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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惹惹同蓝眼溜进后花园,躲在假山下几块石头后头候着,好一阵子不见动静。惹惹心浮呆不住。认定蓝眼听来说信儿,可又不敢跟蓝眼提走。蓝眼气沉,蹲在一块珊瑚石后头,赛前后两块石头。不会儿那墙头蹿了一个黑影,惹惹一惊,心想二叔好灵巧的身手,飞贼赛的,再瞅是只野猫。这野猫跳墙跑了,又上来一个黑影,停在墙头不动。用眼一看,差点笑出声儿来。哪来的二叔,分明是闹猫吧!可是跟手见这黑影变大,原来是这后头的黑影不是猫,真是人,慢慢骑上墙头,来回转动笨手笨脚溜下墙根。站在那儿左右瞧瞧,便直朝西北角围墙缺口走去。看影子看身个看走路的架势,没错就是二叔。蓝眼一拍他滚圆溜圆肥圆的肩膀头,赶紧起身,绕过假山,紧随二叔出了后花园,便是龙亭街。两人一路不迟不远跟在后头,拐进无量庵胡同,往北再朝西穿过只家胡同,横过北门里大街进小直门口,黑灯瞎火绕来绕去停在一座高台阶大宅院门前,惹惹看迷糊,不知谁家、却见二叔抬手拍门,门儿吱呀开了。这俩离得远,黑糊糊看不见听不清,含含乎乎只传过来两三句寒暄话,人进去,门关上。挺长一条街,没人影,狗影也没有。
惹惹忽见那门口挂的灯笼上写着“金”宇,便对蓝眼说。
“这不是金家花园吗?”
天津卫念书的阔人好修园林。自打乾隆年间,顶顶气派的要算张霖造的问泽园和一亩园,查日乾查为仁父子俩造的芥园,龙震造的老村和梁洪造的七十二沽草堂。顶阔气顶风雅,愈阔气愈风雅,金家花园也算一号。但当年盛极一时,如今嘛样,谁也不知。
蓝眼说:
“管它是哪儿,咱跳墙进去瞧个透亮。”
园子好大,前后左右是四条街,外墙直上直下,两人绕墙根转一大圈,也没找到下脚的地界。蓝眼说:
“你高我轻,我踩你肩膀,你先驮我上去。”
“你上去,我怎么办,我不会爬墙,还是你驮我吧!”惹惹说。
“那你还不踩死我。”蓝眼说,拾头瞅见一棵歪脖树,一股权子搭在墙头上,镜片一闪,主意说来就来,问惹惹,“你会爬树吗?”
“没这能耐。”惹惹傻笑道。
蓝眼“哼”一声说:“没能耐享福,有能耐受累。过来,你蹬我吧。”说着,抱着大树蹲下来。
惹惹搂着树干,右脚一蹬蓝眼右肩膀,左脚踩在蓝眼左肩膀,这一下差点把蓝眼踩死。只听脚掌下嘎巴一响,以为把他骨头踩断。刚要蹦下来,却觉身子晃晃悠悠升起,脑袋碰着树叶。蓝眼生活死扛连推带拉总算把惹惹弄上墙,跟手自己赛猴子几下也上了墙头。朝里一望,好一片水光月光灯光树影石影人影,树影落在水光里,石影照在月光里,人影立在灯影里,就赛一张画铺在眼前。再朝下一看,运气不错,下头刚好是假山真石,正好下脚。两人下了墙。惹惹身笨,几尺高,居然差点轱辘下去,要不是蓝眼手疾眼快,非叫人当贼抓着。两人穿石绕坡,登上山头,伏在一片深草里杂木后,扒开几朵野花,清清楚楚瞧见下边三个人。
