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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嘛招,快送北郊医院”这是实话。
二十年前他这个翻砂工被送去参加了一个为期半年的“赤脚红医”培训班,回来就成了黑砂地上的华陀。据说他会治不孕症。可这一垡翻砂工大多没有媳妇,周瞎子即使身怀绝技也难派上用场。他成为黑色部落的第一个失落者。他既是翻砂工疾病的敌人,也是翻砂工健康的敌人。
见周瞎子如此对待苦难之中的投毒犯,驴脸急了,抄起一根棍子:“我送你上北郊医院吧!”说着举起棍子要砸。
“救命呀!”周瞎子抬腿就跑大裤衩子里盛着个受了惊的肥臀。
“混蛋!”一声喊叫拥上来掌柜的张大区。他抓住驴脸的棍子,脸上肥肉乱颤!“疯啦!你白听法制教育啦?我扣你这月奖金!”
“改革啦!我打阶级敌人还犯法?”驴脸又长了三寸。
“我横竖也治不了。再说也死不了人呀”周瞎子双手提着受了惊的大裤衩子,委曲地说。
投毒犯看来是死不了,趴在小推车上他还在喊:“周瞎子!我死了你闺女守寡”苦难之中他又娶了一房媳妇认了一个岳父。
张大区到小推车前看了看,说:“宝贝儿,别叫唤!咱给你治。”又说:“拿大衣盖上他,从旁门出厂!”
一伙人推着投毒犯享福去了。投毒犯再度叫唤起来,马上有人在他嘴上插了颗烟卷:“大重九,止疼!”投毒犯冲天吐出一口血气:“他妈的大重九也尽是假的”
静了下来。翻砂场上烫个人,常事儿。受了轻伤的浇铸工们传递着一瓶自制的烫伤药,搽胭脂似地往疼处抹。
姜德力突然问张大区:“掌柜的,这节骨眼儿我干点儿嘛呀?”头上白帽子闪着挑衅的强光。
张大区这才发现那团白色,就盯着看,却不理会姜德力的问话。转脸他问一个浇铸工:“大泵体?”
“早格儿屁啦!”用死来描绘一个铸件的报废,满含着铁的生命意识。又白干了一回。
张大区用哀悼的目光看着那件庞大的死物儿。之后他伸手拍了拍脑门子,对周瞎子说:“你赶紧穿上点吧,拿两片降压的药来”
周瞎子看着驴脸心有余悸地说:“你跟我一块走,我怕他打”
“打死你谁还能给他们开假条呀?他们舍不得伤你。”张大区护着周瞎子回办公室。
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一个“刘烧鸡”车间调度员。他跑得更瘦了,挥着鸡爪子似的手叫唤:“收拾现场收拾现场!明天怎么生产呀?快快”坤腔,很有点戏台上青衣的味儿。
浇铸工们不理,径往澡塘子走。
“站住!”刘烧鸡喊劈了嗓子。
“赞助?你掏美元来吧。”驴脸边走边回头冷笑。冲天炉前成了无人区。
一个幽灵的影子姜德力,蹲在黑砂地上。慢慢地,他从那堆热砂子里扒出一块投毒犯埋下的却没来得及吃到肚里的烤山芋。
“本来他明天就要”姜德力语塞了。
许久,姜德力才抬头,竟看到眼前站着一个强玉凤。刚才那场乱哄哄,谁也没有注意她的存在。她本来就不属于这块土地。
“您怎么不到医院去关心关心革命群众的伤势呢?”姜德力与她目光一碰,似电焊打火儿。
女权威黯然,说:“张主任去了命令我看家。你怎么不去呢?”强玉凤反问。
“我是磨房的磨听驴的。”
“这种事故,真想不到呀。”
“想不到的事儿多着呢。有个俏皮话你知道吗?铁水烫肉热吻。让它亲一口,是天大的福份。”姜德力说着,突然咬紧牙关:“铁水只亲好人”手中的热山芋烫得他浑身发冷。
强玉凤倒背着的双手缓缓垂了下来。姜德力看到,她手中拎着一只沉甸甸的大头鞋。
“你?”姜德力怔住了,眨了眨鼠眼。
跑火的时候一股铁水窜入投毒犯的大头鞋里。这种意外,俗称“灌篓儿”。强玉凤扯开散发着焦糊味儿的鞋帮子,取出一只铁铸的脚来。铁水不足,这是一只残缺的脚,泛着铁青。姜德力死死盯着恐怖的艺术品那一瞬间铁水对人类的残忍复制,半晌,他居然用品评家的语气说:“参加全国美术大奖赛,金牌儿。”
残存的幽默已经不多了。
强玉凤终于说话了,声音不重却沉:“你没人味儿。”
姜德力霍地站起来:“你慢慢闻吧!闻吧!”接着说:“把小范的脚还给我,是工人的!”
