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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潮-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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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焕章呜呜地哭出声来:“我去,我去——”2挖泥船拢岸了,因为一号港池马上竣工,等待通航。
  赵小乐心情很好,米秀秀的油画展览在北龙市群艺馆开幕。赵小乐神神气气地陪女人去了北龙城。
  开幕那天早上,米秀秀快活得像个孩子,满脸喜气地在展厅门口恭候备方嘉宾。赵小乐则拿着墩布跟随工作人员将展厅地面又擦了一遍,然后来到厕所旁的镜子前擦脸上的汗。他对镜子里自己的形象还算满意,一身崭新的穿戴,头发剪理得也很妥贴,夹克衫的兜兜里还插了一支钢笔。他似乎觉得自己活出人味儿来了。他暗暗为女人得意,自己也算开了回眼,不着这个机会,那么多的头头脑脑、名人志士,也不是说见就见着的。他眼看着他们与米秀秀握手祝贺。赵振涛市长和熊大进副总指挥也来看过,因为忙着通航剪彩就急匆匆地走了。
  文化局长和老画家胡石给画展剪彩。赵小乐站在离米秀秀不远的人群里观望,还不时探一下冬瓜头,被举灯的工作人员训了一顿:“后边靠!”赵小乐几次都想说俺是她男人又都没喊出口,他怕自己的无知给她带来难堪。只要米秀秀心里想着他就行。然而,米秀秀娓娓而谈,从大海到绘画技巧,就是没提他一个字。赵小乐多么渴望与她站在一起诌上几句心里话,让老蟹湾的人也看看。他嗫嚅着嘴巴故意咳出声响提醒米秀秀,米秀秀依然没看他一眼,没有。他此刻不在她的视线里,任他怎样努力都是徒劳的。赵小乐很懊恼地沉下脸来,呆呆地望着女人大家大气光彩照人的样子,心里啥感觉都逃走了。
  米秀秀身穿一件淡青色风衣,线条窈窕,细如凝脂的脸蛋在灯影里闪烁着玉瓷般端庄妩媚的光泽,显得高贵、沉静、娴雅、温柔。她不仅以画服人而且形象也令观众惊叹。赵小乐看着她,觉得她身上的仙气更重,竟莫名其妙地被感动了。他理解她了,她不能提他,他的脑门子仿佛就贴一个钱字。钱除了给葛老太太做灯挣的,就是跟四菊借的。米秀秀当然不知道。俺赵小乐不是款也得装款哩。画展跟钱搅在一起,就他妈跟货一样,统统掉价,统统没味道了。尽管她今日里的荣光都由赵小乐的钱托着,但是不能公开,他只能去扮演一个与米秀秀没有任何关系的局外人。他想着,鼻子有些酸,隐隐地感到一种卑微的苍凉,缓缓流进骨髓里。他浑身冷了,没有人注意他,更没人跟他搭话,他便恹恹走出闹哄哄的展厅,瓮一样蹲在门口,缩缩着脖子吸间烟儿。他自惭形秽地觉得很累很累,他嘬嘬牙花子,无聊地吐着烟圈儿,脸色青青的,木然地结了一层灰气。他愣是呆傻了似的靠着墙根儿默默无语地朝老蟹湾的方向张望了很久很久。
  中午时分,市美协的一位同志向赵小乐传达了米秀秀的“重要指示”:因为中午观众多,就不闭馆了,委屈赵小乐值班看护着。总算没彻底忘了俺,他想着,胸膛子一热。人们像拥戴女皇一样,簇拥着米秀秀去宾馆用餐了,富丽堂皇的大展厅出现了暂时的宁静,他倦倦地坐在大厅当中的一张电镀椅上,有一搭无一搭地翻弄着群众留言簿。好些字他都不认识,但隔三差五地蹦出来的“好”字他都看在眼里了。他反反复复打量着,以为女人行了,这小样儿的确行了。他咽下一口干涩的唾沫,肚里咕咕叫了。他并不觉得委屈,自家的事,别人都是客情儿,他不值班谁值班呢?高高悬挂在墙壁的画幅在他眼里犹如一团朦朦胧胧的黑影,他看不懂,直杵杵地呆坐着熬时间。不大一会,一拨一拨的参观者不断弦儿地来了。赵小乐看着他们很认真很崇拜的样子感到好笑,他就摆出主人的架势将腰板挺起来,像位老师监视学生答卷一样审视着每位参观者的留言。有几位参观者似乎在留言簿上没写透,扔下笔还要喊喊喳喳地议论一番。
  “真是太棒啦,真有味道!”
