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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老师快不行了,”余长文说话时,声音打着颤。
“知道。”王华鹏疲惫的脸上充满痛苦。
“那你们局里得想办法呀。”
王华鹏沉默着,他何尝不愿意想办法,可办法在哪里?
余长文看他不开腔,更急了,“最好是转到省城的专业肿瘤医院,”他说,
“那里的条件好。”
王华鹏无奈地看着他,“可是钱呢?钱从哪里来呀?”
余长文破釜沉舟:“找赖总,再找那个小子,向他借,只要他惜出三万五万,
就把图书馆的阅览室租两间给他。”
王华鹏苦笑起来:“你呀,你不是当官的料。”
“我当然不是,”余长文犟着颈子,“我才不前怕狼后怕虎。”
“可图书馆的人同不同意?宣传部唐部长听到了会怎么想?退一万步说,这些
关口都不成问题,人们把精神文明的阵地都不看重了,但那个赖总本人愿不愿意借
出三五万?他是商人,他的眼里只有利益,他不会把钱扔进猴年马月也还不起的文
化单位手里来。”
“那就不让傅老师活了?!”余长文出着粗气,紧攥双拳。他当然不是要打王
华鹏,王华鹏是好局长,他只是想出一口闷气,可是不知道目标是谁。“不,”他
吼道,“你们不好去,我一个人去找他!我用我自己的宿舍做抵押,我就要从他那
里弄出钱!”
可是余长文的空想根本不能实现。并非余长文是口头革命派,只说不做,他真
的去调查赖明德的行踪了。但就在离国庆节和北山之秋音乐会开幕还有十多天的时
候,赖明德在洪坪乡搞彩票诈骗时翻了船,检察院审讯中,他供出了向许多单位和
个人行贿的内幕,其中一个就是县文化局局长王华鹏。
检察院立即立案调查王华鹏。
那天也是大太阳,县政府大院里那几棵老槐树上的蝉鸣吵得像缫丝厂在拉上工
的汽笛。文化局李书记的爱人的外甥在检察院纪检科工作,是他给李书记紧急透露
的消息。
“姨父,”外便在电话里说,“不好了,你们的王局长犯案子了,我们这里派
了两个人已经往你们局去了,事情是这样的……”
李书记听外侄大概说了原委,瞟了一眼坐在对面办公桌写材料的王华鹏,赶紧
小声解释,“其实不是那回事,事情是——”
话还没说完,检察院的两个经办同志跨进了文化局办公室,一个是孙科长,一
个叫小冯。要认真说,孙科长与王华鹏李书记都是熟人,县城只有那么大,又都是
公家人,只要是各自单位的小官小长,彼此还是叫得出名字来的。
王华鹏见是熟人,马上起身热情招呼:“啊,孙科长,还有这位同志,贵客到:
有什么事吧?”
李书记在电话上说了一声:“等会儿再说。”然后放下电话转过头,“孙科长,
你们请坐。”
年轻的副局长赵剑平端来两杯茶水:“你们喝茶。”
王华鹏递烟,被孙科长谢绝说不抽烟。
王华鹏就奇怪了:“孙科长戒烟了?”他说,“好像你是抽烟的呀。”
孙科长始终虎着一张脸:“老王,我们有事找李书记,很对不起,请你回避一
下。”
王华鹏顿时愣了:“让我……回避?”
“老王,”李书记也说:“你出去一下吧,小赵留下来。”
王华鹏左右看看,只能很尴尬地往外走,边走边说,“我成什么人了,真是!”
