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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娘又寻不着,王大哥到现在还没回来。你整日在外面惹祸,现在又跟留守司的人打。留守司的人是那么好惹的,仔细人家寻上门来,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安娘不住口地埋怨,一想起母亲和王慎,眼圈红了。
是的,自到了金陵城中。她和弟弟四下打听母亲的消息,却什么也问不到。王慎又迟迟不来,叫她日夜牵肠挂独地想。偏生岳云又是个不争气的,到了建康府之后,大约是少年心性闲不住,成天和辎重营的士卒们混在一起在街上吃酒耍钱,一个月下来,生生将他们在平原镇得一战得的犒赏输了个精光。输急了眼,就跟街上的泼皮和军汉厮打,好几次都被人找上门来理论。
最后,还不是由陆灿陆虞侯赔礼赔钱了事。
岳云哼了一声,将眼睛瞪圆:“打了就打了,现在说这些做甚。留守司的人多是上门寻小爷晦气,他们摆多高,俺吃多高,怕什么?哭哭哭,哭什么哭,阿姊你也别等了。如今大江以北都是女真鞑子,想来那人也死球囫囵了,咱们还是快些寻了娘亲回老家爽利。”
“王大哥吉人天相,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阿弟,你跟姐姐说,王大哥会来建康找咱们的。”安娘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伸出手抓住岳云的胳膊不住摇晃。
岳云:“你又没嫁他,哭什么……就算是嫁与姓王的那贼鸟,你做了寡妇,也可以再嫁别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咦,这是你给我做的鞋子,正好,我的鞋破了。”
“不……不是……”
还没等安娘将话说完,岳云已经一把将安娘手上的鞋子抓了过去,就朝脚上套。
这一套,却套不进去。
原来,岳云的脚大得离谱,这鞋却小,尚露了半只脚丫在外面。
他立即明白这是姐姐给王慎做的鞋子,看到姐姐哭成那样。他又不知道该如何劝解,心头反有一股邪火冒起,张口就骂道:“原来是做给死人的,呸呸,晦气!”
说罢,就摘下鞋子朝院外扔去。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两人走了进来。
其中有一人年届四十,虽做军官打扮,却极是儒雅,正辎重营虞侯陆灿,另外一人则一脸皱纹,满面风尘,衣衫破旧,头发也已花白。
见鞋子扔来,陆灿手伸出来,霍一声抓住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半天才缓缓道:“道思这才一个多月不在,军纪就废了。整日只知道在外面吃酒惹祸,怎么,还管不住你们了?看来,也只有道思镇得住你们。尔等拿我的军法不当回事,等下让王军使来治你们。”
听到这话,和岳云一起回来的那两个士卒如中电击,他们本歪歪斜斜地看在墙边看安娘姐弟闹,此却猛地跳起来,站得端正:“王将军回来了?”
陆灿缓缓地点了点头:“正是。”
岳云也“啊”一声张大了嘴巴,喃喃道:“回来了也,直……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害阿姐等,直是可恶。”
“王大哥。”安娘感觉金陵城外的大江都翻转过来,整个人都被那无边的喜悦之潮覆盖了。
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也顾不得这么多人的面,颤声问:“陆虞侯,王大哥呢,他现在何处,怎么没人,怎么没人?”
那个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者突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就朝安娘磕了三个响头:“夫人想必就是主母,小人郭崖给你磕头了。”
安娘羞得俏脸通红,忙伸手去扶:“哎,人家才不是呢……你快起来,快起来。”
没错,这个老者就是老郭,郭崖。其实他也不算老,也就四十来岁不到五十。大约是这个年代的人老的快,他又经历过无数次血战,吃尽了人间的苦,显得异常沧桑。
老郭疑惑地抬头看着安娘:“你不是夫人?主人还叫我带先过江来报个平安呢。”
安娘颤声问:“王大哥还好吗,他……说什么?”
老郭:“这个,我还是见了夫人再说吧。”
安娘急得直跺脚:“你跟我说就是了。”她一张红通通的小脸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显得煞是可爱,众人都偷偷地笑起来。
“哦,原来你就是夫人。”老郭忙道:“主人现在还在大江北岸的江浦,因为带的东西实在太多,要留在那里守着,让小的先过来一步给夫人说一句话。”
安娘:“王大哥说什么?”