一个大高个,光头,一身白纺绸带暗条裤褂,褂子放在裤子外头,光滑平整宽绰凉快,摺折都赛刀裁一般齐,胸厚肩方,手宽脚大,阔脸直鼻,双眼赛灯。连鬓大胡子油黑油亮油光,长长盖住胸脯,远远瞧,也是根根见肉,站在灯下赛一棵松。他对面石礅子上坐着一人,脚登革履,身穿玄袍,原来就是黄二爷,真赛和尚。惹惹打小没见过二叔这样打扮,心里好奇怪。正面一棵盘根绕枝满是疙瘩的老柏树下,长长青石凳上,坐着一位老僧,清瘦脸白胡须,嘴赛女人透红色,两眼赛小孩有黑有白锃光锃亮,长眉毛打两边太阳穴耷拉下来,赛拂尘。灰布袍子给灯一照,赛银;领口袜口净白纯白绝白,赛雪。坐在那儿,真是清风清水清空一般一片空灵。石桌上摆着茶壶水碗,文房四宝,铺着白纸。几盏灯,有的立在柱头,有的挂在树上,有的插在石缝里、假山上有个池子,平时存雨水,用时放水成一道瀑布流泉,石上镌刻二字:洗心。此刻拔去池口的塞子,池水打层层叠叠石面上,涓涓潺潺淋淋漓漓细细薄薄纷纷扬扬而下,一片赛铃赛琴赛檐前滴雨数坎穆路之声。月亮灯火一照,有光有影有情致有野趣。大耗子窝赛的天津城中间,有这样一块一角一旮旯天地,真是人间天上,俗界中的仙境。
惹惹说:
“那留大胡子的老爷子叫金梦鱼。他祖上金芥舟是乾隆年间天津卫头号画画的,一辈子好游山逛水。这金梦鱼也一手好画,听说他在墙上画个猫,屋里老鼠就绝了,可他就是不肯挂笔单卖画,有钱不赚,喜欢玩票儿,他……”
“我知道。”蓝眼截住他的话。他不想听惹惹说,只想弄明白这三个老家伙要干嘛。
“那老和尚是哪儿的?天津卫一百零八座寺庙,我只逛过娘娘官。我二叔是不是听他讲经来了?这老和尚他……”惹惹又说。
“河北仁天寺的方丈慈净禅师。”蓝眼说,“你总出声儿,人家可都长着耳朵。”
惹惹这才住口,住口没闭嘴,眼前这场面叫他发懵。
只听二叔说:
“今儿不是讨宝,是送宝来了。”
蓝眼一捅惹惹,叫他盯住,金匣子眼看就要现世。这下正捅在惹惹胳肢窝,惹惹怕痒,这在平时准要呵呵笑起来,可这时竟忘了痒,使劲把右耳朵撅到前面听。眼不得看,只好斜眼儿。
大胡子金梦鱼说:
“黄二爷有宝快捧出来,没准一句叫我顿悟了。”
惹惹把心提到嗓子眼儿,二叔的话却叫他入了迷魂阵,
“今儿在房内人定,忽然眼前一片山水,山水相融,无限清澄,无边无涯,无影无踪,一时好畅快呵!待睁开眼来,正瞅见墙上一幅董北苑的水墨中堂。平时看高山大壑,气象雄伟,可这会儿再看,不过巴掌大小了。心想为嘛心中山水远非画中山水所及?为嘛画家欲求咫尺千里而不可得?为嘛板桥居士说‘眼中之竹不是胸中之竹耳’?我悟明白了,世间万物,莫大于心。”
“天地呢?心在天地间,还是天地在心间?哪个大?”金梦鱼问。一边大手轻轻拂动胡须,好赛玩马尾巴。
“天人合一,同大。”二叔说罢转脸问慈净禅师,“法师,我这话对不?”