他走出办公室,却不愿走远,在走廊里遛达着,想听听里面的谈话,神情上显
得忐忑不安。
小冯在办公室门口探头望了一下,似乎是一种警告。王华鹏不得不踱到走廊尽
头去。妈的,他想,未必你们还在我文化局发现大案要案了,笑话!他一支接一支
地抽烟,脸上愁云密布,想走又不能走,在原地转来转去。
办公室里,孙科长开腔了:“文化总公司那个到处诈骗的赖经理,我们已经抓
回来了,在他犯的一案子中,有一个与你们局的王华鹏同志有牵连,赖交代出,曾
经给王送过5000元钱,是在王的家里。”
李书记字斟句酌地回答:“事情是有那么件事,但又不能当成那种事。”
“这是什么话。”孙科长说,“行贿就是行贿,受贿就是受贿,不是当不当成
那种事的问题。当然,5000元钱,数目不是十分大,但对于领导干部来说,性质是
十分严重的。”
李书记很坦诚,直视着孙科长的眼睛:“孙科长,”他说,“要说有责任的话,
我也有责任。”
孙科长的神态更加警惕,“唔?你说。”
在这种时候,老干部的正义之气涌动于李书记的胸中,他不慌不忙地说,“那
五千元钱的处理,我们支部研究过,用来救了急,垫支了文化馆音乐干部傅英杰同
志的手术费。”
孙科长和小冯同时啊了一声。
赵剑平更是讲义气,王华鹏的任劳任怨平常都看在他眼里,现在王局长遇到了
麻烦,他作为前军队的侦察连长,凭直觉,就认为这是一个错案,尽管他并不知道
其中的实情,但也毫不犹豫地插进来。
“对对,”他说,“我是支部成员,我也有责任,反正,王局长没有私人揣腰
包。要说错了,是我们一伙人的错,不是王局长一个人。”
孙科长有些愣,想了半天:“这事情复杂了。”他说,“这个……问题不在于
钱的处理,而是王华鹏同志收了钱后,同意了或者说默许了文化实业总公司以后的
欺诈行为。连他们的公司名称都是在行贿后改过来的,他们原先叫宏发实业总公司
嘛。”
李书记进一步为王华鹏松担子:“这个,宏发挂靠我们,并改名文化,也是集
体研究同意的,我们也没想到他们会搞欺诈。”
孙科长转动着眼珠,没想到文化人这种时候这么团结,而在其他机关,假如是
同样这类事,有的人早就会干落井下石的勾当。
孙科长有点感动:“好吧,”他沉吟着说,“这样吧,你们先写个情况,交给
我们,至于今后怎么定性,怎么处理,我们回去汇报后再说。这事,希望暂时保密,
王华鹏同志要随时接受调查。我们走了。”
他们前脚走,李书记后脚就叫赵剑平把王华鹏叫进来,把事情告诉了他。
王华鹏呆了半天,然后苦笑着摇摇头:“李书记、小赵,感谢你们为我分担责
任,我想,还是我一个人承担的好,与其一船人落水,不如让一个人落水。”
“没那么严重吧,”赵剑平说:“5000块钱,又没进你的腰包,只要是为职工
办好事,最多检讨两句就过关。”
李书记想了一会儿,话就说得很诚挚,很语重心长:“老王,”他说,“不要
垂头丧气的,这事让我负主要责任吧,我反正是船到码头车到站的人,无所谓。”
然后,从来很少激动的李书记却显得异常激动,忽地一下站起来,“可是,短短大
半年时间,我就看出来了,在北山县,搞文化活动没你不行!我们北山的文化事业
发展,没你更是不行!现在,是到了关键时刻了,你平常爱说,要为我们县的文化
活动保留一群文化人种子,我要说,为了文化活动的更长久地开展,更应该保护好
热心文化活动的干部种子,你就是这样一个干部,国庆节和北山之秋音乐会就要来
了,你,千万千万松不得劲啊!”
王华鹏没想到李书记会说出这样暖人心肺的话,他的眼睛潮润了,他冲动地抓
住李书记的手,只说得出结结巴巴的一句。
“李书记,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大家……”
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文化局里发生的事,一个晚上就传遍了整个夫子庙。
心情最复杂的是余长文,他跑到王华鹏的宿舍,硬把王华鹏拉到庙里的小树林
中。
“我不能让你背黑锅,”他叫道,很激动很真挚,“你怎么不供出我来呢?你
该供出我,我才是真正的受贿者呀!”
王华鹏按住他的肩,控制住心里的激动,表面上显得平静:“小余,话不能这
样说,我们都是为了傅老师,你也是。我们没有一个人受贿。”
“可是检察院要处理你,”余长文心里充塞着巨大的歉意,“他们会的,他们
要杀鸡给猴看。”
“没那么严重。”王华鹏想起李书记和赵副局长的表现,心里至今都翻动着感
情的热流。“上级会公平处理的。”
“不行,”余长文稍微按捺住冲动的心情,想出一个主意,“至少,文化局得
请孙科长和小冯吃顿饭,他们两个是经办人,他们对案子提出的处理意见最关键。”
王华鹏赶紧摇头:“不好不好,很不好,这不又在行贿了吗?”