“我以前也是工人,铣工。”强玉凤迎着说。
“铣?那你就在这儿慢慢洗吧。洗!”
远处,隐在炉后的中国猿人正看着这一幕。
啪!又一只麻雀落了下来在强玉凤与姜德力之间的黑砂地上挣扎着翅膀,飞不起。
这是黑砂的万有引力。
四
矬子阎树兴是个准侏儒,五十几岁的人。他是翻砂车间的安全员,脱产。这种能把瘦猴养成肥猪的差事,说闲也闲。可赶上个折胳膊断腿砸腰,他也得真模真样忙碌起来。他太闲了,就渴望忙碌。当然他还兼任车间计划生育委员,这是生与死的统一。投毒犯负伤,阎树兴自然成了“黑砂酋长国驻北郊医院大使”。拿着手纸上厕所,也颇有递交国书的派头。他当官十分正经,每天都在医院前厅那部公用电话前向张大区述职。电话机是挂在墙上的那种,高。他备下一只小竹筐扣在地上,站到筐底上拨叫号码。
听筒里传出一个女声。
“女的?”他早就忘了还有个强玉凤的存在。等他终于想起有那么一个女支部书记的时候,听筒里已经换成了张大区的声音。
大厅里来了一群哭丧的少男少女。他们正处在哭的学徒期,声调单纯,听着很累。
“怎么!死啦?”张大区从听筒里听到这场哭声,额上立即冒了汗,急声问。
阎树兴语无伦次:“这儿天天哭天天哭,说这是命这是命;还非要请那个瞎子来算卦。要是真的请来了,那卦钱能报销吗?张大区你说呢”阎树兴从来不叫张大区“张主任”。因为他觉得自己曾在“县团级”位置上干过两年。
正说着,阎树兴脚下的筐底扑地一下漏了,哎哟一声他站进了筐里,齐腰,像穿了一件竹编裙子的武大郎。
大厅里走进来一群翻砂工,个个都穿着乌七八黑的工作服。
为首的是姜德力。
看见筐中正在挣扎的阎树兴,翻砂工们一口一个岳父叫着,跑上来却把阎树兴往筐里摁,乱纷纷说:“处理岳父,三角钱一斤!”
整个医院立即做出诊断:“一群非洲灾民。”
嘎吱嘎吱噌噌呀,嗞剌!嗞剌!一群人暴徒似地扛着装有阎树兴的筐,上二楼外科住院部去探视投毒犯了。
这个白色的世界立即暗了许多。
张大区放了电话,向对面坐着的强玉凤说道:“死不了就好呀!”他把心放在肚子里,喝茶。
厂部规定,出一起死亡事故,扣除车间全年奖金的百分之三十。一笔大钱呀。翻砂工的性命金贵。
张大区与强玉凤共用一间办公室,党政合一。他的“王位,,别具一格。不是一张椅子而是一只木桶。桶上有盖儿,里边装满了铁豆儿,极稳。像一尊死在地上的树桩。张大区常年蹲在上边办公,似永远考验着自己的肛门。
觉出强玉凤话太少,张大区就又说:“这么邪乎的烫伤事故,你没见过吧?”
