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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值了。”
两人离得近,阵阵香风扑面而来,能被后世称为秦淮八艳的女子,本就是一等一的美人。岁月并未夺去她的美丽,反倒增添几分成熟,让她如同一颗熟透的果实。范进心中一荡,搀起她时忍不住在她臂上轻轻一捏,后者只丢了个白眼给他,却没说话。下台时才小声道:
“我马湘兰的豆腐可不是好吃的,再敢乱讨便宜,信不信我告诉五儿,不许你上她的床!”
来人自然就是幽兰馆的马湘兰,她与苏州名士王稚登相好,但却进不了王家的门。两人每年定期见面,一会之后各自回家。王稚登生计艰难,财力不足以支撑到江宁之行,是以基本都是马湘兰去苏州找他,主动上门送温暖。
这次两人在苏州玩了几天,回来时正好遇到这支船队。太监的船队没人敢收税,运些货物贩卖,捎几个人都是寻常事。王稚登虽然没钱但是有名号,有他出面请托,马湘兰上船不难。
她是个社交健将,三言五语间就问出来这行人的目的,大喜之余透露出自己与范进的交情,这下张大受反过来要恭敬她。毕竟他是知道范进与李夫人那层关系的,这种年龄段的女性在范进狩猎范围内,怕是两人也有什么关系,并不敢得罪。上台表演,也是马湘兰主动提出的。
马湘兰在花界素以慷慨任侠闻名,虽然人不做迎来送往的勾当,但是面子依旧在。句容这帮清楼女子,全都买她面子,认她这个大姐。一下台,一干女子就围过来拜见前辈,还有人打趣着她与范进的关系。马湘兰是见惯场面的,这种揶揄根本不当回事,反倒是挎起范进的胳膊笑骂道:
“老娘与谁相好关你们什么事,个个安得什么心当我不知道啊。等老娘吃饱了,才有你们的残汤喝,我要是没吃饱啊,你们没戏唱!”
“那好啊,范老爷,四娘可是我们这行的成名角色,当心你降不住,被掀下马来啊。”
马湘兰做个手势要打,几个女子四下跑开。范进笑着拉着她坐下,看看四周。见花家人非但没有什么不满,不少人反倒是笑逐言开,还有人期期艾艾地上前,与那些清楼女子搭话。他笑道:
“你来的倒是时候,若是早来一两天,你们这一通打闹,就得被人赶出去。”
“有你这大老爷呢,我怕什么?谁打了我,我就到衙门去报官!不过范老爷放的是上元县,这不大好,我的幽兰馆税交在江宁县,这下老娘可就吃了亏了。白白舞了一通,可是什么也没得着。”
范进笑道:“我是不会让四娘吃亏的。等回头你把幽兰馆开到上元来,我免你的税。”
这时,台上又有女子开始表演。这是新出道的一个行首,有些武术功底,在台上腾挪跳跃身手矫健,还预备了烟花一类的东西作为辅助设备,不时就有烟火冒出,把一干男子的眼神吸引过去。
马湘兰捅了一下范进,指指台上,“睡过么?”
见范进摇头,她大方地把胳膊搭在范进肩上道:“睡过也没关系。逢场作戏,五儿不会吃醋的。”
“我知道啊,可是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总不能乱认吧。”
“真没用。连这么个雏都收拾不下,还怎么在脂粉阵里混啊?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银子?老娘出马,今晚上就让她陪你。”
“别了,她今年才十四岁,我不想被打断中腿。”
“什么中腿?”马湘兰听得迷糊,随即想起什么,把胳膊收了回来,“我们这行都是这样啊,当花魁就是这个年纪,到了五儿的岁数就过气了。到我这个老太婆年纪,就只好当妈妈,要不就得嫁人。这雏本事不行,练过几天花拳绣腿,没什么用,表演太幼稚了,全靠烟火做噱头,一个不留神就可能走水,这里房子都是木头的,真有了回禄是要人命的事。这妮子做事太毛躁,欠管教。你在这里看表演,我回船上休息了。”
“一起吧。我对这小丫头的表演没意思,所谓的功夫都是花架子,比五儿差远了。就是我穿上裙子,都比她好看。大家故人重逢,正好有许多话说。”
两人趁着混乱悄悄离席而去,虽然张大受、李蔡几个人看到,但是一个男人和一个艳名远播的名伎离开,不用问也知道去做什么。这时候谁要是坏好事,那就是脑子出了毛病,因此都当做不知。
花家的男人都在舞台那边看表演,女人在家里骂这些表演的女人,离开舞台这,一路就都没了人声。天已经黑下来,四下一片漆黑,马湘兰一个女子走出来确实也有些危险,因此对范进的护送没有拒绝,只说道:“留神,别踩了我的衣裳。刚才光顾跟你说话,忘了更衣,这衣裳舞蹈好看,走路不方便……”
话音未落,却见范进弯下腰,把长裙下摆提起来握在手里,马湘兰没好气的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道:“要死啊你!敢掀老娘裙子,信不信我告诉五儿啊。”
“这么黑的天,什么都看不见,总好过踩下来吧。四娘你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大不了你也可以掀我的……不说笑了,你船上有酒没有?一起喝一杯?”
