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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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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我的手突然迎着她伸过去,不由自主地伸过去,伸到她的脖子,她的皮肤冰冷而细腻,我顿时觉得自己的指头太粗糙了。指头上每个极小极小的裂口,每个疤痕,一下都能摸得到了,很明显地感触到了。我碰到她那金黄色的头发,从远处看上去,她的头发非常浓密,可现在一触到,又是那样轻柔,令人诧异。我看到她眼睛里有一种又惊又喜的表情;我也有这种感受。

  “安托莎!”我说。“安托莎!”

  我呼唤她,轻她重温今天早晨的一幕。我爱她,没有任何话语,没有任何柔情的表白,没有任何解释和旦旦誓言比得上安托莎这个名字更能清楚、更能明确地表达我的感情。我们两人站在一道月光之下。她的双肩好象进入了我的双肩;被我的肩膀遮掩住;她那笔直而柔软的双肩,突然缩紧,我感到十只冰凉而有力的指头,在我的后脑勺上会拢了。我把脸藏在她的头发里,一股草地上被太阳晒干的三叶草香气使我晕乎乎的。我感到了她的乳房,她的乳房暖烘烘,硬鼓鼓,柔韧而富有弹性。

  我把她搂在怀里,我的双手感到她的肩胛骨很瘦削,很柔脆。我把她抱得越来越紧,她好象挤进了我的躯体,变成了我的一部分。可是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我从来还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

  “这是爱情?”我问自己。我整个身心都在回答:是的,是的,是的……我知道,她也在问自己同样的问题,我听到她的回答:是的,是的,是的……

  我一直怕碰她。我怕她回想起姐姐遭奸污那幕惨景。但此刻,我的双手触到了她的身子,慢慢地顺着身子往下滑,仿佛是造物主亲自在指引,我个人在这儿一点关系也没有。我的两手与这粗野下流的动作毫不相干,与一些同志们早晨从村子里归来的时候,船形帽粘着麦秸嘻皮笑脸,津津乐道的那种事儿毫不相干。

  她的身子仿佛向我滑过来。其实她没有动,她僵直在那儿倾听自己的心声。然而,她的全身却象迎着我的双臂奔来。热与冷,坚硬与柔软,圆润丰腴与棱棱角角,所有这一切,一齐迎了上来。两颗心,各自敲着自己的节奏.当我觉得,我触到她乳房的时候,我们两个都屏住呼吸,静止不动了,只听得见心脏的细碎、频繁、怦然、沉重的撞击声。这次不是什么粗野下流的行径,决不是!这就叫做温存。我生平头一次领悟了这两个新的、明确而纯洁的宇的含义。温存!手掌触摸那柔软而富于弹性的肌肤,触摸那突然变得硬邦邦、胀鼓鼓的乳头……

  她的喘息越来越频繁,可是没有一点儿声音。我只感到肩头的温暖气息一忽儿涌来,一忽儿又退去。这个奇迹可以绵延不断。我们已经置身在时间之外了。

  “我爱你,”我说。

  我这一生还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句话。有过几次,本来可以这样说,可是到最后一刹那,一种怀疑和羞愧,逼得我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可现在我说出了口……

  她自下而上、仔细地打量我,好象有几分惊讶似的。我们的嘴唇靠近了,合在一起,又分开了。仿佛仅仅是为了再一次体验体验接近的情感。

  “我……爱……你”她开口了。

  她说的很轻,很慢,几乎是一个音节一个音节说出来的,两片嘴唇微微地降动着,可是我听到了。这是她的第一句话。这是她跟着我重复的一句话,现在,有机会检验一下是否丧失了说话能力,她感到很欣慰。

  我用嘴唇吻她的睫毛,头发,两颊,嘴唇,下巴,脖子。在这戎马倥偬的岁月,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我竟找到了她,我唯一的心上人。怎么会有这种事呢?