“有大即小,无大为大。”慈净禅师说。这话,声音轻且清,赛阵微风,吹入满园。
金梦鱼应和一句:
“身心俱无,即是佛道。”
二叔怔住,没通,好赛变成一块呆石头。
慈净禅师起身飘然到石桌前,取笔蘸墨在大白纸上点了一个墨点。惹惹以为这老和尚要写字画画,不料他掷了笔,含笑瞅着二叔。看样子他也以为老和尚要耍笔墨,不知为嘛只点这一个点儿。
金梦鱼忽大叫:
“小了,小了。”
慈净禅师朝金梦鱼微微点头,长须长眉赛穗子一齐轻轻摆一摆,好赛月入波心一样美。随即卷起纸,引灯火烧了,顷刻成灰成烟,蹿上天,又看二叔,赛问。二叔糊里糊涂,却马上点头表示明白,可这点头斜着点,赛点头又赛摇头。
金梦鱼忽又大叫:
“大了,大了。”
禅师又朝金梦鱼轻轻点头微微笑笑,飘然回身坐在青石长凳上,好赛一朵云彩偎在山头上。
二叔抬头望天,已是灰飞烟灭,没一粒尘土。愈看愈大愈深愈远愈黑愈凉愈静愈亮,眨眨眼,似有所悟便说:
“有即小,无即大,有有大小,无无大小,所以法师说无大为大。”
慈净禅师说:
“黄居士,您生在世上,有家有业,有妻有子。饿便吃,吃有肉荤菜素酒香水淡,冷便穿,穿有薄单厚暧统贵布贱,情有饶薄,事有得失,哪一件不在‘有’字上。谁能避开这‘有’字?您说。”
二叔答不出,金梦鱼这回也没词儿了,大浓胡须空空垂着,赛道帘子,藏口又遮口。
禅师二次到石桌前,取笔又在白纸点一墨点,随后面朝二叔一扬长眉,好赛向二叔讨个解脱的法子。二叔没法,坐着不动。金梦鱼上前,拿支净笔饱蘸清水,一手撩起大胡子,一手使净水笔点在这墨点上,顷刻墨点化开,缓缓愈化愈大愈淡,灰灰一片。金梦鱼双眼闪闪,说道:
“有为实,无为虚,实为小,虚为大,以虚化实,通天接地。”
二叔说:“再大也是有!”明摆着不甘示弱不服气。
老禅师随口念出四句诗。
何必强求无,无在有无中;古井深无底,万物落无声。
黄二爷听罢,顿觉天宽地阔,大大的园子,树石无声,水月流光。月亮赛要照亮这园子,黑夜又赛要吞掉这园子,半明半暗,才觉深远。天上无星无月则无边,有星有月有远近;有远有近,亦近亦远。这层层叠叠虚虚实实明明暗暗浓浓淡淡争争让让透彻了,才无上无下无高无低无始无终无际无涯无贫无富无有无无。黄二爷又觉心有所悟,开口便说出几句老子的话:
“人法地,地法天,无法道,道法自然。”
老禅师一甩袖子,长眉长须随着一飘,朗朗说:
“又何必法,一片自然。”
直说得月耀星明云淡天远水清石奇松苍草碧灯亮花鲜菜香杯净笔精墨妙心舒意弛血和气平万籁无声。黄二爷刷地起身,两袖一抛,扇动清风,对金梦鱼说:
“你唱个歌,且教我舞它一番!”
金梦鱼说声:“好呵!”跟手唱起苏东坡的《水调歌头·大江东去》,声音赛敲钟,胡子给气冲得一飘一举;黄二爷踏着歌儿的板眼,抡着双袖舞起来。唱到跳到“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樽还酹江月”时候,人影月影灯影歌声水声袖声混成无忧无虑随心所欲一片,好赛大江入海,肆泻无阻。老禅师慈眉善目,手搭银须笑着看。
惹惹对蓝眼说;
“我二叔疯了吧!”
蓝眼一扯惹惹,说:
“走——”
“急得嘛,金匣子还没露手呢。”惹惹说。
“你真是俗物!那东西怎么会到这种人手里。”蓝眼说。
惹惹没听懂, 稀里糊涂跟着蓝眼登石爬墙上树下来, 身笨人重,树杈没劲,“嘎吧”把树权掰断。挺大人掉在地上,赛卸下一大包米。
“哎哟,我脚跌了。”惹惹说。手里还攥着半根树杈子。
“还不快起来,要是里头人听见,马上就来人抓咱们。”
惹惹站起来又趴下,抬头哭丧着脸儿说:
“你看看,我的脚后跟是不是朝前了?快背我去找王十二!”
蓝眼没理他,自个儿走,小步紧跑,很快没了影儿。
第十三章 拴红绳的大鲤鱼
第十三章 拴红绳的大鲤鱼
人身子五件事:吃喝拉撒洗。
没钱下池塘,有钱进澡堂。天津卫三大澡堂,龙泉池、华清池和福仙池。跳进华清洗龙泉,清清爽爽赛神仙。成天人缠事扰尘蒙土裹烟熏火燎,扎在这池子里,热热水儿舒舒服服一泡,泥一挂,皮松肉软,骨头节睁眼,汗毛孔喘气。所以天津卫人不叫“洗澡”,叫“泡澡”。
惹意一擦福仙油门帘,伙计迎上来问他洗盆洗池。盆池是单人,池子赛涮羊肉的共合锅,大伙一齐涮。惹惹乐呵呵说:
“大池子里挤虾酱,我可不干。没把尘土洗去,倒叫那里头的陈年老泥把汗毛眼儿全堵上了。”
“这是您大少爷有钱,才这么说。”伙计笑嘻嘻,拿喜祥话哄他。哄人都是哄钱。伙计又说,“来个单间吧!”
