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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声乐世家,却成熟在专业文艺团体景况寒伧的时代,现实的严峻,使她对高雅
的纯声乐艺术没一点儿兴趣。前几年财会专业吃香,立马报考财会中专,总以为当
会计是世界上最热门的职业,就连美国总统出访世界各国,屁股后面都跟着一个总
经济设计师。殊不料临到她毕业时,大批财会学生的涌入社会,一下使这个职业供
大于求。
会计过剩了!
于是方老头亲自出马了,通过关系为掌上明珠的孙女儿东奔西走,能为自己钟
爱的孙女儿小娜娜谋得一份得体而温饱的职业,老头不惜低下高贵的头颅,假如能
谋到一个孙女钟爱的职位,更是老头最大的人生之乐。
然而方娜不争气,方老头利用声誉利用地位利用一张老脸替她谋来的岗位,她
往往都不能干长。小姑娘与现在20来岁的独生子女一样,不明世事艰辛,由着性子
行事,水平不佳,还不虚心向老财会求教,往往做不到两三月,就与主管领导闹翻,
或者把一本财务报表填写得乱如天书,连最有水平的审计大师也看不出个甲乙丙丁,
只好将其礼送出门。
现在,方娜在家待业,住在方老头家,非常想进一个公司当白领,说是只要遂
其心愿,就喊谁是干爸干妈,不管人家年龄多大。方老头为这个小孙女操够了慈心,
丢尽了脸面,若是自己的儿女,早就采取棍棒政策,打得他们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了。可面对隔了辈的孙女,老人就变了个心态,宠着恩着,有时老回来他家,把方
娜说得重了一点,他都会勃然大怒,指责老四打狗不看主人,仿佛方娜是他的直属
后裔,而老四倒是旁门左道一样。所谓“老小老小”,老头辈与孙子辈天然就有一
种心缘上的结盟,这是任何人都明白其荒谬、而任何人到了年龄又都逃不过的劫数。
“好,”米建国看罢材料拍了椅子扶手,把那个心腹副总叫进他的宽大的总裁
办公室,“你安排一下,我要与姓方的教授见面。”
与方教授晤面是在一个度假村,米建国想好了,不能太正经,不能太奢华,社
会上尚未富起来的人民对已经富裕的阶层有一种天然的仇视,这不独在中国,世界
各国亦然。因此有的要人的车辆容易被人刺破轮胎,富翁家的墙壁被人涂上侮辱性
的口号,就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不知道方教授是什么样的性格,与他见面,
还是平民化一点为好。
要家庭式,朋友式,随意而闲散,在不经意之间,水到渠成的达到自己的既定
目标。这就是与方教授交往时要注意的方式。
米建国与方教授的联系是刘潮水搭的线。最大的音乐赞助人要拜见一下名声赫
赫的方教授,请教一番音乐大奖赛方面的事情,对于组委会来说,这是应该满足的
分内之事。刘潮水与方教授因为电视台经常组办音乐方面的事,接触较多,是忘年
交的老朋友,说话从来就随便。
“教授,”刘潮水专程到音乐学院方教授家登阿动员,“大赛的赞助银行行长
请你,向你学习音乐知识的A、B、C。”
方教授哈哈大笑,“我跟商界没有共同语言,他们天天念的是元、角、分,我
们念的是多、来、咪。”
“可这个元角分是人中俊杰,步入商海,是他考验自己多方面才能的手段。我
不是哄你,方大爷,我听他说过,他只要操练成了商界第一,经商马上就会对他失
去吸引力,那时的他就要组建一个世界最大的交响乐团,超过维也纳、柏林、波士
顿和东京的所有爱乐乐队。”
“是吗?”方教授被刘潮水天一句地——句地说动了心。
认真来说,方教授并不固执地认为商人就是浑身铜臭,就与他们不共戴天。知
识界的清高就大多数人而言,那只是一种旧日的心理情结,时移世易,现在的他们
觉得能与权力人物或商界大款交友,并不就是有辱斯文,甚至是他们心中隐秘的向
往。艺术家也是凡人,过着几人的小日子,凡人都要遇到的诸多烦恼他们同样遇到,
他们也苦于工资偏低,苦于住房狭窄,也想子女转到一个重点中学去读初中或高中,
转学费也凭某人的一句话而减免一半或干脆全免。既然刘潮水把米建国总裁形容成
满腹经伦、羽扇纶巾的当代诸葛,非一般商人可同日而语,那他方教授权当是体验
生活,考察民间,也得与米总有个一面之交。
最后刘潮水给他作结论:“资本家叫你去,那是替劳动人民报仇的好时机,把
他们从劳动人民身上剥削来的成果夺一些回来。不去白不去,不吃白不吃,吃了是
正义,不吃是忘本。方大爷,何去何从,就看你的了。”
“去。”方教授在一阵哈哈后一锤定音,“我又不是没交过资本家哥们儿,小
