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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察的结果是他没在说谎。
（当我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我哭了。这是呼和浩特的最后一次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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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尔实习了不到两个月的时候就告诉我，剩下的时间他可以来北京试着找工作。他实习的地方极其偏远闭塞，打电话都要到所谓的“苏木”去打。为了给我打这个报喜的电话，他请了一天假，到了苏木后，打电话找不到我，就站在那儿等，过一会儿又打。偏偏那天中午我没有回宿舍，一直到下午下了课，吃晚饭前，才接到他的电话。他几乎在电话旁边站了一天，回去的车都已经没有了。我当然高兴，继而问他怎么回去，20多公里的路。他说要去试着借一匹马，骑马回去。我根本不去想骑马累不累，反而兴高采烈地说：啊，骑马多好啊！我要是你，我来的时候就不坐车，就骑马来！
他之所以可以偷偷溜到北京来，是因为那个地方本来就不需要什么实习生，原有的人都安排不过来。他的实习老师看他整天魂不守舍地东游西晃，就主动说，如果他想回家的话就回去看看，没那么严格的；实习鉴定里绝不会提。可怜的巴特尔也学会了撒谎，马上说要回去看父母，父母年纪大了，家里的羊啊马啊云云。然后就赶紧打电话告诉我，他可以来北京了。
啊，那几天我简直连做梦的时候，都是笑着的。我总是在唱歌，睡觉前一边铺被子一边还在唱。别人摔东西表示抗议，我也只是伸伸舌头，还说：对不起啦。
当然也有烦恼，最大的烦恼就是他住在哪儿。以前他来，住一天两天的，我们都可以承受；学校的招待所大概是100块钱一天。如果他住一个月，怎么办？一个月光住就要3000块钱，再加上要吃饭，还要出去玩，绝对有个天文数字在等着我们。巴特尔已经告诉我了，他总共只有800块钱；那也比我强，被经济制裁以后，我手里的流动资金从来都不超过200。1000块钱，怎么办？
那个时候大学生在校外租房的也听说有，但并不多；而且提起在校外租房的同学，大家都很不屑的样子，都知道是谈恋爱的在外面同居，很让人看不起。跟学校不远处的一些当地农民，经常偷偷把房子租给大学生，房租倒不贵，100块钱一个月就可以了。我于是动了租房子的脑筋，如果100块钱就可以住一个月，虽然听起来不好听，但怎么也比100块钱住一天招待所强吧？反正我又不在那里住，我还要回宿舍里来，我们可不是为了同居，只是为了省钱……我鼓励自己勇敢地去找房子试一下。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5）
刚走到出租房的地方，就有人走过来问我是不是要租房子，我红着脸说是。他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好象我身后站着一个隐形的男人一样。他熟练地向我报价，三个月起租，一个月100，什么家具都没有，做饭要自己换煤气罐，水不要钱，电跟房东分摊。不能洗澡，厕所就是外面的公厕……他太熟练了，一边说，一边神秘地观察着我。
我强做镇定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我只要租一个月。
他的眼神更暖昧了：只租一个月？你不是某某的学生吗？怎么只租一个月？
我不理他，说：我就是只租一个月！不是我住，我是帮朋友租的！
他说：嘿，一个月谁租给你呀！再说你租一个月也划不来呀，怎么也得买床和被褥吧？买了这些东西只用一个月？
我一听，倒真是这么回事，马上打消了租房的念头，嘴上还说：那就算了，我再问问别人去。
他说：你不用问别人，这村儿里都是三个月起租的。你租一个月，绝对没人租给你，真是！现在的学生，想什么呢！
我狼狈逃窜。知道他肯定是想歪了，可能对于他们来说，租一个月房子的人就像现在的跑到宾馆里开钟点房的感觉差不多吧。
他说得倒也很有道理。对于我和巴特尔来说，如果因为租一个月的房子还要买家具日用品什么的，其实也不省钱。我只好失望地回了学校。
晚上我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发呆，满脑子都在想着钱钱钱，从前怎么就不知道钱的好处、钱的重要？如果早知道有这一天，我早该出去做家教，教英语教作文教钢琴，教什么都好……一堂课50，十堂课就是500……如果我教了钢琴，一堂课就是80，十堂课就是800……怎么也攒下3000块钱了吧……真恨自己懒，恨自己从不知道为将来做做打算……