老郭:“主人说了,夜里大江戒严,要明天一早才能乘船过来,很想念夫人做的汤饼,想吃。”
“这个人,这个人,都什么时候还想着吃。饿成这样,想必这一个月受了不少苦。”安娘饿眼泪又落下来:“有多少东西带不过来要守着,我这就去买面,我这就去。”
陆灿也是一脸的疑惑,皱起了眉头:“是啊,他一个人能有多少东西,还叫我找十条大船过去接。这江北乱得紧,别出什么事才好。”
安娘正要走,听到这话担忧地停了下来。
见姐姐如此牵挂王慎,岳云心中突然大为不满:“阿姐,我饿了,快去买面回来做饭吧,再迟米行就关门了。”
陆灿:“没事的,我已经叫谷烈带了二十个军士押船过江了,有他们在道思不会有什么事。”
“好好好,就去,就去。”安娘忙抹了脸出门,走不了几步,眼泪又落了下来:“天见可怜,王大哥终于回来了,却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模样,这一个月中又吃了多少苦头。”
等到安娘出去,老郭也不见外,放下背上的包袱,就拿起笤帚打扫起院子来。
“老郭,王慎究竟带了多少东西,需要用那么多船去装,会不会是金银财帛什么的?”岳云好奇地问。
陆灿:“应祥你也不要问,老郭是不会回答的,我先前已经问了半天,如果他肯说不早就说了。”
老郭微笑:“这位是云少爷吧,听主人说起过你,不对呀,你不是个瘦子吗,怎么胖成这样?”
“没见识的老家伙,我这是壮。”岳云翻了个白眼。
老郭:“主人交代了,说是要给陆虞侯一个惊喜。”
陆虞侯哼了一声:“给我惊喜做甚?王道思的名堂真多,无聊。”大约是刚才走得急了,有点热,他就进了书房,自顾自地倒了一盏点茶,准备喝了自回军营去。
岳云跟了过来,嚷嚷道:“虞侯,我的事情你怎么说?”
“什么怎么说?”陆灿一脸欣慰地看着他,道:“想进军队,这是好事呀!国破山河在,国事已然如此,正是我辈有志男儿为国家为民族效力的时候。昔有甘罗十二拜相,你今年也十二岁,乃是堂堂男子汉。武艺又高,你能参军,我高兴还来不及。不过……”
他一脸为难之色:“你姐姐就你这么个弟弟,战场上刀箭无眼,她是不会答应的。再说,这是你们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
岳云身上流淌着战神岳飞的血,自上次在平原镇经历过一场战役之后,骨子里的好战基因复活了,现在的他一心只想从军打仗。
听到陆灿又一次拒绝了自己,顿时恼了:“阿姐是头发长见识短,某堂堂七尺男儿,成天被关在这家里,生生闷杀也。虞侯,鞑子马上就要打到金陵,难不成我在一边干看着。直娘贼,你若不答应让我从军,小爷大不了带着盘缠投到其他军队里去。”
陆灿大惊:“可走不得,否则我如何向道思交代。这样好了,反正道思明天一早就要回来,你找他说好了。有道思开口,安小娘子必然会点头的。”
岳云大喜:“这个主意好啊,这叫一物降一物,也只有姓王的才降得住阿姐。虞侯,你同姓王的说,他若答应,我就把阿姐嫁他。”
第六十章 泗州营
为了当兵,竟然连自己亲姐都卖,陆灿哭笑不得:“你以前不是对道思说,叫他从安河回来就叫媒人上门提亲吗?”
“那次不算,现在我开出新条件了。敢不答应,他别想跨进我家大门。”岳云得意地笑起来。
笑了半天,又问:“虞侯,什么时候打呀?怎么说你现在也归留守司指挥,辎重营也改名泗州营,隶属于戚方的前军,前军是什么,攻坚拔锐的主力,就这么把你们丢在城里不管算怎么回事?难不成就为节约一点军饷?”