“没那么多的贿。”余长文反驳,“我们县里,哪个单位办哪怕一个芝麻大小
的事不请人吃饭的?吃是正常,不吃才是反常。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去找李书记他
们。”
余长文跑了,剩下王华鹏一人站在小树林里发着呆。别看有些同志的脑袋平常
有些难剃,王华鹏激动地想,可是在社会的底层,就是这些不起眼没人顾的小人物,
他们的同情心,他们的高尚,才是我们民族美德永不消亡的柱石。
当天晚上,余长文在李书记和赵副局长家里的分别游说居然取得了好结果,余
长文坚决表示,请具体办案人吃饭的时候,他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王局长
是干大事的领导,傅老师在病床上切盼的北山之秋音乐会还要靠王局长等头儿去指
挥,文化局不能因小失大,不能让他一个小人物稳坐钓鱼台,而使肩上有担子的王
局长去担责任。
李书记被余长文的真情所打动,深入一想也是个道理,何况私下吃一顿饭不犯
死罪,谁每天不吃个一日三餐,把孙科长他们请进馆子,不过是把人们分散维持生
命所需的吃饭活动凑在一起罢了。
“只是,”李书记摸着剃得光光的下巴颏,“局里为北山之秋音乐会,把一分
一厘钱都用光了,一点机动经费都没有啊。”
“不用李书记操心,”余长文说,“我私人解决。”
他的解决办法就是拿出所有的工资。赵晶晚上来看他,见他在桌上凑零钱,一
问原因,喷儿一声笑了。
“余哥,”她在背后搂着余长文的脖子,用嘴巴去吻余长文的耳朵,“你还忘
了你有个小晶晶呀。”
“这事是我弄出来的,”余长文的心跳一步步加速,赵晶软烘烘热乎乎的摩挲
弄得他心里好痒痒,“你不要凑热闹。”
赵晶转到前面,一下坐在他腿上:“我就要凑,”她把凉悠悠的小鼻子在他的
脸上滑,“我这个月刚领了工资,本来今晚带你去夜市上给你买双新皮鞋,你走路
咯噔咯噔好潇洒。现在。就委屈你晚一个月穿,先拿去请客吧。”
余长文不说话,不出气,把赵晶拿出来的钱码齐,拉开抽屉,放进去收好。
赵晶在他怀里很奇怪,拿嘴唇去拱他的嘴,“余哥你吃了哑婆子的尿,你变哑
巴了吗?”
余长文忽然活过来,向上一站,抱着赵晶向床边走。
赵晶不说不动了,全身立刻软得厉害,从第一晚做爱后,他们再没有第二次性
行为,现在余哥的心跳好激烈,她听到那颗心脏的澎湃声似乎要把这间小屋的墙壁
都击穿。
“我要娶你……”余长文把她放在大床上,激动地剥她的衣裙,“你是我最亲
最亲的小晶晶……”
迫不及待的赵晶一跃而起,把余长文接到自己的身上。
风暴起来了,爱的风暴激活和席卷了两人身上的每一个细胞。
以文化局同仁私人名义请客的那天,是一个好不容易才有的阴天。大太阳赤赤
地晒了两个多月,周围农村传来的都是井枯河干,人畜没水喝的消息。而下午的天
上终于起了一大块乌云,人们都期望着久久不至的大雨能痛痛快快地降下来。
在鹅市巷的一家中档火锅店雅座里,李书记、赵副局长、文化股股长林诗韵、
打字员唐红,以及余长文,在招待县检察院的孙科长和小冯。叫上林股长和唐红是
余长文出的主意,说是女将出马,一个顶俩,气氛活跃而温馨,更容易使检察院同
志的心儿被软化。余长文是唯一一个不属于文化局机关的人,他的作用,就是在酒
至半酣时向孙科长和小冯请罪。
王华鹏当然不能来,李书记和余长文先就叫他打了埋伏,他们都知道如果王华
鹏出场,检察院的人无论如何不会赴宴。
刚一落座,一个服务小姐走过来:“先生,请问你们要多少标准一桌的?”
余长文赶紧跳起身,豪气地说:“来一桌你们最高档次的,配一盘基围虾的那
种。”
菜上齐了,汤煮沸了,酒斟满了,李书记首先起身,向客人大声说:“孙科长
和小冯同志难得与我们文化局联欢一次,这不太符合中国人礼尚往来的规矩。还有,
从文化局新一届班子上任至今,我们局机关的好多同志也没有在一起吃过饭,这也
算国庆节的庆祝宴吧。赵局长,小林小唐小余,你们说是不是?”
“是!”文化局这方的人一齐呼应,齐刷刷地站起来。
孙科长和小冯赶紧端着杯子齐声说:“不好意思,谢谢文化局的同志了。”
他们其实明白文化局为什么一定要请他们,下午姓赵的副局长到他们的办公室
来时,不答应不走人。但只要当事人王华鹏不在场,他们也就将就了。县城不大嘛,
也不要把个个人都横着看,何况北山之秋音乐会即将开幕,检察院合唱队的辅导老
师,还是文化局下属的文化馆专门给他们派的呢。
火锅很辣很鲜很烫,气氛也很热烈,两个单位互相敬酒。
看看气氛渐人佳境,李书记清清喉咙,就准备把余长文推到前台,为王华鹏的
问题说说情了。
但就在这个最为敏感时候,雅间的门一下被推开,王华鹏的脑袋出现在门口。
文化局的人全愣了。李书记半张的嘴一直保持着惊诧的表情,余长文的拳头攥
紧了又松开。
王局长啊王局长,余长文心里大叫着,你是昏了头还是怎么的,怎么偏偏这个
时候会稳不住阵脚啊!
