼,已气若游丝,一串串微弱的**从喉咙深处滚出来,似是痛苦至极。
我立刻转过头去不忍再看。脑中却浮现出多年前春熙楼的那一幕。
宇文护擎剑在手,两步上去二话不说,几剑便将旁边那三人刺倒在地。正在施暴那人一见,连忙起身拎着裤子想跑,被宇文护从后面追上去,一剑挥去,削去了半个脑袋。
红色的血和白色的脑浆喷在那残壁和那女子赤/裸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他扔下手中的尸体,随手拎起散落在一边的衣物擦干净剑上的污物,过来对我说:“没事吗?没吓着你吧?”
我摇摇头。血腥味太浓,令我的脑中有些恍惚的空白。
他说:“看这衣服,应该是攻克弘农之后遣散的李徽伯的人。好不容易逃脱生天,竟干这种勾当!”
宇文氏出身高贵,对这种事情自是不屑。
而我又岂会不知,战乱中这种事情稀松平常。当年连宇文泰都劫过民宅里的良家女子给尔朱兆。今年关中又闹饥荒。我们一路走过来,开始腐烂的饿殍,逃难被杀的难民飘在河上发出阵阵臭味,随处散落在乡野田间的残肢断臂,浑身**的女子腿间一片血迹,被啃了一半的尸体,埋首在尸体中间的乌鸦和野狗。各种惨状不可历数。
宇文护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又抬头看看天,说:“天晚了,我们回营地吧。”
我朝地上那女子张望了两眼,她还活着,只是气息奄奄。看她被扯破的衣裙都是绸缎质地,那软软瘫在地上的手指甲上还残留着染上的凤仙花汁的红色,想是个富贵人家的女子。我的嘴唇止不住地哆嗦,对宇文护说:“我去看看她。”
宇文护拦住我,不欲我多事,说:“叔母,算了。这种事太多了,哪是我们能管得了的?”
我推开他走到那女子身边。她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还在小声的呜咽。我取出身上的罗帕,将她身上沾着的血和脑浆胡乱擦去,回头对宇文护说:“把你的斗篷给我。”
宇文护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脱了下来递给我。
我将斗篷裹在那女子身上,将她的头抬起来,问:“你还好吗?还能动吗?”
她虽有些神志不清,但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立刻伸手将她脸上遮着的头发都拨开。——
我的手脚立刻僵住了。
注解:
1萨保:宇文护的小字。
第五十章 大统三年(公元537年)-秋()
她是秋苓阿姊!
我连忙大声唤她:“秋苓阿姊!秋苓阿姊!”
她有些回身,勉强睁开眼看了我一眼,似是没有认出来。但是手抬了一下,又因为乏力,重重地掉了下去。
我回头对宇文护说:“我认识她!我们一定要救她!”
宇文护无可奈何,让几个士兵七手八脚将秋苓阿姊抬回了营地。我烧了热水,遣开旁人,将她的身子仔细清洗了一遍,又喂她喝了些水。
直到晚间,她总算是醒了,神智也清醒过来。
我问她:“秋苓阿姊,你还认识我吗?”
她害怕地往床榻里面缩了缩,畏惧地睁着疲累的眼睛努力看了半天,摇摇头。
我这才想起自己还是男装打扮,连忙将自己束着的头发散开,期待地看着她。
她又辨认了一会儿,突然失声痛哭:“你是墨离!墨离!”
她这一哭,将我的眼泪也引了出来。
已经十年过去了。没想到竟是在这样的境况下重逢。没想到当日她逃脱了春熙楼的灾祸,今日却还要受同样的屈辱。
这是宇文护在外面说:“叔母,可以进来吗?”
得到我的首肯,他掀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一碗馒头,问:“醒了?”
我冲他点点头。心里是感激他的。虽然他不情愿,但还是救了秋苓阿姊。
我是不能怪他的。他的责任是将我安全地送到长安,自然不希望节外生枝,有任何的差池。
秋苓阿姊问我:“你好吗?你嫁人了是吗?”
我点点头,问她:“阿姊的家人呢?”
一问,问得她悲从中来,好容易止住,又哭了起来:“都死了!流兵闯入我家抢粮食,争执中杀了我的夫君和我的两个儿子!大娘心肠歹毒,竟容不下我,第二天就将我赶出来了”哭得呜呜咽咽。
我觉得很难过。原来这乱世,谁都逃不过。
可是能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谁能期待得更多?
好容易止住了哭,她看看我身后一身戎装的宇文护,问我:“墨离,那个独孤郎君后来去赎你了吗?你是嫁给他了吗?”
一句话勾动我的情肠,心中一绞。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十年前。而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已经是十年后了。
我还未说话,宇文护在我身后喝了一声:“大胆!这是当朝丞相的嫡妻邹氏,朝廷钦封的一品夫人!休要胡乱攀附!”