“算你聪明,我在苏州采办了批绍酒,预备着在幽兰馆招待客人的。船上带了点,足够喝了。”
时下乡间的路就是那么回事,崎岖不平,马湘兰来时是白天,又有人陪着不觉得怎样,回来时一片漆黑,就发觉出不方便。舞鞋走在这种路上一拐一拐,不敢大步走生怕伤了脚,只好由范进搀着前行。放眼望去,四下里树木掩映,木石混杂,路旁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在月色下随着微风俯仰,就如同形状诡异的怪兽挥舞着手臂张牙舞爪夸耀威能。
饶是马湘兰素日胆大,此时也忍不住心里发毛,自己方才那舞可是热情如火,若是有乡下讨不到媳妇的光棍被挑起了火头,在这里打埋伏,那便吃了大亏。有这么个男人陪着,倒是安心不少。
明明是个书生,可是范进的手臂却异常有力,让马湘兰觉得心里分外踏实。作为曾经的花魁,生张熟魏,不管是欣赏或是不欣赏的客人,总归是要逢迎。在月夜把臂同游,泛舟湖上的事,也做了不止一次。包括与王稚登一起花前月下的浪漫时光里,也经常有这种把臂同游,可是不管哪次都不如这次来得让她放心。身边男子让她觉得是那般放心可靠,如同一座巍峨山峰,靠在他身边,便不会害怕。
或许是因为其功名,又或是因为其大好前途,再不就是简在帝心对女人的吸引力?马湘兰自己也说不出来,具体原因是什么。王稚登虽然是名士,可是自身举业蹉跎,生计艰难,只能靠卖些假古董维持。
不管从相貌还是从前途上,对女子的吸引力都不如身边这个年轻英俊的书生来得大。欢场女子寻个归宿的话,无疑还是范进更合适些。
从苏州一路过来不回江宁反倒是主动到花家来献舞,这个行为本身就很说明问题。要说马湘兰对范进只当个朋友看,这话她自己第一个不信。
可是若说真想做什么,也谈不到。毕竟王稚登是她十几年来的感情寄托,她不会因为范进出色就移情别恋。江南那么多才子文士,比王稚登相貌才情为强者有的是,她依旧不曾动摇心志,就足以证明两人的感情,不会真的因为范进出现就变化。
但是她也不否认,范进是个很有吸引力的男人。她本就是个仰慕才子的性子,否则也不会恋上没什么钱财的王稚登。范进的文才,丹青还有他对于兰花的了解,都吸引着马湘兰,乃至与范进相处时,马湘兰也愿意放下一些往日的矜持,而随便一些。这种关系,或可看做知己或者更近一层的关系。
月明星稀,男子搀扶着女子踏月而行,说来浪漫,其实具体到当事人身上,未必就美好到哪去。尤其是总要防范摔倒或是伤到脚的时候,这种浪漫也要打几个折扣。即使是范进在这种环境下,也得小心翼翼,几次突然停顿,少不了就有身体上的接触。
感受着男人的手几次在要紧部位扫过,马湘兰忽然咬咬牙,停住脚步道:“这样走到船上天就亮了,什么酒也别喝了。大老爷肯不肯纡尊降贵,背小女子一程?”
“愿意效劳。”
马湘兰昔日往来官员里,也有不少大僚,一个从五品不算什么大不了。可是一个朝廷命官,肯蹲下来,让自己爬到他背上,那交情就很不一样。再考虑到自己过了气,马湘兰心里就更有些复杂,来到范进背上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范进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我在替五儿开心。另外抱怨一句贼老天。”
“好端端的,抱怨老天做甚。”
“女儿家的心事,男人打听那么多干什么,快些走,到了地头请你好酒喝。”
男子迈开步子按着马湘兰指点,向着停船处走去,趴在范进背上,从侧面端详着他的脸,马湘兰心内暗道:我在抱怨老天把我早生了十几年,若是不曾遇到王郎,若是我现在是五儿那岁数,你又能跑到哪里去?这话却只能烂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的。
来到停船处时,发现负责看守船只的水手,都没了影子。马湘兰将船头的灯笼摘下来四下照着,很快便发现端倪,吐了口唾沫骂道:“几个夯货,不好好干活,跑到野鸡船上去讨野火了。要是弄丢了老娘的酒,看我不向张公公那里告他们一状才怪。”
范进心知,是今天花家大解禁,花正节行事孟浪,不三不四的女人来得多了,就连平素不敢往花家附近来的流莺也敢来这里找生意。花家人都在看表演,这些水手自然就成了他们的恩客。
他笑道:“算了,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他们不走,我也要赶他们走。守着那等俗物,如何喝的下酒?”