  “我……爱……”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大了一点。

  她又稍稍挣脱开,让我们的目日再次相对。她话语很少,她不习惯借助话语表达感情。

  我倏地回忆起,刚才波佩连科同情地摇着脑袋,问我同“哑巴女儿”订婚是不是真的……这就是她穿上家里找得到的最好的衣服,拘谨而又胆怯地站在栅栏旁的原因。因为,对全村来说,她是被遗弃了的人,是“哑巴”。她已经不相信自己的美,正如她不相信自己会说话一样。眼下,她在感受我双手的抚爱,谛听我的话语。她第一次懂得,她实际上是怎样一个人。她眼巴巴地望着我的眼睛,想再一次得到证实。真的吗?真的,真的……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没有,没有,没有……

  “我爱你,”她欣喜地重复了一遍。

  直到此刻,我们才发现,我们站在月光里。于是我们从那道月光里走了出来。

  我们从月光里走出来后,该做的样样都做了,仿佛我们早就知道该怎么做。因而,我们相爱,相亲和相互信任的情感,并没有随着呼出的热气而消失。当一切安定之后,当世界恢复常态之后,这些感情仍然同我们在一起。森林、田野、那片闪着晶莹露珠的秋播田,所有这一切,也仍然同我们在一起。毫无羞愧之感,我不想从此地逃走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就叫做爱情。而那些一边从领子里抖落干草屑,一边挤眉弄眼,嘻皮笑脸、津津有味地吹嘘这种事细节的人,是不幸的,是受命运愚弄的人。大概,他们一生没交过好运,所以才装腔作势,瞎吹一通……大概,我遇到自己的意中人,是我鸿远高照,是我得到了罕见的唯一幸福。

  四方形的月光慢慢地在泥土地上移动,泥塑的狮子和猫头鹰迸放出奇光异彩。这些千奇百怪、有灵性的人面野兽,保卫着我们。安东妮娜伏在我的肩头上轻轻地呼吸。我有生以来,还没有这样安静,这样惬意。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没有料到啊。

  月光突然暗淡了。月亮被西方涌来的一堆云团遮住了,泥塑野兽的目光也熄灭了。最危险的时刻,火烧鬼的时刻临近了。反正我从来也没有这样惬意、这样安静。刚才发生的一切,仍然索绕在我的心头。真正的生活,真正的幸福!这是谁也夺不走的……

  “安托莎!”我说。“安托莎,安托莎……”

  她没有醒,但是更紧地偎在我的身上。地上长方形的月光,相继消失,一片昏暗。奇怪,我的疼痛哪儿去了,在我体内旋转的沉重磨盘哪儿去了?没有,从来也没有爆炸过“跳蛙式”迫击炮弹,从来也没有杜鲍夫反复叮咛的那句关于六小时的话和哥罗仿口罩。生活中从来也没有过什么丑恶和恐怖的东西,只有真正宁静和幸福的感觉。

  我朝屋角瞥了一眼,M 的湛蓝金属枪身,刚才还在那儿熠熠闪光。此刻屋角已流入一片黑暗。我睡着了…… 

第十一节
 
  布尔康一阵尖叫,把我从梦中惊醒。它蹿到前室,高兴地尖叫着,我全明白了。一只沉重而有力的大手,正在门上摸索。铁丝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拨开农家的普通的门闩鼻,并不难。一块凿上几道豁口的木板,就算锁,轴上固定两根铁杆,就算钥匙。即便摸着黑,也不消三四分钟,便能把门锁弄开。

  我仿佛没有睡过觉。头脑冷静,清醒。克利马尔正在用一根弯曲的铁丝在拨弄,想探到门闩鼻的豁口,我趁这段时间,穿好了衣眼,安东妮娜欠起身子,我小心地用手掌摸了下她的脸颊:安静,别起来……

  多亏布尔康,它救了我们两人的命。它那高兴的狺狺声,成了报警的信号。

  我没穿靴子,踩着冰冷而坚硬的泥地,悄没声儿地走到窗前,从窗帘缝里往外观看。街上很暗,可是悬在大地上空的云团里,漏下了一束暗淡的曙光。房子和杨树的灰色轮廊,又抹上了一层灰色。’