  “西洋画法与工笔画法糅在一起了。”
  “对,那才显得细腻而有神韵呐!”
  “生活气息浓得简直化不开。”
  “就是有些力量不足,哦,听说是女画家。”
  一个胖胖白白的男子问赵小乐:“同志,你是值班的吧?”
  赵小乐嗯嗯着点头。
  “米秀秀你熟悉吧?”
  赵小乐的脸上摆着少有的风光,说:“当然,她是俺老婆!”
  胖子拿疑惑的目光在赵小乐身上搜刮一遍,一脸的轻蔑:“别逗啦,哥们儿。说真格的!”
  “谁跟你逗哇!俺就是她爷们儿!”赵小乐说。
  “那,你说说,她是不是留过学或是拜了洋老师?”胖子问。
  “整个一位崇洋媚外的下三烂!”赵小乐心里暗骂,很轻视地膘胖子一眼,说:“告诉你吧,老弟,别两眼盯着老外,中国人画中国画还画不好呢,留洋干啥?俺娘们既没留洋也没拜洋老师,俺就是她老师!你不信吗?”
  “你,你是她老师?”人们围过来。
  胖子笑了,笑得不阴不阳,问:“你这个老师说说,这是啥画?”
  “中国画,简称国画。”赵小乐显摆自个学问似的说。人们哄地笑了。
  “瓦罐里冒土气,简直是开国际玩笑!”胖子笑得腆胸挺肚,震得展厅嗡嗡山响。
  赵小乐慌得紧,但仍不服气:
  “你狗日的说,中国人不画中国画儿画啥?”
  “油画!”胖子瞪圆了眼。
  “油画儿?”赵小乐梗着脖子问。
  “西洋画派一种,诞生于尼德兰。”胖子说。
  “对对对,好好好!”人们鼓掌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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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小乐懵了,立时塌了身架。
  “哪号人都有,连画种都分不出来,还冒充女画家的爷们儿!”嘻嘻嘻,真没劲儿!胖子开始对着和尚骂贼秃了。
  “笑啥笑啥!”赵小乐火了。
  别人忙拦住他:“一边背蔫儿去吧!”
  赵小乐从没有吃过这种憋子,他觉得自己的一张脸皮被血淋淋撕了下来。无名的酸楚和羞辱并没有从米秀秀身上得到抚慰和平衡,反使他更加可怜卑微。他满脸羞红,茸下头,恨不得将脑壳装进裤裆里。人们用打量小丑骗子一样的目光扫向他,他受不住了,浑身像断了骨的伞又瘪又蔫。胖子那伙人走后,他再也不敢坐在电镀椅上装斯文了,悄悄跑到展厅的一个角落里,不时拿眼扫一遍给他带来耻辱的油画。
  他窝着脑袋在一面大型画幅旁蹲下了。
  怪了,在赵小乐身边营营嗡嗡围着好多人,而且人们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就像一朵花引来了乱哄哄的蜜蜂。赵小乐抬脸左右望望,断不透里边的蹊跷。当人们交口赞叹这幅题名《风暴》的画儿时,他才知道是这幅画儿好。他很费力地扭头看看画,有些面熟:一浪一浪的风暴潮和一个叼烟斗的渔佬儿。婚后他从不看米秀秀的画,但这幅注定是看过的,是他砸碎的那幅儿。他眼眶里的画儿很高很大,气息深沉而凝重,就像有一副重轭死死扣压他,使他汗气压住血气,惶惶生出惧怕来了。怕啥?他说不上来,只觉得画面吸去了他的精气,使他心灰意懒。高高涌起的浪头子好似铺天盖地朝他压来,渔佬儿屁股坐的那艘船也一下子生疏起来,好似一个怪物,不时透出智慧的隐语。再看那饱经风霜的渔佬儿,他忽然觉得有点像他爹赵老巩。老爹目光犀利,愤愤地怒视着他,骂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他的眼睛迷离了,像是害了眼病,人也像一只饿瘪的小甲虫在地上趴着。顷刻间,有一轮一轮神圣的彩色光圈撒播着,晃他眼睛,弄得他头晕沉,心灼痛,好似身上有一股火,蓬蓬勃勃燃烧起来,使他整个胸膛都充满火焰。燃烧中,他觉得自己一点一点缩小,坚韧的骨架也像在火苗的吞噬中瘫塌下来……