果然孙科长和小冯的脸色立刻沉下来。他们是办案人,他们决不能与被调查对
像在一个桌子上喝酒,这是原则,对原则问题他们从不敢轻易违背。
“对不起,”孙科长说,“不知道你们文化局要开会,我们告辞了。”
文化局的人一拥而上要阻拦,余长文冲在最前面。
“别别别,”他们七嘴八舌挽留着,“孙科长你千万走不得……小冯你拉住你
们领导呀。”
年轻的小冯似乎害了急性耳聋,只看着墙上一幅拙劣的国画牡丹微笑。
孙科长和小冯到底走了,经过王华鹏身边时,还镇定地与他握了握手。
等他们的身影完全消失,屋子就闷得像要打雷,从不发火的,李书记嘴唇颤动
着,忽然一拍桌子,把大家都吓得不轻。
“你!”李书记指着王华鹏,“我们是为了哪个,啊,你说呀!小余他自己掏
腰包弄这么大一桌,究竟是为了哪个嘛,啊!”
余长文的脸上也是白一阵红一阵,他想破口大骂,但明白这种场合没给他骂领
导的资格,王华鹏是他的上级兼朋友,况且这不是私底下,他一个小卒,只能把愤
怒之气往肚里吞。
想不到发着呆的王华鹏忽然往桌上一趴,接着大声抽泣起来。
大家更是惊奇,比刚才目睹李书记发火还觉得不可思议,都看着肩膀一耸一耸
的王华鹏不说话。
空气沉闷,雅间里的电扇在头上转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王华鹏哭了一会儿,慢慢抬起了头;他期期艾文地望着大家,说出来的话像一
颗炸弹。
“傅老师刚才去世了,”他说,“傅老师咽气的最后一刻,惦记的。还是北山
之秋音乐会,他说他想亲自指挥老年合唱队,他说他一辈子搞音乐,连一个个人作
品音乐会都没开成、就死了,他死得不甘心呀……”
现在轮到屋里其他的人发傻了,两个女的率先流出眼泪,赵副局长砸了一拳桌
子,李书记则软软地滑坐到椅子上。
余长文瞬时间脑子就空了,眼睛里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后意识回到他身上,他嘶哑地叫一声,“啊!!”掀翻了身边的椅子,疯狂
地冲出了火锅店。
第十九章
傅老师的追悼会在夫子庙大殿前的院坝里举行,时间是9月28日下午3点正。
积蓄了几天的雨没有下来,但乌云一直笼罩着山区的上空,气候是反常的闷热,
从早到晚不见一丝儿风,树木花草耷拉着脑袋,万物像判了刑的罪犯,沉默地等待
着那场可能是暴虐万分的豪雨的摧残。
大殿台阶上下,花圈林立,傅老师的遗像挂在台阶上灵堂的正中央,他的遗体
卧在万年青和松柏组成的绿色植物群里。
令人瞩目的是。盖在傅老师身上的不是一面红旗,也非随便什么白布,而是一
张放大了的五线谱。
这是余长文的主意。“他是为音乐而操劳成疾的,”他流着泪向治丧委员会主
任王华鹏说,“他走的时候,也应该按上他的音乐,他会在天国弹琴的,他在那里
要继续他毕生热爱的创作。”
三天里,他就坐在自己的小屋里,不吃不喝,神情呆滞。他经历了宋涛的死,
如今再经历傅老师的离去。两个小城艺术家的仙逝,使他心里无依无傍,四大皆空。
然而毕竟也有不同,宋涛的死使他万念俱灰,而傅老师的死带来的是一种顿然
的觉悟。
我负了双重的使命,他在针刺般的痛苦里思忖,我们的艺术家走的走死的死,
看来所有的重任将落在后来者的肩上。命运通过宋涛和傅老师的死向我昭示,我是
不能脱离他们的,他们的思想波在这片土地上幅射,不管走向哪里都会被它们笼罩。
我是他们唯一的继承。
看着他不吃不喝地自我戕害,赵晶流着泪跪在他面前哀求他照顾一下身体,他
抱着赵晶无言以对。他觉得他今后要走的将是一条殉道者的道路,没有鲜花,相反
会铺满荆棘,而这么好的一个姑娘要跟着他受尽折磨,他不清楚这种情景是否会保
持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