强玉凤淡笑:“来这儿我见了大世面。可还不能说认识了翻砂工,,
“来了一个多月还不认识?我就是个老翻砂工,三条石的。哈哈”张大区挤了挤一双小肉眼,罕见地笑了,“认识了吧?”
强玉凤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说过去咱们这里有一首歌谣吗?‘一张纸嘞黑嚓嚓,你不认识我来我不认识他,,是吧?”
张大区立即起了兴致:“是!下边还有两句呢。‘一张纸嘞灿灿白,那个闷儿八辈子没猜出来!’你记性不错呀。”
强玉凤低头不语,片刻才说:“这是一首了不起的歌谣,怎么现在没人唱了呢?那个八辈子的谜语已经猜出来了?”
张大区黯然:“谁知道呢!都唱流行歌曲了呗,台味儿港味儿。”
强玉凤用手梳理着自己那女干部式短发,说:“咱们这儿根本没有什么流行歌曲。”
她似乎懂点儿音乐。七十年代初期提拔女干部的热潮中,强玉凤这个铁姑娘队长一下子从所在工厂的金加工车间送到了公司,交了官运。在公司党委副书记的椅子上坐了几年,气候变了。
她就去了团市委,成了一个“兵”。兴起了“文凭热”,她却没有汇入业大洪流去求学历,而是走了五个工厂换了八个部门,最后被命运的巨手安抚在这块黑色土地上来梳理自己的羽毛。于是,她才知道有一个行当叫翻砂。
张大区拉开抽屉翻出一摞“请调报告”,随声说:“一共有九十八人要求调走,瞎起哄!”
翻砂车间总共一百二十多人。
强玉凤小声在心里说:“其实我也不愿意在这儿干”可心目中的去处,又十分朦胧。
门砰地被撞开了,滚进来一个圆圆的肉球呼呼喘着粗气的马翠芬。她外号大洋马。
“掌柜的”她抄起张大区的茶缸子,仰脖腆脸就喝,咕咚咕咚砸得肺窝子山响。换了一口气,她说:“男厕所出现反标!”强玉凤听了一惊。
张大区蹲在桶上处变不惊,低垂着目光问:“怎么男厕所的事,你个大闺女倒先来报告呢?”
“信息反馈呀!你个傻佬儿。”大洋马热烈地说。这位姑奶奶芳龄三十三,翻砂工里的唯一女性。是个具有老娘儿们体形的老姑娘。
张大区慢慢起身:“我看你该找个婆家了。”翻砂工管女的叫母的。承人猿时代遗风。他哼哼着走出了办公室。屋里只剩下两个母的。
大洋马随即滚动到张大区的宝座上,对强玉凤说:“你多美呀,干部。天天坐着挣钱。”
强玉凤急于知道男厕所的事:“什么反标?”
大洋马嘻嘻一笑:“没事儿。”接着就唱起一段强玉凤从未听到的歌曲。“亲爱的,你从来不怀疑自己,也不怀疑脚下这块黑色土地,你呀你”
强玉凤惊愕地看着大洋马:“这歌儿,你跟谁学的?”