  挺了片刻,赵小乐逃开了“风暴潮”,一点一点挪到一幅北龙港的画下,蹲着,默默地很伤感。他想站起来,就像闯海流子一样气气派派地站着、然而,他自己终究没能站起来,自己满意的形象也没能营造起来。他双腿软懒,脸相木木的,展厅里热哄哄的气息蒸得他蔫眉耷眼。困神儿扑脸地折腾,还苦撑个啥呢?还抓挠个啥呢?他一时啥心思也没有了,闷下头来,慢慢合了眼皮,双手又不知不觉地插进袄袖里去了。他做梦了,魂儿跑了,他常有梦里丢魂儿的事。
  老蟹湾,又回老蟹湾了。
  黄昏的满潮在赵小乐眼前摇荡出一片纯粹的黛蓝。他闪闪跌跌扑向大海,他的脚下奔涌着潮水,他的耳畔灌满了轰然的潮音。海浪头如无数喁喁的嘴向他发出动情的呼唤,他跌倒了,他的肚皮触摸到了大海的胸脯子,感到大海颤栗的脉搏一下一下地跳动。他不动声色地啼听着。天黑了,白秋秋的月亮下,他看见朱朱了。朱朱穿着白裙子,大白鹅似的,满脸风情地望着他。“朱朱,你还在等着俺吧?”他紧紧地抱住了她,他们欢喜无尽地在月亮滩上滚成了一团。月盘子映在水里,被犬牙交错扑扑窜窜的海浪头咬瘪了,像叫天狗咬出了豁边。殊不知残缺的月亮,也能映出快乐美丽的东西。少顷,他身边的冥色突地透亮,朱朱消失了,像只笨笨壮壮的大白鹅滑进看不清爽的地方去了。“朱朱——”他动情地喊,脑子里一片空茫。他笑了,像个地地道道的醉汉,他眼里的大海滩就整片整片地陷落下去,深深的,极像一个空洞洞的潭。两只翠色鸥鸟,从潭里飞起来。
  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哭了。他突然决定跟米秀秀分手,回家去找朱朱。朱朱已不是原先的朱朱了,他也不是原先的小乐了。他喜爱米秀秀,可他自知与秀秀不是一路上的人。米秀秀在贡献。一个人的价值,不要看他得到什么,而应看他给别人贡献什么。秀秀不好吗?秀秀对他说,女人最辉煌的一瞬,是把她爱的男人当做偶像崇拜的时候。是秀秀告诉他应该怎样生活。他要回到海港,一切的一切重新开始。
  赵小乐独自回到家里,见赵老巩与男男在说话。赵老巩看见赵小乐闷闷不乐的样子,就询问米秀秀。赵小乐不答。男男追着小乐叔,说你答应我,到海上玩啊!赵小乐拉着男男的手说,好,跟俺走啊!男男就蹦蹦地跟着他走了。路上,男男说她等着明天北龙港通航,爸爸要带她到轮船上去。赵小乐笑着说,将来叔叔也不开渔船了,也要开大轮船。到那时叔叔带你出国,好吗?男男笑着。
  他们首先来到朱朱的发廊。让赵小乐吃惊的是朱朱发廊关着门。朱朱干什么去了?他在心里嘀咕着,就带男男去了海边。谁也不知道赵小乐要与米秀秀离婚,他想娶朱朱。人都在重复着怪圈吗?有谁知道他赵小乐内心经历着一场不寻常的风暴呢?海风扬起朱朱的长发,那是风暴潮里的百合花。
  到了船上,赵小乐看看天气很阴,就说,男男,有风浪,你害怕吗?男男摇头说,不怕,我喜欢刺激的!赵小乐拍拍她的肩膀说,没想到你也喜欢白茬船。
  赵小乐驾船从老河口里开走了。男男在船上手舞足蹈的样子很开心,她更欣赏赵小乐表现出来的强悍的野气。
  赵小乐不急不躁稳稳当当地驾船,两条酸乏的手臂弄出一些细微软软的声响,嘴里哼哼着野歌,火辣辣的眼睛里透出一股悠远的神往。在海港工作,好久没鼓捣船了。他又往海港大坝望了望,对男男说,这都是你爸主持重建的!男男不以为然。起风了,很野很硬的风头子吹得大海尽在颤抖中了,大浪翻着花样涌向海堤。犬牙交错的浪头子,咬瘪了海面上的万物,飘忽的声响从远处荡来。帆和船的影子很模糊了,风暴潮的气息在黄昏的海面上幽幽行走。大海狂躁不安地骚动了,神秘的籁籁声很快变成焦干哑闷的雷声,沉沉地滚来滚去。赵小乐嗅到了一股很浓郁的风暴潮的气息,贼风又将他粗重的喘息声吹向大海。他探出脑袋,看见天空里各种海鸟飞得很狂,他手臂一抡,在空中割出一串冷嗖嗖的声音:“男男,风暴潮来啦,俺们快往回赶吧!”