刘你不要门缝里看人,我的大款朋友多了。当然又说回来,像米总那种亿万富翁,
是没有。”
出乎方教授意料的是,在约定的那天下午,米总和一个秘书是坐着出租车来接
他的,虽说是进口的皇冠出租,但远没有卡迪拉克之类的气派,米总很谦虚,亲自
为方教授掌车门,扶他上下。
车子载着他们疾驶,一座座高楼大厦宾馆酒店从车窗外一掠而过,方教授弄不
清楚全身名牌包装的米总要把他拉到哪个爪哇国去。
出租车开出西郊,在一望碧翠的田野里,像小舟一般在大海中穿行。半小时后,
车子终于停在一处所在,方教授从车窗里看见,这里滨临一条清清的大河,宽阔的
河滩地上,芦苇青苍,左手边,是好大一片芭蕉林,大概不少于上百亩,竹篱笆围
着的门楼上写着三个楷书大字:“青一色”。
方教授忽地笑:“青一色,大俗大雅,大俗大雅。”
米建国也笑:“我就是觉得这名字有意思,离喧嚣的都市也远,所以不揣冒昧,
诸方教授移驾至此。”
“哦,”方教授想到刘潮水对米建国的推崇,便要趁机考他,“方总认为这名
字有意思在哪里呢?”
“青一色嘛,”米建国说,“指这儿的天,这儿的水,这儿的野蕉林,高度概
括成青一色,雅。俗的呢,是很多单位和个人在休息日,都爱开车到这里来打麻将,
青一色是麻将中的上上胡,度假村的老板用这个名字为他们祝福,也就是大俗了。
不知方教授可给我打及格分?”
“好!”方教授喝道,不由得立刻对米建国有了看重。
有米建国来,青一色的老板亲自迎接,米建国谢绝了他的带领,自己领着方教
授,熟门熟路地行到蕉林深处,选了个茅草亭,亭子有名,叫“叠翠”,与之相对
也有个小亭,唤作“拥月”。这些小亭虽是茅草搭就,但四面围以玻璃落地窗,空
调嗡嗡,凉风习习,把一天暑热阻隔在外,确是赏景避暑的好地方。
米建国和方教授分宾主坐下,秘书陪着方教授的孙女方娜去蕉林另一方的鱼塘,
享垂钓之乐去了。
在米建国的眼里,方教授银发皓首,声音洪亮,待人接物,随意豁达,而他的
孙女方娜,确实是现代姑娘中的混世魔王,一刻也不安静,先前在出租车上,大人
说话时她哼歌,看着过路的女士,肆无忌惮地评价别人的三围姿态,一副天下大事
没我不知没我不晓的稚气。米建国不讨厌她,这种姑娘充满活力,只要善于引导,
也会逐渐成熟,关键是方教授宠坏了她。
等茶馆上了茶,退出去,方教授来了兴致。
“啊,”他指着对面蕉林掩映的亭子,“‘拥月’,好名字,诗意得很哪,这
老板有水平。”
米建国陪着笑:“我和这里的老板是老相识,他哪里敢说有水平,还不是请方
教授你们这种大知识分子帮他设计,帮他题写白勺。”
“知识分子不行了,当教授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方教授毫不掩饰文化人的尴
尬,说得随便,笑得开朗。“不过这拥月,我们这个盆地,一年360日,倒有200来
天是阴天,要看月亮太不容易,取这名字,只是表达一种愿望。”
米建国称是。“确实只是一种美愿望。不过方教授,假如真的遇上了天清气朗
的夏夜,那时月光如水,直泻亭阶,万虫瞅卿,花香袭衣,赶巧了又正坐在拥月亭
里,就能涤思荡绪,达到物我皆忘之境地了。”
方教授越发对米建国有好感。没料到商海中搏杀拼命的人,倒有这一幅绉绉的
文士情怀:“米总是我见过的老板中最出众的,”他说这话时,一点没有奉承的客
套,“不过米总所讲的诗情幽意,那是古代小农经济时代的雅兴,现在的人,就是
把他关在十八层地狱,准也忘不了红尘浊世般的物事。”
米建国心里高兴,看来要攻下这个方教授,是用不着多费力气的:“方教授看
得太透彻了,”他说,“这一片蕉林里弄这几个亭子,也只能是纯粹的人工小点缀,
不带任何意义。”
然后两人天南海北,政治经济人伦音乐都谈。米建国说话平实,不刻意卖弄,
但他的宽泛的知识和一些独到的见解,自然缩短了与方教授之间的心理距离。
正讲到融洽处,方娜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米建国有是备而来,暗中控制着话题,
立即把目标转移到姑娘身上。
“方小姐在哪里高就啊?”他亲切地问姑娘。
“低就都没有,”方娜嘻嘻笑着,把一束鲜花横在鼻子下面闻,“待业青年。”
方教授叹气:“就这个女娃叫我伤心,还不知道以后咋办哟。”
“咋办,”方娜在她爷爷脖子后面,将花捂到老头鼻子下,硬要他闻香气。
“跟着爷爷操练,走到天涯海角不挨饿。”
米建国适时插话:“方教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下面一个旅游公司的办公
室正缺一个文秘,叫方小姐到我那儿去,行不行?”