“姜德力呀。得啦,我该准备吃中午饭喽,刘白唬的熬带鱼。”
大洋马伸个懒腰,“我说你别总拿捏着个劲儿地。跟大伙混熟了这儿挺好玩的,冬暖夏凉。”
国家已有明文规定,女工不得从事翻砂作业。要分批调出,妥善安排。厂劳资科几次下单子调大洋马走,她宁死不去。放着福不享偏在这受罪。一个人一个活法。这使张大区剋她的时候有一个颇具威风的口头语:“再闹,我调你走!”对症下药。
“用粪汤子写在墙上的,一共十四个字呢。张大区你还不死,火葬厂可等急啦!还有落款:全体姑爷。”大洋马倒背如流。
强玉凤没有再笑,只是在心中猜想男厕所是怎样一个原始的大自然。
门外人影一闪,是调度员刘烧鸡。大洋马出了屋:“你伸脖探脑的,干嘛?还嫌自己脖子短。”
“就你嗓门大。”刘烧鸡转身走了。
刘烧鸡整天东侦西探。翻砂工们都说他是在给自己找坟地。
屋里,强玉凤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日记本,飞快地记下了刚才大洋马哼唱的那段歌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添了这么个爱好:采风。
电话铃响了,问她是谁。她报了家门,对方说你是新上任的强书记吧,然后就给她念了一个名单,共九人。厂卫生科科长在电话里说:“已经确诊了,Ⅰ期矽肺病。强书记你要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电话被沉重地撂下了。
又有九个人的肺里正在悄悄充满那种小精灵黑色粉末。这是黑砂对人的一种爱。
强玉凤看着手中的“黑名单”,神色惶然。休心养性一个月,首次有了这样一件工作落到她头上,却又十分棘手。她竟没了主张。
“黑名单”上的头号人物是张大区。
病人她又想起了前天到医院病床前见到的投毒犯。
白墙白床白灯一个雪白的世界里盛着一个黑色呻吟,沉甸甸。
“强书记,死怎么这么难呀!还得挨烫这手续能不能简化简化。妈的阎王爷也犯官僚主义。”投毒犯现出本色本味,冲她皱着眉疙瘩。
“死容易,活着难。”她说,“因为你觉着难,所以你不会死的,好好养伤吧。”
“养好了伤去奇袭沙家浜。”投毒犯又来了黑色幽默。强玉凤觉得翻砂工个个都是用神秘材料制成的人。蒸不熟煮不烂橡胶脑袋不过电。
张大区看罢“反标现场”,贼不走空,他顺便撒了一泡尿。出了门上写着“公”的厕所,首先扑上来的是刘烧鸡。坤腔依旧。
“这现场还保留吗?这案子我能破!”
他盯了刘烧鸡一眼:“你早点吃多了吧?”
大干四化的焦虑。
“啧!用我的口气找铸造三厂借呀。反正是借钱买藕吃,口口有窟窿。手心冲上呗。”
刘烧鸡得令,把脸转成屁股,匆匆去了。
不远处几个翻砂小子围成一堆儿蹲着抽烟儿,大有等待四化实现之势。
“还不动弹,你们等雷呀?”掌柜的大声问。
“废屁!你没看见停电啦?”翻砂工反击。不说“废话”而说“废屁”。“话”与“屁”通假。
那边,姜德力却在大干,停电与他无妨。
张大区蹓跶过去。
姜德力正在铸造一只锅巴菜铺用的铁铛。这活儿是他为车间揽来的,自得其乐。
没有模子,也不用工具,只有拳头和黑砂。于是姜德力大展人类使用工具之前的风采。解下鞋带儿定了个长短,然后一只手摁住鞋带这头儿,当成圆心;另一只手用两个指头夹住鞋带儿的另一头,一抡,便在拍实的黑砂地上画出了一个大圆圈来,成了铁铛的雏形。他埋头干着,有时为了勾勒一个棱角,来回用指甲盖儿当成微型小抹子,去修补。
张大区看得陶醉了,忘情:“你小子好手艺呀!”然后扔给姜德力一支烟卷儿:“抽!”
姜德力抬头,毫无表情地说:“我就是模子。”
张大区走到办公室门口,身后扑噔一响,跪下一个雪白的人。
“掌柜的,我爸爸死了。另外,我申请离职不干了”一个叫王嘀咕的翻砂工正在给他叩“孝子头。”说:“两码事儿你怎么搅到一块说呢?先办丧事,给你三天假!”
王嘀咕正了正孝帽子说:“我就是通过这回办丧事才知道卖花圈能挣大钱的。多贵的也有人买。我打算去干这一行”
“你就不怕你爸爸骂你?”张大区虎着脸说,“你们家三辈儿都干翻砂!”绷脸抬腿就走。
“我”王嘀咕看着张大区的背影:“我嘀咕了半辈子,头一回拿这么个大主意。”
办公室走出强玉凤,她柔声安慰王嘀咕:“别难过了。老爷子什么病过去的?”