马湘兰这时已经钻进船里,不多时丢了个小酒坛出来,自己也抱了个小酒坛并两个小瓷碗出来,坐到范进身边。可不等他们说话,顺着风声,就有男人女人的说笑声飘来,一个男人的声音道:
“我船上有好酒,你陪我喝几杯,等喝过之后,看我怎么摆布你这小蹄子。我那船上还有几身上好衣裳,你伺候好了我,我就送你一身。”
“好啊好啊,这位大哥说话可一定要算数啊,奴家保证把你伺候得像神仙一样,那衣裳可不能说了不算。”
马湘兰一皱眉,问范进道:“你会不会摇船?”
“广东人啊,哪里可能不会摇船?”
“那就好,我解了缆,咱们躲起来,不让这对狗男女找到,先吓这个夯货一身臭汗再说。不但脱岗,还敢拿我的衣服送野鸡,不收拾他一顿,我就不姓马!”
“好啊,一切听你吩咐。”
马湘兰手脚灵便地解开缆绳,范进轻轻摇动着船只,在月色中将船移向水草深处,连灯笼也都熄灭了。等到将船停住时,四周便已是一片寂静。月光洒在船上,也洒在两人身上,沐浴在月光中的两人彼此对视,同时举起酒碗,都觉得今晚的月色分外迷人。
第三百七十章 细思往事心犹恨(上)()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细思往事心犹恨(下)()
夜静更深,稻香醉人,在阵阵蛙声中,混着令人心跳脸红的细语呢喃。月亮不知羞耻地睁大眼睛,将目光集中于小舟之上,透过船舱缝隙,窥伺着里面情景。马湘兰匍匐在范进身上,吃吃笑着,“一两银子,票了个五品官加大才子,这笔生意做得够本!放眼东南,我看还有谁能比的上老娘生意门道精!”
范进抱着她没好气道:“先别说这些了,要没我方才用易筋经帮你,你早吐我一身了。我扶你把酒吐出来。”
“这么折腾,酒都顺着汗走了,没有什么酒可出了。”马湘兰笑着在范进胸膛轻咬了一口,“五儿好福气,找了个男人不但有才有貌,还这般有气力,以后她有得享受了。我用一两银子,换你陪一次,大家只是场交易,回头把这事忘了,不许告诉五儿,免得她笑话你。”
范进道:“别说那些,你的心情现在怎么样?”
“票了个五品官,心里好过多了。怪不得你们男人遇到不开心的事,就喜欢来清楼,确实能让人心情变好。一路上的闷气,消散得差不多了。痛快!”
“你开心就好了。来,陪我躺会吧。”
马湘兰顺从地躺在范进身边道:“我有过很多男人,但是肯为了让我欢喜,就愿意穿女儿装束跳舞唱曲逗我开心的五品官,你还是第一个。就为了这个,就值得我陪你一次。但是记得,咱们的缘分就到这了,天亮之后大家依旧是好朋友,不许有其他心思。”
范进抱着她的腰,回味着方才滋味。善舞的女子,腰腿之力远不是那些闺秀可比,加上那一身练出来的欢场本事,着实是个恩物。他微笑道:“方才那番滋味,可不是说忘就能忘的。你没了力气,我也不来欺你,咱们两个说说话吧,这回江宁这么乱,你去苏州也是避难吧?黄继恩和冯邦宁找没找过你麻烦。”
马湘兰与范进搞成这样,既有心情低落,情绪宣泄的原因,也有喝了急酒酒力发作不能自控的因素。眼下酒意去了八分,心情逐渐平复,理智重又战胜了感情,心内又有些后悔。这一步跨出去,又能否真的收回来,谁也说不好。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彼此都把这事看得很淡就好了,因此转个身,将背对着范进,故意夸张地笑了几声:
“找麻烦?男人找女人的麻烦,老娘会怕么?那两个饭桶,老娘三两下就让他们变成鼻涕虫。冯邦宁只合去吓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敢对我下手,我就榨干他!你放心吧,他找的是未出阁的大姑娘,看不上别人用过的,对我没兴趣。因为五儿的事,我算是得罪了黄公子。可是江宁这里藏龙卧虎,我背后也是有人的,他不敢干什么,就是让一些人不来我这里。少赚钱罢了,没什么。我警告你啊,别想着当英雄给我出头什么的,老娘用不着。”
范进哼了一声,“我这次放了上元县,就有维护地方之责,至少在我的地盘,不许他再像过去那样乱来。你……来上元吧,我保护你。”
马湘兰心头一颤,笑声依旧,眼泪却已经肆意流淌。她的处境自然不是像说的这么轻松,这次到苏州,也向王稚登说过冯邦宁的恶行。后者除了发一通感慨外,却再没有其他意思表示。
她倒不至于因此就生王稚登的气,毕竟王只是个文士,不大可能管得了冯邦宁。但总归两人相好一场,从女子的角度上,自然希望找到一个能保护或是愿意保护自己的男人。从头到尾这位多年爱人没说过甚至没想过保护自己,让自己托庇于王门。而枕边这个男人,充其量只有一晚之欢,就想要保护自己?