“或许吧,女真人的侦骑已经在北岸出现,大江以北的州县一日三惊,乱得很,应该很快就会打起来。”
岳云喜道:“有得打就好,好事不在忙上,反正咱们现在已经是留守司的兵马了。小爷倒想看看那女真人是不是传说中那样三头六臂,某也要在沙场上搏出个功名光耀咱们岳家的门楣。”
原来,女真之所以南侵,事情还得追述到靖康二年。当时,女真在俘虏了二帝之后,还没有灭亡宋朝的心思。在他们眼中自己不过是南下打个草谷,弄点钱粮罢了。而他们人少,中原又实在太大,根本就管理不过来。
于是,就立张邦昌为帝,国号大楚,做他们的傀儡。
后来,张邦昌为孟太后所废,赵构登基。这事惹恼了女真,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侵犯。于是,就开始了军事整备,并于今年秋季悍然南下,准备捉拿赵构。
此番,金军南侵共分两路。西路军由完颜宗望,也就是斡离不率领,有军一万,号称五万,准备从黄州渡江,准备攻打洪州,追赶已经先一步逃到那里的孟太后。东路军则由完颜宗弼,也就是四太子兀术带领,有军五万,号称十万负责中原和江南战场。
下江淮之后,东路军又分为两路。一路由完颜昌带领,目标淮南。
而兀术的主力则准备过江,追击赵构。
在真实的历史上,这一战史称“搜山检海捉拿赵构。”而南宋的这个皇帝被金兵追得惶惶凄凄,无奈之下,只得乘了大船逃到海上去。
在现在这个时候,女真人还在江北,扫荡各州县。一旦平靖后方,就会渡江攻打建康府。
建康龙盘虎踞,东南形胜之地。加上城防坚固,城中物资堆积如山,乃是守江之站的战略节点。建康守住了,江南就守住了。建康陷落,这长江中下游地区都处于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一向严肃的陆灿忍不住笑了笑:“道思现在都还没答应让你加入我军,你就想着功名但从马上取了。你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凡战,有输有赢,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结果如何。而且,战争是要流血死人的,如果咱们输了呢?丢了金陵,我大宋又该何去何从?”
想起平原镇一战的惨烈,想起未来的战事,陆灿面上的笑容消失了,心头仿佛压着一块巨石。
岳云大大咧咧道:“不就是赵九赵官家和朝廷逃去杭州了吗,这就是个昏君,他在不在都不要紧。哼,什么东西,咱们和王慎为他立下那么大功劳,竟然一点封赏都没有,没得叫人心冷。”
“应祥!”陆灿竖起了眉毛。
岳云:“好好好,不说了,反正我又不是朝廷的官儿。一芥草民,就算这话传出去,谁能奈何得了我?”
听他说起朝廷的不公,陆灿心头更闷。
是啊,平原镇一战也就罢了。安河之战,道思以三百轻骑,阵斩山东大寇李昱,可以说,整个淮西局势都由他一人而定。
捷报传到建康,官家大悦,遍赏诸军,刘光世、李成、郦琼、王德都有恩赏,刘平叔更是被封为节度使,达到了武人荣誉的最顶点。偏偏王慎这个第一功臣却没有一官半爵赐下,叫人心中好生不服。
当初和李成罢兵言和之后,刘光世就将行辕设在天长县城中。听到金人南侵之后,淮西军大震,刘光世更是连夜带中军一口气南撤过长江,又请了圣旨逆江而上,驻守江州,也就是后世的九江,说是要防备女真西路军过江。
江州距离金陵已有千里,刘太尉这是彻底脱离了金陵战场这片苦海了。
他的中军行辕在江州,可前军还在楚州,后军则在天平,堂堂淮西军,战线拖得老长。最要命的是,淮西军以前在楚州积攒的那点家底子还留在江北。
于是,后军的主要任务就是负责用船将将那些粮秣送去江州老营,能运多少就运多少。
可是,女真一来。江北的后军也溃了,那些物资自然丢给了金人。
陆灿的辎重营一直驻在长江南岸的建康,后军溃败一事也是过了好多天才知道的,郦琼也没有派人过来指示陆灿下一步该怎么做。
郦琼深恨陆灿,巴不得辎重营全死在战场上才好。
就这样,辎重营和主力部队失去了联系。实际上,江北宋军自靖康年以来,可说是已经被女真打怕了,因为仓皇撤退而脱离主力的小股部队多了去,辎重营只是其中一股。
陆灿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大惊,原本想带了兵马乘船去江州。可是,又挂念王慎,准备等上一阵子再做打算。
就这样,辎重营就留在了建康。
如今的大江以北已经乱成一团,大江南面金陵城中的皇帝和朝廷也同样如此。建康龙盘虎踞,东南形胜之地。加上城防坚固,城中物资堆积如山,乃是守江之战的战略节点。建康守住了,江南就守住了。建康陷落,这长江中下游地区都处于金兵的攻击范围之内。