  在这片单调的灰色朦胧中,眼睛看不清东西。近处,在栅栏外面和院子里,我没有发现人影。我凑近窗口,用军便服袖子遮住脸,免得泛出白色。我沿房子的墙边仔细望去,这里,在粉刷过的墙边,比在街上亮一点儿.我认出克利马尔的高大身躯,他靠在门上,正用万能钥匙拨弄门呐。屠户只是一个人。

  布尔康的吠声并没有引起克利马尔的不安。这有啥奇怪的,狗挣脱了绳索,找不到主人,便跑到它熟悉的人家来了。克利马尔隔着门缝嘟哝了几句,叫狗别作声,接着又用铁丝探门闩鼻上的豁口。

  “能不能把屠户抓活的?”这个念头在我头脑里一闪。“杜鲍夫”本能在起作用了……但是安东妮娜就在身旁。屠户是来找她的。如果我对付不了他,那就不仅断送了自己,而且也断送了她。

  我听到克利马尔那沙哑和沉重的喘气声,好象是铁匠铺里在拉那个破烂的旧风箱。旧风箱?我记得,屠户粗大手腕上纵横交错的青筋,象缆绳那么粗。我记得,他使刀子的娴熟本领,也记得,他以意料不到的敏捷、麻利劲儿,一步窜到惊恐万状,失声惨叫的亚什卡跟前,挡住它的去路。这六普特骨头和肉啊,你对付得了!……

  不,我不应该给克利马尔任何还手的机会。

  安东妮娜躲在角落里。不出一点儿声音,一动也不动。她全明白了。她并不是因为害怕才躲了起来,我觉得,她是怕我分心,怕她在场妨碍我的行动。我们虽然没有交谈一句话,可是我同她的行动完全一致。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觉得,我们两人依然是在一块,这种感觉帮了忙,使我更加镇定,更加有力。

  我慢慢地拎起机枪。机枪挺沉,我两只光脚板好象粘在泥地上一样,我全身发冷。我摸了摸转盘,检查一下,是否安好,子弹带有没有歪斜。

  克利马尔的铁丝终于插进了门闩鼻的豁口。他紧张得屏息不动。一片沉寂。门闩鼻吱呀一声,往前移动了一个豁口。克利马尔还剩下两个豁口了,既然己经开了头,两个豁口还不是小事一宗。

  我悬空端着机枪,惦着脚尖,向旁边,向安东妮娜走去。我想让她对枪声有个思想准备,别惊慌。我用肩膀小心翼翼地把她推到枕头的跟前。她领会了我的意思,顺从地贴在床上。象是让我知道,她准备好了,她请求我尽量把我的事情办好,没有必要别冒险。她的想法一冒头,我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

  克利马尔又移动了门闩鼻上的一个豁口。现在他已经不屏声敛气了,他心急手忙,直喘粗气,让人感到,门外有人在用砂子擦锅子:嚓-嚓,嚓-嚓……布尔康诉苦似的尖声吠叫。

  安东妮娜身上发出令人发困的热气。她蒙上被子,躲藏好,可是干三叶草的幽香,还不时传入我的鼻子。老实说。我不想开枪!我不想杀害任何人,连克利马尔也不例外。如果他此刻改变主意,拔腿就走,我决不会兜屁股打他的黑枪。在这漫漫黑夜行将结束的时候,我不想打死任何人。

  但是,克利马尔没有拔腿走掉,他是受命来带安东妮娜去见火烧鬼的。他象黑夜行窃的小偷那样,拿着万能钥匙,到这儿来还能为什么呢?门闩鼻又吱呀一声,又往旁边移动了一下,前室的门慢慢开了。我趁门发出吱吜声的当儿,扳起枪机,打开保险。