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她们无意中的聊天忽然让我听到一耳朵。她们议论某人来我们学校考研，想见导师，一直住在附近某处旅馆的地下室里……
那时已经晚上八点多钟了，我一骨碌爬起来。我知道她们说的是哪里，从前我都只是路过，等公交车的时候能看到那个小旅馆的招牌，也知道很多考研的人住过那里。我现在只怕人家告诉我没有房间，只怕这个。
还好还好，那时候已经是11月份，快到考研的时候了，但稍微还有些早，所以房间还有，30块钱一天，里面有两张小单人床，没有窗户，有一个昏暗的日光灯，两个台灯，有公共浴室可以洗澡。我高兴死了，拿出最后剩下的100块钱订了一个房间。虽然早了两天，但真怕晚两天就没有了，旅馆的人也说“马上就到高峰期了”。我只留了吃饭的钱，反正回家有月票。
我仍然还要算，一天30块钱，一个月是900，我们两个还要吃饭，他找工作的话，还要有交通和通讯费用……但是都不管了……我马上要考英语六级了，我可以回家跟妈妈说我要上辅导班、要买书，多少也能要出来一些……或者我跟大姐借，我跟她说实话，她一定会借给我，大姐是宿舍里我唯一能把跟巴特尔之间的事情说给她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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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特尔来了。我得意洋洋地领他到那个小地下室里，他左看右看，很吃惊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了？你嫌没有阳光吗？你们的蒙古包里不也没有阳光吗？
他说：不是。我没想到北京还有这种地方。
我觉得那个小地下室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我们终于可以长一些时间地在一起了。那略有些潮湿的被褥我觉得又干净又温暖，那昏暗的灯光只让我觉得温馨……
我又跟他计划钱的事。他听说我没钱，有些意外，问我：你父母不是都有工作吗？怎么你没有钱花？我支吾说：他们对我管教很严，不许我乱花钱，所以只给我生活费。他们怎么知道你要来。
他第一次认真地问我：你跟他们说起过我吗？
我简短地说：说过。
再不说什么。
他不再问，看出了我的烦恼，搂过我的肩说：别担心，明天我就出去找工作，等我毕业了，我挣钱给你花，好不好？
我很高兴，问：真的吗？
他点点头说：恩，真的。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6）
我用别人的学生证给他买了一张4块钱的学生月票，第二天我就逃了课，美其名曰跟他出去找工作，然后我们就开始玩。反正有月票，我们俩坐着公交车在外面晃了一天。即使公交车上有很多空座，我也跟他挤一个座位，坐在他腿上，有时正面坐着，他从后面搂着我的腰；有时我侧坐着，搂着他的脖子，只招来无数的白眼。终于有一个售票员在憋着一股气忍受了我们（主要是我）一路上粘粘乎乎以后，要查我们的月票。结果发现巴特尔月票上的照片不是他，痛快淋漓地罚了我们五块钱。就算给我们的热情浇了点冰水吧。
一路上不管见到什么，我都说：我喜欢这个！
巴特尔马上说：好，给你买。
一会儿又说：我想要那个！
他也说：好，给你买。
后来我就管他叫“给你买”。还问他：“给你买”在蒙语里是什么意思啊？他呜里呜噜说了一句。我说不是让你翻译成蒙语，是蒙语中有没有什么词的发音就是“给你买”呀？他想了半天说：好象没有。
天虽然已经有些冷了，白天却还有着特别好的阳光。我们在紫竹公园的一处小山坡上晒太阳。山坡上的草都已经发黄枯萎，被太阳晒得又暖又柔软。他用手在那小草上轻轻摸了一下。我问他：是不是想到了你的草原？他淡淡笑了一下说：现在草原上已经全是雪了，看不到草了。我说：那你家的羊吃什么呢？他说如果雪不厚的话，还能找到草吃呀。雪厚也没关系，秋天时已经打了草了。他跟我说，其实羊群很怕过冬天，雪大的话特别容易冻死或饿死。我问他：养羊会赚很多钱吗？
他说：哪有，除非养几千只羊，我们家只有一百多只羊，哪里会赚很多钱。
我说：那养马呢？
他说：也赚不到钱。
我问：那你们为什么还养？
他说：不养又干什么呢？
好笑的是，他在紫竹公园里第一次看到竹子，特别新奇的样子。
我们在那个小山坡上一直坐到太阳西斜、冷风渐起、公园快关门了，才准备回去。我怕山坡上凉，一直坐在他腿上，站起来他才说，他的腿都快被我给坐断了。
在那个小山坡上我们除了说话就是在唱歌。我唱了一首《青春》给他，有一段他说他特别喜欢听。
“在那遥远的春色里我遇见了盛开的她，洋溢着眩目的光华象一个美丽童话。允许我为你高歌吧，从此我夜夜不能入睡；允许我为你哭泣吧，在眼泪里我能自由地飞。”