秋苓阿姊被他一吓,立刻闭了嘴不敢再说话。怯怯地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眼看向我。
眼中却是困惑的。
我回头瞪了宇文护一眼,轻轻说:“你不要吓她。”
宇文护义正辞严地说:“叔母是何等尊贵的身份,怎能被这种乡野村妇随便攀附,污了名声?若是叔父知道了,只怕会大怒。”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说的何尝不对。这关乎宇文泰的脸面,他的妻室怎么能是一个青楼出身的女子,还同他人有过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
我轻轻对他说:“我都明白。你先出去吧。”
他很不满,身上散发着怒气。连脚步声都分外用力。
见他出去了,秋苓阿姊才小声问我:“你嫁的是当朝丞相?宇文泰?他真的就是当年常去春熙楼喝花酒的那个宇文郎君吗?我还一直疑心呢,只以为是名字相同的巧合。可怎么不是独孤信呢?他那时不是包办了你么?没再去找你?”
我摇摇头:“说来话长。”将故事从前往后、半真半假说了一遍。
独孤信一去不回,春熙楼遭难,宇文泰来救我,从此一直伴随在他身边。
她露出艳羡的神色,轻轻叹了口气,说:“墨离,真是想不到,原来一直对你有心的,竟然是那个浪荡子。还是你的命好,他都是丞相了。你们又是相从于患难,感情该是很好吧?”
我低头一笑,胡乱点了点头。
秋苓阿姊越想越气,说:“那个独孤信!我当日还以为他对你是真心的,还为你高兴。怎么说,我们这样的女子,能清白地对一个男人从一而终是多大的幸福。可是他竟然没有再回来!倒是那个宇文泰有情有义。——我听说独孤信如今也是大官了。你后来见过他吗?他还有脸面见你?”
她理解的,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我在心中苦苦地笑。清白地给一个男人?可惜,我已不是了。是我辜负了他。
其实我辜负了两个人。
越想越难过,唯恐露了马脚,我打断她:“别再说从前这桩事了。都过去好久了。”
她欣慰地将我的手拿过去拍一拍,说:“是是,你如今都是一品外命妇了。这些事,从此不再提了。”她细细看着我,说:“做贵妇就是不一样。你看你,长高了,人也更漂亮,更华贵了。你看你的手,还是跟葱段似的——你再看看我。”
她离开春熙楼的时候大约二十出头。如今也该三十一二了。可是面色蜡黄,眉间眼角都有深深的皱纹,皮肤已开始松弛。一眼乍看上去到像是将近四十的女人。手依然瘦,却不再是娇养着的水嫩,有几分粗糙。想是在那人家里过得也不容易。
我不欲跟她谈论这个话题,便问她:“阿姊今后打算怎么办?还有亲人可以投奔么?”
问到这里,她的眼泪又泛出来:“本来就是被拐卖的。如今夫家也回不去,我哪里还有人可以投奔?”
我一想也是。可故人重逢,她昔日待我也不差,总不能丢下她在这荒郊野外不管。我想了想,问她:“阿姊可愿意随我们一同去长安?到了那里再作打算。”
她一听,眼中一亮,立刻说:“墨离可愿收留我么?我可以在府中做杂役,可以伺候你的起居。我不怕吃苦,什么都能做的。”
这个,我心下生出几分为难了。虽说我是正妻,但家中的事一向不过问,都是姚阿姊在打理。而且,让秋苓阿姊在家里做杂役,我觉得于心不忍。昔日都是姐妹,她也待我不薄。如今怎么能让她伺候我。
我说:“这个,我便作不得主了。要问了我夫君,他同意才行。”
她一听,连忙说:“他会同意的。我当年还同他见过几面。”说了这话,她立刻小心地打量了我一眼,似是怕我不悦,又说:“墨离别误会,我只是陪他喝过几次酒。但他一定记得我的。”
我真的颇为为难。宇文泰不会同意的。他自己都讨厌别人提起当年浪荡青楼的事情,怎么还会让那里的旧相识到家里去。何况还是个熟知我过去的人。
但是又不好同她明说,只得说:“这个我此刻真的不好答应阿姊。家里的事一向都是夫君说了算的。夫君如今在外打仗,要等他回来才能同他商量这件事情。阿姊先同我们一起去长安,安顿下来了,等夫君回来再说,好吗?”
心里想着,同宇文泰商量,若我苦苦求他,也许他不会置之不理。或可为她寻到别的安身之处。
她有些失望,但还是勉强笑着点了点头,说:“墨离,多亏了你。不然我就只有死了。”
商量定了,我便起身了:“很晚了,阿姊休息吧。明早我们要赶路的。”
她点点头。
我转身正要离去,她一把拉住我的手:“墨离!”
我回过头:“怎么了?”
她的神情如惊弓之鸟,哀哀地说:“明早一定要带上我。别把我一个人扔在这儿。”
我对她笑了笑:“阿姊放心吧。”
我一夜没有睡好。
秋苓阿姊的出现让我措手不及。忽然又想起了很多往事。从前霜娘打我,一众阿姊都围在一边看笑话,只有她一个人看不下去了,挺身出来为我求情,还差点和霜娘起了龃龉。
做雏儿的时候因为霜娘怕我们发胖了跳不了舞,所以一直不给我们吃饱饭。也总是她有了什么好东西会偷偷给我留下一点。
春熙楼里的阿姊们每日接客,时常会收到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