  男男点点头,她被眼前的惨景吓呆了,她惧怕风暴潮,可它像是专门跟她做对似的这个时候扑来。海面好像整片团团陷落下去,深深的,黑黑的,极像一个恐怖的潭。满天大大小小的浪沫子朝老船落下,纷纷如雨。男男浑身被浇个精湿,她哆哆嗦嗦甩着腿,朝舱子里钻。赵小乐朝她吼:“快进舱里来!别怕!”船颠进死路了,栽进旋涡了,就像水底有一股巨大的吸力,似要将船生生拽进去。船身打横了,帆只起反作用了。男男听赵小乐吼了,试试探探不敢钻出舱子,害怕跟闯黄龙潮似的甩进海里。赵小乐喊了一句落帆!就走出舵楼子,踉踉跄跄奔向双桅。被海水浸湿的绳子滑溜溜的,解不开,老帆怎么也落不下来。赵小乐喊:“快扔斧头来!”男男递过太平斧。赵小乐操过太平斧,刷地抡起来。老帆噗哒哒地掉下来了。帆一落,老船的处境就好多了,男男松口气,哈腰跑回舵楼子。赵小乐驾船闯出一个旋涡,竭力将船体顺过来。老船在疯癫的海里跌跌宕宕呻吟着跳荡,水帘子从四面八方砸来,使男男不论把眼睛往哪疙瘩看都会感到水妖朝他狞笑。连赵小乐也不知道,老船是怎样糊里糊涂地漩到老河口东侧的海港拦潮坝底下的。他探着水涝的脑袋,忽然被轰的一声巨响惊呆了。他看见了,拦潮大坝被贼爆爆的浪头子撕开一个很大的豁口,两头在扑啦啦地塌落破碎,轰轰隆隆的声响惊心动魄,恐怕十里外都能听到。赵小乐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知道豁口再塌下去,要堵就不那么容易了,海港港池就完了,大哥和熊大进的所有计划都将付之东流。海水会洗劫一切,包括正在兴建的跨海大桥。他心窝里憋出冷汗来了。他的脑袋里打了个闪,就吼了一句:“男男,呆好,俺闯坝啦!”
  男男吓得抱紧了赵小乐。赵小乐对自己的驾船技术估计过高了,一直认为没事,他铆足了劲儿瞪着一双血眼闯坝了。他死盯住豁口,大掌左左右右调动着舵把儿,老船断断续续地发出碎响。赵小乐的牙板子咬得格格响,眉头处胀出一个肉疙瘩。他脑里一片空茫,全身心凝在豁口处。他啥也看不见了,惟有黑洞洞的豁口。嘭一声沉闷的巨响,白茬船不偏不倚地长在豁口上了。一排一排的浪头子拍击着歪歪转转的白茬船,黑黑耸出一截儿的舵楼子被一柱大浪击成木片片。赵小乐耷拉着脑袋,血乎乎的胸脯子抵在舵把上。好长时间,他才被浪头拍醒,他艰难地挪动身子,就瞧见了船两头继续崩坍的海堤,心头一紧,他想喊,却喊不出来,他舞着双手搏击着浪头。又过了一刻钟,海堤上涌来了黑鸦鸦抢险的人群。由于赵小乐为抢险争取了时间,老船两头的流石很快被堵上了。人们拖起血乎乎的赵小乐,喊:“你小子真是个好样的!”赵小乐撩开紫青的眼皮,呼噜着喉咙说:“去找找……男男!”人们闪闪跳跳地来回寻找好长时间,才在泥坝找到男男,她随着浪头一掀一掀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把她拽上来,发现她已经死了。赵小乐是在抬往医院的途中死去的。死前他说对不起男男!