我唱歌的时候，他带着点温柔的笑意，认真地看着我。他唱歌的时候我很少看他，而是喜欢把头靠在他胸前。在他胸前听他的歌声，共鸣声音更强，混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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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3月22日，星期三，晴
天气很好，又晴又暖，每年春天都是第一个绽放的那株高大的桃花，又已经开得粉白明艳。因为工作上的一点小事，按捺不住地爆发。正在停车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问我有没有到的电话，一看表，跟约定时间还差15分钟，登时大怒。前因后果不必交待，这只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跳下车去，自己都感觉是杀向办公室，已经准备好了要扔向猥琐男的炮弹，准备这样当众厉声警告他：告诉你，别跟我来这一套！对着镜子照照你自己，你是谁，还是你以为你是谁？！
可怜这家伙感觉我情绪不对，打完电话就溜了，不在座位上。我在办公室里搜索两遍不见他，我的愤怒就像火焰，无声地向外喷射着热量，办公室里所有人都低头装作很忙的样子，鸦雀无声，唯有我高跟鞋的节奏在地板上愤怒地敲响。
罢了工回宿舍里，打开电脑，看自己的秘密回忆。先是泪如泉涌，继而痛断肝肠。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痛快地哭，痛快地流过眼泪。为逝去的青春，为纯洁的爱情，为一个越来越面目浑浊、狰狞的自己……为日复一日平庸的生活，为层出不穷的无聊的烦恼和心计，为自己终于选择的被所有人认同了的人生……
忽然间感觉人生其实早已结束了……当心中没有爱，没有幻想没有憧憬，当不管是什么拿在手里，都不能让你雀跃欢呼；当你没有目标，没有信任没有激情，当你心中空白一片……即使是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化着最完美的妆；即使你戴着光彩夺目的珠宝，引来无数艳羡……不是行尸走肉，又是什么？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7）
他那样清晰地在回忆中浮现出来……他的一切。我似乎看得到他的眼睛，明亮的、纯真的、不时闪过好奇的火花的细细长长的眼睛……似乎看得到他那张沉默的脸蓦地灿然一笑，就像春天忽然降临，就像大院里那株粉白明艳的桃花。我真感谢自己的这一番回忆，我把最美好的一段人生做成了标本，让它永生。之前曾有那么多人说被这段回忆感动得流过眼泪，现在我也成了被感动的人之一……也许我是最后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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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看了我的秘密回忆后，说我不了解草原，可能根本没有巴特尔这个人存在。我的确不了解草原。虽然说起来好象是谈了一年多的恋爱，事实上因为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使见了，要说的话也以恋爱中的话居多，不可能那么认真地探讨关于草原。而且那个时候，我也不是特别关心这个，只知道他是草原来的，关心的只是他。真正的对草原的热爱，倒是我们分手以后的这些年。
同样，他也不了解北京。这次他到北京来，我们终于有机会从早到晚地在一起了，他也是第一次全方位、细致地了解我。
他得知我的球鞋居然要500多块钱一双，很吃惊，问我：你为什么穿这么贵的鞋？
我说：我喜欢呀。
他好奇地问我的毛衣、外套都要多少钱，皱着眉说：怎么这么贵？
我说：在呼和浩特不也是这么贵吗？
他说：可是你还是个学生，学生就没有穿这么贵的。我们班上就没有。
我不高兴了，就说：又不是花你的钱买的。
他看看我说：你爸爸妈妈真是娇惯你。
我大叫一声说：是！
他说：那你要是嫁一个穷小子，不能给你买这些东西，他们会心疼的。
我说：你为什么要当一个穷小子？你不是答应我要好好工作赚钱吗？你现在是穷小子，我不在乎呀。
他说：那如果将来我是穷小子，你在不在乎呢？
我说：你如果真的爱我，一定不会让自己是穷小子的。