  一股夜间的清冷的空气冲进室内。只听见克利马尔朝欢叫着迎上去的布尔康的脑门敲了一下,声音沉闷,看来,是用骨头刀柄打的。狗往旁边一蹿,砰地撞在墙上。

  在黑暗中,在前室通房间的门口,有个模糊的黑影在慢慢移动,还听得见单调而沙哑的呼吸声。夜间充满木犀草和烟草香味的空气中,混进一股自制烟的烟味儿。

  克利马尔停在门槛上,屏住了呼吸。也许,他觉察出有什么危险,他想尽力弄明白,危险来自何方。他愣在门槛上,象一块巨石,象一尊泥塑木雕的偶像,象罪恶的化身。我身后一排排泥塑的野兽,由于愤怒和害怕,大概会用各种声音乱叫吧。暴力正往屋里间来。他呼哧呼哧,喘不过气来,散发出一股股酒臭。

  “安东妮娜!”克利马尔低声叫着。“安东妮娜,你在哪儿?”

  一片寂静,屠户有些发毛!受害者一声不吭,这在他看来,有些不自然,有点反常。受害者应该害怕,应该惊慌,应该声音颤抖地回答。

  克利马尔压低的、咬牙切齿的声音,那象金刚砂磨擦的低音,搜遍了所有角落,但没找到一个回答他的人。

  “安东妮娜!”屠户已经不耐烦了。我发现,房门口隐约闪过一道寒光,这是磨得相当锋利的金属的寒光。一个四四方方的黑影往前跨了一步。

  我一扣扳机。

  房间里响起短促的、震耳欲聋的速射声。雪白的墙壁登时照亮,发出蓝盈盈和玫瑰红的颜色。耳朵塞满了……接下来我听到的第一个声音是,子弹钢壳在坚实泥地上滚动和撞击的叮当声。机枪的退弹器弹出来的弹壳,欢快地滚到屋角里,就无声无息了。

  一股硝烟味,呛得人鼻子发痒。门洞里传来沉闷的咕嘟声,象是锅子里煮的什么东西开了锅。我本来应该在这梭子惊人的枪声后立即往外冲,跨过克利马尔的尸体,冲到院子,抢在可能出现的敌手之前,不给他们采取报复行动的时间。这是在居民点进行战斗的基本常识。

  可是我却坐着不动……我不想在这个早晨打枪,压根儿就不想。然后,我放下机枪,抓住克利马尔顶胳肢窝,把他拖到屋外。我觉得,用力过猛,一肚子里的五脏六肺都绷断了,可我毕竟把他拖过两道门槛,一直拖到院子里。血,淌在我的手上,凝结起来,粘乎乎的。我有了绝望的想法,它在钻我的脑子:这一切到哪年才能结束呢,哪年哪月呢?即使这么一条壮实的大汉,也是枪声一响,爹娘白养,而在别人的弹夹里,也藏着颗置我于死地的子弹……此时此刻,我只有一个愿望,让大伙儿都过上和平、安定的生活!

  我在前室里找到一只全是灰尘的面粉袋。覆盖在克利马尔的身上。布尔康诉苦似地嚎叫着,刚才它头上挨的那一家伙,着实不轻。我回身走进房间,从军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只备用的弹盘,塞在马裤的裤袋里。

  “安东妮娜,”我说。“我马上就回来。你别怕。”

  我怕碰到她。我蹬靴子时,手指都粘在靴筒上了。她一只手无力地摸了摸我的脸颊,眼睛,鼻子……去吧,她这个动作似乎说,如果需要,那就去吧。你会回来的,是吗?