“让狗不理包子给撑死的,六两呀!也算是老喜丧。我姐姐脑袋上还戴喜字儿呢。”王嘀咕说着就朝强玉凤行了个近乎军礼的礼,去了。
死,还要戴喜字儿?强玉凤心里寻思。
车间深处传来了嘿哟嘿哟的发力声。一群赤着上身的壮汉,正在抡着大锤砸那件因跑火而报废的大泵体。砸一锤便喊一句粗糙的歇后语,大发劳而无获的感慨。
“免费逛窑子白干!”重重一锤碰下。
“免费进公园白玩儿!”沉沉地呼喊。
把铁砸成碎块儿,回炉。锤下,迸出散乱的火星子,一瞬间。
强玉凤打了个冷战。屋里,电话铃响了。
是局组织部的一个熟人:“小强你不是想换个地方吗?现在有个研究所缺一个办公室副主任可以争取一下。”
强玉凤平静地笑了笑,说:“我暂时不想动了。”
“你不怕黑?精神状态不错嘛。”
“嘎吱嘎吱噌噌呀,嗞刺!嗞剌!”姜德力从门外走过,哼唱着,手持一张报纸欲去厕所蹲读。
强玉凤放下电话,追到门外,小声喊:“姜德力!”姜德力止步。
“我想跟你谈谈。”
“弹?是风琴还是钢琴?”姜德力一本正经。
“无弦琴”强玉凤毫无表情地说。
五
每天早晨北京时间七点五十九分,极准时,黑砂地里响起一”à长达一个声似驴鸣的哈欠:ǎ——à——à——ǎ——à—— ——分钟,接着才响起了上班铃声。天天如此,让世界充满爱。
这堪称世界第一哈欠,发自李特务的丹田,灌满整个翻砂车间。李特务是个三十多岁的翻砂工,已有十五年的“哈欠史。”他打过哈欠,便惬意地擦着眼角,一起一伏走向车间大门口。他是个微跛儿,嘴里却唱着“哪里不平哪有我”
今天,却没有听到李特务的哈欠声。
像是个什么忌日。
车间大门儿口,一溜儿排着四只带着盖儿的铁桶:驴腰粗,三岁孩子高。只只铁桶的盖儿上都打了许多孔,像蜂窝。细瞅觉得扎眼。
看桶人是个老翻砂工。五八年左耳被绷断的钢丝绳抽掉了半只,去向不明。于是他得个外号。
张大区倒背着双手走近半只耳朵,问:“李特务今天哑巴了?
没听他打哈欠”
“痔疮,歇啦。”半只耳朵缩了缩脖子说。一阵风刮来了翻砂工。他们拥到桶前,乱哄哄地,一人手里捏着一根竹签儿,从小孔里投。一根竹签上刻着一个号码。上班投入桶内,下班从桶里取回,这是刘烧鸡智慧的结晶,学名“考勤桶。”
但翻砂工们不要学名要俗称,他们给考勤桶起了一个令人莫名其妙的外号:窑姐儿。每当把手中竹签儿插入小孔的时候,总要有人模仿着某种快感之下的哼哼声:“舒坦死啦!”
于是,全车间都“舒坦死了”。
深奥的引申义。丰富的精神生活。
可怜那看桶人半只耳朵,一生清白却空落一个鲜见的职称:
茶壶。
张大区瞅着一个个翻砂工用一根根细且挺的竹签儿,蹂躏着自己的考勤桶。
“你不是调走了吗?又来了。”
“是吊走了,可没断气绳子先折了!”
“我调走啦!今天来办手续。”
“办销户口的手续,去火葬厂。”
人们每天早晨见面打招呼总是彼此彼此。这几乎成了一个永难兑现的口头语。像是大家打好了铺盖卷儿已经十年,却终未成行。于是“调走”便成了一个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