惹惹打个奔儿,说:
“两人一间的也行。”
伙计瞅他一眼,心里立时明白。嘛价钱嘛人,仰脑袋伸脖子一嗓子贯满澡堂子:
“盆池一位,两人一间——”
另一位伙计来,领他走到一间屋前。花玻璃上拿红油写着“壹拾肆号”。伙计问他怎么侍候,惹惹说:“搓身子修脚剃头打辫全不要。”推门进去,里头雾气蒙蒙热气烘烘水气腾腾,同间一个黑黑小矮个客人,光着身子,面朝里坐在凳子上,一个伙计正给他搓背。惹惹客气一句:
“您了正忙着。”
伙计寒暄两句,那黑客人听见他声,没应声,也没回头。惹惹不再搭话,挂了帽子,几下把衣服里里外外脱得净光净,松开辫子,赤条条走进里间,打开水桶舀几勺热水,兑在大木盆里,一屁股坐下去,水就溢出来一半儿。水也有劲儿,跟手把他托起,直把他两个柚子赛的大膝盖头,大包袱赛的大白肚囊子,带着肚脐眼儿托出水面。惹惹坐在里头一通死泡,足足把皮肉泡软炮松泡胀泡红,再狠搓狠刷狠冲,最后把泥儿土儿味儿油花儿留在盆里,光着两瓣大腚,甩着浑身上下耷拉肉,走到外屋,只见那同间黑客人穿鞋戴帽正要走。他一瞅这人背影,上去抓住这人后脖领使劲一扯,叫道:“你为嘛,为嘛装着不认识哥们儿?”这人给他扯得转过身转过脸,原来是铁嘴八哥!惹惹急赤白脸地说,“不行,这么不行,半辈子的哥们儿要绝交也得说明白,不能叫我糊涂一辈子!”再一使劲,愣把八哥推得坐在对面床榻上,自己坐在这边床榻上。
八哥黑脸黑,没别的色儿。盯着惹惹瞅一会儿才说:
“那我问你一句,为嘛三四个月你没找我一趟?”
惹惹把脑袋耷拉下来,说:
“我没脸找你。你那天的话不错,金匣子是唬弄我,假的……可你也得舍个脸儿给我,不能见面装生人,叫我心里嘛滋昧?”
硬的经不住软的,软的经不住热的。八哥脸皮立时透出红色,眼珠子的光也变柔。可是他把话憋住没说,等着惹惹更有热气儿的话,好赛等酒喝。
惹惹一口气便把这三个多月,怎么在院门口看相碰上蓝眼,家里怎么闹鬼请蓝眼来看风水扒房垫土斩妖蛇,怎么打鱼市请来火眼金睛找宝,又怎么夜里跟踪二叔看见老和尚怪人怪语怪事打树上掉下来成脚脖子,一说一大串,赛竹筒倒豆子水桶倒水,一下全出来。
八哥“哎呀”一声说:
“哥们儿,你怎么撞上蓝眼那小子了?那小子外号叫‘坑人’。还赛块烙铁,一沾就掉决皮。沾紧了,非把你穿个窟窿不可。福神街开油铺的贾三爷知道吧。永裕号,大买卖,也是大宅门,人是个小罗锅儿。前年家里盘灶,灶盘好,憋烟。烧火时,没火苗,全是烟,烟不打烟囱走,全倒回屋子。蓝眼去了,那小子别说,嘴上有点能耐,张口一串一串,听得懂又听不懂,把贾家唬住了。他说人家盘灶看错皇历,犯忌。一倒日子查皇是历,那天正忌作灶修厨。蓝眼说邪气堵在烟囱眼里,拿一捆整根的大长苇子,贴块符纸点着往灶堂里一桶,腾一下,烟打烟囱蹿出去,通了!贾三爷手大,赏他十两银子。完事,老亮告我,这是蓝眼和盘灶那伙泥瓦匠勾好,玩的花活。盘灶时在灶堂里头走烟那眼儿糊块纸,气不通,柴禾不着,自然憋烟。他使长苇子一桶,把纸捅破,气一通,烟也就出去。你说他坑人不坑人?”
“可他也有真功夫,会混元气功,我亲眼见过,那天在他家,他朝我发功,叫我左手长,我一比,左手真比右手长一截!”