可官家是亲眼看到过靖康之战时女真人的凶悍的,可说是已经被敌人吓破了胆子。自登基为帝之后,从一开始就不停给女真人写信求和,言辞极尽谦恭,可说是人格丧尽。
他是真不想打了,于是就将行在移去了杭州。
朝廷这一走,建康城当真是人心惶惶,军无战心。金陵乃是六朝故都,势在必守。
赵构若留在城中,军民齐心,这一战还有得打。可是现在……江防皆由杜充这个昏庸残暴之徒领衔。
这一战,咱们大宋悬了。
逃逃逃,咱们这个官家自开大元帅府来,正经仗没有打过几场,就只顾着保全自己了。从河北逃到应天,又从应天逃到江都、江宁、杭州,国人的志气都在这一场接一场的逃跑中丧失殆尽了。
在金陵呆了一个月,没等到王慎,反等到了杜充的一纸军令,说是辎重营现在并入留守司前军戚方部,脱离淮西军管辖,准备参加建康之战。
这个杜充丢了开封,丢了东京留守司的兵马本是死罪。朝廷不但不责罚,如今反升任他为尚书右仆射同平章,也就是右相,成了在政事堂掌印的相公了。还兼任江淮宣抚使,建康留守,负责江防镇守建康。
如此昏聩之人做了江淮最高指挥官,这金陵城怕是守不住了。
想到这里,陆灿心中苦涩,又喝了一口茶水,心道:打仗我不成,反正到时候大不了将这一腔子血撒在江上,对得起国家民族,对得起祖宗就是了。只希望道思快些回来带兵,有他在,我这心也安稳许多。
呵呵,现在咱们辎重营,不,是泗州营也算咱们大宋正经的野战军团了,咱们不是垃圾部队,咱们配得上这个称号,道思回来之后也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
哎,道思这次回来究竟带了什么东西,需要用十条船去运,真是奇怪也唉哉!
第六十一章 聚众(一)
已经是建炎三年十月初了,秋季已至尾声。江南的冬天就要到来,秋雨还在落着,不大,整个世界都笼罩在这腾腾水气中。
冰冷的江风袭来,身上的袍子瞬间被冷气浸透了,叫人遍体生寒。
这还是秋末,如果换成三九隆冬,却又不知道会冷成什么样子。
王慎摇了摇头,紧了紧衣裳:简直就是魔法攻击啊,我一个北方人,零下十多度都经历过,竟然有点扛不住。
这个时候,他是无比地想念火炉、热茶还有安娘亲手做的面汤。
可算到地头了,这一个月来,鬼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渡过淮河到江浦本没有多少路,可女真人来得好快,简直就是疾如风,迅如雷。金兵以他们的统帅兀术为箭头,不眠不休,一口气从楚州打到长江南岸,却是抢在了他和老郭前头。
没有办法,王慎只得和老郭骑了马在天长、滁州、泗州一带兜圈子,最远甚至还转进到庐州,也就是后世合肥一带。
没办法,女真人已经把住了各处路口,并派出侦骑四下围剿溃退下来的宋军。特别是在兀术的步兵集团跟上之后,形势更是艰难,颇有后世日本鬼子铁壁合围的架势。
女真人不习水性,再加上建康留守司采用坚壁清野战术,把江北的所有船只都带回来南岸。金军无法再进一步,只得留在北岸。
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一刹间,整个长江以北全是剃着金钱鼠尾发式,高大剽悍的北方异族人。如此,王慎这一路也走得艰难。
在这一个月时间里,他几乎都是和女真人的小股侦骑的战斗中度过的。最多一天,他甚至打了三场遭遇战,身上的铠甲早已经被刀剑砍得破烂,身上也是伤痕累累。
换成别的人精神上早已经崩溃了,好在他的心志坚强,如今已经磨砺出来了。
之所以走得慢,更主要的原因是随他一带南下的还有五百多弟兄,既然收留了他们,就得一个不落地将他们带到建康。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了看前方。
只见,朦胧的江雨中,一队队衣衫褴褛,浑身带伤的士卒提着兵器低着头陆续登上来接王慎的小船。
这次谷烈带了十五条小船过来,他也没想到王慎身边会有这么多人。苦笑这说道:“王指挥使,接到老郭的信以后,陆灿就到处雇水手,还花了银子买通了留守司的人,才放了这么多船过江。如今,女真人已经打到江边,留守司有令,寸板不得过江。你若是带着十几船财物也就罢了,这么多人,冒这么大风险,不划算呀!再说了,一下子弄了这么多张嘴巴,要吃要喝,无论怎么看都是赔本买卖。”
“赔本买卖吗,我却不这么认为。”王慎实在有些忍不住冷,轻轻地跺着脚,说:“金人大军压境,就算你有再多钱财,没有兵,不奋起反抗,最后不但钱物是人家的,就连你也要变成人家的奴隶。只有人,只有人才是最这世界上最宝贵的财富。”
是的,他这一路之所以走得这么慢,最重要的原因是身边所带的人实在太多了。其实,如果只有他和老郭,二人二马,轻易就能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