方娜的眼睛瞪得溜回:“旅游?有没有到全国去转一转的机会?”
米建国笑着:“全国不算什么,我们还分期分批有意送职员到国外去学习,近
的是日本,远的去美国。”
“哇!”方娜把花一丢,双手舞向天空大声欢呼,“我就到米总那里去,米总
你收了我吧,我保证干好,不给你丢脸!”
方教授的脸上是一种复杂的表情,既是惊讶,又是感激,还有一丝不相信。
“米总,”他小心地说,“这样简单?”
“是,”米建国诚恳地回答,“我们是私营,不需要那么多手续。”
“可我这孙女很调皮的,我怕她会给你添麻烦。”
“小孩子,都有个过程,”米建国向着方娜和详地说,“方小姐会给她爷爷争
脸的,是不是?”
方娜发誓一般右手举拳:“爷爷,你就看我的吧。”
晚上米建国招待方教授两爷孙在“青一色”餐厅的雅间吃野味,席间,方教授
向米建国倾过身体,很正式、很神秘地凑到他的耳边。
“米总,”方教授出气很不自然,有什么东西使他不好启齿,说话声压得极低,
回避着正与副总大声猜拳的孙女的耳朵,“你帮忙解决了我的一块心病。但我不踏
实。”
“我会吩咐手下照顾方娜的,”米建国宽老头的心,“你也要相信我提供的部
门的环境,环境改造人,她一去就会明白。”
“不是这个意思,”方教授急促地摇头,“我是想,你这么肯切地帮助我,依
据社会上一般的流行作法,我是不是该给你什么——交换?”
米建国半天不说话,低头沉默,抬起头来时,脸上依然风平浪静。
“方教授,”他推心置腹地说,“你这是骂我了。”
“不不你不要误会,”方教授急忙摇手,“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唉,来
得太容易的东西,总要叫人思量一番啊。”
米建国给方教授夹了一撮干熏麂子肉丝,“我给你交个底吧,在我的年度开支
里,每年都有500万元用来赞助社会公益事业。我知道在我的金库里,有的钱来得太
容易,我取之于民,想把它再还之于民,”他突然想开一句玩笑,“方娜也是人民
的代表。”
“知道知道,”方教授说,“所以你赞助与你无关的音乐会,听刘潮水说,你
连广告都不要他们打。但这与方娜是另一码事。”
“我尊敬你个人,”米建国说,“我觉得只能用这种形式表达这种尊敬。”
“你、你小时候爱好声乐艺术吧?”方教授有所醒悟地盯着他。
“不。”米建国摇头。
“那你的亲属里呢?”方教授紧追一句,一付不寻到答案誓不罢休的固执。
方教授的穷根究底出于米建国的计划之外,他本想一步一步来,今天先给方教
授一点甜头,等方娜到他的下属公司上班以后,给她高工资,高待遇,再通过方娜,
慢慢把大华集团支持的一位女歌手将参加大奖赛的消息传进方教授的耳朵,接着再
与方教授第二次见面,捅开梅佳丽的事情。可现在,方教授都问到这个份上了,如
果隐瞒到第二次才和盘端出,就是明显的虚伪了。
“好吧,”米建国做出很不好意思的模样,“我们公司有一位女歌手参赛,她
是一位素质很好的姑娘。我原来受过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的影响,说是每次什么什
么比赛,评委们都给自己的学生打高分,而对素未谋面的歌手,即使你再有才华,
他们都视而不见。我怕出现这种情况,当然这可能全是我的小人之见,其实艺术界
内并无这些事,这都是商界才会出现的问题。方教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米建国说话时,方教授一直不插话,直到米建国说完,他才吐出一口气。
“米总,”他说,“你不是道听途说,艺术界早已不是纯而又纯的世界,有的
时候,与商界的区别不是很大。”他停下来,考虑着措辞,想了想,眼光变得凛然
不可侵犯,“我理解你的心情,若是我,出了这么大一笔钱,也会为自己的歌手讲
句好话。”他把右手轻轻按在米建国左臂上,“这么说吧,你的心意我领了,方娜
也需要一份工作。我会记住你的歌手的名字的。但我要给你说清楚,她如果真有水