  我走出房子。天已经亮了。对,克利马尔是一个人进的村,可是他的小兄弟,肯定在林子边,或者田里的什么地方在等他。他们随时都会来的。

  头上乌云低垂,擦着屋顶飞速掠过。云团中间偶尔透出一缕光线,这可以断定云团在移动。山雨欲来风满楼,白杨树哗哗作响,落叶在院子里飞舞。 

第十二节
 
  亮光慢慢洒满房子之间的空间,照出草屋顶上的一条条斜线。村庄在晨曦中显得有点异样,不由使我警惕起来。

  雄鸡啼了,我听到板棚背后一声尖叫,我打了一个冷战,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陶器厂的两根烟囱不冒烟了!它们象 炮的炮筒,默默地望着天空。

  平时,在雄鸡报晓的时候,格卢哈雷村的居民都在做最后的、最甜蜜的梦。村里没有一只炉子冒烟,陶器厂上空的滚滚黑烟特别显眼,它提醒人们,格卢哈雷村不是什么普普通通、好打瞌睡的村子,而是一个出陶器的村子,一个废寝忘食、巧匠辈出的村子。

  但是,此时此刻,两根烟囱不冒烟了。拖船不再拖那房子串成的驳船了。

  我贴着栅栏边洋槐围成的绿篱,往陶器厂走去。机枪上那两只没有收拢的支架,合着我的脚步晃荡着。我不时地回过头,望望谢麦连科夫家的房子。安东妮娜还留在那儿呢。可是陶器厂那两根停止冒烟的烟囱召唤着我。我猫着腰,往前走,尽量不碰到洋槐树的有刺树杈。

  ……三个象老鼠似的灰影从陶器厂往这边窜来,我赶紧挨着栅栏趴在地上,把机枪支架戳在潮湿的,长着蒲公英和厚叶子车前草的泥地上,恭候他们。这就是说,他们占领了陶器厂。为什么呢?有点儿不可思议……

  三个人贴着栅栏,沿街道两边跑过来。他们大概听到了短促的连射声,便跑来支援克利马尔。他们每人手里提着一支“什梅塞尔”,枪皮带聋拉在地面上。我盯着他们,等待着。让他们来吧……两翼!这使我十分担心。我的两翼是房子,板棚和菜田。它们只能挡住我的视线,不能掩护我。

  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土匪,可以根据机枪的枪声,从侧面,从菜田那边迂回包抄,对准我开枪。如果现在已经有个人偷偷从房子后面钻出来,那怎么办呢?当然,这不必多动脑筋。目标对准这三个家伙,就行了。我可以报销火烧鬼匪帮一半人马。放他们走到三四十公尺的地方。可是,我的思绪又回到了安东妮娜的身上。我想回到她的身边,活着回去!而不是盖上面粉袋……哦,即使命中已经注定,那也不能在今天。今天我不能扔下她。

  三个人贴着栅栏,畏畏缩缩,两个在街的右边,一个在左边。我的额头上沁出了汗珠。两翼,没有掩护的两翼!机枪在高地上,视野开阔,啥也不怕,可是在这样的阵地上,机枪成了瞎子,它那根笨拙的枪筒只能对着街道,而左右两边是房子、栅栏和菜园。土匪只要派一个人从侧面,从菜园那边过来,那就麻烦了,这是一种并不复杂,屡试不爽的战术。

  波佩连料应该在格卢姆斯基家门口放哨,从那儿到我这里,隔着几户人家。我对准三个贴着栅栏悄悄溜过来的灰色人影儿,长长地打了一梭子。见鬼去吧,打它一家伙,让我的战友快点醒过来!我不想撇下安东妮娜,不想让她伏在面粉袋上呼天抢地。真见鬼,我们两人的一切才开头,往后还有一辈子……我们两人的相遇,真是奇迹,可是只要有个坏蛋从栅栏那边扔过来一个手榴弹,那能把一切都毁掉。

  在这样的距离内,我竟没能打中,他们没容我调试,便纷纷跳过栅栏,街道上顿时一扫而光,就象熟透的梨子,使劲一摇,枝头上便空空如也了。是啊,我没打中……不过枪声倒挺响,机枪把二、三十颗弹壳散在了全是灰尘的车前草草丛里。

  原来,波佩连科并没有睡觉。他那歪戴着灰色小帽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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