  疯海依旧在发狂。3悲惨的事件没有一点先兆,赵小乐和男男的死纯属意外中的意外。老蟹湾震惊了,全北龙都震惊了。在海港办公室,熊大进紧紧地抱住赵振涛宽厚的臂膀,哭着说,他这些天时时刻刻询问气象台,没有大风大浪,怎么就突然卷起了八级风暴潮?小乐他们堵的是还没加固的防潮坝哩!这一段才四米,为了忙首航才把工人调回来的!他在向赵振涛自责地解释,又在为侄女米秀秀悲哀。她是被人从北龙接回来给丈夫守灵的。任熊大进怎么哭诉,赵振涛呆呆地什么也没说,也没有眼泪。他是到熊大进的办公室亲自为女儿来取轮船模型的,前几天,熊大进曾答应过要送给男男一个轮船模型,只因太忙,还没有带女儿来。现在,他要把漂亮的轮船模型,放在男男的尸体旁边,让女儿的灵魂乘船远航。
  悲剧发生的时候,赵振涛正在跟高焕章谈话,接到熊大进的电话,赵振涛脑袋轰地一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个洞,身体内的五脏六腑都从那个洞里流出去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儿,泥塑木雕似的戳在了地上。高焕章看见他的脸白了,惊慌地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没有跟高焕章泄露实情,只是把身体靠在办公室的墙上,闭上眼睛,竭力不让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坠滑下去。
  第二天上午,赵小乐和男男的尸体在盐化火化场火化。赵振涛搀扶着赵老巩,把赵小乐和男男的骨灰盒抱到家里。两个又黑又沉的骨灰盒几乎压折了赵老巩的脊梁。赵老巩不让别人抱着,都拢在他一个人的怀里,嘴里默默地念叨着:“小乐,男男,在咱家里就数你们两个调皮,俺知道,你们跟家里捉迷藏呢,吃饭的时候,你们就会都坐在饭桌前边抢食儿吃!”说着,赵老巩几次晕倒,被四菊和赵海英千呼万唤地喊过来。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揪心场面,谁见了谁掉泪。
  赵振涛整个身心都在本着,从火化场回来就到港口去了。对弟弟和女儿的祭奠,只有等通航以后,等妻子孟瑶从澳洲赶回来再说。通航庆典迫在眉睫了,不容他分心,不容他在这个时候垮掉。港口方面向赵振涛提出召开一个追悼大会,都被赵振涛拒绝了。他要不停地开会,不停地布置工作,不停地讲话,高负荷地运转起来,他的心才能稍稍平静一些。可是他的整个身体像是泡在海水里,沉沉浮浮地没有根基。
  但有一点是值得赵振涛欣慰的。冲垮跨海大桥的是六级风暴潮,而今天的八级风暴潮却使北龙港安然无损。事实证明,老蟹湾告别百年风暴的日子到了。人类对灾难的回答是坚韧的征服和不渝的索取。如果大坝不留工程尾巴,该多好!
  整整一夜,赵振涛没有合眼。天还黑着,他就爬起来,只身走到港口的平台上,沉重地坐下来,扭头朝远海张望了很久很久。海风猛烈地刺进了他的眼窝。波涛涌起的声音,如合唱的颂歌,庄严、神秘而无限虔诚!
  码头平台可以鸟瞰整个北龙港,不论是竣工的两个港池,还是正在施工的七个港池,他此时都能看得见。灯光很亮,闪闪烁烁的一大片。在模糊的暗影里,灯光像金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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