平,与我的某个参赛的弟子恰好赛在了一条分数线上,我绝不会为了袒护我的弟子
而压低她,我宁愿涮掉我的弟子。这可以算作我对你的报答。可如果你们公司的歌
手真的没有水平,我却不能味着良心给她高分,这点请米总谅解。假如你觉得不合
适,请你现在就将方娜从你的旅游公司除名。”
米建国一把反抓住方教授的手。这老头,他想,真的是一代人物,值得人从心
底里生出敬意,某些个性甚至与自己相同。他能把话说到这种份上,能作出这种保
证,实在已属不易。
“方教授,”米建国简短地说,“谢谢你对艺术的赤诚,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个星期内,米建国派自己的副总搞定了另外六名评委。
省音乐家协会的王秋声的老丈人家需要装空调,米建国得知后二话不说,一个
电话打去,大华电器公司的技术小组带着两台进口三菱赶到王秋声老丈人所在的小
区,不要王秋声一分钱,将两台空调稳稳当当装在老丈人的客厅和卧室里;
词作家李英新买了一台微型长安奥拓轿车,所有的积蓄就已告罄,是米建国指
示大华集团拿钱为李英上了牌照,交了一年的保险和养路费,花去接近两万元,感
激得李英逢人就说大华的米总讲义气够哥们儿;
音乐制作人崔炳辉改造录音棚添置多媒体电脑合成器,得到大华50万元且无任
何物质担保的无息贷款;
省歌剧团作曲家胡一鸾搬新房,大华房屋开发公司的一个装潢队替他把三室一
厅全面装饰后,只像征性地收了胡一鸾3000兀钱;
女高音歌唱家月月红的母亲得癌症逝世,大华为她无偿提供十辆豪华送葬车队,
使过去曾被亲戚们斥为最不爱在母亲面前尽孝道的月月红在亲戚面前大出风头,得
了至孝的美名;
唱男中音的省内著名歌手蒋勇进想为读高中的儿子跨小区转入重点高中,校方
要收他3万元“捐资助学”费,恰好大华集团前年为该校捐建了一座图书楼,米建国
请那个学校的校长到“南海海鲜楼”吃海鲜,席间亲切交谈,问题迎刃而解,蒋勇
进的孩子进那所重点高中时将不再交一分额外的钱。
至此为止,六个评委都成了倾心于大华的人。
把一切铺垫做好后,已是8月23号。
星期三的傍晚,到温泉山庄泡了温泉、又到美发厅去吹了头的米建国神清气爽,
他给梅佳丽打了传呼,说要去看望她。他不管梅佳丽答不答应,就发动了停在大华
公司总部大楼前的卡迪拉克轿车。
接到传呼时,梅佳丽正要化妆出门,她这一段时间在为大奖赛作准备,本打算
今晚去省歌剧团找一个相熟的老师,切磋一下在高音区唱花腔时的用嗓方法,看了
米建国传来的信息,她想一口拒绝,都走到楼下的公用电话前了,不知怎么又返身
踅回楼上。
30分钟后,米建国上到出租楼第四层,梅佳丽已经把自己收拾好,一袭薄绒长
裙,暗绿镶黑边,袖口和领上缀着几粒发光珠饰,左胸襟上,设计师别出心裁地平
贴了一朵牡丹,牡丹是白色的,成为整条裙服的焦点。梅佳丽喜欢这条裙服的风格,
气质华贵而不艳俗,身材毕显而不暴露,是每次在演出场合穿出时,最受人称赞的
衣物。
她不太清楚为什么短短半个钟头内,她就从不想与男人裹得太紧,到精心穿着
只等米建国到来。但潜意识里,她很明白,要把自己的追求从梦想变成现实,她是
离不开男人的帮助的,不管妇女解放、妇女平等叫喊了多少年。归根结底,这还是
一个男人唱主角的社会,特别是如今。特别是商品经济条件之下。
余长文带来的打击慢慢平静,现实以无可摧毁的力量包围着她,经过了权衡左
右,对比利弊,米建国是最不能摸透的男人中最可利用的一个。
利用?想到这个词,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已然堕落,她想,我变成了过去被
自己所不耻的小市民、下层世俗。
世俗就世俗吧,只要成功,成则王侯败则寇,历史只以成败论英雄,作为历史
中的小人物,更难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