“这不算嘛,要说天津卫气功,还得数龙老师。在人家龙老师面前,别说发气一能喘气就不错。哎,你当下还和他联络着?”
“不了,不了,打那天从金家花园出来,我跌了脚,他再没露面,找他,他只说根本没那金匣子,想必是要和我断了。这些天我总寻思,他不安好心。”
“这是你福气。”八哥说,“可是……那金匣子,我想还是有。鱼市那火眼金睛万爷倒真有两下子,截墙看东西绝不假。他也跟咱论哥们儿,他的话,我信。只怕那金匣子早叫你家人吃空了。”
“当下我也不琢磨那玩意儿了。这几个月,纸局赛半死的人,张嘴倒气儿。尹七爷一走,没大钱赚。再一折腾房子,换土铺地,把咱那阵子赚的钱花得精光。我二弟一天不如一天,天天捧着药罐子。沙三爷开的药,净是牛黄麝香犀角猴枣安息香羚羊粉冬虫夏草吉林野山参嘛的,都是贵药,等于喝银子。铺子没人顶事儿,九九爷腿没劲不能跑,影儿懒不肯跑,灯儿笨嘛也跑不来。铺子打早到晚一天顶多卖十张纸,十天卖不出一块墨,跟要饭的差不多了。咱哥们儿干的时候嘛气势?我二婶上月晚上烧香,不知打香头看出嘛来,一头栽倒中了风,这几天嘴才正过来,可下不了床铺,说话含含糊糊赛含块热豆腐。眼瞅这一家子赛后花园,一点点荒了……我总觉得都是我闹的,好好的,找嘛金匣子?拆房砍树,地皮也掀了,祖宗的元气叫我搅乎散啦,不瞒你说,我有点心亏……打这月,我不在铺子里关钱。今早二婶说,后天就是九月十七敬财神,家里要好好吃顿羊肉面。二婶说弄条大活鲤鱼来,最好是挂红绳的。我洗了澡就到鱼市找找去……”
八哥说:
“鱼市上挂红绳的都是假的。这种活鲤鱼得头年祭过神,在脊背上挂根红绳,送到河里放生。第二年再打上来才行……听说。敬过三次神的活鲤鱼,才能跳龙门。”
“哟,这到哪儿去找?”惹惹说。
八哥一跳牙笑了,脸黑牙白,说道:“你找我呀!鱼阎王老麦嘛鱼弄不着,他和咱论哥们儿!”这一笑,没一点皱巴劲儿了。
惹惹心里好快活,可还有点歉意,有点窘劲。
澡堂伙计一推门,一怔,这两爷们儿好怪,脸对脸坐着,为嘛一个穿衣戴帽,一个赤条条光溜溜一丝不挂?身上水珠儿早晾干,红色儿褪去,白白一个大胖家伙。
无水无鱼,有水有鱼,死水鱼死,活水鱼活;天津卫五河交汇,七十二沽布阵,外加上无数湖泊池塘沟渠坑洼河湾港汊。地不连水连,马不活鱼活。天津人嘛鱼没见过没逮过没吃过?汪西颢写过四句诗:
天津古泽国,
水族纷驸罗,
巨细鱼卅种,
下逮蛏蛤螺。
这诗太文,念读听都费劲,这一改就明白了。
天津水做的,
是鱼就能活,
闭眼坐河边,
一抓鱼一个。
八哥带着惹惹,手提个盛鱼使的空水桶,在海光寺西边一大片河汊子里,走了多半天,各踩两脚泥,愈踩愈重,脸上叫花蚊子咬得满是疙瘩,惹惹两眉毛中间鼓起个程亮的肿瘤,来个二龙戏珠,也没找到鱼阎王老麦。八哥叹口气才要说:“家走吧!”忽见远处滩头一钓翁,使竿钩住一家伙,瞧着够沉,竿子打成对头弯,好赛后羿射日那弓。八哥叫道:
“就是他,没错!鱼阎王!”
两人赶忙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绕过河湾,跑到老麦跟前。竿还绷着,线赛紧弦嗡嗡响,可是水下边纹丝不动。老麦不慌不忙稳稳攥着竿把儿。奇了,是鱼为嘛不动,赛钩上一块石头。
惹惹钓过鱼,笑道:
“别是钩在草上了吧1”
老麦赛没听见。打怀里掏出个铜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