她忍着泪强笑几声,“你保护我?哈哈,我听五儿说你是封流才子,没想到原来是个雏。你该不是以为我和你这样,就要嫁你吧?老娘什么人啊?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就是今晚很无聊,找个男人陪我罢了,你收了银子,我得了快活,公平交易,别想太多了。我的幽兰馆是开在江宁县的,税也交在江宁,你就算有太岳相公的势力,也不能捞过界啊。你当了官不比过去,是不能到幽兰馆玩的,县官不许出自己的管界,否则就要砍头。大不了等你日子艰难时,派人给我送封信,我念在今晚旧情份上,光顾你一次……”
“四娘,你听我说,我认真的。五儿那边我去说,她是个明理的人,不会真因为这种事就怪你什么。我的家里不可能只有一妻一妾,总归是要进人的。我本来无意破坏你和王伯谷的感情,可是我不想看你这么苦着自己。你和王伯谷能有结果自是最好,但是看他现在这样子,我看你们两个这辈子也就是这样。我可以……不让你那么伤心。”
“我……我哪里伤心了?”抽了抽鼻子,不能让对方听出自己哽咽,在范进的手摸到脸上之前,马湘兰已经飞速擦去泪水。多年欢场生涯,早就练就了想笑就笑的能耐,干笑几声道“
“我刚才都是骗你的。你们男人骗女孩子脱衣服的套路,老娘都会的。你看,这不就是假装难过,就骗了你陪我么。要不然你这种大才子,哪那么容易就被我弄到手啊。我和伯谷的关系好得不得了,在苏州几天啊,我们两个千般恩爱。什么纳妾讨小,都是骗你的,只有你这种小家伙才信。”
范进一笑,“你方才那样子,可是骗不了人的。你们两个的事我不想多说什么,我也知道,今晚你不会做出决定。这么多年的感情,不是一个晚上就能放下的。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天下不是只有王伯谷一人是你的出路。如果你想找肩膀靠一靠,我愿意把肩膀给你。”
“呸!老娘借肩膀给人时,你还没出生呢。我不需要。你到底还要不要,不要的话我要穿衣服了。”
范进紧紧抱住她,“四娘,那我们不说这个,换个说法,不提感情只提交情,你愿意把幽兰馆迁到上元么?我是县官,总可以帮衬你一些,至于搬家使费,我来想办法。”
“不了,太麻烦了。我那么多兰花,一挪就死光了。再说你在上元做官也做不久,总不能让张大小姐等成望夫石吧?用不了多久就得回京当官,等你走了,我难道还迁回去?等过几天五儿一回来,有她陪你,你很快就把我忘了。别总跟个小孩子似的,吃了个甜头就拉着不放。大不了……我去衙门找你啊。”
“湘兰,你听我说,这清楼总归不是长久之计,我是想给你换个营生。你不说我也想得到,五儿离开后,幽兰的生意肯定不如以前了。你还要照顾一帮姐妹生计,现在撑得很辛苦吧?”
“乱讲话。五儿那种臭脾气的留在我身边,才是拖我后腿。她不在,不知道我生意有多好。每天银子赚到手软,我都想赶快休息一下,要不然人就要散掉了。”
范进摇头道:“你别骗我了,其实我打听一下,也能知道你的经营情况。黄继恩、冯邦宁这对混帐一闹,很多有钱人家的女眷跑出来,那些人没了老婆管,会比平日更放肆。这段时间正是清楼赚钱的时间,你却离开幽兰馆来苏州买酒,证明你的生意并不算太好。其实想想也知道,你对手下太好了,你这种心肠做不来清楼生意,发不了大财。再加上黄继恩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