他想了想，慢慢说：其实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我自己想起来，都不知道有什么优点……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什么……就像我跟你说的，我在班级里，各方面都特别普通，不好，也不坏。我想，可能我这个人就是这样了……将来也是这样了……不好，也不坏。
我看出他好象很受伤的样子，心里一痛，赶紧说：没关系的，真的没有关系……你不好不坏就行，只要不坏就行……大不了我养着你，我不在乎，真的……
他笑了，说：我怎么会让你养着我？我再怎么笨，就算养不起你，自己还是养得起的。
我们都莫名地感到有些哀伤。躺在床上互相对望，忽然间都不知说什么好。我用一根食指顺着他的额头、鼻子、嘴唇、下巴细细划过。他抓住我的手指，就像我从前问过他很多次的那样，睁大眼睛认真问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的，眼睛、鼻子、嘴巴、牙齿和耳朵……
他说：好好说，真的。
我说：……还有头发。
他仰着头看天花板上那盏昏暗的灯，再不说什么。
我无聊地把他的头发编成一根根小细辫子，发现他特别像个电影里的藏族青年，乐得在床上直打滚。他呢，就像块木头，我怎么折腾他也不动弹。
我说：你看，你长的跟我们不一样，语言跟我们不一样，生活也跟我们不一样……如果你不是在内蒙而是在外蒙的话，你对于我来说，不就是外国人了吗？
他说：那你也是外国人了。
一想到我们彼此可能都是“外国人”，我又乐得够呛。倒是他说：我生活在内蒙还是外蒙，其实都是一样的……我是蒙古人。
我说：那怎么一样？现在你只是个少数民族而已，跟我一样是中国人啊。
他说：是哪国人都没有关系，主要还是民族。很多汉人在国外多少年多少代，归根到底还是汉人。
我说：你不说你是蒙古人，谁知道？
他说：我为什么要不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跟我对峙过，从前不管我说什么他都不吭声，大不了笑笑了事。他忽然纠缠这件事，让我有些烦躁。觉得无聊，又隐约觉得不算是个小事。
法律系女生的秘密回忆 第四部分（8）
于是我企图和稀泥，就说：总不至于人家都没问你，你就先说：“我是蒙古人”吧。
他竟然说：是，别人不问我我也会说。
我差点被他气吐血。只好说：哎，我觉得你特别像一头牛，就是你家拉车的那种牛，闷头闷脑，又倔又犟。
他拿起我的手仔细看了一会儿说：你的手一看就是从前没有干过活，将来也干不了活的那一种。
我说：是呀，难道你还指望我将来给你干活吗？
他摇摇头说“不是”，说：你放心，你嫁给我，我什么活都不让你干；我绝不会让你的手指泡在脏水里，你的手要留着弹钢琴。你的嗓子要留着唱歌。你的脚呢，要用来跳舞。
我特别喜欢听他那种独特的、简单得近乎诗意的话语，他这样说，我也很高兴，就说：那是不是所有的活都由你来干。
他说：好。
我说：那你也要唱歌呀。
他说：好，我一边干活一边唱歌。
我说：我在这边给你钢琴伴奏。
我们都被设想中的这种生活给逗得乐了一会儿。
然后他问我：钢琴多少钱呀？
我说：那要看什么琴了……一般的一万多吧。
他说：那要好一些的呢？
我说：多少钱的都有……十几万几十万的都有，我只要一万多的就行了……没关系，如果你没有钱给我买钢琴，我把我们家的那个给搬咱们家来。
他无奈地笑笑。
我注意到他脸色很差，蜡黄里透着青白，就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觉得特别闷得慌。
是的，那个地下室不通风，空气仿佛是半凝固状态，呆时间长了的确觉得有些闷。我说：那我们出去转转。
他说不想动，出去更烦，又吵又拥挤，人和车都太多。
其实我在那里也呆得不舒服。平时不知道阳光的重要，真到了远离阳光的时候，就会感觉有一丝寒意慢慢往骨头里渗，浑身无力，昏昏欲睡。地底下倒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潮湿、阴暗、与世隔绝……我抱着他说：感觉我们两个好象躺在一个坟墓里。
我说：等你毕业了就好了，反正只有半年多了……到时候我们就会有一个有阳光的房子，有阳台，我每天都躺在家里晒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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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转眼就过去了，原计划能花半个月的钱，只剩下了不到100。
我们两个都很吃惊，怎么也想不起来钱都花到哪里去了。互相都挺纳闷地说：我们没怎么花钱呀……
感觉我们都故意地省了又省。可是我们老出去玩，不回学校食堂吃饭，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